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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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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章

程和一把推開蘇維沖出門,腳下踉蹌差點摔在地上。

他在走廊上狂奔,滿腦子只剩下那人對他溫和的笑。

停在ICU面前的鋼門,裏面的人依舊未醒。

程和哭得不能自持,醫護發現要將他拖走,怕他情緒激動倒在門前。

蘇維看著程和這樣,心裏也不好受,趕緊讓彭城臨將他帶到外面天臺緩緩。

程和反抗,可一回頭,那些同樣等在門前的病人家屬無助的目光撞進眼底。程和陡然停住了掙紮,由著秘書將他拉開。

上一次如此嚎啕還是上一世,父親死在手術臺上,眼睜睜看著母親差點也心梗一同去了,他除了哭,什麽也做不了。

彭城臨也很焦躁,幹脆坐在程和身邊由著對方無聲的哭。

包裏的煙被他翻出來,彭城臨點了一支餵進嘴裏。

作為一個優秀的秘書,身上不該有這些奇怪的味道,但他最近真心煩躁,比處理了一堆公務還頭疼。

一支煙幾口抽完,彭城臨還想來支。

手剛摸到口袋,突然想起不久前的事。看著滿臉痛苦的程和,他真不想再雪上加霜。

彭城臨不忍,但這事他解決不了。

想了想,彭城臨還是把手機遞過去。“老板,還有個事。”

工作上的急事?

他現在的狀態處理不了任何事。

餘光掃了眼,程和發現那是他的手機。

估計是今天跳海的時候落下來,這麽幾個小時,他居然半點沒想起。

彭城臨幫他撿起收好,怕是這會兒有什麽要緊事。

“我……我過會兒再看。”程和嗓子都是啞的,全身被抽了中氣一樣頹廢不堪,他現在真沒這個心情。

“不是的。還是看看吧。”

彭城臨沒有多言,直接將手機塞進程和手裏,又給自己點了一支煙。

手機屏幕亮著,很簡短的一段文字。

程和蹙眉,借著瞳孔驟然緊縮。

【叔叔,這不是你的錯,請不要自責。】

【我只是太累了,不想回去坐牢了。】

兩行文字,簡簡單單,重如千斤。

消息是佟鹿知發的,程和一開始並沒有收到。

或許是海上沒有信號,回郵輪上連起了WiFi;又或者是飛機到醫院的時候,有信號了才收到。

彭城臨也說不清,當時兵荒馬亂的,誰也沒顧上。

程和不禁想,要是那時候手機掉海裏了,是不是這輩子都看不到小朋友發給他的這條短信,聽不到對方最後的話了?

他們搶救那家夥的時候,遺言就這麽飄在空中回回蕩蕩,沒有任何人知曉……

程和渾身發顫後背發涼,咬了幾下唇瓣,沒忍住哽咽。

瞧瞧那家夥說的什麽?

他媽都死了還在安慰他!自己怎麽可能不自責不窩火?可那家夥……那家夥連最後一刻都還保留著他的善良……

“麻痹的!狗東西!你就是混蛋!”

程和試了幾次想把手機砸了,可他不忍也舍不得。最後將手機“啪”一聲扔在凳子上。

捂住了睛,剛剛才看過的視頻,畫面又在腦子裏重演。

整整兩年,700多個日夜。那個笑得人畜無害的家夥都痛苦不堪度日如年,全靠著對他的思念才撐過宛如牢獄的每一天。

他的責罰對於佟鹿知是種恐怖的折磨,同時也是僅剩的一點希望。

他以為無知的愛慕只是青春期的兒戲,對於佟鹿知而言卻是深入骨髓的眷戀。

一時間,程和甚至還要慶幸少年得了相思病。不然他可能早就失去對方,連骨灰都埋入黃土……

但今天,他也知道抽離這份希望會是什麽下場。

那家夥只想逃離這個世界,他生無可戀,他只想死。

程和畏懼這份可怕的禁斷之戀,佟鹿知奮不顧身甘之如飴。

程和可笑的在那跟人描述未來的美好,佟鹿知卻根本不期待,也等不起。

少年珍惜當下,珍惜能擁有的一切,只想抓住唯一可以渴望,因為少年不知道意外和明天不知哪個先來……

程和總覺得自己的犧牲好偉大,他在為對方著想,但從來沒問一句:佟鹿知你需不需要?

