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家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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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勝玄覺得他正身處在一個極為可笑的境地，那兩個人明明以他為籌碼談著條件，作為籌碼的他本人，卻只能幹瞪著眼、一句話也插不上。
謝岐之前一直沒有看他，等C先生說完話後，她的目光終於停在了崔勝玄的身上。
四目相交的瞬間，崔勝玄只覺得心中仿佛大石落地……只要一眼就可以確認了，站在這裏的女人依然是他認識的那個謝岐。
C先生眼中的謝岐跟他眼中的謝岐完全不同，這種事到底是好是壞呢？
——他是“獨一無二”的那一個，還是只是“和其他人不一樣”的那一個？
兩人的目光大概只接觸了一秒，謝岐又重新看向C先生。
“你覺得我會同意嗎？”
她的聲音依然平靜，嘴角上翹，帶著點顯而易見的譏諷。
C先生只是“嘖嘖”嘆了幾聲，慢悠悠的在崔勝玄面前跺著步。
“我覺得你會，畢竟……”說到這裏，那帶著面舉般微笑的男人轉身面向謝岐，伸出手，做出了一個猶如舞臺劇般的誇張攤手動作，“在這位先生面前殺害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總不是一件體面的事情，不是嗎？”
“他跟我們可不一樣，我親愛的瓦爾基裏小姐。”
崔勝玄以為謝岐總是要說點什麽的，但沒想到，女人比他想象中還要冷漠，她只是站在那裏看著C先生的表演，甚至沒有投入一絲一毫多餘的情感。
“哦，好吧，請原諒一個老人的對於追憶舊事的喜愛，”那有著年輕人容貌的C先生只得繼續演他的獨角戲，“我的條件，當然，我希望你可以把這當成我的請求——我需要你帶我回國。”
“脫離韓方的控制，回到中國。”
似乎是早就預料到了謝岐的反應，C先森沒有等她回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人老了嘛，總是想落葉歸根的，像我們這樣的人更是如此。可惜的是，我可以短暫逃脫韓方的控制，但我沒有辦法返回國內——兩邊的因素都有。”
“我需要你的擔保，我的瓦爾基裏小姐，”C先生說著沖謝岐點點頭，然後動作恭敬地彎腰行禮，“我需要一些‘外交手段’，而你作為那個人的代言人，有足夠的權利決定一切。”
“我早就厭倦為韓方做事了，但有些事是不能選擇的……現在我想為自己做一些選擇，我希望你能幫助我，幫助我這一個時日無多的老人。”
那冗長又誇張的表演終於來到了幕終，C先生說完後也停下了所有的動作，站定、盯著謝岐。他的表情還是那麽僵硬，但崔勝玄覺得，他似乎能從中看出幾抹期待和渴望。
“我們逮捕過你，也釋放過你，之後又再次通~緝和追捕你，然後呢？你逃到了韓國，借由你血統上的優勢，尋求了韓方的庇護……”
謝岐終於說話了，她聲音平平，語速不快不慢，似乎只是在闡述一些顯而易見的事實。
“人是不能把好處都占盡的，C，你的能力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價值昂貴。就像你剛剛說的，利益能驅動一切，如果你的籌碼不管用了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C先生直視著謝岐，他的聲音聽起來帶上了幾分狐疑，不過那也可能只是崔勝玄的錯覺。
“字面上的意思，你的能力不再是獨一無二的了，C，”謝岐這會兒突然笑了起來，“事實上，我之所以能一直晾著你，就是因為這一點。我們不需要叛徒，特別是……已經不再有用的叛徒。”
崔勝玄對天發誓，就算C先生還頂著一張面具臉，在謝岐說完這段話後，他的神色已經現出了一絲崩潰。
“這不可能……”C先生的聲音抖得厲害，一直縈繞在他身上的那種學究氣息，在這一瞬間終於消失了，他的神色扭曲、動作焦躁，他緊緊攥著拳頭，對著謝岐咆哮，聲音尖利而憤怒，“這不可能！你是在騙我！這不可能！”
