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二十九章

關燈
第二十九章

尤聽雪噗嗤笑出來,她算是聽出來了,霍臨梟就是看不慣霍臨霆,抓住一切機會罵兩句,不過罵得好,她愛聽。

“對了,你餓不餓?飛機上你都沒怎麽吃。”霍臨梟擔憂地問,在他看來,尤聽雪瘦得一陣風就能吹跑,那麽細的骨架子,不知道怎麽支撐起來的。

“不餓的,在霍家平時也不是一直保持三餐正常,有時候是我自己不想吃,有時候是霍臨霆發脾氣,看我半死不活的,就不給我吃,久而久之,倒也不需要那麽多食物了。”尤聽雪平靜地說出恐怖的事實。

霍臨梟抿了抿嘴唇,把想罵的話咽回去,高興的時候罵兩句是玩笑,現在罵,是在尤聽雪心上戳刀子,他臨了換了話鋒:“還是應該吃一點的,退燒之後人都會沒什麽胃口,錯誤評估腸胃的需求,我去給你買點粥吧,多少喝一點。”

尤聽雪不好再拒絕,就點頭同意,在原地看著行李,等霍臨梟買東西回來。

醫院裏最不缺的就是各種粥跟小籠包,病號們多少都沒胃口,除了粥維持體力,小籠包可以蘸醋,開胃還不在忌口範圍內,生意不錯,自然有人一直來買。

南方小城的冬天溫度不算低,但風大,哪怕不站在風口,依舊像能把人吹得頭掉,於是等霍臨梟回來,尤聽雪看到了一個炸毛的霍臨梟,他自己好像沒發現。

“怎麽了?”霍臨梟一臉茫然,他手裏提著剛買的熱粥,不知道自己哪裏讓尤聽雪開心了。

尤聽雪挪開行李讓霍臨梟坐下,隨後伸手按下了霍臨梟腦袋上被吹倒立的頭發,說:“外面風大,吹起來了。”

霍臨梟垂眸看認真給他順頭發的尤聽雪,好像突然理解了為什麽霍臨霆在公司一眾實習生中選了尤聽雪。

就算回來得遲,霍臨梟也在霍家公司裏聽說了這件事,五年過去,很多知道尤聽雪的人已經走得七七八八,不過實驗室中倒是還有人記得。

認識尤聽雪的人似乎對這個人評價褒貶不一,有說她能力很強、為人體貼溫柔,工作上沒出過任何問題,甚至手上還有不少想做的項目,都在等審批,一看就是預備進國家研究院的料。

另外一部分人,則更愛攻擊她以色侍人的汙點,對方似乎是某個不喜歡尤聽雪的員工,說尤聽雪在應該上交報告的時候忽然消失,給部門添了很大的麻煩,可之後尤聽雪成了霍臨霆的女朋友,他們就不能說什麽。

調查完之後,霍臨梟看著這些不同的評價,愈發感覺尤聽雪身上唯一的汙點就是霍臨霆,假如沒有霍臨霆,在對她的評價中,不會夾雜著以色侍人這樣侮辱性的字眼。

比起貶低,更像是員工們羨慕嫉妒又看不起,所以更要肆意攻訐,以此來滿足自身詭異的不平衡心理。

很多人就是只看結果不看過程,他們不管尤聽雪因為什麽住進了霍臨霆的別墅,他們只知道最終尤聽雪擁有了這樣的身份,反過來,在這樣的流言下,還有人堅持覺得尤聽雪是個負責的好人,這足以說明尤聽雪本質如此。

霍臨霆並不是知道尤聽雪後就立馬用手段將人收入囊中,而是在公司裏跟尤聽雪接觸了很久,他會不會也眷戀這種自然而然的溫柔呢?

生命裏就沒遇上幾個正常女人的霍臨霆,或許根本拒絕不了一個正常人的誘惑,就像陰暗瘋狂的人,最喜歡殺死熱烈善良的好人,或者逼好人發瘋墮落。

尤聽雪順完頭發就收回了手,她奇怪地看了眼霍臨梟:“怎麽了?是我臉上也有什麽東西嗎?”

