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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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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痛入骨髓的疾苦。◎

兩個人一起坐廚房的吧臺吃光了那份面條。

老太太的手藝一如既往。

林循前些日子一直在忌口, 每天不是雞湯就是魚湯,嘴裏快要淡出個鳥來,自然吃得格外香。

等吃完面, 林循先洗了澡, 又帶著沈郁摸了遍她家衛生間的布局,牙膏牙刷放哪裏、花灑淋浴怎麽擰、自動馬桶怎麽摁沖水……

他的確對記憶方位很有一套,只草草記過一遍後就不用她操心了,將她趕出了衛生間。

林循一開始還有些不放心,擔心他摔倒。

但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卻見他氣定神閑拿了浴巾,推開淋浴間的玻璃門,旋即站在花灑下慢悠悠地解起了扣子。

“……”

林老板“啪”的一聲關上門。

她回了房間,雙手抱臂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看著一米五寬的床,“嘖”了聲。

留宿是留宿了, 怎麽睡還是個問題。

當初裝修的時候,她就沒想過這個家還會住進來第二個人, 所以她把另外一個房間改成了她的書房兼工作間。

客廳裏的沙發也是短短的那種單人沙發,睡不了人。

林老板站在床前想了想, 從櫃子裏拿出一床新的被子,將不算寬敞的床涇渭分明地分成兩邊。

等放好枕頭, 她又多看了兩眼, 突然覺得有點奇妙——淺色床單上, 兩床一藍一白的被子貼得很近。

沈郁回到房間的時候,便發現林循安安靜靜地站在床邊, 也不吱聲。

耳邊只有她慢慢的呼吸。

他擦著頭發, 不由得問她:“怎麽了?”

林循回頭看他, 就著房間裏白澈的燈光將他的臉看得很清晰,心裏更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沒什麽,”林老板彎了彎唇角,忍不住道,“奶奶去世之後,我已經有好多年沒跟人分過一張床了。”

她說完這話,便見沈郁擦著頭發的手忽然頓了頓。

而後眉梢微揚,唇角幾不可見地勾了勾。

林循沒反應過來他在開心什麽,繼續感慨:“沈郁,我就是覺得緣分蠻神奇的。咱們十年前就是前後桌,離得也很近,但那會兒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誰能想到才重逢不到半年,你就變成我的——”

她漏了半句沒說,坐到床沿上,臉有點熱。

沈少爺卻沒那麽輕易忽略,執拗地問:“變成你的什麽?”

林老板想了想。

突然覺得也沒什麽好不自在的。

這是事實。

“——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了。”

唯一的,可以分享同一張床的親人。

她慢悠悠說完,男人的動作忽地一僵。

發梢上的水珠順著他額角滑落,幾秒鐘後,他忽然伸手揉了揉她頭發。

那動作,讓林循莫名覺得他好像在安撫一只可憐兮兮沒有同伴的流浪小狗。

仿佛是為了驗證她心裏這個想法,他又俯身過來,親昵地用鼻尖碰了碰她的臉。

“嗯,但有個事糾正你一下。”

“十年前我們也不是兩個世界的人。哪有兩個世界,你的世界在哪兒,我就去哪兒。”

他靠得很近,語氣沒平時那麽吊兒郎當的,非常非常的正經。

正經到,每一個音節都很清晰悅耳,直往她耳朵裏灌。

林循忍不住笑,又伸手推了推他:“你怎麽撒謊都不打草稿的,這麽會說情話。”

十年前,又不是現在。

那會兒怎麽可能她在哪個世界,他就去哪兒。

沈郁彎下腰抱她,半真半假地說:“我說的是事實。”

林循拖腔帶調地“哦”了一聲,伸手去拿他頭上的毛巾,由著他抱著,一點點幫他將頭發擦得半幹。

這才關了燈,自己先爬上床,躺到另外一邊。

又幫他掀開他這邊的被子,林老板拍拍床單,說道:“前桌,晚安。”

她隨口的稱呼,讓他微怔。

仿佛時間穿梭回到了十年前。

那會兒他們都還小,她也還沒經歷後來的諸多苦難。

亦從來沒這麽稱呼過他。

印象裏她好像幾乎沒主動找他搭話過。

偶爾傳作業,也只是“餵”、“哦”、“嗯”這樣簡單的音節。

好半天後,沈郁才跟著躺在床上,連人帶被抱了抱她。

“嗯,晚安,後桌。”