“我為什麽要騙你呢？”
謝岐的聲音顯得越發清澈，她的臉上帶著了一個名為“無辜”的純潔微笑，那笑容跟她此刻的氣質並不相符，但就是這種詭異的反差，越發有了種諷刺的意味。
崔勝玄總覺得謝岐說得並不一定是真的，嘴炮，不是嘛？
常見的手段，但有些搞笑的是，C先生似乎對謝岐的說法深信不疑……他好像並不覺得謝岐會欺騙他。
要不就是謝岐確實是那種“不屑於說謊”的人，要不就是……其實C先生早就預料到了現在的情況，謝岐的話語只是一個導火索而已。
“你一定是在騙我！你只是——”
C先生的聲音越來越大，他似乎已經有些失去理智了，就在這個時候，謝岐突然說了幾句話，那大概是中文，崔勝玄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但這輕飄飄的一句話，似乎成了壓垮C先生的最後一根稻草。
崔勝玄看到他轉身，面具般的神色在這一刻碎為齏粉——不，不僅僅是“神色”，那張看似年輕的面孔也在一瞬間蒼老下去，他的整張臉看起來格外可怕。
一位近乎癲狂的老人的臉……絕對不是什麽美好的視覺體驗。
就在C先生轉身的那一刻，崔勝玄註意到謝岐往前跨了一步。
在視覺上，那似乎只是一步，但僅僅只是這一步的時間，謝岐就已經穿越了那層“光墻”，徑直走了進來。
在謝岐跨越光墻的同時，C先生的動作僵了一下，他似乎是在猶豫，不知道是應該轉身面對謝岐奮起反抗，還是沖向崔勝玄，把那一直處在狀況外的男人捏在手心當做人質。
可最終他什麽都沒有做，他沒有轉身，也沒有沖向崔勝玄，他只是挺直腰桿站在原地，那張蒼老得讓人覺得可怕的臉上，浮現出一個讓人感到膽寒的笑容。
那種寒冷的感覺不是來源於危險，而是……“絕望”。
也許是是“陰陽”標記帶來的額外作用，也許只是人類在極度緊張環境下的應激反應。
在這一刻，崔勝玄覺得他能感受到C先生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情感：如果C先生的心中曾有一叢火，那此時此刻，那火苗已然熄滅，甚至連一絲一毫的餘燼都不負存在了。
“你應該感到慶幸，崔勝玄先生，”C先生微微垂下目光，他的視線似乎落在了崔勝玄的身上，也似乎是在凝望著虛空中某個不知名的焦點，“隨著年紀的增大，我不太喜歡做那些浪費精力的事情了……如果站在外面的人不是瓦爾基裏小姐，我可能會選擇以你作為人質。”
“但如果是她的話，殺你或者不殺你，並沒有什麽本質上的區別。”
就算C先生不一定是在看他，崔勝玄還是覺得有些渾身發毛，特別是，他還得被迫聽這種一點也不有趣的闡述。
“可像我這樣的人，是必須落葉歸根的啊……”C先生說到這裏，聲音已經帶上了幾分淒苦，“不回去的話……不回去的話，我就再也沒有重來的機會了！”
C先生說著從身上摸出一把刀，很短，可刀刃看起來及其鋒利，他的動作很快，幾乎是在崔勝玄來不及反應的幾瞬之間，他就揚起手，猛地將短刀向自己的胸口刺去！
崔勝玄情不自禁地驚叫起來，他的聲音尚且飄蕩在空中，謝岐已經揚起手，將她那把造型古典的匕首丟了過來！
金屬和金屬撞擊，發出鏗然的脆響。C先生準備用來自殺的那把刀終究還是沒有完成它的使命，崔勝玄瞥見那刀刃似乎在他的胸口處劃出了一道傷痕，卻並沒有危及到生命、
“我無意帶著一具屍體回國，這可比帶活著的你回去更麻煩……你應該認清這個事實。”
“不要在他的面前賣弄你的仁慈了！”這一刻，C先生的聲音顯得格外的尖利而刻薄，“你把我交給韓方，還不如讓我去死！”
“哈，既然你一定要這麽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嗎？最簡單的一點，我們兩個人之間為什麽要說韓語呢？你之前的所有話都不是說給我聽的，而是說他，崔勝玄聽的。我不喜歡這種小手段，C，你讓我有些生氣。”
“而讓我生氣的人，我是不會讓他們過得舒服的。”謝岐說到這裏突然對著崔勝玄眨眨眼，笑容中還帶著幾分頑皮，片刻後，她面向C先生，臉上有恢覆了那種公事公辦的模式化笑容，“正如你所說的，在他的面前殺人可不是件體面的事情，同樣的，放任你在他面前自殺，也不是一件體面的事情。”
C先生似乎還想說點什麽，謝岐沒有給他機會，幹凈利落地將他直接放倒在地。
