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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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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兩杯連悶, 灌下去將近400毫升的白酒,給裴淞嚇著了。

其他人沒覺得有什麽,總工程師的酒量大家都見識過。

曾經有個合作方的總裁是退休的工程師, 拉著路城山一杯杯地喝,憶往昔, 說過去。對方是前輩, 路城山也一杯杯地跟著喝, 最後把那合作方喝的馬上就要三根煙立在煙灰缸裏結拜了, 路城山還能自己走到地鐵站裏坐車回家。

所以連悶兩杯, 大家也只會覺得——路工大概是渴了。

“我靠。”柯寶盟眼睜睜地看著路城山灌下去兩杯滿的,趕緊把銀耳甜湯轉過來,“你快給路工盛碗湯,空腹怎麽能這麽喝酒哇, 我靠。”

“哦哦。”裴淞後知後覺, 把路城山的碗端起來,舀了半碗甜湯,放在他面前。

另一邊姜蝶掩嘴笑道:“你可真孝順你路工。”

裴淞一聽,驕傲起來了:“那當然, 路工對我有知遇之恩, 我孝順路工一輩子!”

“……”路城山心情有點覆雜, 甚至有點想再悶一杯。

他捏起勺子舀一小口湯放進嘴裏, 粘稠溫熱的甜湯,咽下去後, 在胃裏和400毫升的白酒扭打起來, 面上依然平靜, 調整了一下呼吸,看著同事們聊天吃飯。

裴淞喝了點兒啤酒, 真的就是一點兒,他喝不了太多,也沒人灌他。這頓飯吃的比較輕松,大家聊聊比賽,再跟兩位大學生聊聊現在的大學生活。

寶盟聊到了自己的實習,說現在在網上帶節奏是最簡單的,因為總有那麽一批人會堅信營銷號,他們不是水軍,只是好騙。

順帶聊到了裴淞在浙賽領先那0.8秒戰勝負傷上場的尼克·菲斯,網上甚至有人說,是菲斯最後做出了讓步,因為裴淞的父親是商界大人物,不能得罪。

這簡直是業內人聽了會發笑的程度,但網上就是有人篤定堅信。

而裴淞,全然不在乎。

這也是路城山喜歡他的原因之一,裴淞能夠理智地對待現實,他不會被網絡風向或是輿論影響,也不會抄起鍵盤回懟別人。

他只像聽笑話一樣聽著寶盟說這些事兒,寶盟當場給大家表演了一下什麽叫春秋筆法。那已經不是稀疏平常的掐頭去尾斷章取義了。

寶盟說:“就比如啊,裴淞那場比賽還可以用這種更惡劣的方式來寫新聞稿。”

柯寶盟:“就是換一個切入點,完全不去說裴淞的車況怎麽樣,他從前的卡丁車成績怎麽樣,只要寫菲斯的生平就行,幾歲下賽道、幾歲拿了什麽獎,然後萬裏迢迢來中國比賽,撞車了,負傷了,第二名。最後再陰陽怪氣地補一句‘哦,對了,冠軍裴淞,他爸是什麽什麽人’。”

柯寶盟兩手一攤,全桌嘆服,鼓掌。

寶盟說:“這叫‘先入為主’,直接把菲斯以主角的方式來刻畫,把裴淞悄無聲息地塑造成反派,但事實呢……事實上,裴淞在排位賽上隊尾發車,追到第二,正賽冠軍,無人在意。”

裴淞笑吟吟地叼著吸管,他用吸管喝啤酒。跟寶盟的可樂碰了一杯,嘬上來一口啤酒,說:“敬你,真正的文學生。”

喝完一口,裴淞扭頭看向路城山:“現在你知道我是怎麽……”

“現在我知道你是怎麽及格的了。”路城山和他同時說了同一句話,“有這位大師輔導你。”

裴淞狠狠一點頭,和他碰杯:“默契,工程師。”

路城山看了眼,裴淞只喝了一瓶不到。半瓶啤酒對路城山來說跟飲料似的,所以沒太管他,10度的啤酒而已……

結果就是路城山忽略了在啤酒之前,裴淞還喝了兩口白酒。這麽一混,直接沒站穩。

“哎哎我淞我靠路工他朝你那兒倒了!”柯寶盟眼見裴淞站起來,然後一歪,正準備接,結果裴淞沒往他這邊歪。

路城山一手按住他後背接住他,說:“沒事。”

