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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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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莫名其妙起來的冷戰,溫黎連原因是什麽都沒弄清楚。

只是李言風中午實在反常,兩人沈默著把午飯吃完,誰都沒有率先開口說話。

廚房傳來水聲,瓷碗相撞發出聲響。

溫黎就坐在餐桌旁一動不動,直到李言風甩著手上的水從廚房出來,停下腳步站在門邊。

“我做錯什麽了?”溫黎不解,盯著桌面自顧自地詢問,“因為我在班裏裝作不認識你嗎?”

李言風擡了擡眼:“沒有,去睡午覺吧。”

可溫黎依舊執拗地坐在原位,繼續說著:“我沒想到我媽會來學校,我以為她不管我了。而且我們都快高三了,我在想你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天天曠課。”

他說著說著,音量逐漸放低。

可能覺得自己的說法立不住腳,李言風不出去掙錢,他們吃什麽呢?

“我媽不是會用銀行卡給你匯錢嗎?你跟我一樣周末去帶帶家教,我們吃穿省一點,湊合著過不行嗎?”

溫黎本就兩眼茫然,想討論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偏偏這時候李言風還跟他鬧小情緒,說出口的話沒幾句搭腔。

“你為什麽不理我?因為我把錢都花掉了嗎?”

他有些情緒上頭,話不過腦子。

李言風瞬間擡了視線,溫黎在下一秒就立刻噤聲。

他大概回過神來,又慌亂地補充:“我不是那個意思。”

李言風拉開凳子,在他身邊坐下。沈默片刻,開口道:“沒有不理你。”

但是不一樣了,溫黎想。

雖然李言風平時話也不多,日常溝通能用“嗯”解決的就不會多說其他,但是那種交流很輕快,也很開心。

溫黎從來不需要李言風成段成段的去回應自己,他在乎的是對方的神態和語氣,同樣也應該是輕松愉快的。

“我只是一開始和你說了幾句我媽來了學校,之後就一直討論下學期的事情。可是你呢,根本沒聽我說的話,還問我…”

溫黎停了一下,總覺得李言風那一句莫名其妙的“是林薇嗎”一點邏輯都沒有,大概是自己聽錯了。

“還問了我什麽我也沒聽清,反正驢頭不對馬嘴。”

不知為何,李言風聽後似乎松了口氣。

他微微抿唇,思考片刻後開始認真和溫黎商量這件事情。

“暑假我會跟著何叔去一趟北邊,大概需要一個多月,掙夠了錢就好好在學校上課。”

溫黎對這些沒什麽概念:“掙多少錢才算夠啊?”

“一萬吧。”

那是個大數字,溫黎“噢”了一聲,評價不上嘴。

他想了想,又問:“去北邊應該很危險吧?”

時間少錢又多,總歸不是什麽輕松的活,雖然李言風能吃苦,但溫黎也舍不得讓他太遭罪。

李言風風輕雲淡地說:“還好。”

“還好,”溫黎嘀咕一句,“你說什麽不好…”

“暑假會去考駕照,能開車的話錢會多一些。”

溫黎驚訝道:“你都能開車了?開什麽車?”

李言風:“貨車。”

溫黎大驚:“貨車?!”

“……”李言風遮住他的臉,“眼睛要瞪出來了。”

何廣源從前幾年就開始念叨,念叨到現在終於給盼到了。

李言風比溫黎大一歲,今年周歲成年,可以考駕照了。

溫黎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十八歲就能開貨車了嗎?你可別為了掙錢違法犯罪啊!”

“不會,”李言風輕嘆一聲,“一年內不能上高速,其他都可以。”