-

一整天又是出院又是聚餐的,回家還收拾了東西。

林老板兩個月都沒這麽大的活動量,很快便睡著了。

沈郁卻睡不著。

他的眼睛不見光,感受不到天黑與天亮,所以晝夜節律的生物鐘比尋常人要差很多。

平時為了規律睡眠,都得靠褪黑素或者一些藥物來調節。

今天留宿得倉促,並沒有拿。

更何況。

他偏了偏腦袋。

此時已經過了十一點半,應該是暗沈沈的晚上,雖然視野同白天沒有任何區別。

可夜晚的世界比白天要安靜,仿佛連風都要輕一些。

——只除了,身邊幾公分的位置,有著平穩且綿長的呼吸聲。

喜歡了十年的女孩子,此刻安眠的呼吸聲縈繞在他耳邊,安安靜靜地伴著他的心跳。

一下一下,似有回響。

他躺了很久,幾乎不敢翻身,也不敢動彈,生怕擾了那乖巧的呼吸。

思維清晰到,半點睡意也沒有,也不想有。想多清醒一會兒,就這樣待著。

直到床頭櫃上的手機忽地響起來。

沈郁心口一跳,飛快地拿起手機,不耐地摁掉來電。

好半天後,等聽到身邊的呼吸聲並沒有被打斷,他才摸索著戴上耳機,聽了讀屏軟件念的來電顯示。

——是方忖。

沈郁默了一會兒,坐起來,披衣去了陽臺,等關上隔音的玻璃門,才給他撥回去。

“這麽晚了,有什麽事?”

方忖接起電話,便覺得老板聲音不是很愉快。

就好像被他打攪了什麽美夢似的。

他有點無語。

才十一點半好麽,老板平時工作忙,又要忙著“cosplay”兩頭倒,還得去醫院,一般不都兩點之後才會睡覺麽。

不過方忖今天要報告的是挺重要的內容,所以腰板挺得格外直。

“您昨天不是讓我幫忙聯系一下孫源律師嘛。”

昨天林循和孫源律師打了半個小時的電話。

他之前只以為負責林循父親案件的律師是法院提供的公派律師,昨晚才知道,對方竟然是孫源——國內屈指可數的刑事辯護偵察專家。

當年他和媽媽出車禍後,沈昌亦不肯相信是意外,也找過孫律師幫忙偵察。

但最終證明,的確是意外。

孫源律師的專業能力毋庸置疑,可聽林老板的意思,她這次不打算讓孫律幫忙辯護。

但沈郁還是讓方忖聯系了他。

這次雖然證據確鑿,但最終怎麽判刑還兩說,總歸需要一個優秀的律師幫忙辯護。

沈郁沈聲問:“怎麽樣?”

“我按照您的意思說了,就說我們尋語的公益基金會看到了社會媒體報道,對林小姐很同情,又是同行,所以出資請他幫忙辯護……他很爽快地就答應了,還說要不是林小姐拒絕得果斷,這案子他也是很想繼續跟的,畢竟那份引發趙帆不滿的律師函還是他寫的。”

方忖說到這,補充道:“孫律明天應該就會聯系林小姐。”

“行,”沈郁轉了個身靠在欄桿上,聽他好像還有話沒說完,便問,“還有什麽事麽?”

方忖楞了下,說道:“哦沒事,我在整理收據入賬……”

他說著,咕噥了句:“還真挺貴,律師這行這麽賺錢嗎?我聽事務所的助理說,七八年前幫林小姐父親辯護的時候,一審二審的辯護費和偵察費用就要二十萬了。”

方忖嘟囔完,沈郁默了一會兒,忽然問他:“二十萬……很多麽?”

他其實也知道多。

但還是有點沒概念。

方忖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您知道普通人要掙二十萬有多難嗎?還是七八年前。我今天跟孫律師聊了會兒,聽說林小姐當初跟奶奶擺個燒烤攤,兩個人住在地下室裏……這麽說吧,她們一個月的房租應該也就四五百,一串烤腸一塊五,一晚上賣兩百串也才三百的營業額,還要刨去人工、食材、水電成本……也不知道怎麽拿出來的這二十萬。反正不管是怎麽賺的,肯定很辛苦吧。”

