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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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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霍臨霆對尤聽雪不夠上心,就算拿到了報告,依舊對尤聽雪的病情沒有一個具體認知,所以他想當然地以為,是不是尤聽雪又開始搞鬼了。

他本就不怎麽過來,將尤聽雪交給了醫護們,對霍臨梟出現更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自然不知道,如果不治療,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尤聽雪會死在自己的“失誤”裏。

與霍臨霆的甩手掌櫃不同,霍臨梟一直在跟醫生溝通,還去研究院那邊詢問了精神類藥物的老師,想知道尤聽雪這個情況怎麽辦,不過沒透漏尤聽雪本人的信息。

雖說大部分醫生都會勸患者住院治療,不過精神病院更多是給患者一個規律的環境,首先就排除了生活環境對病人的影響。

一般因為環境而患病的病人都能因為擺脫了原生活環境再配合藥物治療逐漸痊愈,從而出院,不過這對非環境造成的病因效果不算特別大。

老師們跟醫生們給霍臨梟的建議都是,先換環境觀察,再從盡量跟尤聽雪溝通,以她自己的意願為主。

制定治療方案時醫生跟霍臨梟說:“二少你也不用太擔心,尤小姐是個很堅強的人,能從霍大少手下堅持五年,肯定本身就是心性堅定的人,這樣的人患病後治愈的概率很大,因為足夠愛自己。”

有醫生這句話,霍臨梟多少放心了一些,隨後便想著,應該怎麽讓尤聽雪壓力輕一點。

但凡了解過尤聽雪遭遇的人都知道她壓力有多大,對未來的迷茫、對仇人的怨恨、對自由的渴望……這些將尤聽雪壓得透不過氣來,所以她對痛覺的感知逐年下降,如今終於降到出事。

霍臨梟看過尤聽雪的資料,思考尤聽雪在畢業前後的選擇代表了什麽。

思來想去,大概是想要一個家以及安穩地做一輩子實驗——她連結婚前畢業挑選工作,都特意只在各大醫藥公司投了簡歷,可見她從來沒想過放棄回到實驗室做研究。

可是在夢想之前,她因為失去了唯一的親人,所以著急想得到一個新的家以及擁有新的親人,於是畢業就先找了工作,方便結婚組成新的家庭。

世事無常,本來提上日程的婚期,最終變得遙遙無期,尤聽雪也沒遇上一個愛她的家人。

霍臨梟去找了心理醫生,想問問,在這樣的情況下,尤聽雪是否還需要自己曾經想要東西,家人與夢想,她還能拿得起來嗎?

心理醫生在聽了霍臨梟的描述之後,說:“希望我的猜測沒問題,她現在應該反而對親密關系、家人、愛人、朋友之類的對象有嚴重的PTSD。”

“為什麽?”

“因為她的每一次選擇,都造成了更差的後果,所以她現在反而不會去選擇將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

曾經尤聽雪以為自己選擇家人沒有錯,毅然決然畢業離開學校的研究院,卻因此遇上了霍臨霆;後來她相信朋友,一次次籌謀出逃,結果都被抓了回來,再多的計謀,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都顯得那麽無力。

在強者面前,弱小者的反抗、掙紮、哭鬧,都像在撒嬌(註1)。

每一次失敗都在尤聽雪心上加新的烙印,她依舊善良,卻已經不會再去做所謂的選擇,也不會選擇新的人進入自己的世界、安排進自己的逃生計劃中,霍臨梟是,裴靜溪亦是。

她只是順其自然地等待別人的選擇,隨後順勢而為,她承受不起選擇的代價,就讓別人來選。

最終,霍臨梟選擇再送一個尤聽雪會喜歡的禮物給她,上一次送的風暴瓶是在跟尤聽雪說,他已經做出了選擇,他無所謂尤聽雪在背後做出什麽樣的決定,但他想試試與霍臨霆爭,以救尤聽雪出來為目的。

