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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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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最心軟。◎

她話音落下, 沈郁默了片刻。

車子慢慢在單元門口停下,他斂了眉眼緩聲道:“是不熟。”

他喉頭動了動,最終只說道。

“下車吧, 到家了。”

“……好。”

林循總覺得他神情很疲憊, 心裏有種異樣感升起。

放在膝頭的手指微動,幾乎想要擡手撫一撫他眉心褶皺。

但她覺得自己應該沒說錯什麽。

他們那時候確實不熟。

她深思恍惚,沈郁卻已經率先下了車,司機也忙不疊下來替他打傘。

兩人站在屋檐下說了幾句話,司機又走過來替她打開這邊車門, 幫忙打好傘。

林循回過神,連忙道謝,就著那把大大的黑傘下了車。

等走到單元門口,卻沒見沈郁的身影,只聽到101的大鐵門“砰”的一聲關上。

樓外依舊大雨滂沱,車子緩緩啟動, 消失在雨幕中。

林循抱了抱胳膊,這才擡腳往樓上走。

-

等回家洗了個澡, 她擦完頭發,這陣雨竟然還沒停。

林循打了個噴嚏, 突然覺出兩側太陽穴到眼眶骨後一抽一抽的疼,像是感冒的前兆。

她今天確實穿得太少了, 大概是之前在德勝莊門口等車那半個多小時裏凍著了。

林循看了眼墻上掛鐘, 不過晚上六點多。

她伸手摁著酸疼的太陽穴, 從床頭櫃上翻了點感冒膠囊,隨便就著點涼水喝下, 便躺在床上打算睡一覺。

剛來晝山那幾年, 祖孫倆並沒有醫保。

看病太貴, 所以她們幾乎很少去醫院,神經緊繃之下身體也莫名爭氣,甚至沒怎麽生過病。

久而久之,這不愛去醫院的不良習慣就養成了。

哪怕她現在有醫保,也有看病的錢,但莫名地就對醫院有些排斥。

這種感覺就像之前有幾次,她陪程孟去奢侈品店買東西。

明明她現在有購買奢侈品的能力和存款,但心裏總會覺得這些東西好像跟她是兩個世界的,不應該屬於她。

無端的沒底氣,表面上裝的再淡定不為所動,心裏卻發慌,想逃。

貧窮帶來的不安和窘迫感,像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慢性疾病,哪怕治好了,某些癥狀是會伴隨一生的。

這一覺睡到了後半夜。

醒來之後,喉嚨像是吞了刀片一樣疼。

林循迷迷糊糊坐起來,伸手摸到床頭櫃上的水杯,卻發現杯子已經空了。她張了張嘴,只覺得滿口幹苦,嘴皮也發緊。

歲數過了二十五歲,身體的自愈能力顯然下降了。

頭痛欲裂,睡是睡不著了。

林循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突然想起昨晚坐在車上,沈郁說的話。

——“為什麽不聯系我?”

她腦子此刻混沌,越發難理解他這句話。

更覺得十分莫名其妙。

就不說當時他們不怎麽熟,只不過是非常簡單的前後桌關系。

就算他們關系不錯,那又怎麽樣?

她那幾年是日子過不下去,沒錢,窮的要死,但就算聯系他,又能怎麽樣?

管他借錢?

沒記錯的話,他當時應該也自身難保吧?

而且,就算是借錢,也得還啊,親兄弟還該明算賬。

人總不能真的毫無顧忌、肆無忌憚地靠著別人生活吧,那不是成了無賴麽?

林循腦子裏全是亂七八糟的念頭,理智上覺得自己想的沒錯。

她從十一歲開始,到今年二十七歲,十六年裏輾轉多個地方,從來沒辦法依靠別人。

可一想到沈郁昨天說那話時候的表情,心裏又有些莫名其妙的酸澀感。

就好像。

他曾經掛念過她。

林循腦袋裝滿木木的疼痛,極其遲鈍地想起了靜靜躺在她好友列表裏沈郁的微信。

她當時只是意外他們什麽時候加過微信,但後來也沒多想。

此刻想起來,更覺得奇怪。

程孟他們都沒有沈少爺的微信,當年的高三十二班,應該沒幾個人有。

那她又是什麽時候加的他呢?

