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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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即便早知道先姜王已經死的不能再是死，甚至屍身都早已在六月的酷暑中爛了個幹凈，但哪怕只是神位被安安穩穩的擺在祈殿受香火供奉，謝喬也覺惡心。
這樣的東西，就合該死後也受人唾棄，最不濟也該去得幹脆，在這世上一絲痕跡都不要留。
謝喬微微閉目，知道進殿就難免要跪拜進香，此刻便幹脆祈殿的正門都不進，只是守在殿外的草廬前，等著身披麻衣的姬天出來。
已然進秋，又是日暮，祈殿建在高處，殿外難免寒涼，姬天烏發半披，襯著門後黑壓壓的神位，也不見往日的謙謙風度，反而莫名透出幾分陰森：“阿喬怎不去進殿看看父王？”
這一聲“父王”也加重了語氣，似乎別有深意，仿佛是故意惡心她先王也有可能是她的親爹一般。
傳言只是傳言，謝喬早已確認過自己的生父的確就是謝非，這事姬天也該知道，現在故意對失憶的她說這沒用的話……是哪根筋又搭得不對了？
謝喬暗暗皺眉，面上仍是世家貴女的任性驕縱：“煙熏火燎的地方，殿下有什麽話不能在外頭說的？”
這賤人，父王當真是迷了眼，生前還對這賤人之女諸多偏寵！
姬天面上還帶著笑，話裏卻帶著咬牙切齒般的陰狠：“阿喬，孤怎的聽聞，你這些日子，在章臺殿內，頻頻召見九卿命婦，頗不安分？”
原來是為了這樣。
謝喬眨眨眼睛，仍舊是一副毫不在意的口氣：“我是殿下的妻子，姜國日後的王後，輔佐殿下，施恩姜臣，這有什麽不對嗎？””
對謝喬來說，姬天刷孝子人設唯一的好處，就是她回宮之中麻煩事也少了許多。
守孝期間，就住在空蕩蕩的祈殿外頭，葷腥都不能沾，自然更不能近女色，謝喬住進章臺殿裏，姬天為了避免瓜田李下，落人口舌，輕易便也不會到後宮來。
而這段時日，謝喬在章臺殿內卻格外的活躍，每日都要見幾位要害重臣，早晚天涼，還會吩咐宮人備好暖身的姜湯皮裘，給來祭拜先王的老臣暖身。
昨日還打著會友之名，接來謝姑母在後殿待了半日，順道也請了三五位曾受謝姑母教養過之後外嫁的謝氏女，五姓同氣連枝，能在謝氏嫡枝被姑母教養過的，嫁去的人家也必是門當戶對。
夫人外交什麽時候都是有用的，“後”原本就有君主之意，謝喬這一番操作，就很容易讓旁人誤解，覺著太子姬天因為守孝無暇他顧，國事便都分於了太子妃謝喬，且這種趨勢若不改變，隨著時間流逝，這誤解也只會越來越深。
姬天已經有些控制不住的陰狠冷笑起來：“替孤應下崔奇水代姜都崔氏，也是輔佐？”
聽見這話，謝喬便立時恍然，這是在崔奇水那吃了軟釘子？
不，只怕不止，這段時間裏，姬天吃的軟釘子恐怕不止一個。
世家王權，原本就如天平兩端的博弈，前兩代姜王一個勇一個陰，原本已經開始占據優勢，但蘇棲神來之筆，將姬天從姜宮趕得落荒而逃，就實在是砍去了他的根本。
君王怎能畏戰？孝子怎麽會置君父屍骨於不顧，獨自逃命？
這是再多赤足擡棺都彌補不了的，除非姬天能白起附身，冠軍候現世，親手滅了衛國，誅平北戎，否則此消彼長，姬天被世家擎制，就幾乎是必然的結局。
若是先姜王還活著，遇見這種情況說不得都要考慮廢太子，另立賢良了。