絮絮叨叨說了一通,午睡的時間就剩不了多少。

溫黎抓緊時間在床上瞇了一會兒就醒了,出臥室時看見李言風靠近窗邊,正坐溫暖的陽光裏看書。

今天的天氣不錯,陽光帶著實打實的熱量,從窗外一瀉而下,灑了滿室金黃。

李言風的頭發有些長了,烏發散落在鬢邊,被陽光鑲上了一圈毛茸茸的金邊,襯得那張飽經風霜的臉都白了不少。

他喜靜,要是沒什麽事情能一直坐在那裏。垂眸看書時整個人沈穩又安靜,身上黑色的衣服像是吸滿了熱量,看起來暖烘烘的。

還有一年半不到。

溫黎在心裏默默算著。

明年六月高考,今年已經三月了,也就十五個月的時間,他們就能從這個小城市解放出去。

一線城市的薪酬高得嚇人,家教一節課都上百塊錢。

溫黎想想都饞,覺得自己得考個好點的大學,出去代課都好聽一些。

他可以自食其力,可以養活自己。

和李言風一起,生活在另一個陌生的城市。

或許…

也沒什麽或許。

“怎麽了?”李言風擡頭朝他這邊看過來。

溫黎揉著眼睛過去,看對方膝上擱著一本生物書。

“怎麽總看生物?”

李言風慢慢翻過一頁:“記不住。”

理綜三門只有生物需要多看看書,雖然溫黎覺得化學方程式也很繁瑣,但是放在李言風這,現推現用大概不是問題。

他微微嘆了口氣:“這句話很茶。”

李言風微微挑眉。

“考完試說自己考砸了結果考第一的就是你這種人吧。”

李言風:“……”

下午上課,溫黎揣了盒牛奶和李言風一起去學校。

“不怕被看見嗎?”李言風問。

“看見就看見吧,”溫黎咬著吸管,“誰說閑話你揍他。”

溫黎和李言風的關系並不是什麽不能說的秘密,只是這麽多年他習慣這樣保護對方,卻已經忘了他們已經不是小學時被人取笑欺辱的年紀了。

沒爹沒媽又怎麽樣,文能考年級前三,武能一拳把人揍趴下。

溫黎隔著衣服捏了捏李言風的二頭肌:“你都能開大貨車了,顯擺死了。”

兩人邊說邊走,一路上沒見著熟人。

溫黎心裏正犯嘀咕,結果好巧不巧,剛進後門就和紀知雪迎面撞了個正著。

兩人四目相對,溫黎剛開口準備打聲招呼,就見對方“哼”一聲把頭扭向了另一邊。

溫黎:“……”

什麽鬼?

他扭頭看向李言風:“你們吵架了?”

李言風臉上沒多少表情:“沒有。”

“沒有。”溫黎學著他的語氣,撇了撇嘴。

沒有人家啊女生對你這個態度?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關他什麽事,莫名其妙還被遷怒。

溫黎沈著個臉走進教室,擡眼就撞見班裏一對男女打打鬧鬧。

十六七歲的小屁孩用招惹吸引異性的關註,打鬧之間陡然而生出一些不可名狀的暧昧情愫。

喜歡一個人就在他面前犯賤——這就是溫黎在此刻頓悟出來的人生真諦。

所以……李言風在紀知雪面前犯了什麽賤?

這種問題起個頭就忍不住往下深想,雖然李言風也就大了他們一歲,但真要讓溫黎構想一下李言風跟這群小屁孩一樣,被女生揍了還樂顛顛地傻笑,他就跟身上長刺似的坐立難安。

怪膈應的。

溫黎一下午腦子裏沒想正事,放了學也郁郁寡歡。

他在教室裏悶了一會兒,等到班裏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習慣性地從窗口往下看。

教學樓對面的梧桐樹下,李言風站在那兒。

不過他似乎沒在等誰,連自行車也沒推,就這麽垂眸看著樹樁,只是站在那。

梧桐葉在幾月前落了滿地,現在枝椏上光禿禿的,細看能瞧見幾撮嫩綠的小葉。

溫黎趴在窗前,上一秒剛想李言風會不會擡頭看他,下一秒對方就擡了頭。

李言風長得高,脊背挺直,四肢勻稱。

他裏面穿了一件黑色的沖鋒衣,拉鏈拉到最上邊,豎起來的衣領擋著下巴的末端。

大概早就步入社會,感受過象牙塔外的風霜,相比於校園內的其他同學,李言風身上總想有著一股同齡人所沒有的沈穩。

嗯……看起來就像王強志說的那樣,有點傲有點拽。

而此時,李言風仰著臉,碎發搭在前額,陽光在他的山根處投出小片陰影,顯得眉眼深邃。

溫黎忍不住扣著窗框,把身子往窗外探了探:“你在等我嗎?”

