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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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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起(三)

= 第三章 =

天色還未大亮,鳥兒成群結隊路過,帶起一片啾啾之聲。

枝葉抖落下清晨露珠。

回了屋內的幸矣一臉麻木著關上了房門。

手腕上大抵是蹭破了皮,不適的刺痛感實在是讓她咽不下這口氣來。

誰能想到,那個中二公子哥,居然還掛在墻頭,沒走人。

剛才聽尤羨慈的意思,昨夜的經過,與幸矣猜測的大差不差。

無非就是算計著,企圖將這個身懷寶藏卻木訥的病秧子與城內聲名狼藉的大紈絝綁在一起。

尤羨慈將計就計後,決定將幸矣一同綁來,無非是想看看她在裏頭擔任的是怎樣一個角色。

不過,幸矣不知,這話真假參半。

將計就計是真,綁來,只是因著那入睡後的一夢。

鬼使神差使然。

此刻的幸矣已無力再去想旁的事情。

那似睡非睡的夢境連帶著昨日的險情,加上後脖頸上吃的一記仍隱隱作痛。

她重新躺回了冰涼的被褥內。

屋子裏那股艷俗的香已經借敞開了大半夜的房門消散了個精光。

疲倦的軀體終究抵不過緊繃的意識,意識飛速渙散著進入夢香。

只可惜,舒坦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外頭嘈雜的聲響由遠及近。

門被大力破開,一群人縱使有意壓低了聲音,卻仍舊掩蓋不住來人數量之多,身份之雜。

幸矣疲倦地嘆了口氣。

她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要到猴年馬月才能停下。

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大抵是如幸矣預測的那般。

那個不知是誰安插來幸矣身邊伺候的婢女不敢置信,驚聲尖叫;

而那些個主謀姨娘、庶出弟妹們,則是眼見布局失敗,都靜默著,打算無聲無息退場。

畢竟沒人願意站出來收拾這一不小心,就會被抓住小尾巴的殘局。

幸矣上前,急忙拉拽住幾位姨娘的胳膊,開始聲淚俱下,

“是阿矣哪裏做得不好,惹惱了姨娘們,竟要遭這般汙蔑?”

泫然欲泣,聲線顫抖,

“好好地睡個覺,平白無故就給阿矣扣這麽大的莫須有罪名?”

說著說著,悲愴至極,話裏話外,皆表現出想要一頭撞死,以示清白的模樣。

而鬧劇的最終,則是在管家火急火燎著邊喊:

“老爺要回來了!老爺要回來了!”

之下,得以暫時收場。

但,原先死寂下去的場景卻因這個消息,頓時像是油鍋裏給滴進了水珠。

四濺著燙得眾人七嘴八舌,場面沸騰起來。

而幸矣,稍一提唇,便兩眼一翻,暈死了過去。

日頭高掛起,春日艷陽天。

墻頭這邊,有人正借著裝暈,好好地睡上了一覺;

而墻頭那邊,有人正筆尖蘸墨,聽聞貼身小廝來報,挑眉一笑,滿臉的興致盎然。

“哦?”

尤羨慈側轉過頭,看向常青,

“當真如此?可有大礙?”

常青滿臉憋笑,盡可能保持平日裏的專業水準,

“已經再三和那大夫確認過了,也封了口,對外是大受刺激,怒急攻心……”

常青輕咳一聲,頭越垂越低,雙肩止不住開始顫抖,

“實則是睡眠不足,再無旁的。”

* * *

日子就這般悄無聲息地溜走

臨近入夏,幸矣那個陌生的“爹”也已經回府了一段時日。

那一日的幸矣睡了個飽覺,再睜眼,就看到了屋內坐著的那個陌生男人。

看樣子也不過三字打頭的年紀,開口卻是並不匹配的老成。

“阿矣,全是爹爹的錯,是爹爹考慮不周,讓我們阿矣受苦了。”

接著,只留下了一盒裝有銀票首飾,房契地契的盒子,轉身便離開了屋內。

之後的幸矣難得地擁有了一段愜意時光。

那些個下人全被換成了訓練有素、恭敬妥帖的;

而那些個姨娘,也全身心地撲到了那陌生爹的周圍去。

幸矣沒躺平。

她借著這來之不易的無人監視時光,去實地考察了下自己名下所擁有的鋪子。

原因無他。

在那一日的夢境之後,每一天,幸矣都會重覆地走一遍夢中的場景。

手上被勒出的紅痕正逐漸淡下。

但,夢中的灼痛太過真切。

真切到,幸矣決定主動出擊,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真相。

就這樣,幸矣每天都會趁著最炎熱惹人昏昏欲睡的時間段,換上小廝衣物,臉上抹得黢黑,再將身段勒平,這樣借著後門,悄悄溜出府去。

先前那些鋪子,不是盈利頗豐,就是太過紮眼;

這些,都非首選。

而今日要去查看的,則是因著較為偏僻,而空關了許久的一間。

幸矣壓低了嗓音,問了一路,這才在一個拐角的處,得到了肯定的答覆,

“那兒,就那裏,拐進去,就是了。”

道了聲謝,幸矣轉身便要踏入巷子,卻被迎面而來一人撞得滿懷。

只見那人神色慌張,急忙向幸矣道歉,但腳步卻並未停下。

本以為只是一場意外,卻在擦身而過之時,聽到了那人嘴裏止不住的碎碎念:

“被寄刀片的時候,我就應該把劇情改了的!啊啊啊啊這什麽鬼地方啊!”