那也難怪姬天的君子風度都裝不出，對“失憶”的她都開始發瘋。
謝喬疑惑而平靜的看著他：“我怎麽會知道那許多事？這些事，不是殿下與父親應下的嗎。”
這些東西我一個女兒家怎麽會懂？都是家裏要我幹的！
什麽？父親代你應下了崔奇水什麽事？那不是應該的嘛，天子都是拱手而治，你一個姜王，就該好好待在王宮，外邊的事就嫁給世家出身的九卿臣子啊！
失憶這個借口實在是太好用了，謝喬從前就十分善於利用自己的稚嫩女郎的形象，現在添了一層失憶的偽裝，就更是用得爐火純青，幾句話，完美展現驕矜任性，目下無塵的世家貴女該有的模樣。
果然，姬天聞言也像是剛剛才記起，眼前的已經不是從前心機深沈，翻雲覆雨的謝喬。
他頓了頓，面上便又忽的閃過一絲痛色，聲音溫潤，仿佛帶了說不出的深情與煎熬：“是孤無用，那些逆賊跋扈，不至於連累阿喬空有其名，不得王後榮光。”
姬天五官端正，氣質清朗，這樣的人，這般披散著頭發，露出這樣主動示弱的神情時，便會有種光風霽月落難蒙塵的落拓氣質，很容易引人動容。
如果她睜開眼後第一眼看到的姬天，只怕還當真會被他騙過去。
謝喬思量著，面上卻並不顯露，而是微微低頭，沈思許久後才建議：“既如此，殿下何不早日繼位？”
姬天凝眸：“這是謝氏的意思？”
謝喬坦然：“是我說的，殿下如今還是太子，為何不早些繼位？王上與殿下總歸不同。”
雖說現在姬氏已經沒了旁的競爭者，姬天已是無冕之王，但沒有真正坐上那麽個位置，總是差了一層。
姬天聞言也不禁沈默，現在繼位必然倉促，他原本的打算，是等先王二十七日大孝過罷，再收攏羽衛，收服重臣，重修鳳凰臺，在一個良辰吉日風風光光大辦繼位大典，於萬眾矚目中名正言順的登上王位。
但謝喬的話的確有些道理，眼下他的處境，已經容不得他講面上風光，內裏才更要緊些。
謝喬也不勸她，如姬天這樣的人，說得多了反而惹人懷疑，就要等他自己決定，便覺得萬無一失。
她說罷之後，便緊了緊羽衣，用掩蓋在矜持微笑後的嫌棄催促：“天色愈涼了，殿下當心在外頭中了寒氣。”
姬天回神，隨口道：“衛王胞妹已經押解進京，她一介女流，孤不與之計較，祈殿清靜，也不好囚人，還勞阿喬將人帶回去，好好管教。”
謝喬眸光忽的一凜。
祈殿不好囚人，章臺殿難不成就是牢房嗎？王後寢宮，除了侍女役者之外，要安置女眷只有一個可能——
姬天已將阿蠻視作自己姬妾，要送進她這個大婦手中好好管教。
謝喬微微攥了手心，面上還是不以為意的笑容，甚至帶了些嫌棄：“那個蠻女？殿下只管送去偏殿僻靜處就罷了。”
說著，她又問：“對了，我那侍女流雲呢？”
姬天隨意：“也在城中，現在你看了只怕汙眼，再等些日子罷。”
流雲被俘，也有一月光陰，見到姬天之後也足夠十幾日，到底是多重的傷，才能現在都“汙”得無法見人？
謝喬仍舊微笑頷首，見姬天沒有別的事後，款款轉身離去。
但在行下玉階之後，她的腳步卻是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等到行到章臺殿外的響廊時，腳步若鼓，翻飛的裙角都如同翻滾的烏浪。
為了避免暴露，蘇棲這次沒有一並跟隨護衛，而是獨自等在章臺宮，聽到謝喬回宮的聲響後，便也立即迎了出來，只遠遠看了一眼她的模樣，便也跟著肅了面色。
他看出了謝喬面上的殺意。
