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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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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隱秘又可恥的私心。◎

林循被湯歡這直白的話問得有點懵。

所以, 她是打算追沈郁?

林循心裏霎時覺得有點怪異。

她默了片刻,理智覺得這不自在十有八九來源於沈郁對待女生的態度。

林循想起高中時候。

那會兒校裏校外,他都不缺追求者, 哪怕是在他失明、坐她前桌之後。

她那時總能看到形形色色、不同年級的女孩子趁著課間或者放學和他表白, 攻勢各異,有靦腆矜持的,有直入主題的,也有攻勢猛烈死纏爛打的。

但無一例外,沈郁每次都拒絕得無比幹脆, 壓根不考慮對方是否受傷。

哪怕是之前跟沈郁關系還可以的一個女生——叫白恬默,就是當初她跟著奶奶在一中門口擺攤,第一次見到沈少爺時,跟在他身後的女生。

聽程孟八卦過,白恬默家裏同他是世交,算是從小就認識。

沈郁對她態度比旁人好一些, 但奈何白恬默後來想不開跟他表白了,被他絲毫不留情面地拒絕, 朋友都沒得做。

對待相熟的人尚且如此,更何況剛見一面的陌生人。

湯歡談得戀愛多, 男人壓根走不進她的心,林循倒是不擔心她會因此受傷。

但畢竟以後要一起共事, 搞得太尷尬也不好。

沈郁對待這種事, 說話一向沒分寸。

她靜了一會兒, 回答道:“我們就是普通同學,我不喜歡他——”

十月中早秋的傍晚, 窗邊的風不見得有多冷。

但街邊探著枝條的梧桐樹, 早沒有夏日那般枝繁葉茂。

從隔壁窗口傳出來的女聲冷淡無情緒, 說著預料中的話。

沈郁靠在陽臺上,站了會兒,本來也沒什麽可聽的,但方才呼吸竟然荒唐地停了片刻。

片刻後,他面無表情戴上一邊耳機,轉過身,放輕動作摸到墻壁,企圖往回走。

這空氣流通的陽臺。

也不見得多麽透氣。

可還沒等他邁開腳步,風裏忽然裹挾著喑啞如冷空氣的女聲,接著說。

“——但我覺得你們可能不大合適。”

他偏了偏頭,下意識屏了呼吸,聽湯歡詢問中帶了點猶疑:“為什麽——”

下一秒,茶水間的門突兀地被拉開,發出“茲拉”聲響。

周洲耷拉著腦袋走進來,臉色繃得緊緊的,隨便朝兩位老板點了點頭,一邊把杯口對準水龍頭,一邊打開熱水。

林循咽下話頭,沒時間再多想。

擡眼看去,只見周洲魂不守舍地接著滾燙的熱水。

眼看那水快要溢出杯子,她飛快伸手把龍頭關掉,皺了皺眉:“幹嘛呢,想把自個兒燙死?”

周洲“啊”了一聲,不自在道:“我沒註意。”

林循看出他狀態不太好,拍拍他肩膀,好脾氣地說:“怎麽心不在焉的,沒事兒幹就回家休息吧。”

這兩天剛開始上班,項目不算忙。

“嗯,好。湯歡姐,一起走麽?”

他們倆家在隔壁小區。

湯歡的視線在林循臉上停了停,表情頗有些耐人尋味。隨即,她點點頭:“行,姐今天跟你一起擠地鐵,走。”

倆人於是收拾了東西一起下樓。

樓道裏,周洲這個工作室難得的氛圍包,難得情緒低落,突然開口問湯歡,語氣有些惴惴:“湯歡姐,你談過這麽多次戀愛,那你知道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麽感覺麽?”