幸矣一個停頓,大腦有片刻的宕機,隨即猛地轉過身去。

卻見身後人海茫茫,嬉鬧喧嚷,再尋不見那人蹤影。

重新踏入的小巷內,是江南水鄉特有的建築特色。

粉墻黛瓦間,初夏的陽光尚未滲透,帶來小片陰涼。

走著走著,四下再無旁的門戶,前方也已到頭。

正當幸矣疑惑著想要轉身離開時,卻見不遠處的巷子盡頭處,是一面同墻體一個顏色的門被視覺差給融進其中。

她走上前,門前落了鎖。

幸矣拿出鑰匙,“哢噠”一聲,順利進入。

起先的幸矣毫無察覺。

她只往裏走去,穿過大片雜草叢生、空曠到極致的院落,最裏頭才有一棟三層的建築。

一千四百多年的光景就在此刻於眼前,毫無征兆地重疊。

縱使後來因火災而翻新修葺,原先的樣貌仍被最大程度地保留了下來。

這裏分明,就是一千四百年後的思南市市中心;

更是一千四百年前的大京朝,燃起熊熊大火的那思南小巷。

午後的陽光曬得皮膚冒出火辣辣的疼。

幸矣呆呆站立在那三層建築前,眼前是因著刺目的金白而逐漸化出的倒影。

身後驀地傳來一聲輕佻的口哨響,幸矣驚得猛然轉身。

尤羨慈正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拋甩著折扇,站在不遠處的陽光下笑得一臉暢快。

他見她望來,向她走近。

“多日不見,可還安好?”

幸矣看著他廣口袖滑落,露出那截手腕。

上面那個似曾相識的銀制手鐲正在陽光下折射出絢爛的光亮。

尤羨慈“刷”地一下打開折扇。

“看風流倜儻的本公子看傻了?”

他站定於她面前,支撐起一片天地,將她納入其中。

“這大熱天兒的,忙什麽呢?幸家大小姐。”

幸矣楞楞地仰著頭,瞇起眼,

“尤少東家,要入夥一起做生意嗎?”

她聲音輕緩,像是要被這烈日融化,聽不出情緒,

“忙著開個‘遺願博物館’。”

* * *

湘洲城所屬的這片地界,四下環水,幾國交界;

也因此,文化多元,對眸色發色各異的外族人,更是見怪不怪。

這裏景象繁榮,新鮮事物層出不窮,百姓們的接受能力,讓幸矣難能感慨。

譬如,最近突然冒出的“思南巷的遺願展覽館”就大受歡迎。

先前幸矣暗中前往城內的百曉生處,一擲千金,將尤羨慈查了個底朝天。

她看著手中畫本子那般洋洋灑灑的“尤羨慈過往事跡”,抿了一口手邊冰鎮的牛乳茶,心裏不禁感慨道,有錢真好。

那一日,幸矣問他是否要一起入夥,只是為了能有機會再見一見那只手鐲。

但,尤羨慈卻只是問了一聲;

“何為‘博物館’?”

於幸矣的一番解釋下,尤羨慈表現出濃厚的興趣,隨即爽快地點了頭。

二人將名字定於當下更好理解的“展覽館”後,尤羨慈便積極命人,送來了銀票。

幸矣看著面前笑瞇瞇的常青,臉上也換作一樣的表情,

“回去告訴你家公子,我不要錢。”

她將沈甸甸裝有銀票的盒子推回,

“我要人。”

她笑得愈發燦爛,

“最好是你。”

那一日,是常青一張臉漲成了深紅的豬肝色,腳步踉蹌且虛浮地飄回了尤府;

隨後,那日當晚,好好睡著的幸矣,就被人給夜探了閨房。

尤羨慈的臉在一盞燭火的映襯下,黑得像個鍋底。

他就這麽牢牢鎖著揉眼睛,打哈欠的幸矣,久久不言語。

“我要人。”

幸矣先開了口。

她並不缺錢,缺的只是能夠推心置腹的人。

她說,

“誰都可以,常青不是最放心麽。”

那一夜,尤羨慈沒說話,只沈默著緩了面色,又離開了幸矣的屋內。

而不久後,就有另一個看著面生的小廝前來作為對接。

他說,

“我家公子說了,姑娘無需掛心,‘人’保管夠。”

就這樣,尤羨慈將名下的一間小鋪子設置為可投遞“遺願”的小站點後,得到了熱烈的回響。

場地在幸矣的一張張圖稿下,被布置好。

門票供不應求,收到的“遺願”,也越來越多。

這一日,抱著一壇好酒翻墻前來的尤羨慈正坐在屋頂;

而一旁,是數錢數到手發酸的幸矣。

醉意隨著夜色漸深。

尤羨慈拿出一物,遞給幸矣,

“這是今日收到的,很是奇特,你這個幕後東家,先過過眼罷。”

幸矣醉眼朦朧地轉過頭去。

她懷裏抱著錢財,手將將碰到物件時便暈睡了過去。

尤羨慈神色柔和,無奈地搖了搖頭。

月色清明,腦內充斥了醇厚的酒香。

不知怎麽的,他也這麽順勢躺下,睡意席卷而來。

烏雲被風吹散。

落下的月光中,可以清晰看出,那奇特的物件,是一支做工精良的現代鋼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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