路城山果真是一斤的量,今天遠遠沒喝到一斤,可能半斤的樣子。普通人半斤下肚大概就已經意識模糊了,路城山還能穩穩地兜著裴淞,把他帶去停車場。

“路工。”裴淞上手摟住他脖子,迷離且真誠,“路工,我會好好孝順你的。”

路城山:“……”

路城山:“我先謝過你。”

亂七八糟的一堆人從包廂裏出來,停車場附近有代駕等著接單。路城山先把裴淞抱起來,放在副駕駛,扣好安全帶,然後繞過車頭去幫寶盟把方向盤扣好。

路城山對寶盟說:“回去開慢點。”

柯寶盟點頭說好。

寶盟開著車駛離停車場的時候,裴淞還扒拉在車窗上回頭看著路城山。但其實已經看不見了。

寶盟扶著方向盤,問他:“你還好吧?兩口白酒混半瓶啤酒你就不行了,唉。”

“沒不行。”裴淞說,“我的腦子還是清醒的,只是四肢有點不協調。”

“哈哈哈……”柯寶盟笑他,“腦子清醒,你能說出‘孝順路工一輩子’這種話?”

聽他這麽說,裴淞沒再扒拉車窗,扭頭看寶盟:“我認真的,我很喜歡路工,雖然大家都怕他。”

“哪種喜歡?”寶盟打燈,開上高架橋,提了些速度上來。

裴淞說:“慕強的那種喜歡。”

“哦——”寶盟點頭,“合理。”

慕強是人類的本能之一,路城山無疑是個值得一“慕”的強者。

此時,那位強者坐在出租車後排,前排副駕駛坐著姜蝶,他先讓司機師傅送姜蝶。

姜蝶扭頭看他,笑得詭異。

路城山嘆氣:“笑這麽瘆人幹什麽。”

姜蝶說:“老神仙,今天怎麽回事兒啊?開局先悶兩杯,兩杯都跟小孩喝。”

說真的,姜蝶也是趁著酒勁兒才敢跟路城山這麽說話。放平時,如果說其他人是怕班主任的學生,那麽姜蝶是那個好點兒的班長,僅此而已。

路城山喉結動了動,沒回答,看向車窗外。

姜蝶呢,笑了一下,又說:“路工,你也別把自己設想得太老,你才三十,有多少人三十歲了,還不知道自己這輩子要幹嘛。”

這話,出租車司機師傅應了一聲:“嗳,說得對。”

路城山又怎麽不明白,他自己就有同齡的老同學,三十了,還在啃老。

但另一方不同,路城山這兩天總做夢,夢裏裴淞的家人,像那天來車隊鬧的商瑢的父母親戚一樣,指著自己,絕望痛苦地質問自己:他連大學都還沒畢業,你怎麽下得去手。

路城山回神,咳嗽了一聲,說:“你快到了,東西拿好。”

“對對東西要帶好啊。”司機師傅附和道。

姜蝶輕松地笑笑,她將手機塞進小手包裏,包擱在腿上拍了拍,說:“路工,你聽過一句話嗎,‘不做選擇也是一種選擇’,你現在啊,不做回答,也是一種回答。”

路城山直接:“聽不懂。”

姜蝶:“拒絕溝通也是一種表態哦路工。”

路城山不再說話,直接在姜蝶又一次回頭的時候,殺過去一發眼刀,姜蝶立刻閉嘴扭頭回去,看著前方。

立竿見影。總工程師那雙漆黑的眼瞳拒絕任何交涉,路城山在某些時候就像俄式救援,百分百反恐,連著人質一起掃射——反正我反恐了。

姜蝶到了,下車前跟路城山說再見,沒再多說一個字。

老神仙繼續坐車回家,期間收到了裴淞的微信,裴淞說他到宿舍了。緊接著有一條,問他,路工我明天早上能遲到一會兒嗎。

路城山回覆他:可以。

然後那位醉酒的小孩兒又回過來一條:謝謝你,全世界最好的工程師!

