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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飴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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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飴糖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就好像我心裏還是怨恨楊周雪在那個雪夜裏將我和她之間所有稱得上溫馨的過往踐踏在腳下時她眉眼間的揚揚自得。

可我又同樣不能免俗地承認她將離開的機會讓給了我,於是自己成了投身於燭火的飛蛾,翅翼上卷起了焰光。

我看著阿容幾乎要落下淚來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楊周雪她既然早就知道了楊家的結局註定不得善終,那麽她為什麽……為什麽放著活路不走,要投奔死路呢?阿容你跟我說實話,她真的這麽在意……在意將軍府嫡女的身份嗎?”

這樣的問話於我而言無異於再一次將自己的真心托付出去,寄托在一個不知道流亡在何方的人身上。

我不知道自己會得到什麽樣的答案,說出口後才有些驚訝地察覺到自己話語裏的期待。

我想,我怎麽那麽希望楊周雪在那一夜裏說出口的話是假的呢?

她將自由和活下去的機會都讓給了我,這樣的大方慷慨讓我不得不質疑——身份真的如此重要嗎?她真的不熱愛也不向往自由嗎?

她為什麽……不願意活下去呢?

阿容沈默了太久,久到沒有看他的我都不由自主地疑惑地看向他時,才看到他嘴角微微勾起來的、很淡的笑容。

他答非所問:“其實謝明月,無論是赫連狨還是楊周雪,他們倆都不相信你會再一次把真心這麽輕易地交付出去,只有我不一樣——我知道楊周雪對你來說是截然不同的,一旦有了重歸於好的機會,你一定會千方百計地把握住。”

我一楞:“你什麽意思?”

“去楊家把昏過去的你送出來的時候,我和楊周雪打了個賭。”阿容笑著回答,即使我知道他這副模樣是易了容,也多看了兩眼,“我說就算她傷你傷的再深,你們倆也不可能真正意義上恩斷義絕,她說她不信,你會恨她一輩子。”

我隱隱明白了什麽,猛地看向阿容。

“我說如果我贏了,那麽我就把瞞下去的內容對你和盤托出;但是如果她贏了,那就讓你被蒙在鼓裏一輩子。”

“你贏了,對嗎?”

你知道我一定會猜出楊周雪是有意為之,也知道我一定會再一次將滿腔的信任和真心交付給楊周雪。

可是……阿容都能確定的事情,更了解我的楊周雪又怎麽可能不知道?

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思不斷地按捺住內心深處對我的了解,把“謝明月一定會恨我”這幾個字脫口而出的?

她就這麽想我恨她嗎?

她知不知道,前幾天我險些就要決定……忘記她了?

阿容不清楚我那一瞬間的所思所想,他的聲音有些控制不住地顫抖,也許是因為受傷未愈,也許是因為激動:“是楊周雪主動提出來,如果一定要讓將軍府分崩離析,那麽要我選擇帶你走,而不是她——她不喜歡楊旻和楊夫人,不親近九公主和太子,不信任貯禾和我,不靠近觀海閣和赫連狨,甚至連那點被貯禾逼著了解蠱術時都不情不願的,可是謝明月,你是她這十七年裏唯一一個放在心尖上的人。沒有人知道為什麽,但是她說她要你活著。”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書上說人死去之前腦海裏會像走馬燈似的回憶起生前的往事,可我還活著,能夠感覺到自己清晰的呼吸和心跳,卻想起了太多關於楊周雪的一切。

她看向我時熾熱的目光,總是冰涼卻一定要握住我的手,她用謊言去遮掩真相,用刻薄的話語加強自己的偽裝,她說恨我的時候眼睛裏總像是閃爍著淚光……

“值得嗎?”我輕聲問道,“就為了讓我活下來,她付出了這麽多,真的值得嗎?”

在我還活在舊巷裏的時候,被蠱蟲操控神志和行為的謝氏像是我的拖油瓶,我要為了該怎麽跟她一起活下去找無數條出路,她偶爾清醒的時候會對我好一點,但是我清楚那只是是愧疚。

我知道她不愛我。

在我被將軍府認回去的時候,我真正的父母評估我的價值,照玉等人看不起我,忠叔和貯禾因為自己的原因從來都只把目光落在楊周雪身上,阿容代表著觀海閣利用我,九公主帶頭為難我,納蘭等人會冷嘲熱諷,太子視我為棋子,只想把將軍府納入自己旗下。

我知道沒有人喜歡我。

我從未想過自己是會被人珍視的,就像我從未想過那個人是楊周雪。

我以為跪在祠堂裏的那個夜晚被傷透心的只有我,卻不知道原來肝腸寸斷的不止我一個。

楊周雪將扭曲的所有事實、修改的全部真相化為最尖銳的箭刺向我時,同樣將她握箭的掌心劃得血肉模糊。

這又怎麽不叫人感覺痛徹心扉呢?