“沒有,我只是在想,等一會兒應該來消息了。”霍臨梟無聲笑笑,將粥遞給尤聽雪後拿出了手機,上面是靜音的,不過消息通知幾乎占據了整個屏幕。

“是……他找來了嗎?”尤聽雪捧著溫熱的粥,低聲問。

霍臨梟打開手機,快速過了一遍消息,說:“沒有,他放棄了。”

聽完,尤聽雪怔楞了好一會兒,隨後一頓頓地擡頭看向霍臨梟,漂亮的眼睛緩慢又驚詫地睜大,瞪得眼中血絲都出來了 ,白皙到透明的皮膚下可以看到血管在緩緩跳動。

尤聽雪幾乎沒辦法發出自己正常的聲音:“他……他、他……”

霍臨梟將手機遞給尤聽雪看:“你可以自己查看確認一下。”

手機並沒有用手機殼,冰涼的金屬殼觸碰到剛被熱粥傳遞了溫度的皮膚,頓時引起一陣酥麻的微痛,尤聽雪能感覺到霍臨梟拿走了粥,手機也在自己手中,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低頭去看上面的消息。

旁邊的霍臨梟也不催她,只是打開了熱粥,自己先吃了起來,給尤聽雪消化的時間與空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尤聽雪終於反應過來,緩緩低頭,看到透明頭像的人給霍臨梟發的消息。

【霍臨霆下了命令,但很快被霍老爺子收回去了,現在無人追蹤,安全。】

看到最後“安全”這兩個字,尤聽雪不知道應該做什麽表情,她等類似的消息……等了十三年,今天,終於看到了。

安全,意味著她自由了,沒有人會監視著她,她可以趁這個時間遠走高飛,去任何一個霍臨霆找不到她的地方,不會再被人抓回去打斷腿、不會因為惹怒某個人就被懲罰、不會因為某個人不高興就沒有飯吃、不會隨時隨地擔憂被拖到床上折磨……

人生最大的問題解決,尤聽雪發現自己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三輩子只為這一個結果,真的等到之後,她只覺得悲哀與無奈,要是……沒有貪圖一時福利選擇去霍家公司就好了。

磋磨這麽多年,她的人生被弄得一團糟,可原來霍臨霆放下,居然是這麽簡單的事……

本來就是一個普通的玩具,有沒有無所謂,家裏不給的話,霍臨霆自然就不會硬要,所謂太子爺,說破天也只是太子,不是皇帝。

霍臨梟說得對,誰是太子都不重要,有沒有上位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不能犯錯,這樣他才會一直是太子。

從前尤聽雪沒辦法,不過是霍家允許她給霍臨霆當玩具,就像霍臨霆養的小狗,小狗有沒有跑、霍臨霆有沒有想在過年過節的時候去跟小狗玩,都無所謂,寵物而已,不是小狗也會有小貓小兔子,孩子喜歡就留著唄。

現在霍臨梟直接不回去過年,帶著尤聽雪跑了,霍臨霆還想發瘋,就不適合了,不管是霍臨梟與他之間的兄弟關系,還是尤聽雪現在更新的身份——紅顏禍水不能留,要麽尤聽雪一輩子別回江城,要麽霍臨霆從此放棄尤聽雪。

大家族的手段都這麽平靜與輕視,完全不會把一個小人物放在眼裏,他們只要霍臨霆按照他們規劃的路線將霍家支撐下去。

尤聽雪按滅了手機屏幕,慢慢握緊雙拳,吊著水的那邊瞬間回血,但她一點都不覺得痛,甚至開始發抖,像太激動了,腎上腺素飆升的樣子,不覺得痛,不覺得難過,腦海裏只剩下剛才看到的消息。

霍臨梟餘光看見她的動作,趕忙放下粥,將她的手輕輕拍開,小心地順直軟管,等血消失才松了口氣,他知道現在尤聽雪什麽都聽不進去,就不說了,只是看顧著她的手,不讓她再捏拳頭。

之後尤聽雪一直沈默到了吊水結束,這時候很晚了,醫院墻上的掛鐘顯示淩晨兩點,留的燈也不多,漆黑一片,小孩兒都知道安分睡覺。

護士來拔了針,又給尤聽雪量了體溫才讓他們離開。

霍臨梟帶著尤聽雪回到車上,沒第一時間啟動車子,他想了想,問:“對了聽雪,你要回家嗎?”

