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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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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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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晚荻將左腳擱在樹樁上,緊了緊上面的鞋帶。

這次來峻榞她一共帶了兩個箱子,一個裝換洗衣服,另一個裝了六雙鞋,分別是野跑鞋、雨鞋、健行鞋、徒步鞋、登山鞋、溯溪鞋——最好的牌子、最貴的面料、最精湛的做工、支撐、減震、防水、防滑、舒適透氣、堅硬耐磨……總之,她最貴的家當就是這六雙鞋子。

看到唐晚荻打開箱子,獻寶般展示給大家,修魚彬忍俊不禁、井漣笑到直不起腰,修魚稷撓了撓後腦勺一本正經地解釋:“龍族的女人,喜歡鞋子。”

唐晚荻後來才知道狼族只在休閑時候才用人形,行軍、打仗多用原形,畢竟四條腿快過兩條腿。她有點後悔自己的決定,也許不該來峻榞,她的加入會極大地拖延狼族行軍的速度。

“不要緊,你可以騎馬。”修魚稷說。

部隊需要糧草輜重、還帶著一些不能行走的病人,所以狼族大營裏有很多匹馬。

他們到達修魚族大營時,狼王妻子方雷燕已經去世三天了。狼族重生輕死,只有族長和妻子去世時才會舉辦稍微隆重一點的喪禮,過程簡短,由巫師主持。修魚彬正好趕上,放下行李就忙著接待從各族趕來慰問吊唁的賓客。

大家都說方雷燕的僵屍癥能拖到現在已是奇跡。她是在船上照顧病人時傳染上的,漸漸病重,索性就住在集中安放病人的六營。開始的時候還有力氣為病人熬湯煮藥,擦洗身子,一直堅持了兩個月才終於臥倒,慢慢失去意識,去世前已昏迷不醒近十幾天了。

狼王在族中以□□鐵腕著稱,一大群兒女有三分之一都不是方雷燕親生的。方雷家擅長辭令,族人個個八面玲瓏長袖善舞,方雷燕氣性溫和、剛柔相濟、非旦是一把外交的好手,對孩子們亦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因而深受大家的尊敬。

修魚稷坦率地告訴唐晚荻,正因為狼王夫人太註重“公平”二字,為了避免糾紛,她對所有的孩子——包括自己親生的——都不冷不熱。換句話說,你不找她,她無事絕不找你噓寒問暖。你若找她,則態度超好,求她辦的事會盡力去辦。

說慈愛吧,很慈愛。但也不大能從她那裏感受到很深刻的親情。

方雷燕越是無為而治,子女們越是往她身上撲,越是千方百計地爭取她的關註。

悲痛中的狼王提醒大家目前仍處於戰爭狀態,怕狐族乘機偷襲,修魚稷一回營,馬上命他負責巡邏,他一直沒找到機會向父親正式地介紹唐晚荻。

剛到營地的頭兩天,晚荻基本上都待在修魚稷的帳篷裏,三餐都吃廚房特地做的熟食。有時候老七修魚筀會過來陪她聊天,修魚家的姐妹們媳婦們偶爾也會分批地前來探望。可惜她們都不會漢語,晚荻的狼語只有初級水平,交流起來特別困難,各種比劃、各種誇張的表情,弄到最後臉都僵了,下巴都酸了也搞不懂對方在講什麽,好像到了外國,哦不,火星。

到了第三天,唐晚荻說什麽也不肯待在帳篷裏了,一定要跟著修魚稷上山巡邏。修魚稷反覆解釋說修魚家的敵人不僅僅是南北狐族,五大狼族中,跟北山家有仇、跟安平家不睦、跟五鹿家疏遠、關系比較鐵的只有方雷家。所以巡邏的時候可能被偷襲或中埋伏,她跟著去非常危險。最終耐不過死磨硬泡只好答應。唐晚荻高興得跳起來,立即跑到帳篷裏換了一雙登山鞋。

系好鞋帶直起身來,修魚稷遞給她一個搪瓷杯,裏面騰騰地冒著熱氣:“你的咖啡。”

唐晚荻接過來喝了一口,笑道:“狼族也喝咖啡?”

“知道你愛喝,特地帶了一箱速溶的,還是鳥巢的呢。”

“雀巢。”

“有區別嗎?”

