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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纏上的第八十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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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纏上的第八十八天】

【被纏上的第八十八天】

是趙樂儷。

高窗之上,流淌下了一叢鎏金色的澹泊的光,其如一枝細密的工筆,勻細地描摹著她的面容輪廓,半張臉沈浸在亮光的區域,另外半張臉沈浸在昏晦的光影之中,神態半明半暗,教人一時難以揣度。

宋謨吩咐大軍莫要靠近,他獨自去赴會趙樂儷。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了,此番見她,看著她用一白玉冠高束於後腦勺之上,垂落下來的發絲飄逸翻飛,烏髻綠鬢之下,是一張沈靜如水的面容,眉眸淡斂,視線的落點,從她的玉容下挪,聚焦在她的動作之上。

她正執著那一柄青玉短劍,劍刃吮飽人血,血液粘稠,點點滴滴流淌於地上。

“你別過來。”

趙樂儷的嗓音冷到了極致。

宋謨微微一滯,後來才發覺到,趙樂儷不是在對自己說話。

她是在對立在對面的人說話。

立在她對立面的人,好巧不巧地,正是謝圭璋。

最重要的兩人同時出現於此,一抹凝色拂掠在宋謨的眉庭,他覺得這事態有些不太對勁。

他的視線在對峙的兩人之間逡巡了一番,很快就發現,兩人之間,橫亙著一具屍體。

屍體面容之上,是一張死不瞑目的臉。

宋謨不用細看都知曉,此人正是胡商兀術。

——兀術被殺了。

“謝圭璋,你為何要殺掉兀術?”趙樂儷的嗓音透著一股顫兒,仿佛在極力克制著什麽情緒。

謝圭璋道:“此人是完顏宗弼的走狗,不能留,更是宋謨的走狗,更是不能留。”

趙樂儷深吸了一口氣:“我之前跟你說過,不要輕易殺人,你不聽,你一直都不聽。”

“謝圭璋,我現在對你非常失望。”

趙樂儷將短刀拋擲在了地上。

砰——

短劍墜落之聲,儼若敲金撞玉,明烈地叩擊在聽者的心頭。

“阿儷……”

謝圭璋想要上前。

“都說過了,你不要過來。”

趙樂儷的嗓音冷透了,當下轉身就走。

未行數步,就看到了宋謨。

趙樂儷似乎沒有料到自己這一轉身,就會看到了老熟人。

“太子殿下……”

趙樂儷眉心微微一蹙,這一眼,仿佛穿梭了千年,兩人同時都顫栗了一下。

宋謨淡淡笑了一聲,溫聲說道:“久疏通問,時在念中,海天在望,不盡依依。”

這是一句見面辭,這一下子將趙樂儷帶回了數月前的那一場婚禮之上。

在那個夜晚,宋謨弒君未遂,而她慘遭追殺,一路流亡,被父親背叛,被引至鐘鼓樓,差點被燒死,又差點被長箭射死。

在郴州夜宴之上,護國公趙閔邀她上船一敘,她被沈塘了,端的是命在旦夕,後來被謝圭璋救了回去。

逃出京城之後,她先逃去郴州,接著又輾轉去了徽州府。

從出逃的那一刻,她再沒見過宋謨。

宋謨一定以為她死了。

因為趙閔將她沈塘了後,連夜就離開了郴州,趕往京城通風報信去了。

趙樂儷心中的信念非常堅定,她一定會親手殺了趙閔。

眼前這個多次陷她於不義的人,她勢必會親手解決掉。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她不再是從前那個軟弱的少女了。

在目下的光景之中,她暫且還不能殺他,她還有更為重要的事去做。

思緒歸攏,趙樂儷露出了一抹駭色:“太子……你為何會出現在此?”

宋謨的眼神極有張力,一錯不錯地看著趙樂儷,雅聲說道:“孤自然是來接太子妃回宮去。”

趙樂儷深吸了一口氣:“我的妹妹已經嫁到東宮了,我又何必再多此一舉?”

宋謨眸色彎彎,道:“孤本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孤心中一直喜歡著的人,從來都是你,你從來都是孤的太子妃。”

趙樂儷笑了聲:“接我回去,你就不怕我伺機行刺你麽?”

宋謨錯肩而去,徐緩地撚起地面上那一柄沾血的劍柄,將其交換至趙樂儷的掌心間。

“來,刀口對準孤,這一回,孤不躲了。”

宋謨嗓音儒雅,話音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趙樂儷的眸心微微瞠住,她沒料到宋謨居然會這般做。

刀刃的尖端,就直直對準了他的腹部。

趙樂儷相信,只要她用力刺下去,宋謨必然不會躲,但他也必死無疑。

為何他要冒這般大的風險。

“刺啊。”宋謨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溫和淡然,薄唇輕輕抿出一抹嫻淡的幅度。

趙樂儷握刀的骨腕,劇烈地發著顫兒。

她自己未嘗沒有殺過人,她是殺過人的,但面對宋謨,不知為何,她卻是下不了手。

尤其是,宋謨主動讓她刺他的時候。

在昏晦的光影裏,趙樂儷與宋謨無聲地對峙著,稠郁的血腥氣息縈繞在彼此的周圍。

趙樂儷眸色微灼,捏緊劍柄,有那麽一瞬,她是想要刺下去的,但不知是什麽,拖拽住了她。

“下不去手?”宋謨溫和的嗓音幽幽響徹於她的耳屏,他修長的指腹勾住了她的骨腕,下一息,順走了那一柄短劍。

“既然下不去手,那就乖乖跟孤走。”

