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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蒂痕(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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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蒂痕(十七)

= 第三十三章 =

那一年元宵燈會的火場,是賀頌時先不管不顧地沖了進來,掃清了障礙;

卻被及時趕到的曾釋青搶先一步,抱著虞懿行縱身一躍,跳進護城河內。

也正因如此,賀頌時的手心,亙橫著木條寬的一道疤痕,觸目驚心。

在他孤身一人偽裝探查奸細沒多久,一具被蠱蟲給蠶食得面目全非的屍首,就被囂張的奸細丟至副將軍帳前;

似是生怕旁人認不出,獨留一只完整的手,用以澆滅那最後一絲希望。

虞懿行被打擊得一病不起,軍營內又因著越發肆無忌憚的奸細,亂象頻出;

虞府內一片愁雲慘淡,送去京都城的軍報有去無回。

最終,在一眾人的一致點頭下,於塞北一個碧空如洗的午後,整裝待發。

糧草、藥品、奸細,支援——

每況愈下的一日日中,就這般出征的後果,心照不宣。

可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怕連著現如今腳下的這方安穩,都再難守護。

就這樣,一位位鮮活的身軀走在了最前頭,用玉石俱焚的方式,保衛了大京朝於塞北之地最後一絲安寧。

那封經虞嘉言轉送的信,在虞懿行醒來後的第一時間被翻閱。

虞母的寥寥數筆,將她那些自以為的堅韌、理智,在頃刻間悉數瓦解。

虞懿行將屋門反鎖,任所有呼喊焦急拍落在門窗,這世間卻仿佛只剩手中那一小方紙張;

正散發著滾燙,灼痛心口。

原來,母親她都知道。

知道虞懿行的向往,知道虞懿行的期許,知道虞懿行對未來的瞻仰,是何模樣。

夢中的場景,是痛徹骨髓的再現。

一場勝仗,卻無一人從戰場上生還。

姐弟二人建起衣冠冢,無奈遵旨上京;

賜婚、出征、一如這提線木偶般,了無生氣的三年。

但——

一封封飛鴿傳書秘密送至百曉閣,再由啞婆經手,夾進商販中那一個個糕點、蜜餞、首飾裏。

自賀神醫百年後,賀家長孫女賀祺安仍繼續游歷四方;

因著醫術高明,在江湖上甚至被冠以“小華佗在世”的美稱。

旁人不知的是,這位“小華佗”,也是百曉閣的一員。

看完來信的虞懿行,只覺乏味;

裏頭大都是曾釋青前往西邊支援的日常,自然,那被討要了去的栗留,分量是少不了。

許是戰事疫癥棘手,曾釋青暫時沒時間去兒女情長,反倒是栗留先出了手。

一碗滋補的湯藥,裏頭卻多了幾味藥性相碰後,能神不知鬼不覺完成CUI,情小動作的藥材。

事情就這麽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而送來的第二封,卻是令虞懿行反覆看了多遍後,才丟進香爐內,任它被火光吞噬。

疫癥越發得不到控制,賀祺安被“請”到了軍營內坐鎮。

偶然的一個深夜,攔截到了從栗留手中向外飛出的一只信鴿。

兒時的蒙塵了的珍貴過往,現下經由大手一揮,便將那些重新提及跟前。

一碗碗的苦湯藥將人灌得無精打采,小懿行正在後花園內吹風散心,濃厚的血腥味就這麽毫無征兆地將她籠罩。

被砸摔在地的虞懿行艱難轉身,就見壓著自己那人用以遮面的黑布正好掉落。

“釋青哥哥?”

虞懿行驚疑不定,費力將人放平至地面。

顧不得曾釋青穿夜行衣的古怪,虞懿行探指上前,確認鼻息。

在鞠衣的幫助下,模樣古怪的曾釋青被虞懿行偷偷藏到了偏房中。

胡亂將藥箱取來,掀開的衣衫後,卻是令人倒吸冷氣的新舊傷痕交錯。

深色的陳年舊疤凸起,皮開肉綻的新鮮傷口或是交錯、或是緊挨,正向外溢著鮮血;

許多部分的布料已經同傷口粘連在一塊兒,每扯動一分,就惹得昏迷中的曾釋青痛哼一聲。

電光火石間,只見面色慘白的少年掀開眼皮,擡手就朝著面前正替他專心換藥的姑娘襲去。

暗器沒入,虞懿行生怕驚擾了旁人,下意識咬唇咽下呼痛,跌坐在地。

就這般心驚膽戰地過了兩日,曾釋青仍高燒不退,日日昏迷;

虞懿行心生糾結,是否要同雙親明說,卻聽聞許久不曾來訪的恭王妃已經在前院等候。

一趟會客後,再回院子時,除了敞開的大門、藥氣混合了血腥味的空空屋內,再尋不見任何蹤影。

自那時,虞懿行就知道,這世上,有兩個一模一樣的“曾釋青”;

但那時的她卻不知,栗留是恭王妃特意安插在虞府的棋子。

了解虞母的性格,又利用了虞母的善心。

兒時被分在虞懿行的院子內伺候,將那重傷少年之事告知了一墻之隔;

後來又借著這番方便,冒領了這場“救命之恩”。

這約莫,就是旁人常說的——

狗隨主人罷。

鞠衣磨墨,虞懿行提筆,第二封回信翩翩飛落向賀祺安的手中。

一張被燒毀了大半的藥方留下一角,被丟棄在栗留每日的必經之路。

那麽一星半點的藥材提示,令疫癥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這下,曾釋青對她的寵愛,可真不是先前那些可匹敵的。