“對你們狼族來說,沒有。”

“‘我們’。”他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我們狼族。”

“對的,我們。”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鼻子也跟著皺了一下,旋即靠在他厚實的胸前,雙手捧著杯子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晨風吹亂了她的短發,卷成S型的發尾有的外翻,有的內扣,淩亂出有層次的情趣。不知用過什麽頭油,發出一股椰子的味道。

他喜歡看見她自在享受的樣子,粉紅色的眼皮在熱氣中微微顫動,霧氣在睫毛上凝出一串細小的水珠,在太陽的折射下變成七道彩光投射在白皙的臉頰上。他禁不住俯下身來親了她一下,將她緊緊摟在懷中,下巴在額頭上輕輕地磨蹭著。

兩人低頭說了一會兒閑話,一個侍衛匆匆走過來:“大王要見你。”

“現在?”修魚稷微微一怔,“我正要出發去巡邏。”

“大王說今天不用去了,有要緊的事情。”

原來是安平蕙來了。

為了表示隆重,狼王率眾親自到大營門口迎接,每個兒子都得參加。修魚稷是二號人物,更不能缺席。

為了與安平家結盟,狼王的女婿方雷奕已從中斡旋了許久,直到今日,安平蕙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就是死活不表態。

若在往日狼王不可能像這樣降貴迂尊。只是峻榞局勢越來越殘酷,狼族若是再不聯合,被狐族消滅是遲早的事。這個道理他懂,安平蕙也很明白。所以黑熊嶺一役她帶人馬趕來支援就是一個信號。修魚亮覺得要趁熱打鐵,盡快把兩家的聯盟提上日程。

一陣熱情的問候之後,狼王將安平蕙以及她的六位隨從迎入大帳的議室廳,族中重要人物亦全部留下來陪客。

當中一張長桌上坐著十二個人。狼王坐主位,右手修魚稷,左手修魚彬;安平蕙坐客位,她有一雙狼族人罕見的丹鳳眼,個頭比修魚清還要高大,胸前和手腕上掛滿了五彩的珠子,左、右手各坐一位穿著獸皮背心的灰衣大漢。

唐晚荻覺得自己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還是不要參與了,正要悄悄地溜走,無奈大帳只有一個出口,正好面對狼王。裏面氣氛嚴肅,個個不茍言笑,她不想太引人註目,於是只好留下。好在她個頭矮小,站在一群高大的狼人中間毫無存在感。

狼王單刀直入:“夫人,我想和您談談聯盟的事情。”

“請說。”

“您有什麽條件?”

“能先問一個問題嗎?”

“知無不言。”

“大王您的人馬究竟想去哪裏?北關,還是南岳?”

修魚亮低頭玩味著手中的酒杯,過了三秒,將目光定在安平蕙的臉上:“當然是南岳。南岳富庶,有很好的醫院,我們的病人需要治療。可是南岳不是你我想拿就拿得下來的,消滅賀蘭觿,接手他的地盤,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在那裏生活了幾百年,根深蒂固,枝繁葉茂,一時恐怕難以撼動。或許你我聯手就在峻榞消滅掉他,可能性還大一些。”

安平蕙悠然地仰了仰身子:“我們也有很多病人。南岳也是我的理想之地。”

“太好了,”狼王一聲郎笑,“起碼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如果你我聯手在峻榞消滅了賀蘭觿,到了南岳,他的地盤安平家要二分之一。”

“四分之一。”狼王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誠懇,“不是我不願意多給,而是我這邊參與分配的還有方雷家和貍族。一路上他們都跟著我,給了修魚家很多的支持也付出了巨大的犧牲。”

說這話時狼王掃了一眼座上的東王田芃、西王井漣和方雷奕,向他們點了一個頭表示謝意。

安平蕙看著自己的指甲,輕笑:“大王要是靠著方雷家和貍族就能打下江山,今天又何必請我坐在這裏?”

“地盤給你四分之一,物資上我會多多地補足你。”

“物資這種東西嘛——”安平蕙拉長了聲調,“您說有就有,您說沒有就沒有,我怎麽知道到時候您能弄到多少物資,又能分給我多少?只有地盤才是看得見的,摸得著的。”

修魚亮嘆了一口氣:“這樣吧,地盤四分之一,地段你來挑。”

安平蕙張開嘴,似笑非笑,半天沒說話,過了片刻才用降調“啊”了一聲:“南岳遍地都是錢,每個地段都不錯,我不挑這個,隨遇而安,哈哈。”

站在旁邊的唐晚荻聽得津津有味,差點要為安平蕙的談判水平喝彩了。

狼王不動聲色地看著她,抿了一口酒:“既然夫人這麽在乎地盤,說來說去寸步不讓,那我還有一個提議,也許能打動您。”

“說說看。”

“夫人現在單身,修魚、安平兩家聯姻,成為一家人,如何?”