然後，她走到崔勝玄面前，沖他伸出手。
“難為你看了一場鬧劇，你還好嗎？有受傷嗎？”
以閔在英為首的韓方工作人員來得很快，沒幾分鐘的時間，崔勝玄就覺得這片樹林中塞滿了憧憧人影。
作為在場眾人中實力最強的那一個，謝岐勉為其難地擔當了“押送犯人”的角色，而閔在英則受她之托，慢悠悠地走到崔勝玄身邊，從上衣的口袋中掏出一盒煙遞了過來。
崔勝玄盯著閔在英那張欠打的臉和那張臉上欠打的笑容，猶豫了幾秒鐘，終究還是拿了一根煙。
在註意到閔在英掏出打火機的瞬間，崔勝玄鬼使神差地開口了：
“你不會用手指點煙嗎？”
“欸？”閔在英掀起眼皮瞥了崔勝玄一眼，“怎麽，謝岐用過那種方法給你點煙？”
男人一時間突然有些不知道怎麽回答了，半晌之後才點點頭。
“那是你運氣好，小子，”閔在英老神在在地拍了拍崔勝玄的肩，“到了我們這個級別，那一招可沒那麽簡單，需要極高的技巧和控制力。我可以輕易削斷你面前的這些大樹，但要我幫你點煙……估計這會兒你的眉毛和劉海都沒了。”
“謝岐那家夥非常精於控制力量，甚至是超過他自身水平的強大力量——換句話說，她可以控制並靈活運用不屬於她的力量，這也是她看起來比我們強很多的原因。”
“誰的力量？”崔勝玄不由得好奇地挑挑眉。
“她有跟你說過嗎？她有個很厲害的老板，那老男人活著的時候，中國還是北宋呢！就像我曾經跟你解釋過的，像你這樣的偶像，能從粉絲的熱愛和迷戀中汲取力量，至於謝岐的老板……”
閔在英說到這裏，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將燒盡的煙蒂彈到地上，然後一腳踏上去，使勁將其碾滅。
“他可是中國歷史上有名的英雄俠客，時至今日，仍然有無數的小說、戲曲、電視電影在歌頌他的功名，傳遞著人們對他的迷戀和熱愛。這樣的情感，大概一百個裴勇俊都比不上吧……謝岐可是代表那個男人來這裏的，她會借用誰的力量，這不是一目了然嗎？”
閔在英的語氣有些酸溜溜的，崔勝玄聽著聽著，突然明白他所說的男人是誰了。
謝岐INS上有她跟那家夥的合影，那個帶著一身俠客風範，看起來就頗為成熟穩重有見識的漢子——哦廢話，當然成熟穩重有見識了，北宋？宋朝離現在得有一千年了吧？
意識到他不小心開啟了一個跨越次元的話題，崔勝玄咳了兩聲，又問起了C先生的事情。
“那這個C先生的事情是怎麽回事，總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不，這不叫莫名其妙，”閔在英說話間已經點上了第二根煙，笑得有些奸邪，“你覺得莫名其妙，僅僅是因為其中一方不按套路來罷了。那個C，想必你也知道他的身份了，他想回中國‘落葉歸根’，但他沒辦法憑自己的能力回去，或者說，沒辦法在保證自身安全的情況下回去。”
“所以他要找謝岐？”崔勝玄立刻想到了方才謝岐和C先生的對話。
“沒錯，他利用規則上的漏洞讓謝岐來了韓國，來了這裏。但接下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不管他弄出多少事來，謝岐都沒有主動找他，最後沒辦法了，他只能利用你逼謝岐出來了。”
“那最後的自殺又是什麽鬼？”崔勝玄想到了另一個疑惑。
“那是一種大家都要遵守的約定俗成，在這種情況下，如果C自殺了，謝岐就有義務完成他死前最大的願望，以自己的生命作為籌碼的‘脅迫手段’，僅此而已。”
“那……”就算再不想說，崔勝玄終究還是提到了這個問題，他只覺得喉嚨有些發幹，手心緊張得似乎都要出汗了，“C先生說謝岐給我的那個……標記……”
“嘿，小子，有些事情就不要深究了，只是徒添煩惱而已，沒什麽實際意義。真要我說的話，我原本以為C死定了呢，謝岐那家夥竟然沒有當場解決他，這行事作風……”
閔在英似笑非笑地睨了崔勝玄一眼，笑得越發意味深長。
“足夠說明你在她心中的地位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就別糾結些無聊的問題了，再說了，想想你可是睡了我們圈子中的‘女武神’，這等豐功偉業……”
崔勝玄聽到這裏，狠狠地瞪向閔在英，作勢就要一拳揮過去。
“我可是很認真的！”他低聲沖閔在英咆哮道。