少年現在回答他了——

我不想回去坐牢。

原來在這場愛情裏,他一直是個懦夫!

他該鼓起勇氣為那家夥做點什麽了。

程和起身快步朝出口走去,後頭的彭城臨一臉懵逼趕緊跟上。

“程總,去哪啊!”

“回集團!”程和邊說,還拿起電話撥了個熟悉的號碼出去。

“爸,是我。”

那頭的首富心情挺愉悅,瞬間聽出對方聲音不對。

“阿和?怎麽了?爸在呢。”

兩輩子,程和從來沒有如此慶幸自己首富父親還活著。

“爸,你幫幫我,我實在沒辦法了……”

那年的天臺上,是程和兩世加起來第一次如此強大。

他可以為了所愛之人去拼命!

佟鹿知昏迷了一天一夜,終於撿回了一條命,轉入普通病房人也醒了。

程和剛和佟保寶談完,回到醫院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無力的望著天花板。

他勝利了,慘勝,但他贏了。

只要有這個結果就行,過程並不重要。

聽到醫生們的驚呼,程和第一時間並沒有沖進病房,而是等蘇維出來。

了解完情況,程和去外面的天臺又抽了兩支煙,情緒平和下來才推開那扇緊閉的門。

豪華的病房裏只有一張單人床,空蕩蕩的。會客區後面的白色窗簾在夏日裏被風卷出好看的波紋,像是他們一起出海看到的浪。

房間裏好安靜,輸液管裏的滴答聲都能聽見。佟鹿知穿著病號服斜靠在病床上,他應該察覺程和進來了,只是依舊木楞的望著窗外動也沒動。

程和註視著少年,那雙明媚的眸子掛上憂郁,窗外絲絲縷縷繁茂,未有一分浸進他眼底。臉色比平日裏呈現出病態的白,唇下那點小痣死氣沈沈,不覆早前的迷疊瑰艷。

這可是叫無數設計師放在心尖尖上寵愛的靈感繆斯,此時都成了看破紅塵出家的老僧。特別是那頭金發,好像無時無刻在提醒自己犯下的罪。

一時間程和楞怔,心口又是一疼。

這一幕似乎已經在那兩年裏,發生過無數次了。

少年一直在等他,在等他來救他,只是程和從不知道。

他以為他很了解對方,可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少年,卻有種第一次見到這人的感覺。

那天少年從青梅微雨中走進大門,張開雙臂淺淺一抱,久別重逢的叫了他一聲“叔叔”。

許久,程和緩緩開口喊了對方的名字,“佟鹿知。”

佟鹿知不理他,可一直盯著對方的程和卻發現,少年耳廓上的小痣輕輕抖了一下。

有些事細思極恐,程和此時莫名想起小時候。

小朋友做錯事又梗著脖子不認,怕被罵的時候耳朵就是會動的。

程和上前,佟鹿知沒回頭,言語盡顯冷漠。

“已經走了就別回來。程和哥,你這樣會讓我以為你愛我,不覺得殘忍嗎?”