眼線回來說,尤聽雪小心地將風暴瓶埋進了窗臺的梔子花盆裏,那是尤聽雪這些年唯一親自照顧的東西,珍重程度可見一斑。

霍臨梟想,或許尤聽雪不是珍重那個風暴瓶,她是在珍重曾經在實驗室自由且意氣風發的自己。

回到實驗室,霍臨梟檢查了一遍自己的桌面,發覺送什麽都不太對的樣子,選來選去,最終選了一批還沒來得及做實驗就因為江城驟然降溫被凍死的線蟲。

用實驗室的儀器將線蟲處理幹凈,存放進真空管子裏封死,以後只要沒有特殊的意外,裏面的線蟲可以陪尤聽雪很久。

果然,尤聽雪收到這個禮物,眼睛都是亮的,她可能自己都沒發覺,她扯著臉上的傷口無聲地笑著,明明對疼痛的感知不清晰,平時卻都盡量裝得像個正常人,現在看到喜歡的東西才暴漏出來。

線蟲瓶子被放在了床頭櫃抽屜裏,每天都要珍而重之地檢查一遍。

有了這個禮物後,尤聽雪的傷口愈合速度快了一些,醫生說是因為心情好了,想要治療順利,保持好心態是前提。

江城突然就進入了冬天,本來還炎熱得需要開空調,仿佛一夜之間入冬,而管家跟董俞還沒給尤聽雪帶冬天穿的衣服。

按照之前的經驗,尤聽雪根本在醫院住不久,能轉普通病房的時候就會被霍臨霆直接帶回去,在家進行後續治療,反正有霍家的醫療系統支持,在家還能舒服一點呢。

沒成想,這次霍臨霆不吭聲,讓尤聽雪一直在醫院治療,現在拖了秋天尾巴,驟然入冬,只有護士來換了厚被子。

好在病房裏是恒溫的,只要不在靠近風口的地方亂晃,基本不會感覺到多冷,不過尤聽雪都是夏天的衣服,跟其他人就有點格格不入,加上身體不好,檢查回來又著涼了。

霍臨梟這時候才送了衣服過來,他有料到溫度下降尤聽雪需要衣服,卻沒料到醫生忽然帶尤聽雪出去檢查。

等到了想醫院,霍臨梟忍著火氣去找醫生,問到底怎麽回事,一切都在穩步治療中,怎麽又要檢查?

醫生有些無奈,輕聲說:“是霍大少,說想再給尤小姐做個檢查。”

聞言,霍臨梟皺起眉頭:“他又在折騰什麽?做什麽檢查?”

“全身檢查,”醫生邊說邊拿出了檢查項目表,“基本上的常規檢查都做了,胃鏡腸鏡那些需要提前準備的沒做,看霍大少的意思,是想看看尤小姐身上是否還有別的什麽隱藏病癥。”

尤聽雪心氣郁結多年,不檢查的話根本不知道還有哪些隱患,憋得久了,肝臟、心臟以及大腦都可能出現問題,早發現才能早治療。

可霍臨梟根本不信他這個邪,什麽早發現早治療,不過是想求自己心安而已,他要是真的上心,難道不會考慮現在尤聽雪還沒痊愈就做這麽多檢查有多辛苦嗎?

但凡換個霍臨霆不能得罪的長輩,霍臨梟就不信他考慮不到。

說到底,就是有點後悔,但依舊沒把尤聽雪當人看。

檢查已經做了,現在霍臨梟發怒也於事無補,只能吩咐做飯阿姨改一下菜色,把感冒發燒不能吃的那些給換了。

具體的檢查結果還需要一天才能出來,霍臨梟回到病房裏陪尤聽雪,發現她現在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呼吸沈重地睡著,感冒發燒帶來的癥狀讓她臉上難得地浮起血色,不再是曾經的慘白,看起來竟然健康一點。