“好好好，你很認真，她也很認真，但是，你別忘了——認真可不等於長久。”
“你真的能長久的忍受那個女人嗎？”
閔在英說完這句話後，就幹脆地閉嘴了，當他吞雲吐霧地抽氣第三根煙的時候，崔勝玄盯著眼前的裊裊煙霧，只覺得他的頭腦中也是如雲似霧，一片迷茫。
……他真的能長久地忍受，這樣的謝岐嗎？
似乎是因為事關重大，韓方人員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來令人咋舌的高效率，沒一兩個小時，所有事情都搞定了。
閔在英帶著崔勝玄下了山，找到了已經完成所有交接工作的謝岐。
“喏，你家男人，毫發無損，請收貨。”
閔在英有些欠打地開著玩笑，崔勝玄再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閔在英立刻嬉皮笑臉地擺了個舉手投降的姿勢，接著就腳底抹油地溜了。
“……所以，你還有問題嗎？”
“欸？！”
猛地聽到謝岐的話，崔勝玄不由得一楞。
“難道說，你讓閔在英過來……”
就是為了當解說的？！
男人這麽想著，終究還是沒有把這後面半句話說出口。
“由第三方說出的解釋，總比我自己說要多幾分可信度，僅此而已。”
謝岐聳聳肩，表情倒是顯得很坦然。
“有些事情我無意解釋給你聽，說實話，也解釋不清楚。能說的那些，我想閔在英都告訴你了。”
“可我還是想聽你的解釋，”崔勝玄說著往謝岐的方向逼近了一些，情緒激動，聲音也有些抖，“僅僅只有一個問題，我想聽你的回答。”
“標記的事情，是你早就計劃好的嗎？告訴我答案！是或者不是！”
似乎是早就料到了這個問題，謝岐的神色並沒有太大的波動，她只是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是的，正如C所說，這是我計劃好的。”
“……可你最開始出現在我面前的事情，‘虐待醜聞’還沒有發生啊！”
崔勝玄不得不承認，他其實早就預料到了謝岐的回答，但他還是抱著最後一絲希望。
“我喜歡你和我利用你……這兩件事並不矛盾，起碼對我來說，並不矛盾。”
女人這麽說著，臉上浮現出一個淺淺的笑容。那其中沒有嘲諷，沒有揶揄，沒有意味深長也沒有言不由衷，只是一個單純而明亮的笑容。
“所以，聽到了這個答案後，你有什麽想說的，又有什麽想做的？”
“我？”崔勝玄聽到這裏，情不自禁地輕聲笑了起來，“我還能說什麽呢？你不是已經做好了一切的決斷嗎？”
“沒錯，我承認，我喜歡欣賞你，原因之一就是……你跟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樣，獨立、強大，優雅，拿藝術品來舉例的話，你是舉世難尋的稀世珍品，是那種我寧願傾其所有，也一定要收藏下來的寶物。”
“但是啊，你的優點也是你的缺點，你太過獨斷專行，太過傲慢自大，我願意尊重你的選擇，可你，可你卻從來沒給過我選擇的機會！”
一口氣說到這裏，崔勝玄終於停了下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凝視著謝岐的眼睛，那雙從最開始，就深深吸引了他的明亮雙眸。
然後他捧住謝岐的臉頰，猝不及防地吻上了她。
一個兇狠的、激烈的——淺嘗輒止的吻。
然後，男人松開了謝岐，往後連退兩步，這才站定，神色專註地看向謝岐。
“你知道閔在英怎麽說的嗎？他要我把跟你的關系當做一場奇遇，他要我別太認真，也比太投入，他根本不看好我能和你在一起……”
“可我反駁了他，我原本是堅信的，我這樣的鬼神大人，為什麽不能跟真正的鬼神在一起呢？”
“但現在我不這麽認為了，其實我要的東西很簡單，可我覺得，你並不能滿足我。”
頓了兩秒鐘，崔勝玄放慢語速，用他所能展現出的，最認真地姿態開口。
“謝岐，我要的不只是一場奇遇。”
崔勝玄緊緊盯著面前的女人，她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他們四目相對，崔勝玄甚至能從謝岐的眼中看見自己的那張臉。
從始到終，她的眼神都是如此平靜，沒有露出任何其他的情感。
不需要任何言語，這就是答案了，崔勝玄這麽想著，有些痛苦地閉上了眼。
等他再睜開眼的時候，神色一片清明。