檔案上顯示尤聽雪的戶口只有她一個人,養母亡故,她被霍臨霆關了五年,家裏應該五年沒住過人了,不說房子是否有別的問題,光是積累的灰塵就沒辦法住。

不過尤聽雪如果想回家看看,那去看一眼也沒什麽問題。

尤聽雪還沒從消息的震驚中回神,她遲鈍地偏頭看著霍臨梟,好半晌才說:“哦,回家,不用了吧,雖然我離開的時候加了防塵罩,但是也不好回去了,可以去酒店,我給你指路吧。”

隨後尤聽雪像找到了自己定位一樣,努力給霍臨梟指路,想讓他住城內最好的酒店,總不能讓霍家二少爺陪自己住青年旅舍。

小城市的變化緩慢,這麽多年過去,許多東西都沒變過,只是一些店沒有再開,又加了一些新的店。

來到市中心的酒店,霍臨梟直接去訂了兩間房,每間三天,他覺得尤聽雪可能還是更想回家,家裏不一定能住,加上打掃的時間,三天差不多了。

已經到了淩晨三點多,按照兩人的作息,不做實驗的時候早該睡了,就沒多聊什麽,霍臨梟確定尤聽雪腿沒問題,人也能照顧自己後就放下她那份行李去了另外的客房。

坐在酒店床上,尤聽雪還在恍惚中,她不敢相信,霍臨霆居然這麽輕易就松手了,明明之前說兩人都不會先低頭認輸,現在卻是霍臨霆自己放手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尤聽雪突然用力掐了自己一下,會疼,不是夢,她真的被霍臨梟帶出來了,用一種從來沒想過的方式。

早知道是這麽簡單的事情,第一世的時候,就該想辦法認識霍臨梟。

尤聽雪很難控制自己不去想這個問題,三世中,霍臨梟應該都在差不多的時間回來,並且很快出國,只有這一世,她忽然轉變了態度被帶出別墅,才遇上了剛巧回國的霍臨梟。

但凡她重生得晚一點,霍臨梟估計又出國了。

而她逃跑,居然只是差一個理由,就這一個理由,她找了那麽久都沒找到,如果她早點引起霍家人的註意會不會好一點呢?

不管是能走還是被霍家長輩弄死,都算解脫不是嗎?

尤聽雪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又什麽都說不出來,她在床上坐到了天亮,神志不太清晰地看著冬日太陽升起,淺黃色的,像多年前在女傭籃子中看到的小雛菊。

哦,從今天起,她不是被關在金籠裏的玫瑰了,她可以做自己,做個人。

小城連四星級酒店都沒有,所謂的高級客房跟大城市中普通的大床房沒什麽區別,價格自然也便宜,尤聽雪從行李袋中找出了霍臨梟準備的衣服,她發現霍臨梟好像準備得蠻齊全的,所有東西都是新的。

尤聽雪恍惚得顧不上尷尬或者害羞,拿著衣服進了浴室洗澡,打開花灑後落下的是冷水,隨後慢慢變熱,燙得幾乎能把人皮膚給脫下來。

調整了水溫,尤聽雪慢慢將自己洗幹凈,從頭到腳,洗了一遍又一遍,洗到渾身通紅才從浴室出來,她換上了新的衣服,對著房間裏的全身鏡查看,卻發現好像還有哪裏不太對。

看了許久,她緩緩側過身,發現她的頭發已經很長了,從前要做實驗,不會留這麽長的頭發,愛漂亮的時候,也才留到腰部,再長就不好打理了。

在霍臨霆身邊五年,什麽都不用做,加上各種補品,就算身體一直很差,頭發依舊在長。

尤聽雪看了好久,忽然裹上外套,拿了房卡去敲霍臨梟的門,她敲了才想起來,人家陪自己折騰了一晚上,是不是現在去打擾不太好,結果門下一秒就開了。

“啊……”尤聽雪楞住,她沒想到霍臨梟看起來好像沒睡的樣子。

霍臨梟打量了尤聽雪一下,發現她精神好像不錯的樣子,就是有些潮濕,頭發濕漉漉地打濕了一大片衣服,可能剛洗完澡:“先進來說,你怎麽沒吹幹頭發就出來了?”

