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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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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商挽琴感覺自己像個應激的老母雞。

把芝麻糖留給了程鏡花, 她還是覺得有點不夠,又去找喬逢雪。

“出現了一個男人!”

“外地的!不認識!”

“接近鏡花一定心懷不軌!”

“抓回來嚴刑逼供!”

喬逢雪冷靜提問:“最後那個有點過分了吧?”

“不擇手段是通往成功的必經之路!”商挽琴拍著桌子,痛心疾首。

喬逢雪看了邊上一眼。

江雪寒會意, 踏出一步,拿出一只卷軸,展開念道:“越春秋, 幽州人士,今年二十八歲,人稱‘游俠兒’,常年行走四方,辟邪金器為‘斷水刀’,擅長法術……”

“出名事跡……”

“性格特點……”

商挽琴聽完了,神情稍緩:“這麽說, 玉壺春已經把他的祖宗八代扒出來了?”

江雪寒看了一眼卷軸,認真道:“不到八代,也就四代。”

“……哦,那只是個形容。”商挽琴嘴角抽抽, “所以,結論是這個人沒問題?”

江雪寒看向喬逢雪。

“挑不出錯。”喬逢雪這麽說。

商挽琴抱臂沈思。玉壺春的情報系統很強大, 不然早就被蘭因會滲透成篩子了。但……蘭因會的歷史比玉壺春長,他們熱衷於“養號”,也就是說,表面上看起來毫無問題的一個人,實際很可能是蘭因會的隱藏棋子。

要說起來, 她這個身份也……

她的擔憂浮現在眉宇間。

“表妹不必擔憂, 對於初來金陵之人,我們會持續關註。”因為江雪寒在現場, 喬逢雪沒有提千絲樓,只用眼神隱晦地安撫她。

“鎮鬼王快到了,走吧,出去等著。”他站起身。

“好吧。”商挽琴想,也只能如此,只要玉壺春多註意著程鏡花的動向,又有芝麻糖跟著,問題應該不大吧。

江雪寒立即去開門,又等門主走出去了,自己才隨行身後。他神情堅毅沈著,滿臉寫著“我要好好表現”。

自從他去南方走了一趟回來,就是這幅打了雞血的樣子。玉壺春的弟子們背後聊天,一致認為,江護衛是明白了門主的栽培之意,決定好好表現、東山再起。

前不久,他甚至來找商挽琴正式道歉,誠懇地表示過去是他太沖動魯莽、說話多有冒犯,今後一定註意,請她原諒。還帶了點心和鮮果當禮物。

當時商挽琴半開玩笑、半試探地問:“你是不是想要我在表兄面前給你說好話?”

江雪寒卻楞了一下,露出一種被侮辱但他努力忍著的神情,說:“我是真覺得自己以前做錯了,我追隨門主多年,從來都是憑實力說話……商挽琴,你別侮辱人。”

這種沖動容易冒火的樣子,才是江雪寒嘛。商挽琴反而安心了,笑瞇瞇收了,還讓他好好努力。

從那天開始,江雪寒還真就客氣不少,一門心思都放在任務上,有點野心勃勃,但看著順眼多了。

鎮鬼王來信中,特意說了要低調、不用特意準備,玉壺春就只是簡單灑掃了一遍,甚至沒告知弟子,只跟幾位樓主說了一聲。

不巧是個陰天,窗外下起雨來。

江雪寒立即站起來:“我出去迎接。”

商挽琴想了想:“我也去吧,萬一有女眷呢?表兄你就別動了,淋雨著涼了怎麽辦。”

她和江雪寒拿上雨具,往北邊的城門方向走。五月的細雨悶悶的,街上起一層薄霧,主路都變得泥濘,更別說那些粗糙的小路。

商挽琴剛撐開傘,忽然感覺身後有一道目光。她回頭去看,隔著細雨看見樓上一道淡粉倩影。那人影退開了。

“溫香?”她喃喃道,“她今天在門中?”