“我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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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岐之前一直沒有看他，等C先生說完話後，她的目光終於停在了崔勝玄的身上。
四目相交的瞬間，崔勝玄只覺得心中仿佛大石落地……只要一眼就可以確認了，站在這裏的女人依然是他認識的那個謝岐。
C先生眼中的謝岐跟他眼中的謝岐完全不同，這種事到底是好是壞呢？
——他是“獨一無二”的那一個，還是只是“和其他人不一樣”的那一個？
兩人的目光大概只接觸了一秒，謝岐又重新看向C先生。
“你覺得我會同意嗎？”
她的聲音依然平靜，嘴角上翹，帶著點顯而易見的譏諷。
C先生只是“嘖嘖”嘆了幾聲，慢悠悠的在崔勝玄面前跺著步。
“我覺得你會，畢竟……”說到這裏，那帶著面舉般微笑的男人轉身面向謝岐，伸出手，做出了一個猶如舞臺劇般的誇張攤手動作，“在這位先生面前殺害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總不是一件體面的事情，不是嗎？”
“他跟我們可不一樣，我親愛的瓦爾基裏小姐。”
崔勝玄以為謝岐總是要說點什麽的，但沒想到，女人比他想象中還要冷漠，她只是站在那裏看著C先生的表演，甚至沒有投入一絲一毫多餘的情感。
“哦，好吧，請原諒一個老人的對於追憶舊事的喜愛，”那有著年輕人容貌的C先生只得繼續演他的獨角戲，“我的條件，當然，我希望你可以把這當成我的請求——我需要你帶我回國。”
“脫離韓方的控制，回到中國。”
似乎是早就預料到了謝岐的反應，C先森沒有等她回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人老了嘛，總是想落葉歸根的，像我們這樣的人更是如此。可惜的是，我可以短暫逃脫韓方的控制，但我沒有辦法返回國內——兩邊的因素都有。”
“我需要你的擔保，我的瓦爾基裏小姐，”C先生說著沖謝岐點點頭，然後動作恭敬地彎腰行禮，“我需要一些‘外交手段’，而你作為那個人的代言人，有足夠的權利決定一切。”
“我早就厭倦為韓方做事了，但有些事是不能選擇的……現在我想為自己做一些選擇，我希望你能幫助我，幫助我這一個時日無多的老人。”
那冗長又誇張的表演終於來到了幕終，C先生說完後也停下了所有的動作，站定、盯著謝岐。他的表情還是那麽僵硬，但崔勝玄覺得，他似乎能從中看出幾抹期待和渴望。
“我們逮捕過你，也釋放過你，之後又再次通~緝和追捕你，然後呢？你逃到了韓國，借由你血統上的優勢，尋求了韓方的庇護……”
謝岐終於說話了，她聲音平平，語速不快不慢，似乎只是在闡述一些顯而易見的事實。
“人是不能把好處都占盡的，C，你的能力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價值昂貴。就像你剛剛說的，利益能驅動一切，如果你的籌碼不管用了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C先生直視著謝岐，他的聲音聽起來帶上了幾分狐疑，不過那也可能只是崔勝玄的錯覺。
“字面上的意思，你的能力不再是獨一無二的了，C，”謝岐這會兒突然笑了起來，“事實上，我之所以能一直晾著你，就是因為這一點。我們不需要叛徒，特別是……已經不再有用的叛徒。”
崔勝玄對天發誓，就算C先生還頂著一張面具臉，在謝岐說完這段話後，他的神色已經現出了一絲崩潰。
“這不可能……”C先生的聲音抖得厲害，一直縈繞在他身上的那種學究氣息，在這一瞬間終於消失了，他的神色扭曲、動作焦躁，他緊緊攥著拳頭，對著謝岐咆哮，聲音尖利而憤怒，“這不可能！你是在騙我！這不可能！”
“我為什麽要騙你呢？”
謝岐的聲音顯得越發清澈，她的臉上帶著了一個名為“無辜”的純潔微笑，那笑容跟她此刻的氣質並不相符，但就是這種詭異的反差，越發有了種諷刺的意味。
崔勝玄總覺得謝岐說得並不一定是真的，嘴炮，不是嘛？