尤聽雪沒猶豫,直接進了霍臨梟的房間,發現他確實一晚上沒睡,床上沒有躺過的痕跡,茶幾上倒是放了筆記本電腦跟一些文件。

打量過後,尤聽雪覺得不好意思:“對不起,打擾你了,我只是……想給你報備一下,我想回去剪個頭發,但是我沒有手機,沒辦法給你發消息通知,等我今天去把銀行卡補辦了,再買手機就好了。”

剛好她的銀行卡也是在老家辦的,比在江城方便很多。

霍臨梟笑起來:“沒關系,我本來也在假期,現在主要是監控霍臨霆那邊的情況,畢竟我們沒爭出個所以然來,為防他背後捅我一刀,多少得謹慎一點。”

“對不起……”尤聽雪垂著頭,她想起前面兩輩子都沒見過的霍臨梟,對方那兩世應該過得很好,做的是自己喜歡的事業,不用跟霍臨霆爭這些自己本就不在意的東西。

“不用道歉,我也說了,我做這些只是看不慣霍臨霆,我的目的只是拉他下來,以後我可以不當這個繼承人,畢竟我還有個弟弟。”霍臨梟搖搖頭,隨後將自己的手機遞給尤聽雪。

尤聽雪沒接,她疑惑地擡頭:“你把手機給我做什麽?”

霍臨梟也奇怪:“你不是說剪頭發嗎?我記得剪頭發挺貴的,你現在銀行卡還沒補辦,用我的手機付錢吧,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就當是花你仇人弟弟的錢。”

聽完,尤聽雪悶聲笑笑,將手機推了回去:“不用啊,我頭發都是自己剪的,我只需要回家找一下剪刀,我回去收拾一下,你在這邊等我,我收拾好了,就請你去我家做客,來了這邊我就是東道主,怎麽能讓客人一直住酒店呢?”

現在的尤聽雪,看起來似乎有點了跟之前不太一樣的地方,霍臨梟一下子沒想出來區別,不過他覺得尤聽雪說得也有道理,便從旁邊拿了圍巾圍到尤聽雪脖子上。

“好呀,我等你請我去做客,先戴上圍巾吧,外面風大。”霍臨梟認真地給尤聽雪戴上,將濕噠噠的頭發拎出來,隨後用毛巾擦幹凈了不少才送尤聽雪出門。

尤聽雪手裏一直捏著房卡,她站在門口,像第一次出門的小朋友一樣跟霍臨梟揮揮手,帶著她的試探與恐懼,堅定地往電梯方向走,她按下按鈕後回頭看,發現霍臨梟還站在客房門口,見她回頭,就沖她點點頭。

叮——

電梯到了,尤聽雪深吸一口氣,獨自走了進去,按下一樓。

尤聽雪捂住自己瘋狂跳動的心臟,她……自由地、自主地按下了自己想去的樓層,沒有任何人的命令,沒有考慮任何人,她會被電梯送到一樓,隨後像個正常人一樣走出去。

酒店樓層不高,很快到了一樓,電梯打開,外面甚至沒有人,現在太早了,連酒店的阿姨都沒開始來打掃。

跨出電梯,尤聽雪按照來時的記憶,緩慢卻堅定地向門口走去,路過櫃臺的時候,服務員起身問好。

沒有數不清的保鏢、沒有圍著她轉的阿姨、沒有那些她看著就覺得暈的車子……

尤聽雪走到了陽光下,冬日陽光都涼颼颼的,可照在身上,她只覺滿身溫暖。

原來這是個這麽大的世界,原來家鄉這麽大,曾經怎麽沒覺得呢?

城中沒有地鐵,記憶中的公交車師傅換了人,尤聽雪下意識走到了公交車站,才想起來她剛才沒要霍臨梟的手機,現在沒錢沒卡坐公交車了,於是又開始想,她家在哪個方向,靠雙腿走能不能走到。