李言風微一點頭。

陽光好似在他的鼻尖跳躍,溫黎莫名覺得舒心,壞心情一掃而光,連桌上的書本都沒有收,急匆匆地小跑出教室。

李言風還在原地,讓他不要著急。

“我以為你要去車廠。”溫黎擡手抓了把自己的劉海,“你晚上回家吃嗎?”

李言風走在他的身側:“師父今天跟車。”

和李言風一樣,魏伯時不時也會跟著何廣源出去跑貨。

雖然他已經快六十高齡了,但身體硬朗能跑能跳,真讓這小老頭長時間在車廠,他也閑不住。

“魏伯可真行,大冬天的,又去哪了?”

溫黎挨著李言風的手臂,觸碰時感受到對方的存在,心裏就覺得特別踏實。

“再過一年我們就能出去打工了,到時候攢攢錢,把我媽接回來,再帶魏伯去看海……”

到家時天已經黑了,樓道裏閃爍不定的感應燈在今天終於罷工。

溫黎“砰砰”跺了兩下都沒讓它成功亮起,李言風沒他那麽執著,率先走上樓梯。

溫黎連忙摸黑跟上去:“走那麽快幹什麽?”

他雙手攀上李言風的肩膀,由於對方比他多踩了一層階梯,原本就存在的身高差被一下拉大,手臂都快給抻直了。

李言風稍稍停了腳步,背過手去,蹲身護住溫黎。

溫黎原本只是隨手一搭,類似於男生們走一起時自然而然地身體接觸。

只是李言風這麽一通反應,倒是讓他有些得寸進尺,腳上跟踩了彈簧似的,蹦著就往人身上撲。

李言風雙手兜著屁股,自然是把他穩穩地接住了。

“很危險。”

完事兒還不忘教訓溫黎一句。

溫黎笑嘻嘻地摟著他的頸脖,把臉往前湊湊:“對了,你今天怎麽沒騎自行車?”

“沒想著回來。”

黑暗裏,有些過界碰觸可以理所應當地歸為“不小心”,溫黎把臉貼在李言風的耳下,感受著對方溫熱皮膚下規律跳動著的脈搏。

幾句話的功夫,李言風背著溫黎上了二樓。

停在門口找鑰匙時,他空出一只手掏口袋,沒有要放溫黎下來的意思。

“你怎麽不放我下來?”溫黎歪歪腦袋,頭發撓在李言風的臉上。

鑰匙插進鎖孔,李言風說:“看你不想下來。”

溫黎笑了,小腿輕輕蕩著:“怎麽看的?我有那麽懶嗎?”

“吱”一聲,房門突然被從裏面打開。

明亮的燈光猝不及防迎頭直照,溫黎一楞,擡頭便對上了李拂曉的目光。

驚愕、詫異、疑惑、不解。

李拂曉微微張了張嘴,視線在溫黎和李言風的身上來回巡視。

溫黎還賴在李言風的背上,親昵地把上半身貼在他的後背。

他的心跳幾乎在那一瞬間戛然而止,慌亂不堪地從李言風身上跳下來,往旁邊挪開一點距離。

“媽…你怎麽回來了?”

李拂曉似乎非常震驚,握著門把手半天沒松。

隔著一道不足半人的窄窄的門縫,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沒說什麽,只是松了手,轉身走進屋裏。

短短半分鐘的時間,溫黎的掌心已經被汗濕透了。

分明什麽都沒說,什麽也都沒做,可是李拂曉看他和李言風的眼神,總讓他覺得難受極了。

“還好嗎?”進門前,李言風問他。

溫黎嚇了一跳,連忙道:“好啊,怎麽了?”

略微慌亂的語氣當場就戳穿了他強裝出來的鎮定,李言風微一皺眉,擡手想探他的呼吸。

“沒事!”溫黎推開他的手,飛速踢了鞋子進屋,“就是有點熱了,真沒事。”

廚房的油煙機響著,李拂曉正在做飯,溫黎快步走過去幫忙盛飯,剩李言風一人站在門邊。

他楞了會兒,再慢吞吞地彎腰換鞋。

李拂曉把湯盆放在餐桌,對李言風道:“我和溫黎有事要說,你先出去吧。”

溫黎又從廚房出來,忙碌得兩頭打卡:“什麽事?吃完飯說不行嗎?”