常見的手段，但有些搞笑的是，C先生似乎對謝岐的說法深信不疑……他好像並不覺得謝岐會欺騙他。
要不就是謝岐確實是那種“不屑於說謊”的人，要不就是……其實C先生早就預料到了現在的情況，謝岐的話語只是一個導火索而已。
“你一定是在騙我！你只是——”
C先生的聲音越來越大，他似乎已經有些失去理智了，就在這個時候，謝岐突然說了幾句話，那大概是中文，崔勝玄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但這輕飄飄的一句話，似乎成了壓垮C先生的最後一根稻草。
崔勝玄看到他轉身，面具般的神色在這一刻碎為齏粉——不，不僅僅是“神色”，那張看似年輕的面孔也在一瞬間蒼老下去，他的整張臉看起來格外可怕。
一位近乎癲狂的老人的臉……絕對不是什麽美好的視覺體驗。
就在C先生轉身的那一刻，崔勝玄註意到謝岐往前跨了一步。
在視覺上，那似乎只是一步，但僅僅只是這一步的時間，謝岐就已經穿越了那層“光墻”，徑直走了進來。
在謝岐跨越光墻的同時，C先生的動作僵了一下，他似乎是在猶豫，不知道是應該轉身面對謝岐奮起反抗，還是沖向崔勝玄，把那一直處在狀況外的男人捏在手心當做人質。
可最終他什麽都沒有做，他沒有轉身，也沒有沖向崔勝玄，他只是挺直腰桿站在原地，那張蒼老得讓人覺得可怕的臉上，浮現出一個讓人感到膽寒的笑容。
那種寒冷的感覺不是來源於危險，而是……“絕望”。
也許是是“陰陽”標記帶來的額外作用，也許只是人類在極度緊張環境下的應激反應。
在這一刻，崔勝玄覺得他能感受到C先生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情感：如果C先生的心中曾有一叢火，那此時此刻，那火苗已然熄滅，甚至連一絲一毫的餘燼都不負存在了。
“你應該感到慶幸，崔勝玄先生，”C先生微微垂下目光，他的視線似乎落在了崔勝玄的身上，也似乎是在凝望著虛空中某個不知名的焦點，“隨著年紀的增大，我不太喜歡做那些浪費精力的事情了……如果站在外面的人不是瓦爾基裏小姐，我可能會選擇以你作為人質。”
“但如果是她的話，殺你或者不殺你，並沒有什麽本質上的區別。”
就算C先生不一定是在看他，崔勝玄還是覺得有些渾身發毛，特別是，他還得被迫聽這種一點也不有趣的闡述。
“可像我這樣的人，是必須落葉歸根的啊……”C先生說到這裏，聲音已經帶上了幾分淒苦，“不回去的話……不回去的話，我就再也沒有重來的機會了！”
C先生說著從身上摸出一把刀，很短，可刀刃看起來及其鋒利，他的動作很快，幾乎是在崔勝玄來不及反應的幾瞬之間，他就揚起手，猛地將短刀向自己的胸口刺去！
崔勝玄情不自禁地驚叫起來，他的聲音尚且飄蕩在空中，謝岐已經揚起手，將她那把造型古典的匕首丟了過來！
金屬和金屬撞擊，發出鏗然的脆響。C先生準備用來自殺的那把刀終究還是沒有完成它的使命，崔勝玄瞥見那刀刃似乎在他的胸口處劃出了一道傷痕，卻並沒有危及到生命、
“我無意帶著一具屍體回國，這可比帶活著的你回去更麻煩……你應該認清這個事實。”
“不要在他的面前賣弄你的仁慈了！”這一刻，C先生的聲音顯得格外的尖利而刻薄，“你把我交給韓方，還不如讓我去死！”
“哈，既然你一定要這麽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嗎？最簡單的一點，我們兩個人之間為什麽要說韓語呢？你之前的所有話都不是說給我聽的，而是說他，崔勝玄聽的。我不喜歡這種小手段，C，你讓我有些生氣。”
“而讓我生氣的人，我是不會讓他們過得舒服的。”謝岐說到這裏突然對著崔勝玄眨眨眼，笑容中還帶著幾分頑皮，片刻後，她面向C先生，臉上有恢覆了那種公事公辦的模式化笑容，“正如你所說的，在他的面前殺人可不是件體面的事情，同樣的，放任你在他面前自殺，也不是一件體面的事情。”
C先生似乎還想說點什麽，謝岐沒有給他機會，幹凈利落地將他直接放倒在地。
然後，她走到崔勝玄面前，沖他伸出手。
“難為你看了一場鬧劇，你還好嗎？有受傷嗎？”
以閔在英為首的韓方工作人員來得很快，沒幾分鐘的時間，崔勝玄就覺得這片樹林中塞滿了憧憧人影。
