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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纏上的第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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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纏上的第四夜】

【被纏上的第四夜】

長夜如潑墨,偏略地灑照直下,山風搴動趙樂儷的裙裾與羅帶,繡金滾鑲的裙襇,須臾褶皺成了海,她覺得自己足踝,儼如被一條看不見的寒蛇舐過,肌膚之間,滲透出沁沁的冷意。

她驚魂甫定,目色從錦時的屍首挪移至謝圭璋身上。

方才,謝圭璋弒害了一個人,笑意宴宴,舉止澹泊,人命在他手上傾覆,微薄若草芥,這使得她更為確證了一樁事體。

他若是真要殺她,就如碾死一只芻蟻簡單。

現在,他發現她逃跑未遂,假令她繼續逃,只會益發激怒他。

更何況,他又救了她一回,細致算來,已然是救了她第二條命。

趙樂儷心中出現了一種微妙的直覺,自己對謝圭璋而言,應該存在有利用價值,所以他才護她性命無虞。

甫思及此,她停駐在芊眠的軟草地上,寧謐地等待謝圭璋行過來,同時,等待他的答覆。

“謝某喜歡娘娘,所以想把娘娘帶走。”謝圭璋眉眼牽起一絲揄揚的笑聞,眸色深幽,“只遺憾,娘娘不聽話,總是想逃呢。”

趙樂儷胸線驟地起伏了一下,訥怔半晌,頗覺荒唐,他半灼半寒的眼神註視而至時,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只彀中的獵物,在巨獸的傾軋之下,毫無掙紮的餘地。

謝圭璋走近之時,趙樂儷感受到一份隱秘的危險,後退半步,凝聲道:“你是癲瘋了罷。”

“娘娘是在誇讚謝某嗎?”謝圭璋俯眸勾唇,口吻真誠,“娘娘誇讚得真好。”

她斥責他,他似乎將其視作為至高無上的恩寵,眸底盡是抑制不住的歡喜,且道:“娘娘能繼續誇讚謝某嗎?”

趙樂儷薄唇緊抿成了一條線,一時無語凝噎。她三番試圖跟謝圭璋講道理,但他的回應,總是讓她感到驚嚇。

謝圭璋將打好的水,遞呈至她近前,笑容沈蓄:“娘娘方才是不是口渴了,喝些水,潤潤嗓。”

趙樂儷沒有接過去,搖了搖首,垂下眸,背過身去,正色道:“我已經嫁給太子,從今往後便是李家婦,我不可能同你有任何結果。”

她本是祈盼自己能讓謝圭璋清醒一些,理智一些,哪承想,她的身後,倏然沒了動靜。

深林之中,人籟俱寂,氛圍針落可聞,空氣沈重得教人喘不過氣。

趙樂儷意欲回過身,看看謝圭璋的反應。

詎料,一陣恣肆的笑聲,突兀地從身後傳來,她觳觫一滯,自己的兩側腰肢之間,伸過來兩條勁韌結實的胳膊,尚未來得及反應,眼前已然是一片天旋地轉。

謝圭璋將趙樂儷扛起來,朝著深林近盡處行去。

趙樂儷的胸腹貼抵在男子的肩膊處,他行得很快,教她的五臟六腑,俱是一片翻江倒海,她驀覺羞憤,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使勁地捶打他的肩肘:“你頂著我的小腹,我很難受,你放下我來。”

“娘娘今後若是想好受一些,就不要讓謝某再聽到那些話。”女郎掙紮得越厲害,謝圭璋面容上的笑意愈深,似乎是,她反應越難過,愈是能夠激起他骨子裏的心欲。

趙樂儷嗅出一絲端倪,強忍不適,凝聲問道:“今後?你是要帶我去何處?”