湯歡的高跟鞋在樓道裏敲出陣陣回響,聞言揚眉笑道:“你問我?我是談過那麽多次戀愛,可沒幾次上心的。”

半晌後,她忽然想起方才茶水間裏林循的反應,敏銳地瞇了瞇眼,眼神玩味道:“不過嘛,喜歡一個人,通常是從占有欲開始。盡管有時候,你都沒意識到,但當你在意的人被他人覬覦,或者表示出對他人的好感時,心臟下意識的反應不會騙人。”

周洲聽完她的話,臉突然噌的紅起來。

恰好背後工作室的門一開一闔,李遲遲背著個電腦包溫吞吞走出來,遠遠地朝他們招手:“周洲,湯歡姐,你們等等我,我今天去我奶奶家吃飯,跟你們一起坐地鐵。”

周洲半點沒敢看她,屁股像被火苗點著了似的,推開大門跑得飛快,聲音如同被這陣秋風加了速。

“湯歡姐,我先走了呃,我突然想起來我還得去附近商場買點東西,再見。”

湯歡皺眉站在原地等李遲遲,看他莫名其妙紅著臉飛奔而去。

這小子,犯什麽病呢?

-

林循站在茶水間喝完了一杯水,總覺得有點不自在。

不知道是被湯歡說想追沈郁震驚到了,或者是被她後續的問題問懵了。

她耷拉著眼皮看窗外街旁,稀稀拉拉的梧桐落葉,心情有點壓抑。

剛才下午遇到寧瑯就挺煩的,原本開了個會,心態被工作轉移了,但這會兒不知道為什麽,那種莫名其妙的紛擾窒悶感又升起來。

她放下杯子,壓下心底的情緒,往隔壁會議室走去。

沈郁還站在原先的位置,彎著腰曲著膝蓋,襯衫挽起在腕間,幹凈修長的雙手輕輕沿著椅背往地上摸去。

指尖在有些灰塵的瓷磚上一寸寸探著,像是想要找什麽東西。

他的搜索很慢,手幾乎摸遍周遭半米範圍,才挪動雙腿換個地方。

繼續摸。

那雙手很快沾滿細碎灰塵。

指尖還蘸著點昨晚不知誰吃完外賣滴落的粘稠湯汁。令人惡心的觸覺襲來的剎那,男人好看的眉眼微蹙,唇輕輕抿起來,頓了兩三秒後,若無其事般繼續往旁的地方摸索。

林循看得牙根疼,心臟突然錯跳了一拍。

她抿著唇快步走過去,伸手拉他起來,掰開他的手,從會議桌上隨手抽了張紙,飛快幫他擦掉手上的汙穢。

接著,她走到另一側的墻邊——剛剛開會的時候,她隨手把擋了座位的盲杖靠在這兒了,會議室不算大,又空空蕩蕩的,常人掃一眼過去,兩秒鐘就能發現。

林循拎了那根盲杖走回他身邊,塞到他手裏:“你在找這個麽?被我隨手擱在墻邊了。怎麽不等我進來,把手搞得這麽臟。”

沈郁垂下眼,接過盲杖的動作稍頓,撚了撚被她隨手擦幹凈的手指,突然不耐道:“這算臟麽?你沒見過更臟的時候。”

他語速比平常快點,沒有絲毫停頓起伏。

像是不自覺地帶了點火氣。

林循只以為他找盲杖找得鬧心。

對盲人來說,這根不起眼的棍子,或許是他們所有的安全感寄托。

她難得沒嗆回去,頓了會兒慢慢說:“下次不會幫你亂放了,抱歉。”

沈郁也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嗆,她的否認本就在意料之中。

於她來說,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並未說錯什麽做錯什麽。

他垂下眼,壓下心底的浮躁,淡聲道:“沒事……回去吧。”

一路上兩人心思各異。

林循有點心煩意亂的,不想說話,沈郁也罕見地沒吱聲。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著在老街的人行道上。