護士進來檢查藥水,現在尤聽雪每天吊的水裏,除了治療原本傷口的,還加上了快速退燒跟感冒的生理鹽水,只要退燒就得把退燒藥水給停了,吊多了不好。

霍臨梟讓護士不用一直來看,如果尤聽雪退燒了,他會幫忙拔針的。

護士知道這位溫和的霍二少就是搞醫藥的,對這種基本操作應該有個了解,就點點頭離開了,反正出事了也是霍臨梟自己要求的,怪不到她頭上。

病房裏再次安靜下來,仿佛能聽見藥水低落的聲音。

霍臨梟看著尤聽雪睡迷糊的臉,忍不住伸手摸摸她高熱的額頭:“你好像只要遇上霍臨霆就多災多難的,怕不是你們命裏犯沖吧?”

看起來確實像,尤聽雪碰上霍臨霆就倒黴,無可辯駁。

等尤聽雪醒來,已經是午後了,她迷迷糊糊睜開眼,覺得自己渾身骨頭疼,那種好像把骨頭架在火堆上烤的、火辣辣的疼,動一下都能帶來酸沈的疼痛。

尤聽雪感覺自己好像還在發燒,擡頭看了眼吊瓶,發現藥水沒換,就知道她還沒退燒。

燒得太久了,可能是帶上了長久沒愈合的傷口,引起了連鎖反應。

霍臨梟本來在用電腦看論文跟實驗數據報告,聽見動靜趕緊把電腦合上放到一邊,湊到床邊輕聲問:“你醒了?能感覺出來哪裏不舒服嗎?”

“骨頭……骨頭有點酸……”尤聽雪感覺自己呼出來的氣都是燙的,實在難受,不太想說話。

“那就是還沒退燒,只要傷口沒發炎就是好事,來,喝點水。”霍臨梟熟練地換吸管兌溫水給尤聽雪喝,這些天,他已經習慣做這些事了,有時候反而是動作比腦子快。

尤聽雪沒喝太多,她不太舒服:“又給你添麻煩了,我也沒想到,檢查回來就發燒了。”

霍臨梟沈默一會兒,將水杯放回去:“不是你的錯,你要好起來,再堅持一陣,霍臨霆遲早會關不住你的。”

這種話聽多了,尤聽雪覺得就像吊在自己面前的胡蘿蔔,拼命去追,卻永遠差一點點:“借你吉言,我也希望有那一天。”

看尤聽雪不相信,霍臨梟抿了抿唇,沒多說什麽,轉而哄尤聽雪吃了點東西,結果因為精神太差,尤聽雪沒一會兒就自己睡了過去,燒成這樣,與其說是睡著,不如說是暈過去了。

第二天結果出來,沒有太麻煩的病,都是情緒病癥,身體不好,處在亞健康的狀態,加上營養不良,腿部骨頭有反覆受傷愈合的痕跡,身上還有其他舊傷口,如果是新鮮傷口,醫生看見了得問是否要報警的程度。

報告一式兩份分別送到了霍臨梟跟霍臨霆手中,兩人看完報告都是長久的沈默,彼此好像思索了很久,又好像什麽都沒想。

尤聽雪退燒那天,剛好下初雪,今年的雪比往年來得早很多,而且很大,不到半個小時就落了挺厚一層。

護士推尤聽雪回病房,讓她不要開窗、不要去接雪。

病人的那些小毛病在護士眼中都是家常便飯了,怕著涼的肯定去玩水、怕行動的肯定不見蹤影、怕吃東西的一定哢哢吃……護士們早就習以為常,除了掐著人中應對,毫無辦法。

江城被劃分在南方的地區中,一年就這麽短短一場雪,所以每年下雪的時候,從現實瘋到網上,幾乎沒人能忍住。

不過尤聽雪剛退燒,身體虛弱,完全不能見風,要是手賤打開窗吹了風又摸了雪,今天肯定還得燒起來。

尤聽雪知道自己不能摸,就坐在房間裏看。

對南方人來說,雪是一年中非常珍貴的東西,並不是每一年都能見到,可是雪沒辦法保留到第二年,停留的時間很短,轉瞬即逝,以至於尤聽雪來到江城後每年印象最深的事情,竟然都是下雪。