而玄關處,李言風只是點了下頭,出去後順便把門關上。

“總要吃飯吧!”溫黎往門口追了幾步,“魏伯不是不在家嗎?!”

“溫黎!”李拂曉在餐桌坐下,語氣嚴厲,“坐下!”

其實壓根沒什麽好說的。

事情還是之前的事,李拂曉要帶溫黎走,這次是心平氣和跟他商量。

“李言風又不是沒地方去,你們分開,他去車廠反而生活得更好,”

溫黎楞楞。

“高三了就好好學習,你們倆小孩湊一起怎麽學?你跟我每天吃好喝好,李言風也不用花時間照顧你。”

見溫黎不再吭聲,李拂曉知道自己是勸到了點子上。

她沒再趁熱打鐵,而是端起碗吃了幾口飯,給對方反應的時間。

“而且你也不想想,你和李言風非親非故,他怎麽就願意養你?你們不是兄弟,更不是其他關系。還是……你願意讓他養著?”

最後一句話字字淬毒,如針尖般猛地按進溫黎的心裏。

他慌亂地擡頭,對上李拂曉探究的目光,呼吸似乎和頭腦一起混亂,糾纏著他的思緒和情感。

溫黎不清楚李拂曉這話只是表面意思,還是另有所指。

但無論怎樣,都在他的心底掀起了軒然大波,驚濤駭浪。

“我和李言風…”他掌心冒汗,不住地用指腹搓揉,嘴上磕磕巴巴,說出來的話都沒什麽實質性的內容。

“媽,你不是給李言風打了錢嗎?我們還讓他住下了,所以他才會——”

“什麽,”李拂曉微微蹙眉,“打錢?”

溫黎半張著嘴,本應開口解釋,卻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沒有給他打錢。”

“……”

短暫地沈默後,溫黎的身體陡然放松下來。

他楞楞地盯著餐桌邊緣那一處磕碰的缺口,往後靠在了椅背上。

心緒翻天覆地,在這一刻全部沈靜下來。

半晌,溫黎長長呼了口氣。

果然是這樣。

他就說麽……怎麽可能。

對於李言風說的李拂曉會給他銀行卡轉賬一事,溫黎一直存有懷疑。

他媽天天放李言風跟防賊似的,怎麽會跳過自己把錢交到李言風手上?

可是轉念一想,那些錢都是他的學費資料費,動輒幾百上千,數目不小,如果不是李拂曉給的錢,李言風從哪弄來那麽多。

溫黎每每想到這件事,腦子裏的小人總要打上一架。

雙方據理力爭,各自都有道理。

最後也爭不出個所以然,幹脆就不讓自己去想了。

如今,當事人就在面前,簡單的一句話,直接解開了困擾溫黎這麽長時間的疑惑。

“我這學期的學費是李言風出的。”溫黎啞著聲音,努力讓自己吐字清晰,“媽,他這麽對我,我不能拋下他。”

都無所謂了。

李拂曉怎麽看他,這麽看他和李言風的關系。

全都無所謂了。

溫黎只想知道李言風是怎麽在一個暑假湊齊了他們兩個人的學費還這樣若無其事。

他又吃了多少苦,還要費心思來瞞著自己。

“你的學費我會給他。”

溫黎小聲道:“他不會要的。”

即便要了,最後也是花在自己身上,李言風就這樣,他根本不在意這些。

溫黎看著桌上的飯菜一點胃口都沒有,胃裏和心裏一樣空落落的,整個人懸在那裏,不上不下。

他起身,打算去車廠看看李言風去沒去那裏。

“嘭!”

李拂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整個人比溫黎想象中要更為激動。

“你今天出了這個門就別再回來了!”

溫黎鼻腔一酸,大聲質問:“媽,你為什麽非要讓我在你和他之間選一個?”

