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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相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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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熙畢竟是天子,即使尚未親政,也輕易離不得長安,病愈沒幾日,何公便傳書過去,言辭懇切,請他回宮坐鎮。

他舍不得母後,執拗的留在內殿裏,如何也不肯走,錦書既好笑,又無奈,在他身邊坐下,溫聲道:“你先回去,再過些時日,母後便回去陪你,好不好?”

不管怎麽說,承安因她而傷,都不好丟掉他先行離去。

承熙有些懷疑:“真的嗎?”

“真的,”錦書笑道:“我騙你做什麽?”

“好吧,”承熙勉強應了:“說話算話,母後可別食言。”

錦書摸摸他面頰,輕輕笑了。

天子離去,錦書是他生母,倒不必去送,其餘人則不然,非得送出行宮門口去不可。

承安有傷在身,本是可以不去的,只是他年少力強,恢覆也快,少不得要過去走一遭。

“娘娘,”紅葉守在錦書身邊,仔細聽了一聽,道:“聖上走了。”

錦書卻似沒聽見這話,只緩緩嘆口氣:“人呀,總沒有知足的時候,此前他小,我恨不能叫他一夜長大,現下長大了,卻又……”

那畢竟是從她肚子裏出來的,或多或少,她也能看出幾分端倪。

她是聖上生母,說上幾句自然無妨,周遭侍從卻不盡然,一個個斂氣息聲,不敢作響。

錦書也不介意,合上眼,不再開口。

承安身上傷口已然有所愈合,行走無礙,只是需得等他慢慢恢覆,服藥忌口,重重瑣碎,仍得仔細註意。

這日晚間,他伏在塌上叫內侍幫著上藥,微涼的藥膏抹上,其實是有些疼的,然而他幾番征戰沙場,倒不將這點兒小傷放在心上,只懶洋洋合著眼,等內侍換完。

那內侍似乎察覺到他痛楚,手上動作輕了許多,極是溫柔,承安心有所感,回過頭去,便見錦書一手執著藥瓶,另一只手正輕輕在自己背上塗抹。

“你怎麽過來了?”他微微一笑,重新合上眼,伏著身道。

“這幾日沒見你,總覺得不放心,”錦書神情專註,即使面對他背上猙獰傷口,也未有異色:“承熙走了,過來看看。”

“等他走了才來看我,”承安悶悶道:“我吃醋了。”

錦書微怔,手頓了一下,卻沒說話。

“我沒什麽別的意思,你別多想,”承安原本也只是玩笑,見她不語,有些心慌,更多的是自嘲:“他是你懷胎十月生的骨肉,從小疼愛,我算什麽呢,怎麽能同他相提並論。”

既有些自嘲,又叫人心生酸澀。

這句話說完,他自己也有些洩氣了,低著頭,心中苦悶酸痛。

她是先帝的皇後,是今上的生母,是當朝的太後,高高在上。

可她也是他滿心期待、戀慕了多年的人。

他們的關系這樣脆弱,見不得光,見不得風,只能通過彼此那一絲虛無縹緲的情意維持,說不準什麽時候便斷了。

而且,斷與不斷的選擇權,其實並不在他手裏。

“怎麽跟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一樣?”錦書被他說得心頭一痛,動作輕柔的將他傷口纏起,最後,方才示意他坐起,看著他眼睛,認真道:“別妄自菲薄,承安。”

……

承熙午時離京,待到返回長安,修整一番,見過何公等輔臣後,已經是傍晚時分。

吩咐幾個內侍幾句,他擺駕回甘露殿去了。

路過後殿時,目光不經意掃過那座宮室,承熙忽的停了腳步:“那兒的燈怎麽熄了?”

“太後娘娘不在,”宮人恭敬道:“奴婢們便給熄了。”

“點上吧,”承熙盯著那邊兒,緩緩道:“這裏太空了,若是連燈都不點,未免少了人氣。”

“嗳。”宮人輕輕應了,見聖上沒有別的吩咐,便帶了幾個宮人,一道往內殿裏點燈去了。

自錦書入宮,做了貴妃起,甘露殿便是合宮裏最熱鬧的地方,聖眷不息,來客如雲,然而到了這會兒,承熙獨自坐在案前用膳,卻忽然生出幾分蒼涼孤寂之感。

再成熟穩重,他也只是一個孩子。

“父皇,母後。”輕輕自語一句,承熙將筷子擱下了。

“聖上,”一個年輕內侍似乎是從外間夜色裏飄進來一般,悄無聲息的站到他面前去:“事情成了。”

