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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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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待出了長秋宮,日頭以西,冬日的涼風吹過,不粗礪卻自有一股深寒,穆雙安不禁打了個寒顫,原來背心已濕漉,適才強忍著,心中的懼怕此時才噴湧而出。穆府中人事簡單,從未有過這般的驚心動魄,欲致人死地之事。幸得她入宮後萬事謹慎,一步一步都思前想後,務求周全,幸得旁人欺她年幼必不成事,未有部下周密之局。原來這便是深宮,除了無以自遣的平淡,還有踏錯一步如墜深淵的恐怯。

只是今日恐懼,卻再不能伏在祖母懷中哭泣,她自以為收得很好的情緒,在見到上官淩,聽到他兇巴巴的問可好?一瞬間紅了眼眶。

上官淩頓時慌了神:“你這是怎麽了?”

穆雙安沒好氣回道:“要你管。”

少年也不知是怎麽回事,見她對著旁人開心的笑也生氣,見她紅了眼眶更是生氣,一顆心就像泡在了酸缸子裏,酸酸澀澀的,又不知到底為何,找不到根源的情緒,既莫名讓人煩惱又有些上癮。有心與她吵幾句,一開口又沒了脾氣,只說:“你莫哭,上次真不是我告狀的,你若不想與我動手,我日後再不找你切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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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璋宮,上官淩一走進內殿,就見魏貴妃懨懨的坐著。上官淩跪下行禮道:“母妃安。”魏梔叫了起,道:“這也無旁人,還講這些個虛禮做什麽。”

上官淩笑笑:“禮不可廢,今日程統領家中有事,下午得了空,兒子便去造辦司將母妃喜愛的雁翅金簪取了來。”

魏梔露出絲笑意:“你成日裏東奔西跑的,也不嫌累,得了空該好生休息。”

上官淩輕聲道:“母妃心疼兒子,可也要多念及保全自身。”

魏梔聞言一楞:“你這是何意?”

上官淩低下眼簾:“母妃今日為何事悶悶不樂?”

魏梔臉色微微一變:“後宮之中盡婦人事,不與你相幹。”

上官淩輕聲道:“母妃原先恩怨分明,最不屑後宮之中栽贓陰謀之事的。”

此時殿中除了親信並無旁人,魏梔噌的一下站了起來,高聲道:“我是為了誰?你樣樣都好,樣樣都爭尖,可皇上幾時正眼看過咱們母子?他心頭只有那個早就死了的池仙妘,只有池仙妘生的孩子他才當個寶。他不喜我倒也罷了,怎麽過不是過,可他先是起覆了聶懷給上官琦當太傅,現又要將穆家女配給上官琦。他這是做什麽?他這是要生生把我們母子逼死!”

上官淩輕嘆:“母妃糊塗,枉做了她人之匕首。皇上欲將穆雙安配與上官琦,是為了與穆家示好,是讓穆家心甘情願上上官琦的船。就算不是穆雙安,是穆家的任何人都行。可母妃若毀了穆雙安,又授人以柄,便是將小辮子親自遞至她人手中。日後她想掀起什麽樣的風浪皆看她意思,母妃陷入危境如何自處?此其一。”

“穆府之勢,具在前朝,只要穆硯不倒,穆家就倒不了。魏家如今與穆家雖不如從前那般相好,但到底有幾分先祖的香火情。若因此與穆府交惡,得不償失,此其二。”

“好了好了。我原也沒想要誰的性命。”魏梔低聲嘟囔道:“誰承想她下手這般狠重。”

上官淩離開之時對溫姑姑囑咐道:“姑姑辛苦,莫送了。只是那馬婕妤心思狠惡,母妃又是個耳軟心軟的,姑姑勿要盯緊些,莫要叫母妃被她誆騙了。”

溫姑姑滿口答應,只送至殿門口時方略略遲疑道:“殿下是光明偉正之人,不知這後宮本就蠅營狗茍,”

上官淩苦笑:“我如何不知,若都光明偉正,我那小妹妹也不至於在娘胎裏就沒了性命。正是陰暗蠅茍之輩太多,方更要小心謹慎,莫被小人尋得可乘之機,反傷人傷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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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小季子來稟皇上駕到。倒讓皇後有些吃驚,忙領著人迎了出去:“今夜風大。皇上怎麽來了?”

皇帝伸手牽住她:“朕想來,便是大風難行也無法相阻。”

皇後一楞,覆又笑了:“皇上總愛說笑。”

兩人攜手步入內堂,眾宮人皆盡退下,皇後替皇帝揉了揉額角:“皇上今日感覺如何?”