路城山是真的很容易被他逗笑,他聊天框裏那句“不客氣,全世界最好的賽車手”卻遲遲沒有發出去。出租車等紅燈停下,他的思緒也停駐了一下。最後只發過去了那句“不客氣”。

裴淞倒是安心睡了,睡得沒心沒肺,一夜無夢。路城山那邊,感覺自己像一團解不開的耳機線,又去陽臺上枯坐,吹著江風。

種地綜藝已經完結了,他讓Siri隨便放首歌,Siri給他放了《獵戶星座》。緊接著大數據就推給他一個視頻,視頻是海師大這一屆的迎新晚會上,裴淞學長演唱的《獵戶星座》。

路城山覺得大數據在針對他,這年頭互聯網用戶究竟有沒有隱私。

路城山邊在心裏斥責,邊起身關掉iPad,去書房打開電腦,把那個視頻裏的音頻導了出來,上傳到自己的曲庫裏。

不做選擇也是一種選擇。

姜蝶說的話讓他有點手足無措,他不知道是今天自己連悶兩杯太沖動,暴露出了一些本該藏好的感情,還是姜蝶觀察得太細致。

總之,以後真的不能再這樣了。路城山把導出來的音頻在曲庫裏置頂,然後單曲循環戴上耳機,睡了。

這次簽證辦得挺順利,孫經理把所有人去柏林的航班信息分享到群裏。

期間車隊車組正常練車,備賽狀態下,賽車手每天都要穿著賽服戴著護具頭盔上稱。一直到出發去紐北,三個車手的每頓飯都要在營養師允許過後才能吃。

車的重量、車手的重量,都會影響到動力。

裴淞是比較精瘦的身材,他自小鍛煉,肌肉密度比較高。183的個頭,72KG。穿戴全套護具後要再多個5斤的樣子,剛剛好。

接著,驟然某天,裴淞躲躲閃閃,想避開稱重……路城山直接把他拎過來,頭盔往他懷裏一塞,指著稱:“站上去。”

裴淞欲哭無淚。

前一晚,室友方超從北京回來了,為了給室友接風洗塵,一個寢室出去狠嗨了一頓,吃了頓自助,夜裏去KTV又猛吃了一堆零食。

現在看著那個稱,有點像斷頭臺。

路城山還指著它。裴淞吞咽了一下,說:“能容我去趟衛生間嗎?”

路城山很無情:“可以,但你能尿幾斤呢?”

“我盡量多尿點。”裴淞篤定道。

路城山懶洋洋地擡眼看他,胳膊搭在稱旁邊的頭盔架上。總工程師笑裏藏刀刀上淬毒,他還是沒有生氣,他只期待著這位車手要怎麽為自己辯解。

裴淞把頭盔往架子上一放,扭頭跑去衛生間。

那架勢,似乎是希望跑去衛生間的這段路上消耗掉一些體重。

但其實稱重結果比他想象的要好點兒,沒太大起伏,在路城山控制的標準內。虛驚一場,繼續上車訓練。

距離賽程越來越近,新聞也熱鬧起來。兇險的紐北賽道,紐博格林北環,20.8公裏,賽車界的綠色地獄。

已經有汽車博主抵達了德國,他們在不限速高速公路上飈著300km/h假裝自己在拍速度與激情。紐北賽道為了圈速賽正在封閉維護,有幾支車隊的航空箱被提前運送到了這裏。

也是今天,孫經理和路城山要一起去一趟北京,開運輸車去,把賽車從中國海關發往盧森堡。

跨國快遞從海關走,轉機貨機運送,簽了一堆文件,光運費就將近30萬。

這樣,三輛賽車先行一步,餘下的人收拾行裝。

路城山給車隊放了三天假,他讓車組人員們一直休息到出發日。

可這假期的三天裏,裴淞每天都來車隊,開他自己的KTM在賽道上跑一跑,路城山就在賽道邊看著他,控制臺沒有開,他不想給裴淞什麽數據壓力。

第三天的時候裴淞還是早上十點到了,路城山坐在展廳的服務臺後面。

自動玻璃門打開,路城山擡眼,裴淞笑著朝他揮手:“早,路工。”

路城山點頭:“早。”

裴淞走到服務臺前面,胳膊撐著臺面往裏看,“你在幹嘛呢。”

路城山把電腦轉了個方向給他看:“尼克·菲斯報備的賽車上傳了,保時捷Mission X。”

裴淞上半身向前傾,看得更清楚:“這不是電車嗎?”