謝圭璋眸底郁氣濃晦,如一團揉不開的水墨,話音噙著莫測的笑意:“天亮後,娘娘就知曉了。”

趙樂儷心中生出了一抹不詳的預感,還想再問什麽,後頸處陡地覆上一抹刺麻,她二度陷入暈厥。

昏迷前,陰翳的穹頂之上,砸落下一道銀亮的驚雷。

-

趙樂儷是被一陣轔轔的馬車聲,隱隱約約地吵醒的,規律有致的馬車聲中,摻雜著淅淅瀝瀝的雨聲,點點滴滴敲砸在她的心頭。

在昏晦的光影裏,她緩緩地睜開雙眸,後頸處傳來綿麻的疼痛,她下意識用手去揉,但後知後覺,自己的雙手和雙足,重新被粗繩纏縛住。

她目下是在何處?

四肢無法動彈,趙樂儷意欲探查自己所身處的環境,但是,她被一塊厚厚的黑色絹布蒙住了眼,整個人什麽也看不到。

試圖出聲,喉腔之中一片滯重的幹澀,她道不出只言片語。

趙樂儷的心緒,在一寸寸地朝下沈,自己應當是被謝圭璋點了啞穴。

她不僅是行動受阻,就連目力也受阻了,也陷入失聲的境況之中。

趙樂儷想要支棱起身,卻發現,她所身處的空間,窄仄且黝黯,腿腳伸展不開,她只能一直維持蜷縮的姿勢。

此外,她能感受到身下鋪放著柔軟的棉草。

一霎地,千思百緒湧入趙樂儷的胸腔之中。

她是被人塞在馬車的車箱裏了嗎?

這是誰的馬車?

通往何處?

是要出宮嗎?

趙樂儷微微俯身,耳屏靜謐地貼抵在車箱的側壁處,外處除了馬蹄聲、細雨聲,還能聽到精銳巡邏的步履聲。

隔著婆娑的雨幕,還有一些交談的聲音,從遠處傳了來。

趙樂儷專註地諦聽了好一會兒,好像是有好些馬車要出宮去,那些人正在接受禦林軍的摸查。

她身為太子妃,失蹤一事非同小可,太子肯定派遣了禁軍封鎖整座皇城,並且嚴峻地盤查出宮的每一座馬車。趙樂儷倏然想起,自己昨夜是同禦林軍的都統俞昌,打過照面的。

馬車一直在朝前緩緩挪動,俞昌的嗓音也響在了馬車的近處,是吩咐開箱驗查。

趙樂儷眼皮顫跳了一番,謝圭璋清冽溫和的嗓音,適時響起:“督爺,是這樣,這箱子裏放得可是教坊最值當的蘭考桐木十三弦,本是在宮宴上讓樂師奏演,但昨夜被幾位奔逃的貴人撞壞了去,音也校不準了,亟需拿去給琴匠修葺,片刻不能拖沓,萬望督爺見宥。”

俞昌擡眼掃視了一番青年,首戴烏色褦襶,五官清雋白凈,身上是淡色襴衫,一言一行,皆有禮數。

這是司教坊樂倌的造相,青年也出供了司教坊的身份牌符。

俞昌接過,細細檢視一番,道:“但這也通融不得,這是太子的命令,但凡過往馬車,必須檢查車廂和箱篋。”

謝圭璋面露一絲難色,溫聲解釋:“但凡琴器沾了水,極可能受損,官家最愛聽其所奏的《霓裳羽衣曲》,若是出了什麽紕漏,下官也不知如何交代。”

趙樂儷靜靜地諦聽著謝圭璋與俞昌的對話,若非她昨夜親眼目睹過謝圭璋弒人喋血的一面,否則,她實在難以將這個名字,與今刻這一溫潤儒雅的形象聯系起來。

謝圭璋將心比心,對俞昌問起皇城裏是生發了什麽事,為何禦林軍如此都要嚴防死守。

俞昌揉了揉眉心,道:“抵今為止,太子妃一直下落不明,加之昨晌夤夜時分,有人在艮岳園發現了一具宮娥的屍首,據查還是太子妃身邊的陪嫁丫鬟。”