李拂曉也有些崩潰,以同樣的音量吼回去:“我是你媽!你本來就應該跟著我!我看你是瘋了!滿腦子都是別人,怎麽不想想這半年你媽是怎麽過的!”

溫黎楞在原地。

李拂曉的眼淚奪眶而出,卻偏偏倔著不去把它擦掉。

兩人隔著一張餐桌,她死死地盯著溫黎,牙齒都有些不受控地發抖。

僵持著的沈默裏,溫黎意外發現李拂曉的側臉隱約有著不正常的紅腫。

他剛側過去一些目光,李拂曉就低下頭,擡手抹掉自己臉上的眼淚。

她吸了吸鼻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破罐子破摔道:“你跟著我,咱娘倆還能好好過日子,你不跟著我,那都別過了。”

“為什麽?”

溫黎不太明白這個因果關系是怎麽得來的。

李拂曉動了動唇,欲言又止。

她平覆了一下心情,淡淡道:“以後你就知道了。”

這個“以後”是多久之後,溫黎也不知道一個具體的時間。

他覺得李拂曉有些不對勁,腦子裏總是會想起對方哭紅了的臉頰。

他本來想去找李言風聊聊,只是晚自習卡著時間,收拾好碗筷就得趕著去學校。

短短的晚飯時間整理不好什麽情緒,溫黎眼睛紅得不太正常,剛進教室就嚇了同桌一跳。

他沒有解釋,起身直直出去,躬身在廁所外的水池邊洗了好幾把臉。

額前的碎發濕了,軟趴趴地貼在皮膚上。自來水很涼,管道裏像藏著冰渣一樣,澆在手指上刺刺的疼。

勉強處理好情緒,沒想到出門便遇著了李言風。

對方似乎就等在走廊那兒,見溫黎出來了,也就這麽盯著他。

“怎麽了?”溫黎走近些問道。

“林薇說你不太舒服。”

第二次從李言風嘴裏聽見這個名字,溫黎先是一楞,然後擺了下手:“沒什麽,你跟她怎麽還聊起來了?”

李言風看著溫黎濕漉漉的手指,微微皺眉:“辦公室外面遇到了。”

溫黎點了下頭,想到中午的事,張了張嘴:“李言風……”

他有很多問題想問對方,比如“你哪來這麽多錢”“為什麽要騙我”之類壓根沒什麽價值的問題。

而且溫黎也都知道答案。

錢自然是一點一點掙的。

騙他是讓他心安理得,沒有負罪感。

溫黎之前的確沒那麽多負罪感。

可眼下,當真相在他面前揭露,那些他該承受的愧疚宛如過去數年裏欠下的高利貸,利滾利滾利,一股腦砸過來,壓得溫黎喘不過氣。

溫黎扶了下墻,冰涼的瓷磚仿佛順著他的指尖凍結成冰。

李言風走上前,握住他的手臂:“你怎麽了?”

“李言風,”溫黎攙住對方。他低著頭,胸膛起伏,呼吸有些急促,“對不起。”

我竟然…沒早點發現。

李言風曠了晚自習,直接帶溫黎去校外的診所吸氧。

晚上沒有床位,兩人依偎在房間角落的靠椅上。

換季容易生病,診所裏每天都坐的滿滿當當。

周圍大多都是抱著小孩的家長,時不時就有幾個舉著吊瓶穿過走道去外面撒尿。

有時難免會不小心,磕磕碰碰到旁邊的人,李言風每次都會有意護著溫黎,把蓋在他身前的校服外套再往上提提。

氧氣從水裏冒出,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

溫黎半闔著眼,把腦袋再往李言風懷裏蹭蹭。

室內開了空調,不算太冷。

小幅搭在胸前,蓋住了大腿,也一並遮住了兩人相握著的手。

溫黎動動手指,下一秒就能感受到李言風指間的回應。

他靠在對方的肩上,像吸取能量一般,慢慢恢覆精神。

大約半個小時後,兩人從診所離開。

李言風已經向兩個班主任請過病假,今天可以直接回家。

溫黎心裏難受,嗡著聲音:“我又耽誤你學習了。”

李言風把溫黎的帽子戴上:“在家也能看書。”

晚自習期間學校不給進出,兩人只能沿著學校繞了大路回去。

剛進巷口,聽得裏面一陣喧嘩,溫黎和李言風都不是愛湊熱鬧的人,頭也不擡地往家走,然而越往裏動靜越大,最後發現這熱鬧竟然就在他們家樓下。

一個尖細的女聲隔著人群嘈雜的議論,從最中心傳出來:“打小三啊,都來看打小三了!李拂曉啊,是個小三!”