江雪寒也回頭看了一眼,很自然地回答:“溫香姑娘說,也不能總為家中私事耽誤了任務。”

語氣中不乏欣賞。

兩人往城外走去。

商挽琴轉著傘柄,讓雨水一圈圈甩開,有點漫不經心地問:“江雪寒,你最近和溫香走得很近嘛。”

“最近……都是玉壺春的人,遇到事了,能幫就幫一把。”

商挽琴發現,江雪寒的語氣微妙地緊繃起來。她不動聲色地瞟他一眼,窺見了幾分努力隱藏的緊張。可為什麽?

她用她那特有的天真開朗語氣,說:“你一直喜歡溫香,是不是想趁機追求她啊?”

江雪寒明顯嚇了一跳:“不要亂說,女兒家的名聲呢!”

“我知道我知道,溫香和我不一樣嘛,我喜不喜歡誰可以隨便說,溫香不行。”商挽琴笑嘻嘻,“可我們現在說的是你,江雪寒,你怎麽想?”

江雪寒飛快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有什麽,但看不清。他已經目視前方,語氣繃得直直的:“我就是覺得,同門該互相幫助,這是玉壺春的一貫作風。”

商挽琴略一偏頭:“你不想努力讓她喜歡你啊?”

“我……”

江雪寒自己也有些迷茫了。他想起之前某一天,他站在空蕩蕩的溫家庭院裏,看庭院光禿禿的,瓦片壞了也沒人修理,才知道溫家那敗家子竟然不光賣了妹妹的婢女,還把家裏能賣的都賣了,就這樣,他還有一身賭債沒換幹凈,把溫香連累得很苦。

他當時氣極了,真恨不得把那重病在床的男人拽下來揍一頓,可溫香含淚拉住他衣袖,說那畢竟是她兄長,是家裏撐門戶的人。

義憤之下,他往溫家跑得很勤,也送了不少東西。

最後,溫家的母親拉著他,眼淚汪汪地說,要是他能成為女兒下半輩子的依靠,她就再沒什麽可擔心的了。溫香站在荷花屏風後,沒有出聲反對;一個垂首的側影,楚楚可憐的動人。

江雪寒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樣的機會。他本以為自己會狂喜,但實際上他更多是不知所措,最後只結結巴巴地說,自己不會乘人之危,溫香姑娘的終身大事不能這樣草率決定……之類之類。

第二天,溫香找到他,一臉感動和景仰,說他真是個好人,從前竟不知道他這樣男子漢。她還說:“娘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可對我而言……那並不是‘乘人之危’的選擇。”

她擡頭仰望著他,像是鼓足了勇氣才說出這句話:“江公子人品貴重、前途無量,他日必登高位,不知願不願意……成為一個小女子的依靠?”

她的眼睛裏好像有旋渦,危險卻迷人,看久了會讓人墜落。被那樣的眼睛看著,他忽然迷茫起來:為什麽不呢?他一直仰慕她,一直念著她救命的恩情,念著那份溫柔體貼……為什麽不?

他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也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個念頭:一定要重新成為樓主,才有資格成為溫香姑娘的依靠。

然而,與此同時,還有另一個人的側影朦朦朧朧,那是笑意燦爛的眉眼,是

——少爺,你難道不想成為樓主、副門主,乃至門主……

那句魔音一般的話,他不想承認,但它一直在他壓抑的腦海深處盤旋。

此時他走在細雨紛飛的金陵城中,身體卻一陣熱一陣涼,好像回到了落月山莊,回到了那過去與現實交織的縫隙中,回到了那無數紛亂的念頭裏,而那些念頭最終都化為一種決心:往上爬。

“——江雪寒?”

這個聲音將他驚醒。

他有些太驚,險些跳起來拔劍,而後才如夢初醒,啞聲道:“沒事。”

她盯著他,露出無趣的神情,扭開頭:“我們已經到城門了。”

她移開視線的時候,他心口一陣發悶,但只以為是那些雜亂念頭的問題,也就胡亂應了一聲。

好在,不久後,鎮鬼王到了。

一輛現在早已不多見的牛車,兩盞奇妙的藍焰琉璃燈。戴著鬥笠駕車的車夫,行至他們面前時,略擡起了鬥笠,露出一張沈悶的面容。

“玉壺春的人?”他聲音低沈嘶啞,“王爺在車中。我是鎮鬼王侍衛,李恒。”