林老板劈裏啪啦踹著盲道上的自行車,慢悠悠地晃在前頭;沈少爺面無表情支著盲杖,懶洋洋墜在後頭。

某個路口林循回眸等他,打眼看過去,不由瞇了瞇眼——

熙熙攘攘這麽多路人,她視線卻沒辦法從他身上移開,長身玉立、眉眼卻如霜,看起來人模狗樣的。

難怪有這麽多小姑娘喜歡。

湯歡作為資深顏控,眼光可高得很。

她記得之前李遲遲和周洲在工作室裏追某部偶像劇,裏頭飾演男主角的演員是今年公認的最帥小生,連她都覺得還不錯,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

可湯老板湊過去看了眼,卻覺得也就那樣,提不起興趣。

沒想到今天對沈郁倒是一眼驚艷了。

林循打量著他,視線從眉毛滑到眼睫,又隨著他走近,寸寸路過立體分明的下顎輪廓線,醉中落到那硬朗喉結。

不得不說,沈少爺還真是有這個資本。

等人走到近前,林老板張了張嘴,憋出句:“綠燈了,走吧。”

到了晟霖苑,兩個人各回各家,沒什麽別的交流。

姜奶奶問她要不要一起吃飯,被林循婉拒了。

她壓根懶得吃完飯,早早洗漱完躺在床上,忍不住想起當初被一中開除之後的日子。

當年十八歲的林循,被迫開始了社會閑散青年的生活。

她不敢跟奶奶提被開除的事,每天早上依舊六點鐘起床,裝模做樣穿上校服校褲,背上書包、啃著奶奶攤的煎餅出門。

但也確實沒什麽地方可以去,網吧她快待吐了。

每天臨近早晨,整個網吧裏都是一股隔夜煙味,濃烈得嗆死人。

常年混跡網吧的那些染著紅色、黃色頭發的小混混們也惱人,隔三岔五找她搭訕,不搭理就直接動手動腳,要麽就是她抄著鍵盤跟人幹架。

時間久了,林循覺得自己都快變成個小混混了。

而且,網吧開個桌一個小時四塊錢,每天待一上午就是十幾二十塊。

她花不起。

後來,林循學那些刷夜覆習功課的大學生,大清早跟奶奶告別,直接去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西式快餐店裏待著。

她沒錢買那些漢堡可樂,便不太好意思占著座位,通常隨便找個角落蹲著打瞌睡。

店員見她紮馬尾穿校服、一副學生打扮,不像是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或者不學無術的街溜子,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何況林循很有眼色,不會每天都去耽誤同一家店,肯德基、麥當勞、漢堡王,甚至一中附近的大排檔……每天換著蹲。

她通常得蹲到上午十點,等孫律師的律所開門。

等到了十點,在快餐廳消磨掉早上無用的三四個小時後,她就去律師事務所,詢問案件的探察進展——寧瑯給的那二十萬全都交了,林循偷了奶奶的身份證跟孫律師簽了合同。

幾個律師助理見她每天都來,不勝其擾,壓著火耐心地跟她講,查案子是細心活,不能心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總勸她趕緊回學校上課。

後來或許是看出來林循壓根沒學上了,也沒別的事幹,整顆心整個人都掛在這個案子上。

孫律師便也跟那些店員一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他特地讓助理在辦公室旁邊的休息室給她擺了張沙發——某次林循十點過去,窩在沙發上竟然睡著了,一覺睡到律所關門,醒來才發現,身上蓋了條毯子。

日子就那麽一天混一天地過,好在案件終於慢慢有了點起色。

可惜奶奶沒能看見。

那年高考前兩周,她退學的一個半月後,奶奶因為憂心過度、外加風霜操勞,突發腦溢血去世了。

她去世之前都不知道,她寶貝孫女沒學上了,整天在外頭混日子。

奶奶臨終前幾天似乎有所感應,拿著攢了好久好久的錢交給林循,讓她好好參加高考,用來交大學第一年的學費,還特別違心地跟她說:“你爸的事,都是命。奶奶不急,你也別急。循循,如果有一天奶奶也不在了,以後這世上只剩你一個人了,你可得好好的。”

那筆錢,林循後來用來買了兩處祁南縣的墓地。

把他們倆的骨灰葬在了一起。

……

窗外,幹枯的梧桐葉被風卷起。

晝山這個城市,路上不是香樟就是梧桐,種得很滿,春夏遮天蔽日、秋冬落滿街巷,十幾年過去也沒什麽新意。

林老板躺在床上,眼眶幹幹的,心裏卻難得有點堵。

她有時候其實不知道自己待在這兒幹嘛,就像湯歡說的,人賺錢總是有目的的,人吃苦,也都是因為有想要的東西。

可她想要什麽呢?

