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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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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阿朝……”◎

瀾月堂只是王府西苑的其中一處內宅,在主仆四人眼中卻是比很多大戶人家的大院都要寬敞氣派。

這也越發堅定了春娘想要長久留在梁王府邸的心思。

銀簾入院後負責整頓行李,連腳步都是輕快的,“那位梁王世子可真是風流俊朗,將咱們揚州那些公子哥兒全都比下去了,我就說姑娘定是有福氣的!”

春娘替阿朝解下面上的珠簾,露出滿意的微笑:“姑娘今日表現得很好。”

可不是好,方才那世子爺瞧她時的眼神都直了!

阿朝坐在妝奩前,聞言抿了抿唇,一雙杏眸清澈溫柔。

案幾上擺著些桂花糖糕,趁著春娘來梳頭,阿朝慢慢用了幾塊。

扶風水榭的方向還喧鬧著,偶爾傳來幾句戲樂聲和談笑聲,壽宴不知何時結束,瀾月堂這邊已經準備起來了。

繁瑣的高髻拆解下來,滿頭青絲烏亮如緞,滑落在女郎纖薄的背脊。

春娘也不禁暗暗感嘆,好在這幾日連哄帶騙的,否則姑娘豈能恢覆得這般快。

她為阿朝重新梳洗一番,梳上大晏女子閨中時興的垂髻,再換上一身輕薄淺淡的紗裙,露出胸前一小片飽滿滑膩的雪膚,整個人看上去氣質柔和溫婉,又不失鮮妍嫵媚。

春娘無比確定的是,無論今夜來的是梁王還是世子,只要姑娘將人伺候滿意了,將來可不止這樣的造化。

想到那梁王好以美人為盂,梁王世子手段又十分殘虐,春娘拍了拍阿朝的肩膀,又忍不住叮囑兩句。

“男人都喜歡乖巧順從的姑娘,你的心性恰是如此,放聰明些,萬莫忤逆主子的意願,只管將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真有不情願的地方,也莫要顯現在臉上,忍得一時,貴主定會加倍疼愛你。”

這些話來時玉姑都提點過她,阿朝自幼所受的教導也是如此,故一一點頭答應。

春娘見她如此溫順,不禁想到今後,“梁王妃早年病故,王府沒有主母,你若能……”

話未說完,急促而微亂的腳步聲從廊下傳來。

“世子爺,這是獻給王爺的美人…世子爺!”

“都給我下去!到院外守著!”

“嘭”的一聲,屋門大開,涼風伴著酒氣裹挾而入。

阿朝一轉頭,便見晨時見過的那位世子爺酡紅著臉闖了進來。

春娘暗暗一驚,只知這位爺惦記上了芊眠,卻不想來得如此之快,好在她們早有準備。

視線往下,春娘又不由得心中一緊。

那根皮質軟鞭原封不動地懸掛在男人的腰側。

“世子酒後性情粗暴,床幃間好使鞭,尤喜破瓜之樂”。

酒後,好使鞭。

春娘忍不住吸了口涼氣。

兩個丫鬟都有些猝不及防,正要俯身施禮,殷重玉大手一擡:“這裏不用人伺候,你們幾個也都下去,爺不傳召,誰都不許進來!”

看來是要辦事了。

春娘攥緊手掌,應了聲是,又朝阿朝點點頭,便領著兩個丫鬟行禮退下,順道……帶上了門。

殷重玉一步步走向妝奩前的小女人,不、不對,她小小年紀,眉眼間還有些青澀,聽聞還未及笄,不過是個小丫頭罷了。

阿朝喉嚨咽了咽,心知討好了面前這位,便無需再應付那梁王,心內再緊張,也任由男人握住自己的手。

蔥指纖纖,觸手滑膩溫涼,殷重玉只覺從指尖一路酥軟到了心口,呼吸都亂了幾分。

事實上,阿朝從未與男子觸碰,因著害怕,身體也異常的敏-感,尤其是這種陌生又帶著侵-略性的接觸,讓她本能地輕微顫抖著。

卻不知這般楚楚可憐的模樣,對男人來說無疑是強烈的情-欲催化。

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氣,阿朝小心翼翼地擡起頭,“世子爺醉了,妾身為您煮些醒酒湯來可好?”