謝圭璋一副深以為然之色,忖量一番,道:“下官其實也收到了風聲,據說這些案樁,皆是那個謝魔頭所為。傳聞此人十惡不赦,作惡多端,督爺您素有攘除奸兇的英名,活擒此兇,這一樁重擔,也只有您能勝任了。”

雨絲綿密,纏綿地叩擊在箱篋的邊緣,趙樂儷悉心聽著,心緒頗為覆雜。

謝圭璋此人不太尋常,瘋起來,可以連自己都毫不留情地痛斥。

俞昌與謝圭璋一番對話後,他徹夜未曾休憩所帶來的燥意,稍微減淡了幾許,他本是要徹底搜查馬車箱篋的,但對青年印象良好,在這一關就放了松,湊合湊合著,讓他的馬車過去了。

趙樂儷意識到這可能是自己目下唯一的逃生機會了,若是逃不過,今後要逃出去,可能會困難重重。

甫思及此,她咬了咬牙,卯足氣力,身軀往車箱一側奮力一撞!

沙沙沙的婆娑雨聲之中,突然撞入一陣「砰」的悶響。

這在沈寂而肅穆的空氣之中,顯得格外突兀。

俞昌本是在核查後面的馬車,聞著此聲,劍眉倒豎,遽地返回身,道:“慢著!”

謝圭璋適時攔住了馬韁。

俞昌行至他右側近前,狐疑道:“你的馬車車箱裏,盛裝得真的是古琴?目下打開給我看看。”

趙樂儷的心律如懸鼓,怦然直撞,她心道,只消這一個車箱被打開,俞昌就能即刻發現她。

只是,她也擔慮謝圭璋的反應,他此前說過,只要她安分、乖馴,不逃離,他並不會傷害她。

如今,她悖逆了他的話,他會因此動怒,而選擇傷害她嗎?

這廂,謝圭璋款款回過身,長而翹的鴉毛徐徐上擡,眼尾蘸染的雨水襯得他眸色黑白分明,一抹淡淡的胭紅色,順著他眼尾一勾,眼瞼之下眸瞳黝黯,情緒晦暝。

他溫然笑道:“方才應當是古琴在車箱裏顛簸了一下,發出的悶響罷。”

“督爺既是想要看,那便看看。”

謝圭璋拂袖抻腕,溫雅有禮地將車箱了打開去。

伴隨著一陣窸窣的解鎖聲,車箱的箱蓋被揭了開去。

俞昌行近前,俯目一望,邇後,露出一副尷尬之色:“原來真的是古琴。”

他的話,聽在趙樂儷的耳屏,讓她身體內的血液,一寸一寸地涼冽下去。

她身上的箱篋,並沒有被揭開。

這是怎麽一回事?

她明明就撞了一下馬車,俞昌循聲前來,勒令開箱嚴查,她也明晰地聽到了掀蓋之聲。

但詭譎地一幕出現了,俞昌所看到的箱中物,是一柄古琴,而她身上的箱篋篋蓋,並沒有被打開。

趙樂儷沒有完全緩回神,俞昌已經放行,謝圭璋溫謹地行過謝禮,這一輛馬車便是輕微的顛簸之中行近了。

她懷著一絲希冀,又撞了一番馬車車箱,這一回,沒等謝圭璋說話,俞昌道:“這雨天路滑的,車道頗多濕濘與凹陷,樂倌還請仔細足下禦道。”