方寸說到這,嘆了口氣,很有些唏噓:“人跟人的差距,真的很大的,當時趙一舟有權有勢,警方查了好幾個月都沒線索……好在孫律師最終發現了蛛絲馬跡,最終迫使趙一舟不得不認罪,這錢花得算值。”

他話音落下,忽然聽到電話那頭沒了聲音。

方忖沒在意,自顧自地說起另外一件事:“對了,老板,這段時間那趙帆安分的很,也沒提要告咱們的事。”

那天被移送警局之前,他被揍得很慘,臨走前還惡狠狠地揚言要告老板故意傷害。

方忖說到這,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畢竟在他看來,多一事總不如少一事。

可沈郁聽著,卻反而無端地皺起了眉。

其實他早就做好了準備,當時雖然是有過很不好的沖動,但他下手的時候還是帶了分寸,再加上是協助警方抓人,趙帆就算要告他,也充其量就是不痛不癢的結果。

可他竟然沒了動靜。

這樣的人,就像窮途末路的兇徒,在沒有任何退路的時候,總是會抓住所有的籌碼。

狗急了還會跳墻。

如今他這麽謹小慎微地認了罪,對其他的一聲不吭。

反倒讓沈郁覺得,他仿佛在藏著什麽更深的軟肋,不敢暴露過多。

沈郁蹙著眉,又說道:“你幫我約個時間,這兩天我親自去找一下孫律師。”

“好。”

-

掛了電話,沈郁放輕腳步走回房間,在床邊坐下。

床上,女人的呼吸依舊平緩,絲毫沒有受到打擾。

他坐在靜謐黑暗裏,想著方忖剛剛的話。

“——您知道普通人要掙二十萬有多難嗎?”

一塊五一根的烤腸,怎麽可能攢到二十萬呢。

好像怎麽算,都很難。

沈郁想起當年林循筆袋裏一根又一根削到手指頭長的鉛筆,從重逢到現在一直強調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又想起那次她發燒,突然跟他道歉,說自己那幾年太封閉,沒看到他的消息。

她當時重點在道歉上,其餘的只是輕飄飄地一句話帶過了。

——“那幾年我實在是太忙了,手機上每天都有很多兼職消息,所以就沒註意……”

很多兼職消息。

太忙了。

所以會因為兩個幾十塊錢的外賣想不開。

那麽,在那種情況下。

她是怎麽拿出來的二十萬呢?

床上的人呼吸依舊綿軟,可他的心腔卻似乎被某個鈍物紮透了。

他清醒地認識到。

無論是何種方式,她都不可能是完好無損的。

她的腳步聲從來都匆匆,沒時間為任何人停留,更沒時間為自己停留,連療傷都欠奉。

沈郁握著拳,呼吸慢慢急促起來。

可耳邊卻忽然響起了更急促的呼吸聲。

她似是從夢中忽然驚醒,一股腦坐起來,突然開始劇烈地喘息換氣,上下牙膛互相摩擦著,打著顫音。

沈郁眼皮一跳,連忙伸手去觸她,指尖摸到她冰涼的臉頰。

她整個人都在發抖,並且換氣越來越頻繁,四肢蜷縮起來,手指也跟著無意識地揪著胸口,拍打著、揉按著。

像是怎麽都喘不過氣來。

變故發生在一瞬間。

沈郁伸手去抱她,那剎那她掙紮的厲害,大口大口呼氣,四肢都在抖,像是想要從床上爬起來,可下一秒又蜷縮得更緊。

呼哧呼哧的呼吸聲裏夾雜著嘶啞又艱澀的喉音。

沈郁摁著她,抖著手打120。

可卻被她摁住,她一邊劇烈喘著氣,一邊意識清醒地死死攔住他不讓他打電話。

沈郁只好扔了手機,牢牢抱著她,他摁著她的頭發,一邊替她揉著胸口,一邊不自覺地咬著牙關。

臉色一寸寸跟著發白。

大概又過了兩分鐘。

她的身體終於松軟下來,脫力地躺在他懷裏,呼吸也漸漸平穩。

眼角也開始淌淚。

“別怕。”

林循的聲音啞得不像話,口腔裏也有淡淡的血腥味,像是剛剛咬破了唇舌。

她解釋道。

“我只是驚恐發作了,不是心臟病也不是癲癇,現在已經過去了,別怕。”

林老板知道自己發作時候的癥狀應該很嚇人,大概是嚇到他了,於是慢慢解釋:“就是急性焦慮發作時候的軀幹反應……會突然喘不過氣,心跳加速,四肢顫抖無法控制……我也沒料到今晚會發作,已經有幾年沒這樣過了。”