仔細回憶了一下,她發現是能走到的,而且不是很遠。

從檔案上看,她只是九年沒回來,但從自己的記憶來說,她十多年沒回來了,很多東西其實沒變,可都帶上了一層老舊的濾鏡。

早前,她家其實有一個帶院子的房子,後來開發,房子連帶院子都被拆遷,換了一筆錢和一個一百二十平米的套間,只有尤聽雪跟母親住。

拆遷的錢算做尤聽雪所有的教育費用,不過因為還要了房子,所以錢不多,畢竟已經是很多年前了,那筆錢供尤聽雪上了大學,之後又全部辦了葬禮以及買墓地。

母親活著的時候還攢了一筆錢,說是寫了遺囑,讓尤聽雪大學畢業才能取出來,避免她大手大腳花完了,那是她找不到工作的兜底錢。

後來尤聽雪在江城比較忙,就一直沒回來取,想著是自己母親留下來的東西,不到最後還是不動了。

結婚的時候她本來想回來遷墳,順便把這筆不多的錢也一塊拿走,算做育兒基金,沒想到,竟然拖到現在。

尤聽雪離開前將多一份的鑰匙放在了門口的牛奶箱裏,母親一直給她訂牛奶到上大學,不再訂之後那箱子就用來放備用鑰匙,一來小區安保還行,二來母親年紀大了之後記憶力不行,經常忘記帶鑰匙,又不想換密碼鎖跟指紋鎖,怕連這些也忘了後完全沒辦法進家門。

所以牛奶箱可以說在尤聽雪上大學後常備鑰匙。

現在尤聽雪回來,看到牛奶箱裏的鑰匙,上面都生銹了,落了厚厚一層灰塵。

打開門的時候,鄰居嬸子也剛好開門,尤聽雪已經不認識的對方了,嬸子卻認了尤聽雪出來。

“哎喲,這是聽雪吧?你都多少年沒回來了,都快認不出來了,怎麽現在想起來回來了?沒錢了吧?想回來找你媽留給你的錢?”嬸子開口就跟機關槍似的說了一堆。

尤聽雪勉強從泛黃的記憶中找到一些記憶,好像這就是那些碎嘴子的鄰居之一,說完她母親克親人,又說她克,反正都是活下來的人晦氣。

嬸子還在那叭叭的,尤聽雪忍不住打斷她:“嬸嬸,你怎麽知道我媽給我留錢了?”

雖然人碎嘴,嬸子倒是有什麽說什麽,她可以把尤聽雪家的事情漏給其他人,也可以把其他人的事情漏給尤聽雪:“哦,你表叔來好多次了,說你媽給你留錢了,但你是撿來的,他是表親,你媽沒什麽親戚,錢肯定要留給親戚啊,留給養女算怎麽個事?”

回到小城之後,好像猛然間就被拖回了充滿煙火氣的人間,普通人的生活就是這樣的,為了塊八毛可以打破頭,八卦、嘲諷、看不起、又帶著算計與斤斤計較。

尤聽雪回憶了一下這個所謂的表叔,想了很久才想起來,似乎是個幹瘦的男人,長得不高,是母親的表弟,一把年紀了,靠老婆養著,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每天就是吃喝嫖賭,就這樣還有老婆養著他。

落後的地方就容易出這種男人,前半生靠父母捧著養,父母養不動了,就找個新的娘繼續養自己,總之一輩子都活得瀟灑自如,堪比土皇帝。

這人在尤聽雪小的時候就來要過錢,不止一次,以各種名義,什麽拿到錢了得分給親戚,什麽沒孩子,只有個養不熟的養女,母親又是個女人拿那麽多錢又不會算錢之類的借口。

母親打跑過很多次,後來尤聽雪長大了,還以為他不來了呢,沒想到母親死了留下的錢對方都惦記。

或許不是他不再來,是母親覺得尤聽雪長大了,不好跟這樣的男人接觸,就將他擋在了尤聽雪的世界之外。

尤聽雪向嬸子道了聲謝,迅速躲進了許久沒人進入過的房子。

灰塵嗆得尤聽雪咳嗽了幾聲,她用圍巾捂住口鼻,定睛一看,隨後被氣得不行——整個房子亂得像被強盜洗劫過一樣,但凡值點錢的東西都被搬走了,來人明明是來找錢的,卻將母親的遺照給拆出來扔到了地上。

看著這落滿灰的場景,尤聽雪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扶著心臟緩了好一會兒才可以正常呼吸,她提著心快步走到遺照旁,小心翼翼地將遺照撿起來,擦幹凈上面的腳印跟灰塵,露出母親那張蒼老但堅毅的臉。