“李然這幾服藥還行,夜裏能睡得幾個時辰了,只仍覺心口發悶。”

“皇上可不能再任性,不管再忙,湯藥總得堅持著按時喝。”

皇帝見慣了勢力討好,再見她數年如一日的關懷問候。心中觸動,不由嘆道:“原先總覺得這帝位千好萬好。可如今我卻總懷念之前咱們在王府的日子。”

皇後不語,只手上不停的替他輕柔按著。又輕聲道:“今日晚些時候盧選侍去了。”

皇帝點了點頭:“她也是可憐受累,按著規制好生葬了吧。”

皇後答應下來,又道:“日夕時程統領來回了話,慧心咬定了是她自己一人所為。”

皇帝聞言冷笑:“這個扣做得有夠蹩腳的,魚沒網著倒把自己兜了進去。”

“聽皇上所言,這是心有所疑了?”

皇帝恨得咬牙:“有疑又如何?他們如今勢大,裹挾著朕已不是一日了,總有清算的時日。”一動氣只覺心口突一陣悶疼,一口氣似有些夾雜著上不來,張嘴低喘了起來。

皇後聽他所言,曉得他是疑上了太後,忙替他拍背舒氣:“皇上且保重自己身子。”

皇帝攥緊了拳:“我這身子保不保重的,也無甚意思。”

皇後心中難過,不願彼此傷心,有意轉移話題,道:“皇上今日也算見著穆雙安了,覺得如何?”

她見穆雙安今日,舉止得當,聰慧過人,本以為皇帝會大加讚賞,卻不料他眉頭緊蹙,慢慢道:“瞧著倒是個聰慧的,又怕過於聰慧,不是我兒良配。”

皇後亦是聰明人,只這一句便明白了,皇帝想要給大皇子配個聰明人做正妃,卻又不能太聰明了。若是家世普通,或還可以,只是她又姓穆:“皇上的意思是?”

皇帝慢慢道:“匕首貼身,或會割傷皮肉,若攥在手中,倒能抵禦外敵。我看著她雖聰明過人,但性子沖動直率,這種脾性倒還算可用。如今能用且用,若銹了或有傷人之意了再扔不遲。”語氣平緩,可話中的狠厲之意卻讓人無端生出一身冷汗。

慈恩宮中,太後氣得狠了,拿起手邊的鎮紙便朝魏梔扔過去。

姜綠嚇得心都要飛出去了,再管不得許多,撲上去便擋在魏梔身前,額頭被鎮紙砸得通紅,不住的磕頭求饒:“求太後娘娘息怒,求太後娘娘息怒,我們娘娘也不知馬婕妤做事這等毛躁。”

“蠢貨!哀家不是沒教過你,你若要害人,就要手腳幹凈利落些,你倒越發的活回去了,折在一個小丫頭手裏,都以為是我看穆雙安倒向了上官琦,要除了她,穆家這回用不了了,你生生壞了我一局好棋!”

“姑母,我,我不過是為了淩兒。”魏梔掩面痛哭。

太後咬牙冷笑道:“我話先放這。淩兒有你這等蠢貨娘親,難堪大用!滾回你宮裏去。我少見你,還能多活兩年。”

待到哭哭啼啼的魏梔被姜綠攙回去了,太後身後的崔姑姑這才端著茶盞上前:“娘娘自年輕時就是爆碳性子,太醫總說要修身養性修身養性,娘娘總記不住。”

太後喝了口菊槐茶,嘴中絲絲苦味,嘆道:“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己知道,要不是沒幾天好活了,何必走這急棋,此棋雖險,若成了淩兒便能多一道保障。皇帝不是哀家的親兒,自來與哀家不是一條心,難為他熬了這麽些年,魏家這麽些年在朝中威勢積重,與皇帝終有一搏。前朝後宮處處有釘子,輕忽不得,可你看看她,入宮二十餘年了,囂張跋扈的樣學了個十成十,別的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叫我如何放得下心。我若去了,淩兒可怎麽辦?”

姑姑替太後順著後背心,寬她心道:“娘娘千歲,還有九百多年,不急操這份心。再者說,後人皆有後人福,娘娘只管保重好自己,方才是二皇子,是魏家的萬年福呢。”

太後一聽這話,不由得笑斥她道:“你這老貨越發膽大,倒敢編排起我來了,少年的王八萬年的龜,誰稀罕當這王八當這龜去。”

崔姑姑也笑道:“只要太後笑了。奴婢便是即時變成了王八也情願的。”

太後笑了一陣,方嘆道:“哀家本想著淩兒若是能與穆家結親,以魏穆兩家的軍權威勢,皇帝至少十年內不敢輕動,再待十年,淩兒大了,軍權在手,又有何懼。只是如今這棋局已死,況如今後宮之中人心各異,今日這出倒叫我有些出乎意料。”

又道:“馬婕妤是個妙人,膽子大,心也狠,這一招把我都擺了一道,我一時看不分明,不知她是聽命於誰?”

