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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起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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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起浪

夜裏我被窗外呼呼吹響的風聲驚醒的時候,下意識地一摸身邊,驚訝地發現身側空無一人。

我再摸了摸更遠一點的衾被,早就沒了身體躺久後留下的溫熱,摸上去只覺得一片冰涼,不知道楊周雪走了多久。

那一瞬間我幾乎要驚慌失措起來,在黑暗中顫著聲音喊楊周雪的名字:“楊周雪?你在房間裏嗎?”

沒有人應答。

我從床頭拿起了披風,柔軟的布料被我攥在手心,我摸著黑坐起來,借著薄薄一層糊著窗戶的紙外面透進來的隱隱光亮,總算適應了眼前的黑暗。

我深吸口氣,從床上下來,即使地板下面埋著地龍,楊周雪又讓照玉灌了兩個湯婆子,我依舊覺得冷。

繞過屏風後才隱約地看到虛掩的門。

冷風從門縫裏灌進來,輕而易舉地讓我打了個哆嗦。

我捂緊了披風,推開門。

瑩白的月光從夜空中傾洩下來,空氣中都彌漫著讓人即刻就能清醒的冷意,風吹拂過探過墻頭的幹枯枝幹,在地上留下微微顫動的影子。

楊周雪坐在最高一級的臺階上,背對著我,仰著頭看天上的月亮。

“楊周雪?”我不知道她為什麽大半夜不睡覺跑到外面吹冷風,她穿的單薄,整個人像一張紙一樣,風一吹就能被吹走。

我想,她本就有些體寒之癥,若是凍傷了身體怎麽好?

楊周雪聽到了我的聲音,她的背影一僵,有些猶豫地回過頭看我。

月光將她細致而精巧的五官照得格外好看,她本就有些眉高眼深的模樣,被月光一映襯,就更顯得好看。

只是臉凍得格外白。

我不由自主地跑過去,蹲下來去摸她的手。

楊周雪下意識地想縮回去,又有點畏畏縮縮地將手遞到我面前。

她的手果真冰涼,我和她指尖相觸時幾乎要被凍的打了個寒顫,楊周雪有點靦腆地一笑:”你快去睡吧。”

我白了她一眼,不懂她為什麽這麽不在意自己的身體。

楊周雪有點訕訕。

我幹脆就在她旁邊坐下來,把身上的披風分給她一半,楊周雪攏了攏披風。

披風不大,容納我們倆的位置並不多,她靠近我的時候,我能感覺到她身上被冷風浸透了的冰涼,幾乎感受不到一點溫熱。

我就把懷裏的湯婆子塞給了她。

“問你呢,”我道,頗有些責怪的模樣,“你大半夜不睡覺,跑外面來吹什麽冷風?”

楊周雪沒有看我,她將湯婆子捂在手心捂得很緊,被冷風吹久了乍得受熱,她看上去也不太好受。

我想起她之前因為挨凍而發起的高燒就覺得她不珍惜自己的身體,越想越氣。

“我夜裏做了個夢,”楊周雪解釋,她的聲音不大,放的又低,這個時候對我說話就像在懇求什麽一樣,“那個夢糟心透了,我夜裏驚醒後也睡不著,就來外面散散心。”

“你出來散心穿這麽點?”我皺眉。

楊周雪岔開話題,她離我更近了一點,於是身上逐漸暖和下來的溫度靠近了我。

我被她盯著,她眼睛裏的我清晰可見。

“你不想知道我做了什麽夢嗎?”

“什麽夢?”

楊周雪笑道:“我夢到你離開楊家,再也不回來了。”

我的心一顫。

楊周雪的聲音並不穩,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我想拉你的手,又或者讓你不要這麽決絕地轉身就走,但是你跟我說你要去追逐你的自由,不要被困在楊家的牢籠。”

她的眼睛裏像是倒映著水光::我不知道你會不會這樣一去不回頭?”

“怎麽可能。”我反駁,“我又沒有離開京城的經歷,就算真的要走,我能去哪裏?”

楊周雪像是喝醉了酒,她嘴裏說出的話讓我疑心自己聽錯了又或者是根本沒聽懂。

“沈知安不是你的好歸宿……不,京城裏配得上你身份的男兒郎,都算不上你的好歸宿,”楊周雪喃喃道,她的聲音不大,可我也聽得清楚,“若是你不喜歡,我可以幫你逃婚。”

我疑惑:“我還沒有到完全可以談婚論嫁的年齡吧?”

“可是你不喜歡他們,為什麽你要嫁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呢?”楊周雪問我,“我想象不出來那些人站在你身邊時會是什麽樣子,將他們和你一並提起都是對你的玷汙。”

“你到底在害怕什麽?”我終於不耐煩了,心道是冬風將楊周雪的理智吹散了麽,她嘴裏都在念叨什麽東西,“我嫁不嫁人,會嫁給誰,現在八字都沒有一撇,你又未雨綢繆什麽呢?楊周雪,至少在你入朝為前,我不會同意將軍府就這麽輕而易舉地將我嫁給誰。”

楊周雪的眼睛裏升起了微末的希望:“真的嗎?”