“是。”路城山說,“不止WK這次用電車,PM車隊也是電車,他們報的賽車是奧迪rs E-tron GT。”

公開報備賽車型號的當天,大家才能知道其他車隊用的是什麽車。

紐北賽道的比賽,在動力上的限制想來比較寬松。它不同於浙賽上次的開放改裝,從時間上給車隊壓縮住,紐北的限制,是它的賽道本身。

有種說法是,其實在紐北,什麽性能什麽動力的車,跑上來都一樣——這裏是紐北,除非你會飛。

所以有車隊用純電車,也不奇怪。

路城山把電腦轉回來:“他們改了變速箱,用了地效底板,後面這個擾流板可能有點踩違規線,到時候看看他的風洞結果……我不是告訴了你今天不用過來了嗎。”

“沒人陪我玩。”服務臺挺高的,到裴淞胸口,他支著下巴看著路城山,“朋友都要上班,宿舍裏也沒人。”

路城山點點頭,他特意交代了車組的人,在家休息三天,別亂吃東西保持鍛煉就行。路城山說話每個人都聽,偏偏裴淞不聽,今天還是過來了。

“路工。”裴淞往前湊了湊,露出有求於人的小表情,瞇縫了一下眼,笑出左邊那個酒窩。

路城山靜靜地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裴淞:“你給我車換個機油唄,再……順便……給發動機除個碳?”

路城山:“來我這做汽車保養了是吧。”

“今天開過來的時候發現油門有點澀,感覺是積碳了,本來想開去汽修店,後來一想,我靠,我有現成的全國最牛的維修工,我去什麽汽修店啊!”裴淞開始吹捧。

路城山把電腦一蓋:“開後面去。”

“好!”

裴淞這輛KTM的發動機結構非常簡單,它搭載一個大眾2.0T的發動機,從血統上來講和奧迪是一個爹。

路城山坐進去開了一截,停回來之後說確實是積碳了,但沒到拆洗發動機的地步,是裴淞對油門踏板和發動機的抖動太敏感,一點點不對勁都能感受到。

“不用拆洗,沖一下就行了,然後給你換機油。”路城山說著,去倉庫裏挑機油。

一整天,裴淞都和路城山呆在一起。他確實是個挺黏人的小孩,像那種總想跟哥哥姐姐們在一起玩,總被嫌棄的小屁孩。

路城山用吊瓶給他沖發動機的時候,他就盤腿坐在路城山修底盤的滑板上,往前往後地蹭挪著。嘴上不閑,一會兒問明天幾點去機場,一會兒又問等到了德國能不能去跑不限速高速公路。

路城山去倉庫裏找機油的時候,他就跟在後面,什麽配件都想戳一下,然後被路城山攥住手,拎了出去。

下午姜蝶過來了一趟,來的時候聽見賽道上有動靜,走過去一看,路城山靠在賽道護欄上,KTM X-Bow在賽道裏呼嘯而過。

姜蝶打了聲招呼,走到路城山旁邊,笑得別有深意。

“有事兒?”路城山問她。

“辛洋那輛GT有個配件忘記報備了,我過來看一下編碼。”姜蝶說,“你呢?在這兒……帶孩子?”

剛巧,姜蝶這句話說完,KTM嗡地開過這裏,帶起一陣風,吹亂了路城山的頭發。

路城山平靜地把頭發全部往後一捋:“不是我叫他來的。”

姜蝶含笑點頭,一副我都懂的表情,說:“孩子黏人,對吧。”

“……”路城山並非笨口拙詞的人,只是姜蝶的話他確實沒法反駁。

是,裴淞是黏人了點,但這都是有正當理由的。

沒人陪他玩了,朋友都在外面實習,車隊又放假,那他過來找自己……玩,也是合理的。

“不過他居然不怕你,挺怪的。”姜蝶又說,“整天兇巴巴的,笑都不笑一下,他為什麽不怕呢。”

其實是怕的,路城山想,不過裴淞是在試探著、克服著,帶著一點好奇心在靠近自己。然後發現,其實自己沒那麽可怕,就逐漸囂張起來了。

早知如此,就維持著可怕大人的形象了。路城山想。

裴淞跑完兩圈後開出賽道,看見了姜蝶:“姜工好!”