作為在場眾人中實力最強的那一個，謝岐勉為其難地擔當了“押送犯人”的角色，而閔在英則受她之托，慢悠悠地走到崔勝玄身邊，從上衣的口袋中掏出一盒煙遞了過來。
崔勝玄盯著閔在英那張欠打的臉和那張臉上欠打的笑容，猶豫了幾秒鐘，終究還是拿了一根煙。
在註意到閔在英掏出打火機的瞬間，崔勝玄鬼使神差地開口了：
“你不會用手指點煙嗎？”
“欸？”閔在英掀起眼皮瞥了崔勝玄一眼，“怎麽，謝岐用過那種方法給你點煙？”
男人一時間突然有些不知道怎麽回答了，半晌之後才點點頭。
“那是你運氣好，小子，”閔在英老神在在地拍了拍崔勝玄的肩，“到了我們這個級別，那一招可沒那麽簡單，需要極高的技巧和控制力。我可以輕易削斷你面前的這些大樹，但要我幫你點煙……估計這會兒你的眉毛和劉海都沒了。”
“謝岐那家夥非常精於控制力量，甚至是超過他自身水平的強大力量——換句話說，她可以控制並靈活運用不屬於她的力量，這也是她看起來比我們強很多的原因。”
“誰的力量？”崔勝玄不由得好奇地挑挑眉。
“她有跟你說過嗎？她有個很厲害的老板，那老男人活著的時候，中國還是北宋呢！就像我曾經跟你解釋過的，像你這樣的偶像，能從粉絲的熱愛和迷戀中汲取力量，至於謝岐的老板……”
閔在英說到這裏，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將燒盡的煙蒂彈到地上，然後一腳踏上去，使勁將其碾滅。
“他可是中國歷史上有名的英雄俠客，時至今日，仍然有無數的小說、戲曲、電視電影在歌頌他的功名，傳遞著人們對他的迷戀和熱愛。這樣的情感，大概一百個裴勇俊都比不上吧……謝岐可是代表那個男人來這裏的，她會借用誰的力量，這不是一目了然嗎？”
閔在英的語氣有些酸溜溜的，崔勝玄聽著聽著，突然明白他所說的男人是誰了。
謝岐INS上有她跟那家夥的合影，那個帶著一身俠客風範，看起來就頗為成熟穩重有見識的漢子——哦廢話，當然成熟穩重有見識了，北宋？宋朝離現在得有一千年了吧？
意識到他不小心開啟了一個跨越次元的話題，崔勝玄咳了兩聲，又問起了C先生的事情。
“那這個C先生的事情是怎麽回事，總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不，這不叫莫名其妙，”閔在英說話間已經點上了第二根煙，笑得有些奸邪，“你覺得莫名其妙，僅僅是因為其中一方不按套路來罷了。那個C，想必你也知道他的身份了，他想回中國‘落葉歸根’，但他沒辦法憑自己的能力回去，或者說，沒辦法在保證自身安全的情況下回去。”
“所以他要找謝岐？”崔勝玄立刻想到了方才謝岐和C先生的對話。
“沒錯，他利用規則上的漏洞讓謝岐來了韓國，來了這裏。但接下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不管他弄出多少事來，謝岐都沒有主動找他，最後沒辦法了，他只能利用你逼謝岐出來了。”
“那最後的自殺又是什麽鬼？”崔勝玄想到了另一個疑惑。
“那是一種大家都要遵守的約定俗成，在這種情況下，如果C自殺了，謝岐就有義務完成他死前最大的願望，以自己的生命作為籌碼的‘脅迫手段’，僅此而已。”
“那……”就算再不想說，崔勝玄終究還是提到了這個問題，他只覺得喉嚨有些發幹，手心緊張得似乎都要出汗了，“C先生說謝岐給我的那個……標記……”
“嘿，小子，有些事情就不要深究了，只是徒添煩惱而已，沒什麽實際意義。真要我說的話，我原本以為C死定了呢，謝岐那家夥竟然沒有當場解決他，這行事作風……”
閔在英似笑非笑地睨了崔勝玄一眼，笑得越發意味深長。
“足夠說明你在她心中的地位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就別糾結些無聊的問題了，再說了，想想你可是睡了我們圈子中的‘女武神’，這等豐功偉業……”
崔勝玄聽到這裏，狠狠地瞪向閔在英，作勢就要一拳揮過去。
“我可是很認真的！”他低聲沖閔在英咆哮道。
“好好好，你很認真，她也很認真，但是，你別忘了——認真可不等於長久。”
“你真的能長久的忍受那個女人嗎？”
閔在英說完這句話後，就幹脆地閉嘴了，當他吞雲吐霧地抽氣第三根煙的時候，崔勝玄盯著眼前的裊裊煙霧，只覺得他的頭腦中也是如雲似霧，一片迷茫。