我從未想過會有她這麽依賴我的一天,一面在心裏難掩驚訝,一面回應她:“真的。”

楊周雪就笑起來,帶著十成十的真情實意。

風就是在這個時候又刮了起來,將樹枝吹得簌簌作響,披風裏都鼓起了風。我站起來,將披風留給楊周雪,在冬風的聲中對楊周雪伸出了手,示意要把她拉起來:“別在這裏念念叨叨了,趕緊回房間吧,你不冷我還冷呢。”

“知道了。”

楊周雪仰頭看我,微笑著將手放在我的手心,握緊了它。

我將她帶回房間,躺在床上的時候還是覺得難以理解。

我從未想過自己的存在在楊周雪的心裏是這麽重要,只不過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夢境罷了,都能讓她在風裏想那麽久。

我想到醒來時摸到已經冰涼的被子,又想到楊周雪凍得青白的臉,她一開口明明沒有顫抖,可眼睛裏就像盈著最痛苦的淚光。

我的存在這麽必不可少嗎?我捫心自問,卻找不到答案。

楊周雪大概已經困了,只是被風吹的清醒了不少,現在她窩著湯婆子睡的正香,反而是一旁的我睡不著。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我才發現眼底是一片青黑。

楊周雪註意到我看著銅鏡時皺起的眉,也註意到了這一點。

她現在游刃有餘的模樣和夜裏那副患得患失的模樣完全是大相徑庭,看著我就彎著眼睛:“我幫你上妝遮掩一下。”

我沒有拒絕,她挑了一點粉往我臉上抹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們倆離得太近了。

我被她按在椅子上,下巴被一只手很輕地捏住,再微微擡起。而楊周雪用另一只手往我的眼睛下方撲一層薄薄的粉,眼睫毛因為眼睛向下看的風向而垂下來,又因為天生上翹所以顯得又長又密,我無端地生出她湊得更近一點就能接吻的錯覺。

她就笑起來:“你別動。”

我不敢動,亦不敢看她,等楊周雪松開捏住我下巴的手時,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屏住了這麽久的呼吸。

楊周雪收拾著東西,要準備進宮,我跟著她出門、上馬車,再進宮門,驚訝地發現宮門上已經高高掛上了新的紅燈籠,匆匆走過去的幾個宮女身上也綴著幾朵紅花,就連祈明殿的殿前都有兩個踩著凳子的小太監正在對比著掛對聯。

“春節快到了,”楊周雪見我盯著對聯上的字,便道,“我聽說過不了兩天,表哥和表夫人他們就要到京城了。不出意外的話,男丁先入宮述職,女眷則直接進將軍府。”

我不由得感到有些緊張。

楊周雪察覺到了,她安撫道:“這都無所謂,表哥是少年將軍,跟你我沒那麽多話要說。”

饒是如此,我依舊感覺緊張。

可能念及遠在邊疆的親戚要入京,更重要的春節又近在咫尺,楊周雪難得沒跟我提起宮裏和朝中生起的事端,可我每每看著楊周雪並沒有松開的眉頭,只覺得風雨欲來。

阿容的身份,太子的心思,皇上的猜忌,奸細的供詞,江南的漏洞,楊旻的立場……還有楊周雪。

這些都不算小事,積攢在一起,只讓我覺得壓力山大。

明明我是什麽都無需背負、理應是最輕松的那個人。

夫子在課後將楊周雪單獨叫出去,我拿著食盒等她回來,頗有些翹首以盼的意思。

正在收拾的九公主冷笑一聲。

自從十一皇子被人下蠱後,九公主很少再開口為難我,她一副眼睛裏沒有我這個人的模樣,只拉著楊周雪談天說地。

這是她第一次這般對我。

於是我頗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但是沒有出聲。

“阿雪跟你說了吧,”九公主對我說,“宋銘德要回京城了。”

這是人盡皆知的消息,我不明白九公主特意提起是因為什麽,於是只是簡單地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也許表哥會在將軍府待上幾天,公主要來將軍府做客嗎?”

九公主上下打量著我:“這就‘表哥’的叫上了?宋歸恩可是最喜歡阿雪的,你看他會不會給你好臉色。”

聞言我晃了晃神,第一反應不是因為宋歸恩對一個冒牌貨這麽好而產生的嫉妒,而是對楊周雪油然而生的憐憫。

其實我和她心知肚明,知道內情的楊旻等人也好,不明緣由的九公主、宋歸恩等人也罷,他們會對她那麽好,都是因為謝氏為她偷來的楊家嫡女的身份,跟原本就一無所有的她沒有一點關系。

她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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