最親的人都變成了骨灰,埋在千裏之外的大山裏。

剩她一個,孤魂野鬼般在這座城市裏游蕩。

但有時候人生就是這樣,沒什麽堅持的意義,也沒什麽徹底放棄的理由。

不鹹不淡、不冷不熱地捱著、吊著罷了。

她睜著眼睛看天花板,粗糙的吊頂上,掛著一盞圓圓的燈。

忍不住伸手去觸那暖黃色的燈光,暖洋洋、圓潤潤,像個微型太陽。

手機在這時響起來。

林循沒看號碼,直接摁了免提:“餵?您找誰。”

“小林,是我。”

林循分辨出電話對面是孫律師的聲音,他有兩年沒跟她聯系過了,前兩次打電話,都是說趙一舟減刑的事——從有期徒刑十八年,減刑到了十五年,再十三年。

她心裏忽然突突地跳,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孫律師嘆了口氣,遲疑著開口:“趙一舟這幾年勞改表現得很好,這次應該會繼續減刑。”

林循翻了個身,覺得有種置身事外的不真實感。

片刻後她用力咬了咬下唇,霎那間的疼痛感帶來陣陣眩暈。她閉上眼,摁了摁太陽穴,平靜地問:“這次減刑到幾年?”

“現在還沒確定,不出差錯的話,應該會減刑到十年……後年就出獄了。”

“嗯,好。”她語氣淡得像是在聽別人的事,倒也沒忘了禮貌,“謝謝孫律,麻煩您辛苦通知我,我知道了。”

“小林,你……”

孫律沒往下說,語氣裏帶著濃釅的悲哀與憐憫。

林循突然忍不住了,她咬牙克制住語氣,應付了一句,掛斷電話,嗚咽著用手背蓋住了滾燙的眼睛。

她爸來晝山十年,在荒郊野嶺裏面暗無天日地埋了七八年,她用自個兒前程拿了見不得光的二十萬,奶奶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病死前都沒看到案子終結。

一切的一切。

換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減刑。

這個世界大概瘋了。

林循下意識狠狠摳著手背上的夜鶯紋身,疼痛一陣陣刺激著大腦,直到手機再一次突兀響起來。

她拿起,點開,隔著滿眼蒸騰的霧氣看過去——

【沈郁】:你今天和湯歡在隔壁說話,抱歉,我聽到了。

【沈郁】:你說我跟她不合適,為什麽?

林老板忍不住咬了咬曲起的食指關節。

這一刻,她突然發現其實在茶水間的時候,她心底的不自在與下意識的反應,並非全然大方無私、為他人著想。

她有隱秘又可恥的私心,也有短暫的想要的東西。

談不上喜不喜歡。

就像嘴裏發苦的時候,面前擺了一塊特別甜的糖,自私又貪婪地企圖攥在手心裏,不想分給別人。

她伸手擦掉滿眼的淚,翻了個身蓋上被子。

咬了很久、幾乎在打顫的牙關松懈下來,兩腮因為突兀洩了勁而發酸。

手指代替大腦,在輸入框裏無法無天地敲著。

【循】:沒什麽原因,我就是覺得你們不大合適,你覺得合適嗎?

沒等他回覆,她又發了一句。

明明白白的以權謀私,像個一窮二白的雜貨店老板,每天守著空蕩蕩的櫃臺,閑了餓了就偷點自家店鋪的糖吃。

【循】:沈郁,你昨天的作業做了嗎,發過來,我幫你聽聽看,進步了沒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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