……他真的能長久地忍受，這樣的謝岐嗎？
似乎是因為事關重大，韓方人員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來令人咋舌的高效率，沒一兩個小時，所有事情都搞定了。
閔在英帶著崔勝玄下了山，找到了已經完成所有交接工作的謝岐。
“喏，你家男人，毫發無損，請收貨。”
閔在英有些欠打地開著玩笑，崔勝玄再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閔在英立刻嬉皮笑臉地擺了個舉手投降的姿勢，接著就腳底抹油地溜了。
“……所以，你還有問題嗎？”
“欸？！”
猛地聽到謝岐的話，崔勝玄不由得一楞。
“難道說，你讓閔在英過來……”
就是為了當解說的？！
男人這麽想著，終究還是沒有把這後面半句話說出口。
“由第三方說出的解釋，總比我自己說要多幾分可信度，僅此而已。”
謝岐聳聳肩，表情倒是顯得很坦然。
“有些事情我無意解釋給你聽，說實話，也解釋不清楚。能說的那些，我想閔在英都告訴你了。”
“可我還是想聽你的解釋，”崔勝玄說著往謝岐的方向逼近了一些，情緒激動，聲音也有些抖，“僅僅只有一個問題，我想聽你的回答。”
“標記的事情，是你早就計劃好的嗎？告訴我答案！是或者不是！”
似乎是早就料到了這個問題，謝岐的神色並沒有太大的波動，她只是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是的，正如C所說，這是我計劃好的。”
“……可你最開始出現在我面前的事情，‘虐待醜聞’還沒有發生啊！”
崔勝玄不得不承認，他其實早就預料到了謝岐的回答，但他還是抱著最後一絲希望。
“我喜歡你和我利用你……這兩件事並不矛盾，起碼對我來說，並不矛盾。”
女人這麽說著，臉上浮現出一個淺淺的笑容。那其中沒有嘲諷，沒有揶揄，沒有意味深長也沒有言不由衷，只是一個單純而明亮的笑容。
“所以，聽到了這個答案後，你有什麽想說的，又有什麽想做的？”
“我？”崔勝玄聽到這裏，情不自禁地輕聲笑了起來，“我還能說什麽呢？你不是已經做好了一切的決斷嗎？”
“沒錯，我承認，我喜歡欣賞你，原因之一就是……你跟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樣，獨立、強大，優雅，拿藝術品來舉例的話，你是舉世難尋的稀世珍品，是那種我寧願傾其所有，也一定要收藏下來的寶物。”
“但是啊，你的優點也是你的缺點，你太過獨斷專行，太過傲慢自大，我願意尊重你的選擇，可你，可你卻從來沒給過我選擇的機會！”
一口氣說到這裏，崔勝玄終於停了下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凝視著謝岐的眼睛，那雙從最開始，就深深吸引了他的明亮雙眸。
然後他捧住謝岐的臉頰，猝不及防地吻上了她。
一個兇狠的、激烈的——淺嘗輒止的吻。
然後，男人松開了謝岐，往後連退兩步，這才站定，神色專註地看向謝岐。
“你知道閔在英怎麽說的嗎？他要我把跟你的關系當做一場奇遇，他要我別太認真，也比太投入，他根本不看好我能和你在一起……”
“可我反駁了他，我原本是堅信的，我這樣的鬼神大人，為什麽不能跟真正的鬼神在一起呢？”
“但現在我不這麽認為了，其實我要的東西很簡單，可我覺得，你並不能滿足我。”
頓了兩秒鐘，崔勝玄放慢語速，用他所能展現出的，最認真地姿態開口。
“謝岐，我要的不只是一場奇遇。”
崔勝玄緊緊盯著面前的女人，她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他們四目相對，崔勝玄甚至能從謝岐的眼中看見自己的那張臉。
從始到終，她的眼神都是如此平靜，沒有露出任何其他的情感。
不需要任何言語，這就是答案了，崔勝玄這麽想著，有些痛苦地閉上了眼。
等他再睜開眼的時候，神色一片清明。
“我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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