母親是個很強硬的女人,從來不低頭服輸,似乎對她來說,做人就是這樣頂天立地的,所以她教出來的孩子也堅強地撐住了十幾年折磨。

尤聽雪擦著照片,擦著擦著突然哭了出來,像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終於回到母親身邊,可以大聲告狀、大聲哭訴、大聲謾罵,因為母親會保護好自己的孩子,以各種方式。

哭聲斷斷續續從套間飄出去,尤聽雪顧不上鄰居聽見又會說什麽樣的閑話,她只知道她在母親身邊,可以放下一切防備,當一個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淚水止不住,尤聽雪哭到眼睛紅腫,太陽逐漸升到高空,鄰居家傳來陣陣飯香,那是別人家的味道。

尤聽雪抱著遺照,在午後慢慢擦幹凈眼淚,撐著一晚上沒休息的疲憊身體開始打掃,首先就是靈臺,相框沒有被摔得太厲害,勉強能用,不過回頭肯定是要換一個的。

將照片、白花球、香爐都擺回去後,尤聽雪才脫了外套圍巾去找毛巾掃帚。

那個表叔找得倒細致,所有能藏的地方都找了,就差把地磚墻壁都撬開看看是不是有暗格,床墊也被翻了過來,還劃開了,裏面的彈簧崩得到處都是。

尤聽雪盡力收拾了,可到了天黑還是收拾出能見人的樣來,最重要的是,天黑後她不知道怎麽聯系霍臨梟。

本來她還想著,今天回來看一下房子的情況,將頭發剪了之後去辦銀行卡買手機,結果家裏太亂了,她根本沒找到剪刀,連廚房剪刀都沒找到,去鄰居那一問,鄰居說當然是被表叔帶走了。

鐵的東西能賣錢,所以能拿的都拿走了。

聽完尤聽雪眼前一黑,想問嬸子借剪刀剪頭發,嬸子沒同意,說萬一她拿走了不還怎麽辦?尤聽雪還一走好多年的,她要是今晚忽然走,那不就白給一剪刀了?

尤聽雪說可以看著她剪,不拿回家,嬸子還是沒同意,說到底,還是嫌棄她晦氣,當年大家都說她克父克母克親人,走了還好,回來誰敢跟她多接觸?

沒辦法,尤聽雪就在家裏收拾到了天黑,準備自己走回酒店的時候,她一打開門,看到門外剛好要敲門的霍臨梟,他背著行李包,手腕上是之前穿的大衣。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尤聽雪詫異地問。

“你在公司填的家庭住址是這裏,我看你一直沒給我發消息,擔心你出事,就找了過來,是出什麽事了嗎?”霍臨梟放下手,小聲解釋,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屋內亂糟糟的一片。

尤聽雪沈默地回頭看了一眼,嘆氣:“對不起,我本來想回來拿點有用的就去辦銀行卡的,但是家裏找遍了都沒有找到,剪刀跟刀具都被表叔偷走拿去賣了,一樣沒給留下。”

霍臨梟不知道尤聽雪的表叔是誰,聽她這個語氣,大概是很壞的人,便說:“那要不……我給你剪吧,你想要什麽樣的?”

說完,霍臨梟忽然從西裝口袋裏拿出一把還沒拆封的剪刀,看包裝,應該是小區門口文具店買的。

尤聽雪沈默地看著他,忽然笑出聲:“好吧,就交給霍二少了,不過,我家暫時沒辦法住人了,對不起,可能你最近都要住酒店了。”

霍臨梟探頭往裏看了看,房子裏連燈都被摘走了,尤聽雪是打開了窗戶借外面的燈光照明的,比較暗,不過好歹能看清大體情況。

“你這沒辦法自己收拾了,請人吧,這樣,我明天先帶你去銀行辦新的卡,你到時候再去找專業人士來收拾,我記得管家說過,這種情況其實是有阿姨專門整理的,自己做肯定不行。”霍臨梟一個個理由列舉,想讓尤聽雪接受。

“好啊。”尤聽雪很突然地答應了。

準備繼續找借口的霍臨梟一頓:“啊?”