“如果你沒看出楊周雪的計劃,真的如她所願那般恨了她一輩子,”阿容的聲音有些嘶啞,“就算她覺得值得,我也會覺得她對你的好就是付諸於流水。”

我見他說話實在是困難,便給他倒了杯茶。

水還是熱的,他喝了兩口潤了潤嗓子,再重新看我時,很輕松地道:“你以為赫連狨放慢腳步是為了等我啊?怎麽可能,他知道我一定有辦法脫身,他之所以這麽做,是我給他寄了信——馬上就到流放楊家婦孺的地方了,謝明月,你要不要在這裏多等些時候?”

我遲疑了半晌,有些不抱希望地問道:“是……”

是楊周雪要來了嗎?

我還沒想好見到她時該說些什麽,是先怪她為什麽不惜命,就這麽把活下去的機會給了我,還是像那天夜裏一樣給睡不著就出去吹冷風的楊周雪一個擁抱。

“觀海閣再怎麽神通廣大,也沒有到可以去劫囚的地步,”阿容三兩下把茶喝完了,拿著杯壁還算滾燙的杯子暖手,“我身份暴露的時機有些不對,將軍府被抄家的時候我在被蕭應德的暗衛追殺,連天牢都沒路過,只是聽說流放的隊伍在往這邊來。”

我明明不該寄予太大期待,可真相太過驚喜,想見楊周雪身上心思又過分迫切:“你們不急著回北陵嗎?春節已經過去了,赫連狨不是還要見見大祭司什麽的——陪我在這裏等楊周雪真的好嗎?”

“太子不放心你一個人,我又受了傷,正好停下來休整。”阿容說著,低頭掃了一眼血跡斑斑的衣服,有些無奈地模樣,“我以為你們大夏從皇上到太子都是統一的窩囊廢,沒想到蕭應德還算有點本事,養了一大堆暗衛,我當時在江南把武功忘的差不多了,也就一點輕功還算到位,真的是……”

我見他一副什麽都不在意的模樣,有些疑惑地問出聲:“貯禾是你的母親,你不擔心她嗎?”

阿容大概沒想到我會在這個時候提起貯禾,他說話的語氣有些奇怪:“母親?她只是將我生下來的容器而已。”

我瞪大了眼睛——即使我對楊夫人沒什麽感情,卻也從未用這樣的心思去揣度過她:“你怎麽能這麽說?”

“觀海閣是不允許女子受孕的,她自己違規,偷偷誕下了我後才去找閣主受罰。”阿容倒是頗有耐心地解釋道,他的神色漠然,和說出口的話一樣冷淡,“如果不是大祭司將我收為了弟子,又教我蠱術,我早就死了——貯禾在觀海閣算不上舉足輕重的存在,不可能給我庇護。也許她很重視我,但是我跟她依舊親不起來。”

我張了張嘴。

我想說貯禾並不是重視你,更不是想依附你而存在。

她只是愛你。

像一個普通的母親愛自己的孩子那樣愛你。

但是我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我看得出來,阿容也許永遠都不明白。

赫連狨在這個時候敲了敲門:“你們倆說完了嗎?藥已經熬好了。”

阿容對我道:“你回房間吧,我沒什麽要跟你說的了。”

我順從地起身,邁出去的時候還有些魂不守舍,險些摔了一跤。

阿容便哀嘆道:“若是讓楊周雪知道她為了送你離開將軍府而讓你在雪地裏被凍成了瘸子,她會後悔一輩子的。”

我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要我在流放隊伍來到寒山城附近時把傷養好。

我沒有理他,有些艱難地一步一挪,膝蓋上即使做過了針灸,我又喝了藥,但是還是有些行動不便,被風一吹,骨頭縫裏就是又酸又疼的冷。

我推開門的時候,赫連狨帶著醫官站在門口,見我臉色不太好看,不知出於什麽心思地提了一句:“擦一下眼淚。”

我下意識地抹了抹眼角,意料之外地摸到了一點點濕跡。

我怔在原地,竟然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流的淚。

我甚至都沒有流下眼淚的意識。

原來楊周雪在我這裏已經這般重要,她強硬又小心翼翼地在我的靈魂裏烙下了最深的痕跡,要我一輩子都擺脫不掉她曾經在我生命中那樣生活的存在。

而我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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