“那就好,”承熙面上無悲無喜:“退下吧。”

“還有一事,”那內侍道:“沈氏九族人數眾多,此前聖上與幾位輔臣決意將其盡數誅殺,朝野之中,頗多非議。”

“不必理會,”承熙唇邊挑起一點兒冷笑:“暗救死囚,陰殺太後,本就罪該萬死,這會兒又添了另一條罪過——朋扇朝堂,更該死了。”

“是。”那內侍聽了他此語,退將出去。

……

“我也不想妄自菲薄,可是,”承安笑意有些淺淡:“在你面前,我連半分底氣都沒有。”

他伸手去攬她入懷,錦書沒有反抗,彼此依偎時,方才聽他徐徐道:“他是你至親骨肉,是你與先帝的骨血交融,我又算什麽呢。”

“怎麽會什麽也不算?”錦書卻笑了,微微合上眼時,眼睫在她面容上留下一道溫柔剪影:“最起碼在這一刻,是我的情郎。”

“你喜歡我什麽呢?”承安難得的鼓起勇氣,很慢很慢的問:“是因為救命之恩?還是說……”

他微妙的動了動,有點兒難堪的繼續問:“因為我生的很像先帝?”

錦書靜默片刻,嘴唇微動,正待說話,唇卻被他掩住了。

“算了,”他有些頹然,末了,又向她一笑:“我不想知道了,現在這樣,其實就很好。”

“可我想告訴你,”錦書輕輕推開他攬住自己的臂,往一側燈火那兒去,拿銀簪挑了挑,方才道:“也不想在你我之間留下遺憾。”

“你就是你,既不是先帝,也不是什麽別的人,”她在他身邊坐下,夜色靜謐,燭光溫柔,有種難言的溫柔醞釀:“只是承安罷了。”

錦書說話時,承安便在一側靜靜看著她,目光似是那從燭火一般,越來越亮,也越來越燙。

“那先帝呢?”他這樣問。

“你們是不一樣的,”錦書似乎並不奇怪於他這樣問,既不覺得難說出口,也沒覺得冒犯,只是認真想了想,道:“先帝於我,就像是光,溫暖了我前半生,他心裏有我,我心裏有他,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此生最快活的時候。”

“那我呢?”承安問。

“他是光,你卻是火,”錦書語帶嘆息:“一往直前,撞得頭破血流,也不肯退讓。”

承安豎著耳朵聽,見她停住,便問出聲來:“沒了?”

錦書忍俊不禁:“你還想聽什麽?”

“說起先帝時,便有那麽多話,說到我身上,便只這兩三句,”承安自己也笑:“我只當你還有後話。”

“沒了,”錦書看著他堅毅面容,卻忽的想起前世來:“其實,不只是面容,連你們的性情,都很相似。”

先帝也曾是火,將她掠入深宮,承安也曾是光,與她相互扶持,一起度過彼此最艱難的歲月,於她心裏,其實也說不上孰優孰劣。

對於先帝,前世她是恨過的,他自己其實也知道,然而時間終究是最能改變人心的東西,即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確在自己心裏紮了根。

至於今生,不論緣由如何,她與先帝相愛,生下承熙,都是不可否認的。

先帝雖依仗通曉來事,占了先機,改了她與承安姻緣,可說到底,其實也無可厚非。

駕崩時,他同她說了好些話,那時她似懂非懂,他也沒有仔細解釋,待到她憶起前世,方才有所分明。

他知道承安對她的心意,也願意放手,叫他們此生再續。

到了這地步,那些糾纏了兩世的愛恨,都沒那麽重要了。

“先帝駕崩前,曾經同你說過我,”錦書笑意微苦:“是不是?”

“是,”承安握住她手,道:“南巡時,先帝便同我說過。”

“他說,‘朕將死,但皇後還很年輕,叫她孤苦一世,實在不忍,’”他語氣轉低:“又說知道我與你有意,便將你托付與我。”

錦書思及先帝駕崩前同她說的,心中便有分曉,再想起先帝留下的那道聖旨,更是頭腦清明。

他是怕承安求而不得,設法硬來,所以才留了釜底抽薪的旨意。

“我就知道。”她緩緩合上眼,任由眼淚簌簌流出。

她落淚時,承安便在身側,目光溫和,眼底有種很柔緩的哀傷,手指在袖內頓了頓,終於開口。

“錦書,”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緊張的舌頭都在打顫:“我待你之心,不比先帝少半分,你若有意,我決不相負。”

錦書笑中帶淚,伸手擦了,卻沒說話。

只伸手過去,輕輕握住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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