尤聽雪笑笑:“你不用一直勸,我雖然軸,但不想給自己找罪受,我檢查過了,那些東西確實都沒辦法留了,現在慶幸的,大概就是遺照還在,我舊手機早被霍臨霆毀了,那是我母親僅剩的照片。”

早些年尤聽雪想給母親留下照片,可沒做相冊,只是存在手機裏,她以為,只要一次次搬運儲存手機裏的照片就沒事,沒想到霍臨霆會因為她逃跑就把她手機給毀了,於是照片就只剩遺照。

霍臨梟喉嚨幹澀,他張了張嘴,瞬間想了各種幫尤聽雪把照片找回來的辦法,可是他也知道那希望有多渺茫。

且不說過去那麽多年,霍臨霆就不是個會給人留後路的人,他理解不了尤聽雪對母親的情感,他自然不覺得一個手機有什麽重要的,毀了再換一個就是。

尤聽雪伸手拍拍霍臨梟的肩膀,說:“不用想辦法安慰我了,那個手機是當我面毀掉的,沒有可能再找回來,我也知道能回來已經是走了大運,其他的……不強求。”

是不強求,不是不想求。

霍臨梟每次接觸尤聽雪,都會覺得霍臨霆該死一分,若他早些回來,大概尤聽雪就不會受這樣的折磨,最後卻還要勸自己別強求。

世界上怎麽會這麽荒唐的事情呢?

加害者逍遙法外,受害者自我安慰。

霍臨梟應著尤聽雪,沒說什麽,兩人離開了這個小區,乘坐霍臨梟的車回到酒店,這次有剪刀了,尤聽雪可以對著鏡子剪所有發型。

尤聽雪一刀從腰間斷了長發後思考一會兒,將頭發剪短,一開始是及肩短發,看了兩眼,繼續剪短,像個學生頭,頭發在下巴以上,霍臨梟一直在旁邊看著,剛想開口誇可愛,卻見尤聽雪繼續。

波波頭剪成西瓜頭,繼續剪,最後是個男生的發型,剪得很短,沒有推子可以推平的鬢角,尤聽雪耐心地一點點剪,剪完後看起來跟稍微清秀漂亮一點的男生沒什麽區別。

霍臨梟欲言又止,他明白尤聽雪的想法,像男生的話,是不是就不會再遇上霍臨霆那樣的事?

剪完後,尤聽雪撥弄一下劉海,回頭問霍臨梟:“這樣好不好?”

“好呀,很帥氣,比我都帥了。”霍臨梟認真地說,伸手給尤聽雪拂去後脖頸上的碎頭發。

“我也這麽覺得。”尤聽雪美滋滋地轉回去,繼續欣賞鏡子中的自己。

漂亮的人剪短發都帥氣俊美得不可思議,加上尤聽雪臉上那道淺淺的疤,換上男生衣服看起來就像是個帥氣的男大學生,很引人註目。

霍臨梟或許是幸運星,尤聽雪帶上霍臨梟後,發現許多事情都很順利,哪怕從頭到尾,霍臨梟只是跟著她走而已。

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霍臨梟都是跟著尤聽雪走,讓做什麽就做什麽,很聽話,不會因為尤聽雪是個女生就隨意發表自己的意見,他知道在自己不熟悉的地方,他才是應該閉麥那個,不像許多男人非得彰顯自己存在感一樣煩人。

尤聽雪去了銀行,用臨時身份證補辦了銀行卡,並且提取了銀行中早就存好的錢,那個賬戶是尤聽雪走之前就跟律師說好的,她到年紀就可以取出來,不用其他手續,這是避免尤聽雪將來忙了,回來的時間不多,將一切手續簡化。

提了錢後尤聽雪立馬去超市買了手機,接著去公安局補辦身份證、戶口簿,說是家裏遭賊了,戶口簿都沒放過。

戶口簿快,打印一下就好了,身份證要等一到兩個月。

從公安局出來,尤聽雪忽然跟霍臨梟說:“霍臨梟,我現在才覺得,我又是個人了。”

現代社會,沒有身份證、戶口本、手機、銀行卡,根本不像人,仿佛是個黑戶,全世界都沒辦法證明她是個有行為能力的人,她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別人手裏,完全不具備作為人的前提條件。

霍臨梟想了想,說:“那為了慶祝親愛的尤小姐再世為人,我們吃頓好的吧!”