就很莫名奇妙,而且她沒有給他備註,這麽多年甚至都沒註意到過那個漆黑一片的頭像,完全不知道曾經加過他。

林循不禁回憶起沈郁問的,她那幾年的生活。

奶奶去世後,她找了一份超市收銀的兼職,順便搬了家,住進了超市樓上的員工宿舍。

一個房間裏有七八個人住,比大學宿舍還要擁擠狹窄。

那段時間她過得非常自閉,孤獨、執拗、不安……

但生活上的艱難卻讓她沒時間去處理這些負面情緒,長期積壓麻木之下,心理上多少有點情感障礙和抑郁傾向。

而且那時候實在太忙,她每天打好幾份工,還兼職幫一些微店刷-單,註冊了好多微信號。

每天一起床,輪換的幾個號上都是99+的兼職消息,她閑暇時幾乎每分每秒都在應對,就連睡覺都不得空閑。

有些消息就這樣摻雜在這一堆龐大繁雜的信息中,如同滄海一粟,被她有意無意地忽略了。

所以那兩年裏,她甚至跟程孟都斷了聯系。

還是後來,她終於考上了大學,去南漓上學前,在火車站和程孟重逢的。

林循還記得那年八月底,她買了去南漓的綠皮硬座。

除了十五歲那年從青原來晝山,林循再沒有坐火車的經驗。

再加上晝山的火車站很大,慢車和高鐵根本不在一個樓,她進站之後找不到地方,無頭蒼蠅般走進了高鐵候車樓。

她當時背著大大的書包,手裏還拖著兩只二手收的磨損嚴重的行李箱,在候車室裏盲目亂竄。

眼看著發車時間只剩二十分鐘,她仍然沒找到候車點。

在晝山獨立生活了好幾年,內心那種屬於大山的卑怯卻似乎仍未洗脫,越忙越亂,越亂越找不到地方,沒辦法,只好找人問路。

恰好在角落裏看到個女孩兒,燙著棕色卷發,戴著口罩和大大的耳機,坐在嶄新的粉色hello kitty行李箱上玩游戲,背影看著軟糯可愛、很親切。

林循咬著唇尋過去,伸手輕拍那女孩的肩膀:“你好,能不能幫我看一下,K2456火車怎麽走?”

女孩兒聞言,隨意地擡眸應道:“嗯,好,我幫你看一……”

她脫掉了高三時候大而厚的眼鏡,口罩下的半張臉全然看不見,穿著打扮也已經和當年截然不同,整個人散發著獨屬於大學生的,青春肆意的漂亮。

但林循一眼便認出了那雙眼睛,大大的,忽閃忽閃的,曾經笑起來會彎,哭起來也會彎。

那雙眼靜靜地看著她毫無遮擋的臉。

很快,眼眶通紅著,盛滿了眼淚。

她恍惚地伸出手,摸摸她為了節約時間好兼顧學習和打工而剪至耳上的短發,又摸摸她削瘦無肉、看著比自己年長好幾歲的面頰,哽咽聲還沒出,眼淚便已經流了滿面。

“循循,你怎麽都不回我消息?而且還搬家了。你這兩年,都在哪兒呢?”

那是林循第一次意識到。

這個世界上,除了奶奶和爸爸。

還有人掛念她。

所以這麽多年,只有面對程孟,她尚有幾分真心。

那……沈郁呢?

難道他也給她發過消息嗎?

二十七歲的林老板思及此處,突然覺得心臟怦怦直跳。

她從床上起來,撐著昏沈沈的腦袋從床底拉出個舊舊的行李箱——就是當年她去上大學時候用的那只二手箱子,後來閑置了,用來裝些陳年物品。

她雙手在箱子裏胡亂翻著,翻出一堆舊物。

其中就有一個當年用的手機。

裏頭有很多當年的聊天記錄。

她把手機重新充上電,等了五分鐘,灰暗的屏幕總算不辜負地亮起。

多年前的智能機型,當初買的就是二手的,現在用起來卡得難以適從。

林循點開微信,耐著性子登錄,果然,當年的聊天記錄都還在。

她耐著性子往下翻,在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對話框裏頭,果然看到了一個漆黑的頭像。