“這麽努力啊,可別把同事卷死了。”姜蝶打趣他。

裴淞搖搖頭:“跑著玩,過來陪陪路工。”

姜蝶剛想調侃他一句“真孝順”,話到嘴邊,姜蝶一轉,改成了:“是嗎,這麽喜歡你路工啊?”

聞言,路城山臉上一冷,悠閑靠在賽道護欄的身形僵住。

在這個瞬間他有些宕機,他覺得應該讓姜蝶別亂說話,但這句話乍一聽其實沒什麽問題,同時又很想聽聽裴淞會怎麽回答。

裴淞坦坦蕩蕩:“當然了。”

然後裴淞快步走到路城山旁邊,將他脖子一摟,腦袋挨過來:“我路工,樣貌神清骨秀,技術如泰山北鬥!”

“……”姜蝶聳肩,“別玩太久了,早點回去休息,明天機場見。”

“嗯!”裴淞笑得可甜,跟姜蝶揮手,“姜工拜拜。”

路城山清清嗓子,也說:“走吧,我關門了。”

“這麽早?”裴淞還沒玩夠,他還想再跑兩圈。

路城山點頭,讓他回去收拾好行李,早點睡覺。

這三天,路城山挺煎熬的。

他能理解這個年紀的大學生喜歡肢體觸碰,很哥們兒地碰一下摟一下,甚至還握著他手腕晃著強行撒嬌,就為了體驗一下倉庫裏那個50%熱效率的內燃機。

當然,路城山冰冷地拒絕了他。

因為不能讓他在賽前開其他配置的賽車,他必須把法拉利SF90牢牢刻在DNA上。

終於,第四天,全隊坐上了飛往柏林的航班。

九月末的高緯度城市,平均氣溫在11度到22度。冷熱剛好,天氣晴,微風,很適合比賽。

飛機落地的時候是當地時間下午一點整,首先去預定好的酒店辦理入住。

艾費爾高原的風撲面而來,裴淞兩只手揣在衛衣口袋裏,站在酒店門口,看向紐北賽道的方向。

各路豪強今日匯聚於此,酒店大堂來來往往的,多是世界第一梯隊的職業車隊成員。他們有的穿著隊服,隊服上貼著讚助。

裴淞把衛衣的兜帽拉上來戴著,站在酒店門外,看著進進出出的人。

有些他認識,有些不認識。有的很明顯是明星車手,圍著一群記者和攝像,簇擁著進去大堂。

裴淞也看見了菲斯,比他小一歲的歐洲車手笑吟吟地跟外面車迷打招呼。菲斯也看見他了。

金毛綠眼的青年走過來,他目前效力於WK車隊,所以會說中文:“下午好,裴淞。”

然後伸出手。

裴淞懶懶地把手從衛衣口袋掏出來,和他握了握:“下午好。”

“這次來一次真正的一決高下嘍?”菲斯說。

言下之意上次不是“真正的”?裴淞舔舔唇,沒問,他也不太想跟非中文母語的人糾結這些用詞。

裴淞只聳聳肩,手揣回口袋裏:“好。”

“好冷漠哦!”菲斯驟然湊近他。

裴淞向後一躲,背靠上酒店的玻璃墻,迷茫地眨眨眼:“我冷漠?”

菲斯嗯嗯著點頭:“雖然我不是中國人,但我在中國車隊呀!”

……你也知道你不是中國人啊,裴淞腹誹。但還是擠出來一個笑,保持禮貌,說:“好好,我們是一條戰線。”

菲斯當即笑起來:“不過,你真的很厲害。”

他原本笑到瞇起來的眼睛,睜開了些,凝視著近在眼前的裴淞,說:“在浙賽上,你是唯一一個讓我感到有壓迫力的車手,就連開著蘭博基尼的楊春飛都沒有讓我感到緊張。”

裴淞:“是嗎。”

菲斯又重新把眼睛瞇起來:“我呢?我是讓你唯一感受到壓迫力的車手嗎?裴淞。”

“唔。”裴淞想了想,“也是的。”

裴淞說的是實話,在得知菲斯撞墻受傷的時候,裴淞第一反應就是,完蛋,對方不是完全體出戰,要是輸給一個傷員,搞不好可以收拾收拾退役了。

“真的嗎!”菲斯興奮地撲過來,倏然把他整個人緊緊抱住。

歐洲人的骨架比較大,裴淞被抱了個猝不及防,手還在兜裏,沒來得及伸出來推開他。

緊接著路城山從大堂出來,目睹了這一幕,涼聲問道:“這是在幹什麽。”