“大王應當知道我之所以一直單著——”安平蕙皺起眉頭掃了眾人一眼,目光最後落到狼王的身上:“不是因為沒人要,而是因為口味太挑吧?”

“應該的,應該的。夫人是安平家的頭領,身份尊貴,只有修魚家最強的男人才配得上您。”說這話時狼王一臉慈愛,甚至有種哄孩子的語氣。

“大王——”安平蕙淡淡一笑,眉梢一挑,鳳眼中滿是春光,“尊夫人剛剛去世——您就這麽快向我提親嗎?”

“不不不,姑娘誤會了。”修魚亮連忙擺手,略覺尷尬,“不是我。”

“哦?”安平蕙眼皮一擡,目光淩厲,“我以為只有大王才配稱作‘修魚家最強的男人’。”

“這個——”

“大王要是願意娶我,可以先把聘禮下了,我願意等幾天再過門。”安平蕙道。

說到這裏,修魚家的男人一個個看上去臉皮都有點掛不住了。

安平蕙的名聲並不好,在沙瀾以貪婪霸道,驕橫妄為著稱。可是她武功高強,能征善戰,是員猛將,手下的厲害人物也多,越發造就了她性格上的強勢。

在沙瀾的時候,安平與修魚兩家就因地界問題經常發生摩擦與械鬥,雙方各有死傷,所以兩家一直不睦,互不通婚。

沒想到她居然看上了狼王夫人的位置。

“哈哈——”修魚亮敷衍地笑了,“多謝姑娘的厚愛。請恕我喪事在身,悲痛欲絕,完全沒有給自己辦喜事的心情。如果夫人願意,修魚彬是我最看重的侄兒,年少有為,智慧絕倫——”

“修魚彬?”安平蕙“嗤”了一聲,白眼一翻,直接打斷,“他不是個病秧子嗎?大王您把這種人塞給我,也太侮辱人了吧?”

狼王的臉上閃過一絲惱怒,他按捺住自己的脾氣,勉強一笑:“主要是我們修魚家的子弟中,又厲害又單身又還活著的男人,真的不多。”

安平蕙冷笑著站了起來,她的隨從也刷地一下都站了起來:“那咱們還有什麽好談的?大王心心念念要結盟,其實半點誠意都沒有。地盤不肯讓,男人也不給,憑什麽讓我們安平家幾百號人跟您效命呢?”

“……”

“算來算去我們不如學北山家那樣向賀蘭觿投誠好了。聽說祭司大人是個高富帥,脾氣好、人大方、又單身,跟他走在一起定能吃香喝辣,地盤也不會少給我們……”

說罷轉身向門外走去。

“等等!”狼王喝道,“姑娘留步。”

安平蕙轉過身來:“大王還有什麽吩咐?”

狼王沈聲道:“我兒子修魚稷,喜歡嗎?”

帳內忽然一片死寂。

修魚稷號稱“沙瀾之星”,他驍勇的名聲狼族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但也有很多人懷疑他是否能繼承狼王之位。

畢竟他不是純正的狼族,母親又來自狼族最大的敵人狐族——一旦爆發狐狼大戰,無論他如何表示自己的忠誠,總有人會跳出來置疑他的立場。

這是他一輩子也無法擺脫的話柄。

唐晚荻只覺手足一陣冰涼,不禁伸長腦袋從人群中探出頭來,看著安平蕙。

“修魚稷,”她凝視著狼王的臉,點點頭,“修魚稷不錯。”

“太好了。”狼王不動聲色。

安平蕙坐回到自己剛才的位置,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我可以嫁給修魚稷,前提是,南岳地盤我要三分之一,地段由我挑,我本人以及我的子女保留安平家族長的位置以及繼承權。”

按照狼俗,如果安平蕙嫁到修魚家,作為陪嫁,她會帶過來一些人馬和物資,最終成為修魚家的一員。之後,安平家會重新選出一位族長。與此同時,安平蕙本人及其子女就失去安平家族的繼承權,但可以參與修魚家的繼承與分配。

安平家最有資格繼任族長之位的是安平蕙的弟弟安平闊,他的妻子來自五鹿家的貴族。

安平蕙想一個人占住兩個位置,勢必遭到族人的反抗。一旦發生這種情況,如果狼王答應了她的條件,修魚家就要出兵幫她擺平安平闊,必要的時候進行鎮壓。

這意味著沒完沒了的戰爭,而且還會牽扯到大家都比較忌憚的五鹿家。

誰也不想攤上這個大麻煩。

在場的修魚家個個在心裏罵:這安平蕙真是太能要了。但誰也不敢作聲,畢竟這是兩個家族首腦之間的外交,除了族長,誰也沒有資格說話。

終於,修魚稷忍無可忍地站起來:“父王!”