那三個字像根針一般打進溫黎的腦子裏,他一怔,整個人傻在了原地。

李言風眉頭猝然皺起,上前幾步撥開人群。

李拂曉佝僂著身子,長發淩亂,被那女人死死抓住。

她身上的衣服被扯得不成樣子,好在現在是冬天,穿得多,也沒露出什麽。

李言風二話不說,一把扣住了那女人的手腕。

他的手指稍微用了些力氣,就驚得對方尖叫一聲,猛地撒開。

那女人圍在一旁的幫手見狀,紛紛上前想要出手,溫黎紅著眼睛,瘋了一般推開她們:“別碰我媽!”

兩個人高馬大的小夥子往這一杵,這些女人的氣勢明顯弱了許多。

尤其是李言風,表情一沈下來,眸中戾氣盡顯。

這些年他跟著何廣源闖南走北時練就的一身匪氣,在此刻暴露無遺。

相比於他見過的魑魅魍魎,眼前這幾個女人不過是花拳繡腿,根本用不著他動手,光是眼神掃上一圈,都沒人敢迎上來對視。

李言風把暴怒中的溫黎拉至身後,護著他們上了二樓。

樓下的女人罵了幾句,也就沒趣地散了。

李拂曉跌跌撞撞撲了屋裏,把自己關進臥室嚎啕大哭。

溫黎沒有吭聲,在門邊守著。

李言風怕溫黎身體不舒服,也跟著等了一會兒。

直到李拂曉哭聲漸弱,溫黎也沒出現不適,便獨自下了樓。

這是他們母子之間的事,他不便在場。

溫黎任由李拂曉發洩,直到屋內沒了任何動靜,他才叩了叩房門,打開進去。

李拂曉披頭散發,癱坐在地上,半個身子伏在床邊,眼淚已經浸濕了一小片床單。

溫黎蹲在她的身邊,替她理好頭發,又拿了紙巾,擦掉李拂曉臉上的淚。

“看到了嗎?”李拂曉目光平直沒有焦距,她啞著聲音,機械式的開口,“誰也別想好過。”

溫黎低頭折了下紙巾,在許久的沈默後開口:“媽,我跟你走,又能怎麽樣呢?”

“你媽被人打了!你媽剛才被人打了!!”李拂曉猛地推開溫黎,指著窗邊大罵道,“你不幫我教訓那幫人嗎?你喊著李言風幫我教訓他們!”

溫黎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壓抑著自己的聲線:“可以,但是你得告訴我到底怎麽回事?”

李拂曉被人欺負了,他肯定不會袖手旁觀。

無論占理或者不占理,他都會向著自己媽媽這邊。

但他總要弄清事情的原委,最起碼與人對峙時不至於一問三不知。

而李拂曉卻誤解了溫黎的意思,情緒崩潰地大罵道:“怎麽了?你也要罵我是嗎?好啊,你罵啊,你跟他們一起罵!看看我生了個什麽東西!聯合外人一起罵他媽的小畜生!”

她連著破了幾個音,幾乎撕心裂肺般質問著。

溫黎聽得眼眶通紅,滿蓄淚水。他死死盯著李拂曉,也有點控制不住心裏的怒火:“那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被人罵?!為什麽會結婚!為什麽要沒底線!”

李拂曉指著溫黎,口不擇言:“你有什麽資格來問我?你又是什麽好東西?你跟李言風有底線嗎?你問問自己有底線嗎!?”

“嘩啦”一聲,溫黎仿佛迎頭被潑下一盆冷水。

滿頭滿心的怒火瞬間被滅了個徹底,只剩下從雙眼裏流露出來的驚愕與鋪天蓋地的恐懼。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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