裴淞推開菲斯:“我也想知道。”

社交狂魔尼克·菲斯立刻又開始朝路城山輸出,中國人的寒暄給他玩明白了,問路城山吃了嗎,酒店的午飯吃得慣嗎。

裴淞一個人呆在酒店門口,因為他是第一個吃完的,說要出來透透氣。但其實他是不想錯過第一班去紐北賽道的車。

第一班車來了,是個7座的商務車,這次比賽的賽會租來接送車組人員們。裴淞趕緊抓上路城山鉆進車裏。

這商務車有好幾輛,坐滿就走,錯過了就等下一輛,或者打車過去。

裴淞和路城山擠在商務車第三排,路城山不得不和他肩挨著肩,腿貼著腿。路城山被夾在中間,另一邊擠著菲斯。

WK車隊的工程師也擠了上來,和後面的倆人打了聲招呼。

今天下午可以去紐北賽道自由試車,但不能用自己的賽車,要花錢在賽道那兒租車。這也是紐北賽道的收入來源之一。

租一輛普通GT連帶押金,要交人民幣快5萬,路城山直接把卡給了裴淞,讓他自己挑車。

裴淞拿著路城山的卡,在紐北停車場裏轉悠。路城山不遠不近地跟著他,看著他最後停在一輛與一眾豪車、跑車格格不入的小豐田面前。

裴淞在風裏回頭,對他說:“路工我想開這輛。”

“AE86啊。”路城山雙臂抱胸,帶著清淺的笑,“好啊。”

大部分少年人的賽車夢是從《頭文字D》開始的。那個年代在國內能接觸到的,關於賽車的東西太少了。被“排水渠過彎”驚艷過,被“主動壓上潮濕的落葉,讓賽車打滑漂移”而震撼過。

只不過更大一部分人,慢慢忘記了少年的夢想。

嗶——

POS機刷卡成功,接著,“噠噠噠噠噠”打出一串小票,賽會服務員微笑著將小票和發車卡遞給裴淞,又給裴淞戴了一個手環。

接下來就是排隊下賽道,這也是裴淞要搶第一班車過來的原因,早來早跑,不排太久的隊。

菲斯也租好了車,WK車隊的工程師帶著他進來,排在裴淞後面。路城山見他對菲斯興趣缺缺的樣子,便說:“我以為你們同齡人會比較聊得來。”

賽會在賽道入口擺了不少長椅,類似醫院裏的長聯椅子。裴淞撇撇嘴,坐在路城山旁邊,小聲道:“小屁孩,很煩人。”

“……”路城山不解,“你不也是小屁孩。”

“我很成熟的。”裴淞篤定道,然後湊到路城山耳邊,“再說了,上回在浙賽,練習賽的時候,就算他沒聽見他車隊的通話器,難道後視鏡裏看不出我當時在做圈速嗎,為什麽不給我讓位置?我不信他沒這個判斷力。”

路城山笑笑:“挺記仇啊。”

“那當然,我睚眥必報。”裴淞鼓了兩下腮幫子,偷瞄了眼隔了一個座位的菲斯,又朝路城山旁邊擠了擠,想離菲斯遠點。

見他氣鼓鼓的,路城山實在沒忍住,笑的肩膀都動了動。

菲斯似乎隱隱有要坐過來的意思,裴淞一偏頭,視線第一時間撞見路城山下顎往下,優秀的,外突的喉結。

然後站起來抓著路城山的胳膊把他拽起來,說:“換換,我要坐邊上。”