一說話,佟鹿知身上那股破碎感更甚了。

清冷如薄雪的眉尖低斂,染紅的眼尾滿是惱意,幾分咬牙切齒全靠攥緊的拳頭控制語氣,下顎瑩白的皮膚裏透著鼓湧的青筋。

程和還未反駁,佟鹿知氣息不順一陣猛咳。

他連忙拿手擋了下,血仍從指縫溢出忙又扭開臉。

明明剛還繃著一副高冷人設,結果不到半秒就破功了。

佟鹿知狼狽的拿袖子擦了擦,非但沒能止住,嘴角還全是腥汙,

程和快步上前,拿過床邊的抽紙幫忙。白色紙巾上的血鮮紅,連好看的薄唇都開始變紅。

佟鹿知不知道該維持什麽表情,他尷尬朝程和笑笑,似乎想再道上一句“我沒事”。

但程和認真的望著他,右手還輕柔的幫他一下下撫背順氣,佟鹿知違心的話立時說不出口了。

眼淚有些有點繃不住,少年好像一只認識到自己錯誤的小狗,可憐巴巴看著主人幫它收拾殘局,一時手足無措。

“我……只是岔氣了。”音調有些變了,緊抓被子的手指收緊,柔軟的甲床浸出蓮花一樣的粉。

程和看著對方淺金色碎發的顱頂,微蹙的眸子裏不乏泛起一絲埋怨。

這家夥一如既往地愛演。

換個角度來看,明明很淺顯就能發現的細節,只是他沒心沒肺什麽都看不見,一直是個傻子。

不管是小時候還是長大了,小朋友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麽,可他硬是把心思藏起來不讓旁人知道,怎麽想都覺得是只自欺欺人的鴕鳥。

你看,現在還偷偷把手縮袖子裏,不讓自己瞧見割腕的紗布。

明明什麽都做了,這時候偏不敢認了。

程和默念幾遍清心咒,自家養的崽還能怎麽著?認了吧。

拳頭握緊又松開,才把胸口那股怒氣給咽回去。

這一瞬間,程和陡然意識到自己所有的不安都消失了。僅僅是因為佟鹿知回來了,在離他很近的地方。

程和抹了把淚,輕輕將人攬進懷裏。

他不敢散發信息素去安慰對方,害怕小家夥大病一場的身體不能適應。

懷裏一如既往清雅矜貴的人,不過一天好像瘦了一圈,程和環住他的臂彎都收攏了許多。

臉頰貼在少年的耳畔,他明顯感覺到有一股灼熱的氣血正往耳垂上湧,燒得脖子直通臉頰,天靈蓋都在冒煙!

這個懷抱好燙,透過皮膚能聽到到那端傳入胸腔的心跳聲,“咚咚”、“咚咚”……

有力且綿延。

能活著,真好!還能摸到體溫,真好!

你不僅美麗、睿智、出色、隱忍,還有些討人喜歡,原來通通對我是那麽的彌足珍貴!

佟鹿知瞳孔緊縮,眼眸劇烈顫動。

幾乎瞬間後背的寒毛炸起,他拼命想推開對方。

可Alpha的強壯臂彎緊緊箍著他,唇瓣埋入了他的頸窩,輕嗅、摩挲,似乎在貪戀他不小心溢出信息素的香味。發絲在耳鬢廝磨,戳得耳窩裏癢酥酥的,激得少年渾身發抖。

“鹿知,我們回家吧。我帶你回家……”

或許是房間太安靜了,這一聲低吟尤為清晰。

佟鹿知一雙墨色的眼眸驟然變得金黃,亦如受驚後倉皇的野獸,瞳仁毫無半點溫馴!

佟鹿知轉頭,嘴唇已經合不攏了。

程和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將話覆述了一遍,

“讓你變成這樣是我的問題,我來教你談戀愛。”

宕機的腦子頓了幾秒,驟然意識到那是什麽意思,落針可聞的房間裏,突然傳來細碎的嗚咽聲。

最先是隱忍的,之後只剩令人心絞的慟哭。

好似這麽多年的委屈在這刻終於爆發,連深海的幽暗都不足以填滿心中的溝壑。

程和也在哭,哭對方也哭自己。

有時候人活了很久依舊拎不清,不過是當局者迷。

他以為人生最大的遺憾是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後來才知道,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山海皆可平,難平是人心。

沒有人不遺憾,只是不喊疼。

重生之後,程和罵過這該死的世道,他也恨自己再來一次的無能為力,卻不知有人每一世都在用全世界治愈他,唯獨他不肯放過他自己。

還好,他重生了。

還好,他沒有再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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