是他。

她心口一跳,惶然點進聊天記錄。

手機卡了好一會兒,她忍不住刷新,終於刷出了頁面。

一共有七八條聊天記錄。

第一條在九年前,她離開一中後不久。

【林循,聽程孟說你在晝山,但她也聯系不上你。隨便問一下,你現在在哪兒覆讀?】

之後的每一條,都隔了幾個月。

【中秋快樂,吃月餅了嗎?】

【生日快樂,[蛋糕][蛋糕][蛋糕]】

【新年快樂,最近還好嗎?】

……

最後一條是在她上大學之後。

開學後,她申請到了學校的獎助學金,生活和心態都有所好轉,時不時和程孟約飯,雖然依舊忙碌但沒那麽閉塞,也開始接受學校裏免費的心理輔導。

【看到了你發的朋友圈。你在南漓電影學院上學?我記得你當初填的理想學校就是那裏,恭喜。】

這條之後,他沒有再發來過任何消息。

像是終於知道她過得好,便不再擔憂。

林循看著那一句句聊天記錄。

忽然覺得眼睛發澀。

他的語氣客氣而疏離,和當時他們坐前後桌的時候沒什麽區別。

但卻在長達兩年的時間裏,作為同學,萍水相逢的前桌,沒有忘記她,還掛念著她。

眼眶疼得厲害,頭皮像針紮。心裏鑄就的銅墻鐵壁卻因著身體的疲乏不適而土崩瓦解。

那些年裏,她生活得太苦太累,一顆心又冷又硬,恨不得把自己關在忙碌又狹窄的世界裏,所以對與生存無關的一切都視而不見。

其實現在想想,很多事都被她忽略了。

郊外山頭挖出來的屍體旁,女警捂住她雙眼、緊緊擁抱著她。

班主任在知道她家情況後,一次性給她批了半年晚自習假條,時不時帶著水果上門家訪;

孫律師在她無處可去的那幾個月裏,專門在休息間給她騰了沙發、一次次在她睡著後幫她蓋上毛毯;

姜老太找借口請她吃一餐又一餐適口的飯菜……

以及,沈郁。

這個她一直覺得,跟她活在兩個世界,彼此沒什麽交集的前桌,同樣遭受生命之痛的天之驕子。

聽說他當初拄著盲杖背著她,在停車場漆黑難眠的夜晚,背了半個小時的古詩詞。

亦在她離開之後,每隔幾個月掛懷她的消息。

如今重逢,知道她過得不好後,惶惑痛心地問她為何不聯系自己。

原來當初他對自己是過有善意的,又或者他早把她當做朋友,所以才會關懷掛念。

不僅僅是她認為的“不熟”。

林循突然意識到,或許高中前後桌的那兩年,他們之間還有很多被她視而不見或無意遺忘的相處細節。

但她那時候忙於生計,實在沒時間和心情去體會那份善意。

林循從前一直認為,她是憑著自己一個人活下來的。

從青原到晝山,再到南漓,她執拗地認為,萬事萬物、生存活命,她只能靠她自己。

所以她不信賴任何人,與人交往淺,沒心思管他人閑事,也很難敞開心扉。

更別說跟別人談戀愛。

但她如今恍然發現,她忽略了一點,這世界上,人最是險惡,卻也最心軟。

她一路走來,周遭不乏心軟的人。所以輾轉至今,天光盡亮,拯救她的,從來不只有她自己。

……

林循坐在冰冰涼涼的地板上,伸手摸到床邊的手機,無端地想給沈郁發條消息。

但看了眼時間,已經夜裏三點半了。

而且,她好像也不知道發什麽好。

她心裏堵塞,鼻子更堵。

頭腦漿糊般思考不清,只好重新躺回床上,又餵了自己一片感冒藥。

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

夢裏有很多碎片式的場景,最終定格在某個畫面。

——是她臨走那天,沈郁問了她值得不值得的事。

然後,好像,他問她要了聯系方式,讓她撐不下去的時候,可以聯系他。

她當時滿腹倉惶,壓根聽不進去,只呆滯木訥地扯過旁邊一張沒用的紙,心不在焉寫下自己的微信號,草草塞進他手裏,卻壓根沒在意他視力有礙。

甚至之後的多年裏,將這插曲遺忘到了凡塵瑣事間。

光怪陸離的夢魘裏。

林循漸漸發起了高燒。

……

再一次迷迷糊糊醒來,是被門鈴聲吵醒。

林循費力睜開眼,只覺得手心和臉頰都滾燙,頭腦昏昏沈沈不記事,恍惚之間都不知道昏晨時分。

看了眼窗外,天色暗淡,像是黃昏,又像是早晨。

雨倒是停了。

她撐著身子起床,握拳錘了錘木訥的腦袋,趿著拖鞋去開門。

門口站著姜老太,她身後還跟著沈郁。

林循遲緩的目光在他們臉上掠過,聲音嘶啞地問:“什麽事?”

兩人聽到她聲音,皆是眉心一跳。

姜老太看到她面色潮紅、嘴唇卻發白的模樣,更覺得不好。

沈郁先開口,語氣冷淡:“工作室群裏,大家說你今天一整天沒去上班,我上來看看你還活著沒。”

“已經第二天了麽,”林老板遲鈍地摁著額頭,緩慢道,“我睡懵了。”

姜老太卻責怪地看了眼外孫,攛掇她上來的是他,語氣冷淡的也是他。

“還說這麽多幹嘛,小林明顯是病了。”

老太太說著,伸手來探她額頭,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怎麽這麽燙?”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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