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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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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那天在休息室裏,路城山的面坨了,裴淞也忘記解釋“女神竟是女同”的冤種真的不是自己。

周三,川西高原,雁靈山。

雁靈公路,一條環山而上的柏油路。

多彎道、多盲區、高低起伏頻繁。簡而言之,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各大車隊厲兵秣馬,好整以暇。

抵達雁靈縣的時候天色已晚,小縣城的夜在寧靜之中有著恰到好處的嘈雜。

人工光源並不多,一些昏黃燈泡下的露天烤爐,老板用巨大的老式蒲扇控制火候;騎上就跑的三輪車上是一口大油鍋,裏面翻滾著金燦燦的炸雞翅。小縣城像是關著燈的頂層公寓裏,被丟進泡騰片的水杯。呲呲啦啦。

攤販們只聚在這條小街,再向外一圈,是靜謐安眠的夜。

今天一天都在趕路,幾個維修工們開著運輸車,將賽車和配件們一路從車隊總部拉過來。算好他們的行程,賽車手和剩下的維修工再坐飛機到成都。

這樣剛好下飛機,匯合,坐上運輸車,繼續開去雁靈縣城。

川蜀之地古來易守難攻,地形覆雜,北秦嶺,東三峽,再向西,就是西藏高原。

縣城不大,招待能力有限,住不下這麽多車隊的車組人員,有人直接睡在運輸車裏,把賽車開下來停在停車場,後掛廂裏直接鋪層墊褥就睡。

正賽在周五,周四會封鎖山路,讓車手們試跑一天熟悉地形。

周四一早,裴淞左手拿著牙刷,右手端著牙刷杯,兩眼無神地排在向海寧後面。他們睡車裏的人,排隊在旅館的公用衛生間裏洗漱。

向海寧感覺他背後的人有點幽幽的異樣,回頭問:“你沒事兒吧?”

這太陽朦朦朧朧,好似也沒睡醒。裴淞兩只眼睛自動對焦的速度,比iE瀏覽器還要慢點兒,回答說:“好像沒事兒。”

向海寧“謔”了聲,然後伸著腦袋往後頭喊:“路工!裴淞傻了!”

裴淞也跟著回頭,結果——

“嗷!!”

他一扭頭,從脖子和肩膀連接處傳來中彈般的痛感,雖然裴淞沒被子彈擊中過,但他覺得如果挨槍子兒大概就是這麽痛。

“嗷嗷嗷我靠——”

緊接著咣啷啷,裴淞的刷牙杯和牙刷脫手掉在地上,他兩只手同時捂住右邊脖子側面,痛到差點擠出眼淚。

洗漱隊伍後排的路城山看過來,嘆了口氣,他旅店房間的衛生間讓給其他急用的同事了才過來排隊。路城山把牙刷杯遞給後面的人讓他幫拿著,走到裴淞旁邊來。

整列隊伍都在看裴淞,路城山走到他旁邊:“手拿開。”

裴淞“嘶”著松開手,因為捂不捂其實沒什麽區別。向海寧幫他把牙刷和杯子撿起來,問路城山:“他這是咋了呀?”

路城山:“落枕了。”

“落枕這麽疼的嗎?”裴淞無語,“那我現在怎麽辦?我這樣沒法看後視鏡了。”

“何止啊。”路城山靠近一步,一手扶住他肩膀,另一只手蓋住他太陽穴,稍微偏過他頭,觀察他脖子的情況,“你連偏時點火都看不了。”

聞言,裴淞瞳仁一縮:“那我怎——啊——路城山你——他媽——”

只見路城山扶在他肩膀的那只手,拇指指腹在他頸肩銜接處的某個穴位一按、一推、再向後一揉。

裴淞淒厲的慘叫聲驚起樹上停棲的鳥,回蕩在川西高原的群山。眾人“哇哦”著喝彩,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給治好,但維修工就是維修工,下手沒有虛招。

這下真掉眼淚了,兩行清淚,路城山實在沒忍住笑了一下,裴淞被按到穴位後痛地下意識向前一傾,撞在路城山胸膛處,路城山的喉結就距離他耳廓不到兩寸,他無比清晰地聽見路城山哼笑。

路城山在他說話之前快速抹掉他臉上兩行淚,問他:“你抽簽抽到睡車裏了?”

“是。”裴淞被狠按了那麽一下之後,那股酸痛有所緩解,他嘗試著微微扭些脖子,可動幅度似乎大了些。

路城山:“先別動,你跟我換,今晚我睡車裏你睡我那個房間,吃完早飯我再幫你按摩一下,到明天正賽應該就沒什麽問題了。”

“哦……”裴淞回憶了一下,剛才劇痛之下他本能地喊了句路城山你他媽。

也就是說,就在剛剛,他當著全體車組人員的面,罵了總工程師。

那麽他會不會下周一因為左腳先踏進倉房而被開除?