她隱去了其中一個癥狀。

對每個有重度焦慮癥的人來說,驚恐發作不亞於鬼門關走一遭的體驗。

她發作次數不多,但每次發作的時候,都會有非常強烈的窒息瀕死感。

剛剛也是。

腦袋一片空白,無法呼吸,清醒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慢慢流失,但也知道,自己不會真的死去。

沈郁聽她說完,好半天沒吭聲,他將頭埋在她脖頸裏,拼命嗅著她身上的氣味。

“以前也有過嗎?”

“嗯,”林循伸手抹掉眼眶無意識流出來的淚,慢慢地呼吸著,誠實道,“有過幾次,就,我一直挺焦慮的,壓力太大了……”

之前學校的醫生說過,抑郁和焦慮經常會相生相伴。

前幾次驚恐發作也都是在大一和大四的抑郁期結束之後。

腦部神經在渡過了漫長的頹喪不活躍的階段之後,突然開始活躍緊張,就容易爆發嚴重的焦慮。

抑郁不抑郁的她總是不想承認。

但焦慮是真的。

那些年她壓力太大了。

錢是一方面,兼職是一方面,學業前途是另一方面。

又總是想到趙一舟減刑的事。

吃安眠藥也睡不著的夜晚,就會驚恐發作。

她總是一個人蜷在被子裏,發著抖,告訴自己沒事的,好好呼吸,死不了,熬著等那幾分鐘過去就好。

林循想到這,又擡頭看他,聲音有點低落:“這些心理上的毛病好金貴,需要長期控制,也未必能痊愈,還容易覆發。沈郁,你會不會覺得我很麻煩啊?是不是嚇到你了?”

她說著,伸手去摸他的頭發和臉,反過來笑著寬慰他:“其實也不是很嚴重,別怕,通常來說沒有外界誘因是不會發作的……而且,我最難的時候都挺過來了,現在只需要吃藥控制就行……明天你陪我去趟醫院吧,我停藥好幾年了。“

他沒回答,狠狠吻著她下巴和唇角。

許久之後,他將她小心地圈在懷裏,一下又一下地順著她骨結突出的脊背和十分明顯的蝴蝶骨,只覺得她真的瘦得厲害。

他總算能開口。

“不用安慰我,我只是……林循,你不用安慰我。”

他喉頭哽得厲害,還是盡量壓著自己的語氣:“沒被嚇到,也不覺得麻煩,有病我們就治,你也別怕。”

他這輩子雖然遭遇了一次慘痛的事故。

可仍然沒太體會過人間疾苦。

——真正痛入骨髓的疾苦。

在她身上,真真切切地,一刀一刀地發生著。

沈郁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抱著她,才能給她安全感。

他伸手去摸她頭發,去親吻她的臉頰,又去揉按她剛剛不住顫抖的手和腳。

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才能讓她不焦慮。

又過了很久,等到林循的呼吸徹底平順下來,他才終於沈聲問道:“你剛才說,這癥狀需要誘因才會發作,那今天是為什麽?跟我一起睡不習慣嗎?我們以後盡量避免。”

林循呼吸停滯了片刻,半晌後搖了搖頭。

她咬著唇,臉色蒼白地把腦袋埋在他胸口,慢慢伸手環住他肩背。

就好象這樣,才敢去回憶方才那個夢——

“我剛剛夢到我爸爸了,他被一座山壓著,魂魄都被壓散了。”

“後來,我又夢到了趙帆。”

“他就站在當初埋我爸的那個山頭。”

林循忽然擡起頭,看著他,覺得又驚悚又難受,心臟砰砰地直跳。

“他那天在客廳壓著我的時候,我說他爸是殺人犯,他下意識地反駁了我,語氣很憤怒。當時我只覺得他在維護趙一舟,可是,剛剛的夢裏——”

林循的眼淚再次惶惑地湧出來。

“——剛剛的夢裏,是趙帆拿著鐵鍬,把我爸給埋了。”

作者有話說:

之前已經有評論區的寶寶們猜到啦,都是敏銳的小偵探。

然後這本暫時還沒這麽快完結哦,劇情線更多一點,所以應該會比前面幾本都長。

感謝在2023-11-01 08:10:19~2023-11-04 11:57: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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