四目相對,殷重玉這才發現小姑娘一雙眼不光清澈純粹,眼尾薄紅,微微上挑時,竟還摻著一絲攝人心魄的媚,嗓音又是這般甜凈綿軟,一字一句都落在了他的心上。

而那細長脆弱的脖頸下,薄紗衣襟半遮半掩,像無聲的邀約,胸前那一枚艷色的月牙痕跡點燃了他眼中的烈火,讓他渾身血脈賁張,迫不及待想要攫取一切。

阿朝才要起身,身體就毫無防備地跌進他烙鐵般滾燙的懷抱。

男人擒住那截纖細皓腕,黑沈的眼底迸出瘋狂。

……

扶風水榭內,謝昶的起身立刻驚動了梁王府的府衛。

這些人都得了吩咐,這位內閣首輔來者不善,身邊還帶著高手,不得不防 。

是以今日王府上下都加強了戒備,唯恐生亂。

可首輔大人要消酒,尤其見他面色不虞,一雙眼陰沈得厲害,底下人哪還敢攔著,只得派了幾人暗中盯緊。

謝昶傳來近身的暗衛吩咐幾句,那暗衛當即領命離開,謝昶的臉色也越來越冷。

他閉上眼,雙拳攥緊,眉宇間的戾氣聚如山巒。

身體中那種前所未有的敏感和恐懼愈演愈烈,幾乎燒穿了他的心臟。

謝昶自十五歲起,便有一個秘密藏於心底無人知曉。

他與一女子同感識,共生死。

而那女子,正是他失蹤多年的妹妹阿朝。

先帝隆豐八年,南潯書院涉嫌一樁文字獄案慘遭滅頂之災,所有參與史籍編纂、檢修、刻印、買賣者一律斬首示眾。此案牽連甚廣,也殃及到無辜受累的南潯書院山長之子、謝昶的養父謝敬安。

官兵上門前夕,養母得知難逃此劫,不知從何處尋來一名游歷四海的方士,請其做法,令他兄妹二人感識相通、命脈相連。

那時的謝夫人是這麽說的:

“阿昶,你並非我之親子,大難當前,去留隨君,你本就不必與我們一同赴死。”

“我知你志不在南潯這方寸之地,也知你性情堅韌不易磨折,能從閻王爺手裏奪下性命,來日定能青雲萬裏。當日救你之時,你爹爹從未想過讓你報答什麽,我們撫養你這些年,也從未過問你出身何處、仇家為誰,只盼你顧念當日救命之恩與這八年養育之恩,護佑阿朝一世安穩。”

“牽連進這樁案子,我與你爹爹勢必要與南潯書院同生共死,可阿朝還小,稚子無辜啊……你就讓阿娘再自私狠心一回……”

就算爹娘不說,他也不會棄阿朝於不顧。

說到底,阿娘從未真正信任過他。

也是,誰會將幼女的性命交付給一個冷血陰鷙、身負血仇的怪物呢。

他當然也可以一走了之。

與他後來手上沾染的無數鮮血和人命相比,區區忘恩負義又算得了什麽。

可他最終還是答應了養母的請求,把自己的性命與一個六歲的小姑娘捆綁在一起。

他帶著阿朝連夜逃離南潯,不料不久後皇帝病重,正逢多地藩王北上,浙江十一府大亂,他與阿朝在人仰馬翻的街頭走散。

兵荒馬亂的時期,一個六歲的孤女如何生存?他本以為命不過朝夕,卻沒想到老天爺冥冥之中善待了他一回,那個小小的、嬌氣的、日日吵著要吃糖糕的孩子,竟然在亂世之中活了下來。

也幸好因著感識相通,他能感受到她日覆一日的成長,磕磕絆絆,大病小災,甚至有一次險些丟了性命。

只是這秘密深埋心底,就連心腹下屬也不曾透露半分。

紫禁城殺機重重,他一步步走到如今這權傾天下的位置,得罪的人不知凡幾,無論是為他還是為阿朝的安危考慮,都不能將自己的命脈暴露於人前。

也正因此,尋人的難度大大增加。

整整八年,他感受著她從孩童到少女初初長成,算算時日,這孩子年底就該及笄了。

風平浪靜了這麽多年,今夏以來他卻感受到她身體的急劇變化,一開始不輕不重,倒是折磨人,那種莫名的眩暈惡心甚至讓他以為她已有孕在身,後來才發現不是。

之後這幾日,他親身體會到她陷入從無僅有的傷痛與絕望中難以自抑,短暫的放松之後,今日這種劇烈的恐慌又再度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直到將她整個人吞噬。

驀地,手臂一陣尖銳的疼痛襲來,謝昶猛然睜開眼睛,額角青筋直跳。

拂袖看向自己的小臂,那裏分明毫發無損。

他當然知道這種疼痛意味著什麽。

手臂上的那股劇痛還未消散,緊接而來的,又是一連串毫無章法、皮開肉綻的痛楚,脖頸,胸口,後背,腰側……以及,被扼住脖頸的窒息感,都無比的清晰。

她在挨打。

她在害怕。

她在……哭。

謝昶仿佛能夠聽到她的哭聲。

向來平靜從容游刃有餘的人,此刻呼吸都有些沈亂。

理智讓他冷靜下來,就算急也沒用,可身上每多增一分疼痛,謝昶眼底隱藏的瘋狂便多增一分,仿佛蟄伏太久的兇獸,下一刻就要從瞳孔中掙脫。

直覺告訴他,阿朝就在這裏,就在他的身邊。

這種感覺無比的強烈。

“你可有聽見女子的哭聲?”