趙樂儷心中有一小塊火,原是亮皇著,此一刻驟然熄滅了去。

她在顛簸的車箱之中,待了近一個時辰,車箱重新打開之時,她感受到兩條勁韌瓷實的胳膊,穿過她的後頸和膝部下方,穩妥地將她抱起來。

鼻腔之中,灌滿了清郁的玉檀香,是謝圭璋身上的氣息。

雨聲不知何時,已然止了住,人聲漸漸變得喧闐熙攘。

趙樂儷想,自己應當是徹底離開大內宮城了。

謝圭璋抱著她行了好一些距離,人聲覆漸漸遠去,他帶著她來到了一個頗為安謐的地方。

她被放置在一個柔軟鑲絨的氈毯上,脫離了他的懷抱後,她下意識朝後挪靠,離他越遠越好。

氈毯之下,是寬敞溫暖的床榻。她的後背,少時,便是緊緊地靠在丹壁上。

謝圭璋垂眸俯視她一眼。

這是人抵達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裏,最初的反應。

謝圭璋褪下她的玄色布條,趙樂儷眼前頓時恢覆一片清明。

只不過,她此前有很長一段時日都待在昏晦的環境裏,纖薄的眼瞼之下,突然湧入澄亮的光線,她有些不大適應,偏了偏螓首,比及適應了敞亮的光景,她適才看清了自己所處的環境。

此間是一座天字號上房,西隅的紫檀木長案供著一座博山爐,沈香裊裊,東隅處置放著一只銅盆,盆內炭火正旺,燒得是上等的銀霜碳。

原來,他是將她帶入了一座客棧裏。

謝圭璋將趙樂儷的啞穴解了以後,趙樂儷縮緊身軀,抱緊了胳膊,一錯不錯地看著他,謝圭璋換下了昨夜的行裝,現下是一副玉面書生的行相,看上去人畜無害,憨厚溫雅。

趙樂儷看著他:“你是如何做到的?”

謝圭璋眼尾勾了勾,牽出一絲笑意,拖腔帶調的:“是問謝某如何將娘娘藏起來,且在俞昌查箱之時,不被發現的嗎?”

他坐在茶案前,執來一組茶具,且拈來一只大茶盞和一只小茶盞,他將小茶盞嵌套在大茶盞之中,他眼尾噙笑,神情溫柔:“謝某就是這樣,將娘娘藏起來的。”

饒是趙樂儷再遲鈍,此一刻,她幡然醒悟。

她所身處的那一只箱篋,其實裏頭還有一個規格較小的箱篋,謝圭璋將古琴放在最裏側的箱篋之中,她則是被藏匿在最外層的箱篋之中。

謝圭璋開啟箱篋之時,同時將兩個重疊的箱篋打開,規格較小的箱篋置放在最上方,掩蓋住了大箱篋底下所藏放的東西,因於此,俞昌只能看到古琴,而不是藏在最下方的她了。

趙樂儷意識到這一點,一團凜冽的涼意,從後頸肌膚處,一路涼冽至了尾椎股處。

這種瞞天過海的計策,其實很容易就可以識破,但被謝圭璋使用得天衣無縫。

趙樂儷又問道:“那古琴呢?

謝圭璋笑了笑:“謝某順手取走的古琴,不過是仿真之物。俞昌乃是軍戶,不懂鑒古,謝某說什麽,他心中沒譜,自然是信什麽。”

見趙樂儷一副若有所思之色,謝圭璋左手摩挲著右手的虎口,溫聲問道:“娘娘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心中的疑緒都解決了,趙樂儷暫時沒有什麽想問的。

不過,她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覺得謝圭璋接下來有一筆帳要找她算。

因為今晝他暗渡她出大內宮城,她兩度撞了馬車,引起了禦林軍的主意。

謝圭璋素來是一個笑裏藏刀的人,抵今為止,他一直都心平氣和地同她說話,態度異常溫柔,行止得體,對她觸犯他逆鱗的行止,一字不表,這教趙樂儷覺得很不對勁。

果然,謝圭璋款款起身,一寸一寸朝著她行過來,每一個槖槖靴聲,仿佛都碾在她的心口上。

趙樂儷悉身惕凜,弓緊了肩背,她看著他從袖裾之中翻找著什麽東西。

以為是要傷害她的銳器。

哪承想,他摸出了一塊帨巾,俯近身軀,揚起骨腕,細致地擦卻她面容上所蘸染的粉塵。

趙樂儷驀然一滯。

“娘娘舟車勞頓了一宿,請褪下衣物,謝某為您侍浴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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