崔姑姑遲疑著小聲道:“難道是聖上?”不怪她做此想,宮中能有膽量有能力與太後相悖的,除卻皇帝還能有誰。

太後卻搖搖頭:“越是看著像,就越怕以已度之想當然,反而漏掉了其中關鍵。”她旋即微微一笑:“如今皇帝宮裏比起先帝時,人少多了,卻熱鬧得緊,既然有人想叫穆丫頭見見這真正的皇宮,不如助她一臂之力。”

崔姑姑略一思量,道:“奴婢明白了。”

太後閉上眼,撫著腕上白真珠。崔姑姑等了片刻,見太後再無旁言,退至一旁,燃上檀香,取下撐窗竿,悄聲退了出去喚來個小內侍。

第二日,流水般的賞賜進了慶桂閣,姑姑滿面笑意,只道是太後知道穆小姐受了委屈,叱責了魏貴妃娘娘禦下不嚴的糊塗之舉,再送些小玩意來。

穆雙安不敢辭,連忙跪下叩謝天恩,卻被姑姑一把扶住:“太後娘娘平日裏素愛禮佛,最是心慈親和的,姑娘進宮後太後娘娘好幾次問起過姑娘的飲食,穆姑娘若是有心,何不親自抄錄心經奉與太後,親自去慈寧宮謝恩豈不更好?”

穆雙安謝過姑姑,仍跪下規規矩矩磕過頭,方道:“太後娘娘天恩,穆雙安萬謝難表,來日定親奉心經再謝娘娘之恩。”

姑姑笑道:“姑娘是極懂禮的,俗話說見面三分情,姑娘只管常來慈恩宮,太後娘娘定是高興的。”

不消大半天,太後娘娘流水般的賞賜進了慶桂閣,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半個宮院。

下午,四公主也不許旁人通報,悄摸摸溜到內殿,穆雙安正在抄錄經書,一個個簪花小楷端的是工整好看,四公主玩心上來,也不言語,撲過來便蒙住她的雙眼,變了怪聲道:“這小娘子生的怪好看的,寫字也怪好看的,快隨我回家做我夫人吧。”

穆雙安噗嗤笑了出來:“那感情好,我平時裏銀絲酥油卷就要吃三個,荔枝甜肉也要個四碟,鮮筍火腿湯嘛,兩桶就夠了。老爺可有?”

四公主氣得伸手就去撓她腰間軟肉:“我上次隨父皇去獵場,不過多吃了幾碗飯,你便笑

話我到現在,看我不給你點厲害瞧瞧。”

兩人玩笑了半日,四公主鬢發亂了,南霜方要上前,四公主讓她退下。非拿著銀梳纏著穆雙安與她鬢發。銅鏡裏,芙蓉面杏眼帶笑,四公主道:“太後娘娘素日裏對我們都淡淡的,對你倒是好。”

穆雙安輕刮了下她的臉:“這是羨慕了?我可是很大方的,玉笑快包了簪金手釧,翡翠串珠送給公主。”

四公主氣笑了:“好啊,我是這般眼皮子淺的人?看我不撕了你這張嘴。”

說著又要撲上來,穆雙安笑鬧著躲一旁,只求饒道:“好姐姐,好姐姐。雙安再也不敢了。”兩人一會兒玩笑一會兒打鬧,直到用完晚飯四公主才回去了。

靜川端過兩盞油燈:“晚間了,小姐還寫字嗎?”

“再寫會兒吧。”雖然上次的事像是揭過了,只是慧心一人謀害其主,刺課死罪,之後馬婕妤和魏貴妃也甚少出宮。

她後來再多次去慈壽宮請安,十次有八次見不著人,縱使見著了,也只是淡淡的。可見太後是對她有了心謗。今日太後娘娘的這番突如其來的賞賜,倒叫人有些不踏實了。

靜川貼心的備好紙筆,又端來炭盆置在一旁,拿著挑竿輕輕撥弄著黑炭,道:“這幾日日頭越發短了,小姐仔細著別凍了手,再抄一會兒便歇了吧。”

穆雙安笑著應了:“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不過是借著寫字理理心思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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