身旁的淩硯亦是他心腹,方才見他面色陰沈如刀,一直屏息凝神地侍立在側,冷不丁聽到這一問,當即汗滴如雨,只能硬著頭皮搖頭:“屬下……未曾聽到。”J

習武之人耳聰目明,淩硯都未能聽到,想必是他聽錯了吧。

扶風水榭外是一條蜿蜒的覆廊,光漏花窗的圖案便有百般變化,對應的景色也各有千秋,可見處處都是動了心思的。

可謝昶此刻沒有賞景的心思。

漏窗外不知何時起了風,院內一棵鮮綠油潤的芭蕉樹在冷風中搖動不止。

那哭聲一直在腦海中回蕩,似乎還越來越近了。

謝昶的腳步似被什麽牽引著,沿著覆廊一直往裏。

“大人,前頭是王府女眷的住所,怕是不能……”話音未落,淩硯眉頭倏忽一緊:“大人!的確有女子的哭聲!”

謝昶已經聽到了,面色幾乎冷到極致,便也毫無顧忌地加快了腳步。

疼痛隨著那哭聲一道道在耳畔回響,一種喜怒交織的情緒在體內劇烈地交鋒,還有三分壓抑不住的、想要摧毀一切的欲望。

他現在腦海中甚至沒辦法思考其他。

出了回廊,沿著後院一間間尋找,沿路幾名王府護衛阻攔不住淩硯的身手,很快又增派了前院的府衛前來,淩硯旋即一聲哨響,幾名暗衛飛身入院,西苑之內一時陷入混戰。

王府護衛不知道這位首輔大人究竟想要做什麽,為首的那名護衛統領只能立刻派人前往水榭請梁王定奪。

瀾月堂外。

屋內鞭聲、器物破碎聲此起彼伏,崖香聽著裏頭一聲聲的哭求,臉色都白了幾分,她緊緊抓住春娘的手:“您快想想辦法,再這麽打下去,姑娘會被他打死的!”

“住口!”春娘籲了口氣,瞧一眼殷世子的兩名侍從,那二人從來時便如門神一般擋在院門外,無論裏頭什麽動靜,這二位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想來是見得多了。

崖香看了眼銀簾,見她躲在春娘身後不敢說話,自己又說不動春娘,心一橫,正欲撞開那兩名小廝闖進去,春娘趕忙將人攔住了,低聲訓斥道:“世子爺自有分寸,又豈會當真傷到她?爺讓在外頭等著,咱們等著便是!”

崖香急得落淚:“可是姑娘……”

那名青衫的小廝聞言笑道:“這位姑姑倒是個聰明人,咱們世子爺也就這麽點癖好,您放心,出不了人命,事後該給姑娘的好處那是半分不少。”

另一名胖些著灰布衫的小廝也笑:“是啊,世子爺風流美名在外,從來沒有虧待過誰,多少姑娘想進咱們王唔……”

話音未落,這灰布衫小廝胸口便重重挨了一腳,未完的話卡在喉嚨口,一口鮮血當即噴湧而出。

另外幾人還未看清情況,便見一道高大挺拔的暗色身影擡腳跨入院門。

等到那青衫小廝反應過來,那人已經踢開屋門闖了進去。

屋內一片狼藉,滿地的碎瓷和衣裙的碎片。

那個小小的姑娘躲在角落裏簌簌發顫,貝齒在唇上咬出了血,她狼狽不堪地護著自己身上僅有的寸縷,雪白膚色上綻開一抹抹刺眼的鮮紅。

謝昶一進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或許是那血色太過刺目,映得他的眼底也是一片猩紅。

心臟猶如被人狠狠攥了一把,攥緊的手掌甚至是微微顫抖的,不知是她的,還是他自己的。

然而稀薄的理智殘餘在對上那雙淚霧彌漫的眼眸時,謝昶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了。

“阿朝……”

他聽見自己帶著顫抖的低喚。

不必特意確認胸前那一枚月牙胎記,他也足以肯定,面前的姑娘就是她。

是他多年尋而不得之人。

他從榻邊箱籠內抽出一件披風,包裹住少女孱弱單薄的身體,然後俯身將人打橫抱起。

殷重玉手裏握著鞭柄,面上還有酒醉微醺與意猶未盡的潮紅,見到謝昶此舉先是怔楞了一瞬,隨即嘴角一扯:“我當是誰呢,素日聽聞當朝首輔不近女色,不想竟好這一口,謝大人若喜歡這丫頭,本世子送你便是,這當面奪人愛妾恐怕不妥吧?”

這話說完,便迎上那人犀利如刀的逼視,殷重玉骨頭都有些發涼。

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怎麽,你這就要帶她走?”

謝昶驀地笑了下,目光落在那猶自滴血的長鞭,眼底的涼意在這一剎皆化成了騰騰的殺意。

淩硯提著劍進門,看到滿室狼藉與自家主子懷裏抱著的人,還有什麽不明白。

謝昶的眸光從那鞭身移開,跨步出門向外,只冷冷從唇齒間吐出一個字——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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