交換了一個位置。

不多時,賽道駛離了兩輛車,工作人員叫號叫到裴淞,說他可以上車了。路城山不能跟他一起上車,他還要在這裏等向海寧和陳憲,以及車隊的其他車手。

“註意安全。”路城山交待了一句。

也不知道裴淞聽沒聽見,因為小孩風一樣湧進了AE86裏。

——那可是AE86,在車型面前,什麽動力、驅動力、熱效力、扭矩、馬力,都被沖散了。這就像一把攻擊力只有+1的聖劍,拿起來帥就行。

帥才是一輩子的事。

而且紐北賽道幾乎是建在山上,正應了那句——

86上山了。

緊跟著裴淞的是菲斯租的奔馳AMG,從動力上來講,AMG要拉爆86可是太簡單了,甚至都不需要什麽操作,踩油門就行。

兩輛車進入紐北發卡彎的時候,不約而同地都選擇走內線。裴淞果斷選擇漂移過彎,試圖在彎道裏甩掉奔馳。

不知道菲斯是不熟悉奔馳這輛車,還是太緊張了,居然真的在彎道裏掉了一些速度。

賽道入口放了個液晶屏幕,無人機反饋回來的畫面就同步在這裏。

連續的發卡彎裏,裴淞非常果斷地選擇咬住彎心,這是裴淞第一次跑紐北賽道,他就像視奏的獨奏家,翻開一本沒見過的譜子,音符走到哪裏,他演奏到哪裏。

沒有預先對路線的判斷,眼睛看到了什麽樣的路,腦袋再即時做出反應。

通過了連續發卡彎,裴淞油門全開。但小86在直線上完全跑不過奔馳AMG,甚至菲斯從旁邊超車的時候,還降下車窗給他比了個拇指。

裴淞被激怒了。

直接滿油門進入下一個彎道,這開法相當戲劇,裴淞吃住滿路肩,仗著86車身輕巧,路肩與賽道的不平衡讓甩尾更加絲滑。

相比菲斯選擇大角度入彎,裴淞簡直是最短的走線、最效率的漂移。

WK車隊的工程師也在看這一幕,他站在路城山旁邊:“哇,你這車手可以啊。”

“嗯。”路城山點頭,“他破了我的卡丁車最速記錄。”

“謔,那確實不錯。”

AE86的牽引力還是很強的,裴淞直接起手剎,控住後輪角度,短軸距的車能夠更快地對準出彎點。接著,裴淞深油門的同時進檔,全油門出彎。

“嘖嘖,這過彎,是你教的不?”

路城山搖頭:“不是。”

他沒有教過裴淞任何駕駛技巧,裴淞和其他人不一樣,裴淞接觸賽車很早,早就形成了自己習慣的駕駛方式。

“菲斯追上來了。”WK工程師有些驚喜,然後又迅速冷靜下來,“啊,開一輛8缸奔馳,要是再追不上AE86,也是有點說不過去。”

路城山覺得也是,但沒說出來。

緊接著又一輛車進入賽道,阿斯頓·馬丁DBX,駕駛這輛車的人,是來自丹麥車隊的明星車手薩希爾。曾在勒芒24小時耐力賽上拿到4個冠軍的賽車手。

薩希爾這邊一進入賽道,賽會控制無人機的攝影師立刻開始追拍薩希爾。所以屏幕上最後一個畫面,是裴淞在彎心漂移時更加精準地讓車頭對準下一個彎道的方向,讓他在下一個彎道有了更少的操作、更快的速度。

路城山知道,裴淞又甩掉了菲斯一個彎道。

即便奔馳AMG強大的性能肯定能在下一個直線追回來,但如果是同配置的賽車,這個時候,菲斯可能被裴淞甩下去起碼5秒的時間。

無人機開始追拍薩希爾了,路城山偏頭往賽道外掃視了一圈,看見姜蝶帶著其他人正在刷卡進賽道,便迎了過去。

一群人匯合,姜蝶發現屏幕裏是一輛阿斯頓·馬丁,便問裴淞是不是已經在賽道裏了。

路城山點頭說是的。

薩希爾跑賽道的方式是更加沈澱的老牌賽車手的方式,他走線穩固且迅捷。不同於年輕車手俊逸靈活充滿激情的走線,年長的車手更穩,給人不同的觀感。

人越來越多,周圍也越來越吵。

所以路城山沒發現裴淞是什麽時候開回來的,他誇了一句:“薩希爾這走線看著太舒服了。”

姜蝶點頭附和:“優雅,太優雅了,阿斯頓·馬丁被他開得像勞斯萊斯GT。”

路城山覺得姜蝶的形容很到位,接著誇道:“確實,非常有底蘊的賽車手,紐北也是老賽道了,跟他很契合。”

裴淞就站在他背後,聽得怒火中燒。

緊接著,他直接上前,攥住路城山的手,把他往後一拽。路城山一驚,與他視線相撞。

裴淞怒目瞪他:“那我呢!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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