“噗嗤——哈哈哈哈……你說得對,人逢喜事,就得吃頓好的!”尤聽雪猛地握拳。

人逢喜事精神爽,尤聽雪本來病懨懨的,剛到那晚還發燒生病,結果知道自己自由後,被冷水澆了個透心涼又奔波兩天都沒事,可見人不開心的時候,連身體都在變差。

小城市沒什麽好吃的東西,私房菜這種東西更少之又少,還不保證口味,不過有火鍋店跟燒烤店,在尤聽雪挑選後,最終決定是燒烤火鍋雙拼的店,一邊是火鍋一邊是燒烤,滿足選擇困難癥患者。

到了店裏,考慮到尤聽雪的身體,最終還是選了清湯鍋,等上菜的過程中,霍臨梟打開了椰奶給尤聽雪倒。

尤聽雪在用熱茶燙碗筷,她想了想,問:“對了,我好像一件事沒問你,你怎麽讓霍臨霆同意讓你帶我去老宅的?我一開始覺得他應該是看不起我,覺得我沒腦子或者不敢跑,可是現在想想,好像不是看低我的智商,是他自己腦殘了吧?”

霍臨梟將椰汁放在尤聽雪手邊,思忖一會兒,說:“怎麽說呢,他只是太喜歡幻想中的結果了吧。”

“啊?什麽意思?”尤聽雪茫然擡頭。

“唔……你知道有些情商很低的人告白會怎麽說嗎?”霍臨梟思索後先問了一個好像不相關的問題。

尤聽雪遲疑地搖頭,她念書的時候都專註念書了,不知道這些,輔修心理學也只是輔修了入門基礎,更廣泛的就不知道了。

霍臨梟斟酌了一下用詞:“情商低的人告白,會先無限貶低另外一個人,最後一個轉折但是,告白之後顯得自己愛得多麽深沈,在這樣的人構思裏,顧慮另外一方的感受,只想到了自己表現得這麽愛了,對方應該感動得抱著自己哭,並且將一切都奉獻給自己。”

聞言,尤聽雪久久不能言語:“可是,這個行為,在心理學上有個大家都知道的名字,叫煤氣燈效應。”

然而霍臨梟說:“是啊,大家都知道PUA是什麽東西,也知道這個東西會讓自己失去自我,但是根據調查顯示,煤氣燈效應其實是個雙向選擇,一個欺騙性高的人,去用試探的方式,選中自己的目標,大部分人天生就會,霍臨霆不是變蠢了,他只是沈浸在自己的感動構思裏了。”

就像PUA的執行方,自我感覺良好,自以為是神,他不會考慮這件事對尤聽雪來說意味著什麽,也不會去想這件事的可行性有多大,他只是想制造一個仿佛吊橋的環境,讓霍臨梟跟尤聽雪都陷入無助中。

霍臨霆只是被自己預見的未來誘惑到了,他拒絕不了那種掌控別人人生的誘惑。

吊橋效應對掌控者來說,充斥著權力的誘惑,可反過來說,只要被害者不上橋,他就什麽都不是。

這其中霍臨霆只估算錯了一件事——他覺得,霍臨梟要跟他爭繼承人的位置,就得回老宅過年,得比他更討好老爺子,只有這樣,他才能在老爺子那露臉,到時候他只用像看戲一樣穩坐釣魚臺就可以了。

假如霍臨梟真的只是拿尤聽雪當爭家產的借口,那霍臨霆確實猜得沒錯,他確實要回去,不管用什麽辦法,最差也是沒辦法帶尤聽雪走。

可霍臨梟不是,他無所謂霍臨霆身下的位置,所以他毅然決然帶著尤聽雪離開,並且順利等到了霍臨霆被霍老爺子控制的消息。

霍臨梟甚至不是坑霍臨霆,他只是把選擇擺在了霍臨霆面前:要江山還是要美人。

他要是真的追過來,看著尤聽雪剪頭發的,就不是霍臨梟了。

不過現在一切都剛剛好,霍臨霆沒那麽愛,尤聽雪可以自由,霍臨梟之後動手,不用再束手束腳,擔心下手重了,沒了霍臨霆的保護,尤聽雪會是第一個被處理的。

一切都剛剛好,大家都有美好的未來。

【此章完】

尤聽雪:帥暈你們(叉腰)!

謝謝觀看,看文愉快。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