狼王一擺手讓他閉嘴:“就這麽定了。”

“父王!”修魚稷大聲道,“我已經有妻子了。她叫唐晚荻,就站在那邊。”

說罷不顧一切地走過去,將唐晚荻從人群中拉了出來:“這次特地帶她來峻榞就是為了成親的。”

人群中一陣竊竊私語。

安平蕙的臉一下子紅了,嗓音頓時高了八度,陰陽怪氣地道:“喲——大王您這是唱的哪出戲啊?”

狼王的臉卻是黑得不能再黑了,看著修魚稷,一字一字地道:“我說定了就是定了。修魚稷,你沒聽見嗎?”

“父王,請恕我無法同意!”

“修魚稷。”狼王的聲音沈了下去,忽然“啪”地一掌拍到桌上,“你敢違抗父命?”

“父親——兒子寧死也不——”

“大王!”唐晚荻急忙打斷他,“您的決策非常英明,我只是龍族的螻蟻小民,不配嫁給大王的兒子。”

她心跳如狂,看了一眼修魚稷,見他面色慘白,太陽穴上青筋凸起,雙手握拳氣得發抖,生怕他一怒之下惹翻狼王。

一路上井漣向她講過很多狼王的傳說。他是一個說一不二的人,是一個一根筷子插到底的人,族中之事,大到結盟婚嫁、小到弓箭用哪種鳥的羽毛都是他說了算,無人敢說一個“不”字。

幾個月前,狼王將三女兒修魚清許配給了方雷盛,不料五鹿家的五鹿原也看上了她,大老遠地飛過來相親,狼王堅決不同意,五鹿原也很堅決,說不見到三姑娘不走,大鬧修魚堡。

就為了趕走五鹿原這一件小事,修魚家先後死了兩個兒子一個姑娘。

她不敢想象忤逆狼王會是一種什麽下場。

修魚亮的眼睛瞇了瞇,發現面前的這個女孩個頭矮小,目光清亮。他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眼:“嗯,你這小姑娘……倒是懂事。”

“大王千秋萬代,一統江湖。”唐晚荻一著急,武俠小說的句子脫口而出。

修魚亮一怔,板得很硬的臉松了松,顯然是被唐晚荻新奇的讚美打動了:“你是……從南岳來的?”

“是。”

“該不會是南岳的奸細吧?”

“不是的。”唐晚荻用力搖頭,“大王,在見到修魚稷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什麽是南岳,也不知道有狐族狼族。我……我只是一個被修魚稷雇傭的經紀。他在南岳語言不通,需要跟人打交道,很多事情是通過我去辦的。”

狼王在唐晚荻身上的註意力已經結束了,他轉身對修魚彬道:“難得安平姑娘點頭,阿彬,不如今天就把你六弟的喜事給辦了吧。”

“好的,大王。”

不知道狼王會如何處置自己,唐晚荻的心咚咚亂跳,不敢面露慌張,只得低頭看地。

“唐姑娘——”

她連忙擡起頭。

“你一路跟著稷兒來到我們的大營,不該聽的也聽了,不該看的也看了,如果把你送回南岳,山高水長,路途遙遠,萬一走丟了,走到狐族的營地可就麻煩了。”狼王的語氣很淡,充滿了輕蔑,“你的命我就不能留了,去跟稷兒道個別,好好吃頓飽飯,晚上就讓阿彬打發你上路吧。”

以為委屈求全可以躲過一劫,不料還是難逃一死,唐晚荻又驚又怕,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父親——”修魚稷怒吼,“我和晚荻在南岳已按龍族之禮結成夫婦,回來面見父王只是為了在金枝的面前接受神的祝福——如果父王定要處死晚荻,請讓我們死在一起!”

狼王一臉陰沈,手不知何時已經按在了腰刀上,指節漸漸發白:“你再說一遍。”

“大王,”修魚彬忽然道,“不如把唐姑娘賜給我吧。”

眾人又是一楞。

因為幼年受過重傷,修魚彬一直娶不到像樣的媳婦,旦凡門當戶對的,對方的家長說什麽也不同意,簡直成了狼王心中的一道陰影。

他看了看修魚彬,確信這不是玩笑,於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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