讀大學那幾年,尤聽雪非常喜歡雪,大一的時候拍了很多照片給母親,跟對方許諾說,等她畢業了就把母親接到江城來過好日子,讓母親親眼看看雪的樣子。

結果第二年,還不到下雪,母親就去世了。

之後大學的三年,尤聽雪都沒有看雪的心思,甚至覺得難過,等到了研究生,跟師兄在一起了,雪就成了浪漫的節日。

不管當年下雪的時候有沒有貼合上什麽節日,總要兩個人一塊慶祝一下。

後來……就是在霍臨霆的別墅中、在逃亡路上、在醫院病房裏……沒再以歡喜的心情聽一次雪。

尤聽雪不知道怎的,恍惚想起小時候她知道自己是被撿來的事。

大約是四五歲的時候,小孩子剛好記事,對這個世界有了新的認知,也是孩子對世界的學習期,很多小孩子在家裏聽了父母親戚的話,到了幼兒園中就會肆意散播惡念與殘忍。

明明大家只是來進行學前教育,人類幼崽卻可以團結地向某個與自己不同的同學釋放惡意,他們嘲笑尤聽雪是撿來的,覺得她丟人,因為她不僅沒有爸爸媽媽、被爸爸媽媽丟棄,還被一個寡婦給撿了回去撫養。

大人們口無遮攔,小孩兒就有樣學樣,覺得棄嬰跟寡婦都是丟人、上不得臺面、像過街老鼠的存在,值得每個人沖她們母女倆吐口水。

尤聽雪從小就軸,被嘲笑後就忍著脾氣回家問母親。

母親沈默了良久,說是,隨後將當年裹在尤聽雪身上的小被子、衣服跟紙條拿了出來,這些東西都被她保存得很好,她覺得自己只是一個寡婦,沒有給尤聽雪很好的生活,將來如果尤聽雪的親生父母找來了,可以有東西相認。

小被子跟小衣服都沒什麽特殊的,紙條上留下的話語倒是讓人覺得諷刺。

“撿到這個孩子的好心人把她帶回去吧,她只是一個小女孩兒,吃不了多少東西,如果嫌麻煩,可以當童養媳,她的名字叫尤聽雪,是她外公起的,離鄉獨行尤聽雪,就當個小名吧。”

沒頭沒腦的留言,尤聽雪曾經聽不明白,只覺得帶著自己名字的那七個字十分討厭。

母親沒多少文化,但識字,她摸摸尤聽雪的頭,騙她說,這是聖母的祝願,希望她長大後當一個獨立自強的人,無論遇到什麽境地,都要泰然處之。

尤聽雪相信了這個美麗的謊言,直到她成年去辦身份證,有了語文知識儲備才想起來,外公說的那半句詩,是在斷絕關系。

他們是在說,以後啊,你就是背井離鄉的人了,他們那不是她的家,收養她的家庭也不是,她只會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不管是冬天下雪還是春天落雨,她可以停下傾聽,可她最好不要停下來,因為從她被丟棄起,就不會再有家了。

那時候尤聽雪對自己的猜想無所謂地笑笑,她有最好的母親,有家,不是一個人,拋棄她的人哪裏懂什麽家庭與家人?

十二年後的今天,她外公留下的半句詩,依舊明明白白地寫完了她的現狀與前半生,一語成讖。

尤聽雪忍不住想,那個她素未謀面的女人,何必要留下那句話呢?

她還沒了解這個世界的模樣,就已經遭受了來自親人的惡意。

是不是因為她來到世界上的第一份禮物(註2)帶著惡意,所以此後一生,都沒有正常生活的機會?

【此章完】

註1:修改自網絡,但沒找到具體出處,所以算網絡句子化用,因為我也記不清原句了,大概是這麽個意思。

註2:有個說法是孩子來到世界上的第一份禮物是名字,這裏的意思是尤聽雪這個名字本身就不是帶著祝福起的。

謝謝觀看,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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