他不想失去這份工作,剛開口想道個歉,路城山先看了眼向海寧手裏從地上撿起來的牙刷和杯子,說:“記得用水洗洗。”

“哦。”裴淞應道。

路城山在車隊的人們心目中是無所不能的人,會組裝,會維修,會指揮,甚至在做維修工之前,他做了6年賽車手,納斯卡賽事少有的華人冠軍。

路城山似乎能修好任何東西,發動機、變速箱、車架、排氣管,他可以用輪胎的拆裝機修好辦公室那個水總是不熱的咖啡機。

所以路城山會按摩的話,在車隊人看來,完全合理。

只有裴淞感覺怪異,縣城的早餐店在人行道上擺著桌椅,露天吃飯。裴淞坐在凳子上,路城山站在他後面,維修工的指腹上一層繭,在他幾個穴位上按揉。

“路工輕點……路工、嗷……不行,我疼……我真疼……”

“別別……休息一下休息一下……”

人類的本能是順著被動受力的方向而去,比如理發師拽住頭發,在頭發上塗抹染發劑的時候,人會為了減輕疼痛,朝被拉扯的方向探過去。

所以路城山每按一下,裴淞的整個上半身就矮下去一截。維修工的手勁可見一斑,路城山能徒手搬起車架,就能一根手指頭把裴淞按去桌子底下。

“裴淞你再躲就只能躲桌子底下了。”坐他對面的向海寧說道,“忍著點,明天可就正賽了。”

陳憲也說:“就是,你要相信路工的技術!”

裴淞:“廢話我當然相信路工的技嗷——術——”

“再動動。”路城山沒再用力,手很自然地擱在他肩膀,垂眼看他。

毛絨絨的腦袋頂有個發旋,然後腦袋很聽話地試探著左右轉了轉,說:“唉,真的好多了。”

“我就說嘛!”向海寧叼著牙簽拍桌道,“路工這技術!”

“路工這技術一度讓我人生的走馬燈都抽幀了。”裴淞評價道。

就口出狂言吧,反正連“路城山你他媽”六個字兒都喊徹山谷了。

無所謂了。

裴淞聽見路城山說:“走吧,去跟賽會報道,領車手證。對了裴淞,試跑是我指揮你。”

他還在考慮要不要跟路城山道個歉,畢竟人活一張臉,被當眾辱罵的話簡直是,災難。聽見路城山說他指揮自己,點了點頭。

通常來說,所有賽車手都需要指揮。

拉力賽車手由領航員指揮,場地賽車手由工程師指揮。不止是F1,就像這樣的跑山路,也需要通話器連接著一位工程師。

只不過工程師們不像領航員那樣坐在車裏,他們在賽會搭建的控制臺。

裴淞原本跟著其他人一起走向賽會支在山腳的簽到棚,越想越覺得自己這樣不行,大學生的正義感以及同理心在這個脖子的疼痛被有效緩解的時候激情發作。

於是他回頭轉身,走向維修工們紮堆清點配件的地方,也就是剛剛那個早餐店門旁邊的人行道,結果走近了聽見——

“路工路工,方便幫我看看我這個腰椎嗎?我平時一到陰雨天就又酸又疼,這會兒疼死我了,我都沒法彎腰。”

路城山說:“搞不好是筋膜炎,你得上醫院看。”

又有個大哥湊過來,試著問:“路工路工,你剛給小裴按的是穴位吧?你還懂這個呢?你能給我看看我這邊這個肩膀不?”

“……”

“……”

好的,德高望重的工程師永遠是那個德高望重的工程師,裴淞呼了口氣,先去簽到了。

拿到車手證之後就是上車上山。試跑階段非常重要,沒人跑過這條路,模擬器也從未收錄過這條路,只有今天的兩趟試跑讓他們來熟悉地形。

各個車隊車組的工程師,需要先在副駕駛裏幫車手安裝好行車記錄儀,路城山坐在裴淞的副駕駛,腿上放著電腦,他站在按照行車記錄儀同步回電腦的畫面來調整它的角度。

要盡可能把路況看得更清楚,視野更完整,這樣試跑結束後才根據賽道錄像,對賽車做針對性的處理。

“那個。”裴淞想對自己那句莽撞的路城山你他媽說句抱歉,“我之前……”

“等等。”路城山擡手打斷他,最後調整了一下記錄儀的拍攝角度後,自己戴上連著電腦的耳機,說,“先試一下通話器。”

裴淞“哦”了聲,在方向盤上按下通話器按鍵,緊接著頭盔內置通話器裏發出一聲“滴”。

路城山把自己耳機的降噪調高,示意他說話。由於降噪了,路城山只能看見裴淞嘴巴張合,自己耳機裏沒聲音。

“沒聲。”路城山摘了耳機掛在脖子上,又在電腦上點了幾下之後,說,“再試試。”

結果還是一樣,裴淞說話,路城山耳機裏沒聲,路城山說話,裴淞那兒也聽不見。

不過裴淞沒在慌的:“路工修修?”

然後他路工先思索了片刻,擡手在他頭盔上敲了兩下。

咚咚。

裴淞:“……”

路城山:“再說說。”

裴淞:“我的頭是西瓜嗎?”

路城山:“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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