“——阿恒,說過了,出門在外,稱我‘公子’就行。”

車簾掀起,露出一張艷麗而憂郁的臉。他分明在笑,眉宇間的愁雲卻比雨霧更綿綿不盡。他看了看江雪寒,目光凝在商挽琴身上,而後笑容盛開。

“商姑娘,”他聲音柔和,“我們許久不見了。”

“約好四月過來,但我手頭事務繁忙,耽擱了,實在慚愧。”

商挽琴客氣微笑:“這話您可以和表兄說。”

他笑:“我卻想先和你說一聲。”

商挽琴語氣不變,往城中一伸手:“您請。”

李憑風不再多言,又看她一眼,才放下車簾。

雨更大了。

一旁,江雪寒的神色微變,眼中有黑氣一閃而逝。

*

鎮鬼王確實來得低調,都沒穿大周皇室專屬的深紅衣袍,而是一襲灰白道袍。那顏色正像江南山間的雲霧,卻讓他那張艷麗的臉更加顯眼。

商挽琴覺得,就憑他那張臉,都很難低調。

回到玉壺春後,她把人交給喬逢雪,就趕緊溜出了門。江湖慣例嘛,大佬們會面都要先密談幾句,她和江雪寒都不會在場,哦那個李恒也是。

她本來想出去透透氣,沒想到短短一會兒功夫裏,就有不少於十個門中女弟子找她打聽,問那個美男子是誰。江湖兒女多豪放,看見美男心動了就要上。

商挽琴憑借高超的打哈哈能力,硬是在沒透露李憑風身份的前提下,把一群女弟子應付過去了。

然後灰溜溜重新爬到頂樓,也就是喬逢雪和李憑風所在的一層。樓梯口有人守衛,表明門主有要事,暫時不能隨意上樓。

江雪寒和李恒都在門口。

見她這麽快就回來了,那兩人都露出了然的神情。

三人站門口,也沒什麽事做,漸漸就聊了起來。

商挽琴試圖向李恒套話,但那侍衛一臉悶悶的,說話卻滴水不漏,沒透露任何多餘的消息。

最後,商挽琴佩服起來:“不愧是王府侍衛,這滴水不漏的本事,怕是練了二三十年吧?”

李恒看著她,那張沈悶的面容第一次發生了變化。他說:“我今年十八。”

商挽琴:……?

江雪寒:……?

兩人都不由自主,非常仔細地看了兩遍那張臉:濃眉大眼國字臉,眼角和嘴角都耷拉著,怎麽看都是一張不少於二十八歲的成熟男人的面容。

商挽琴緩緩道:“對不起,李侍衛,你剛剛是不是少說了一個二字?”

李恒靜靜看著她。

他的手靜靜摸上了腰間刀柄。

“玉壺春裏,”他語氣平平,“允許私鬥嗎?”

商挽琴幹笑:“當我什麽都沒說。”要是因為質疑對方的年齡,引起兩邊什麽摩擦矛盾,那就是外交事故了,還是不給喬逢雪找麻煩了。

少年的手重新縮了回去。

三人靜默片刻。

李恒緩緩道:“算了,其實,我也經常遇到這種事。”

商挽琴立即點頭:“我想也是。”

李恒重新看過來:“你可以不用附和。”

商挽琴沈默片刻,肅聲道:“但我是個誠實的人。”

李恒陷入沈默。

江雪寒忽然咳了一聲。莫名地,他覺得這兩人挺談得來,而他自己對這一幕不是很舒服。為什麽商挽琴和他就說不上幾句,反而和初次見面的陌生人能順順利利交談?

這一聲咳嗽吸引了另兩人的目光,然而江雪寒其實沒什麽要說的,就憋了一會兒,才憋出一句:“喝茶嗎?”

“不喝。”李恒移開目光。

“喝過了。”商挽琴也移開目光。

江雪寒有點沮喪,有生以來第一次懷疑起自己說話的本事是否真的太差。

好在,房門及時開了。

“——表妹,雪寒,你們進來一下。”喬逢雪說。

李憑風的聲音也傳來:“阿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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