“謝圭璋能給的,孤一樣可以給你,他不能給你的,孤照樣可以給你。”

趙樂儷的眸瞳,在昏晦的光影之中慢慢睜大。

她尚未反應過來,便是被宋謨牽走了去。

她回眸望了謝圭璋一眼。

謝圭璋長身佇立於明暗交界處,光影薄薄地淡照在了他的周身,身影鍍上了一層落寞又寂寥的陰影。

謝圭璋提劍行前:“放開她。”

宋謨扯了扯唇角,道:“如果孤說孤不放手呢?”

氣氛陡地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緊接著,就聽到搗劍出鞘之聲。

宋謨對左右的侍衛暗暗使了個眼色,一時之間,數千兵卒齊齊圍攏住了謝圭璋。

一場驚心動魄的血戰,就此上演。

謝圭璋想要將趙樂儷奪回來。

但宋謨不可能讓他得逞。

等謝圭璋殺光了這一千多個人,新的一千人又出現了,陣勢是前仆後繼。

宋謨率領了十萬大軍來徽州,一方面,是想要剿滅那些海寇,另一方面是想要擒拿謝圭璋。

這一回,是奔著不成功便成仁的目的去的。

趙樂儷一步三回頭,宋謨將她的面容扳回去,溫聲說道:“放心,孤不會就這般輕易讓他死的,此番會給他留著一口氣。”

趙樂儷太陽穴突突直跳,眸底攢著一抹濡濕的熱淚,她很怕謝圭璋會扛不住。

可是,她很清楚謝圭璋的實力,他不可能會扛不住。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名,絕非浪得虛名。

可是……

趙樂儷心中到底是戚戚焉,憂慮謝圭璋的安危。

只可惜,她再回首的時候,卻是也看不到他了。

萬千兵卒,儼如昏黑的潮水,一舉淹沒了謝圭璋。

她看不到他了。

-

兩日後,趙樂儷被帶回了大內皇城。

這件事知道的人,特別少,宋謨沒有立刻恢覆她的身份,而是讓她先安居於東宮。

在東宮之中,她看到了一個形銷骨立的少女,披首散發,見著她來了,先是用兢懼的眼神盯著她,直至真正認出了她來,適才道:“長姐?”

趙樂儷亦是認出了對方:“趙芷?”

“長姐,你要救救我!救救我!”

趙芷如蒙大赦一般,直直撲上前來,面色蒼白如紙,儼若見不得天光的鬼魅魍魎。

眼看她快要撲至趙樂儷身前時,一條鐵鏈緊緊拴住了趙芷的足踝。

沈寂的空氣之中,撞入了一陣繃緊的鐵鏈之聲。

趙樂儷觳觫一滯,視線從趙芷蒼白猙獰的面容之上,緩緩下挪,看到了對方那滿是稠血的足部。

“長姐你知道嗎,太子就是個徹首徹尾的瘋子,你不出逃的這幾個月,他將我禁足了!”

“宋謨就像是關押畜生一樣,關押我!”

“長姐,你能不能救救我!”

“求求你!救救我!”

趙芷死死拽住趙樂儷裙裾,拼了命地下跪告饒,以額庭叩地,因是叩得太過於用力,額庭處的肌膚,都叩出了血來。

這讓趙樂儷非常震悚。

她從未想過趙芷嫁入東宮,會受到這般摧殘。

宋謨居然會用鐵鏈軟禁她。

趙樂儷對趙芷沒什麽所謂的姐妹情深,但也不能見死不救。

於是,將趙芷攙扶起來,道:“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為何宋謨會銬住你,你細細與我道來。”

趙芷瑟瑟發抖,道:“太子殿下說過了,長姐何時回來,他何時會放了我,如今,長姐,你終於回來了,我終於得救了!……”

趙樂儷的容色變得有幾分覆雜,她吩咐宮嬤為趙芷拆開足鏈。

但宮嬤婉拒了,說趙良娣神經不太尋常,會出手傷人,甚至還會逃跑,太子殿下為了良娣的安危,必須要日日夜夜地拷著她。

趙樂儷看向趙芷:“這些事兒,是真的嗎?”

趙芷的臉色發生了顯著的變化,一下子狠狠揪住了趙樂儷的骨腕,惡狠狠地道:“都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趙樂儷,我恨你!”

這番話說得咬牙切齒,趙芷在趙樂儷的胳膊上抓出了一道血色的印子。

宮嬤們紛紛前來壓住發狂的趙芷,將她押送回深宮之中。

趙樂儷驚魂甫定,心有餘悸。

一個時辰過後,一位宮嬤來稟說:“娘娘,太子延請你去乾清宮用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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