其實無論是哪一個“曾釋青”,虞懿行都是不願的;

但對於現下這個,也無良計,只能這般“借力打力”。

日子照舊向後推移,每一日,都是令虞懿行感到絕望的重現。

只有她乖乖地在恭王府內,擺出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姿態,對大京尚有可用之地的虞嘉言,才不會被趕盡殺絕。

直到——

柳舒意沒有出現,三皇子也並沒有如現下這般風光,劉昌榮雖仍舊如現實那般和善,卻並沒有同虞懿行存在前些時日的那些交集——

兩個幾乎不可能同時出現的人,卻在這時,出現在了同一畫面中。

原來,在酒樓雅間內,令曾釋青心甘情願苦等了一炷香時間的,是之宜。

靜謐的雅間回蕩著二人的交談聲,虞懿行如墜冰窟。

她看著曾釋青毫無猶豫地接過了之宜遞來的那個小藥包;

小藥包融進茶水,被虞懿行喝下,隨後不省人事地被擡走——

送到了百曉閣。

她看著自己就這麽被曾釋青當作一個物件,用以交換一封百曉閣的密函;

她看著之宜摘下了面具,卸下了偽裝;

她看著那個被蠱蟲蠶食了的身體主人,以這樣的方式,再一次、活生生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她就這麽被送回了恭王府,不哭也不鬧。

皇城內,很快便將那些動蕩平息。

皇室再一次前去護國寺祈福,而那些神出鬼沒的刺客,也再一次殺得眾人措手不及。

她看著栗留挺著孕肚,回首朝她淬毒一笑,然後直挺挺地滾落臺階。

麻木與厭煩將人釘在原地。

虞懿行就這麽垂眸看著階梯那頭的栗留,在朝她露出一個勢在必得的笑後,心滿意足地昏死了過去。

為保萬無一失,在設計陷害虞懿行前,栗留還給自己灌下了一碗落胎藥。

可惜——

曾釋青已經從百曉閣那兒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真相”。

一個被邊關殺手組織趁亂劫走的小世子,本就對這恭王府沒生多少真心;

現下不光得知,這所謂的“報恩”全是栗留與恭王妃精心設計下的冒名頂替,更是被盯了許久的松花,從栗留院子角落,挖出了落胎藥的藥渣。

夜,是無盡的黑。

一顆顆腌臜的心,打開了阿鼻地獄;一張張眼淚鼻涕交加、慘不忍的臉,都變成了從十八層下,爬上來的惡鬼。

“在這亂世,為了富貴榮華,我又有何錯!”

“若不是你姓‘虞’,你以為你這麽一個病秧子能得意到幾時?”

“為了一個男人……你虞家大小姐同我爭?值了……”

恭王世子那還沒正式納進府中的寵妾,因失心瘋,掉了孩子又命喪後花園池塘。

眾人甚至都來不及唏噓,恭王世子妃懷有身孕的消息,就又令京都城炸開了鍋。

冬日來臨,滴水成冰。

皇帝的身體隨著降下的氣溫,一並跌落谷底。

外頭都道,是被外族上貢的那名絕色,給掏空了身體。

在這般一觸即發的緊繃下,太子因母族在差事上犯了錯,被下旨府內思過;

朝堂上所有的一切,都在皇帝頻繁召三皇子進宮下,挪了位。

陳年舊事被重提,恭王一家冒名頂替一事也被從塞北而來的舊仆人給揭發。

在曾釋青越發得三皇子的器重下,這座恭王府,徹徹底底地換了當家人。

虞懿行被囚禁在後院。

令她意外的是,曾釋青並沒動她肚子裏的孩子。

有人向病榻上的皇帝進言;

是關於百曉閣、更是關於那喚作之宜的閣主,同鎮國將軍虞家那非同一般的關系。

虞嘉言匆忙出征,籠中鳥兒般的虞懿行並不知曉。

沒過多久,小虞將軍病重,京都城內卻將消息封鎖得密不透風;

這根本,就是對虞家的故技重施。

沒有援軍、糧草、藥材,有的只是百曉閣閣主之宜孤身一人前往。

他明知這裏頭有詐,卻不得不以身犯險。

臨行前,他費了大功夫,只為站在院內一角,看一眼窗紙昏黃後,那已經顯懷、即將臨盆的剪影。

在捏造出的歲月靜好下,虞懿行平安誕下一子。

只是,最後登基的,仍是太子;

得以重用的,也仍是曾釋青。

之宜為救虞嘉言而亡的消息,是虞嘉言本人親自帶來的。

少年將軍的意氣風發已經被這人世間的悲苦磨煉得滄桑。

一雙同年紀不符的手將那枚布滿裂痕、摻卡著幹涸血跡的白玉扳指遞送至虞懿行的面前。

“他可有什麽未完成的心願?”

虞懿行的聲調平靜到,好似在談論一個不相幹的陌生人。

可那雙接過白玉扳指的手,卻正顫得厲害。

一個突然離世之人的“來不及”,就這麽化作人世間那根細小的針刺,融進骨血,成為執念。

虞嘉言咽下苦楚,咽下那些從塞北開始,就日日盤旋心間,如同扳指上,那些幹涸了的血銹一樣的淩遲。

“他只說……”

在落下最後一口氣前,之宜仍因心間那顆璀璨星辰,而生笑意。

“只願……願她所求……”

話音被大口湧出的鮮血吞沒,命不久矣之人卻仍要倔強地將一切訴出;

仿佛只有這樣,心願才會成真,此生,才真是無了遺憾。

“願她……所求皆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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