謝喬一路進殿，便擡頭看向蘇棲：“阿蠻身後的母族……是叫姆赤？是什麽情形，是否可信？”
蘇棲身上也已泛出了寒光：“是北戎其中一支，因得罪了狼主兒子頗受排擠，有意舉族南遷，看在我生母的面子，我也答應了日後分幾處地方安置他們，還算可用。”
謝喬微微閉眸：“要什麽條件，他們會背叛你？”
蘇棲微微挑眉：“姆赤最初的條件，我與我討一座邊陲小城，讓他們從此安居，從此為衛守疆。”
這話其實就有點可笑了，兩國的北疆，防範的就是戎人，姆赤再是有心歸化，也終究是異族，直接讓他們挨著邊境建城，這哪裏是守衛疆土呢？一日反悔，便立即成了引狼入室。
蘇棲剛才的話，就顯然也沒有答應這個要求，最後的應下的，是化整為零，將異族分開放進“幾塊”地方，等於潛移默化的“漢化”。
這其實也是最正常的應對。
別看現在諸國之間紛爭不斷，但不論是姜衛韓宋，包括之前分裂的大齊，都是同根同源，有著同樣的祖先，身著同樣的服冠，哪怕當真被敵國攻到了都城，悲哭之後，其實也是會平靜接受的。
黔首百姓關心的，是會不會征兵會不會餓死，王上姓氏的，權貴世家則是關心自己的權勢財富能夠繼續延續，再不濟，也能逃到別國去當“客卿”，至於王上姓什麽，反而是最不要緊的一件事。
但北戎不同。
戎人一旦越過邊境，沖進中原，便不是換個君王那麽簡單，而是亡國滅種，覆巢之災。
而姆赤最開始的要求，就是為中原諸國埋下了這樣的隨時都會爆發的隱患。
那現在，姬天會答應這樣不顧日後的要求嗎？
謝喬微微閉了眼睛，轉瞬之後，便也確定了。
會。
姬天雖然衣冠禽獸，但也不是崔氏長子那樣的色中餓鬼，守孝期間，卻不顧非議留下阿蠻一個異族女，便只能為了她身後的母族——
他打算借異族之力。
想明白之後，謝喬的眸色也愈寒涼。
她起身走了兩步，又道：“你們攻進王宮時，有沒有傷公子蛟的遺孤？”
母親敬重的先王後並非姜王原配，禽獸姜王還未繼位時有一個早逝發妻，留下一子，取名姜蛟，因不得父王歡心，早早被廢，幽禁於冷宮，謝喬要沒記錯的話，這位瘋死了的公子蛟，也留下了一個失母的孩子，被奴仆照料長大。
真要論起嫡長來，這孩子其實比姬天還要更加名正言順。
謝喬回宮之後，還派人打聽過，據說是蘇棲攻破王宮的當日便不見了蹤跡，也不知是死了在了衛人手中，還是自己趁亂逃出了宮。
蘇棲長在姜國，也知道這樁舊事，聞言面上露出幾分微妙：“宮中照料這位小公子的老仆，就是衛國多年前送去姜蛟身邊的暗探，因姜蛟被廢，也成了廢子，若是這探子還在，那這孩子大半也活著。”
這事，其實蘇棲早在年幼時就清楚了，因為他年幼進宮時，這老仆曾給他送過一碗熱水，說明了自己的身份。他那時還想，連姜國一個被廢的公子之子，衛國都特意派了人看著，偏偏他這個正經的衛國公子，卻是舉目無親，可見衛王並非無力照顧，不過是並不拿他當回事罷了。
謝喬眸光一亮，蘇棲也從舊事中回神，不待她開口便徑直道：“我派人去尋他。”
謝喬微微點頭。
有真的更好，但沒有真的，找一個適齡的嬰孩，也要撐起這個身份。
謝喬往後仰身，面對蘇棲，露出了幾分少見的疲憊厭倦：“小七，我等不下去了，得想想法子，催姬天快些繼位。”
等到姬天繼位，她王後的身份到手，就可以放心殺人。
蘇棲遲疑了一刻，緩步上前跪坐在謝喬身後，讓她靠在了自己懷中：“我會親手為你殺了他。”
謝喬還未拒絕，蘇棲便又低低道：“當初姜王就是你親自動手，你總要讓我為你做些什麽。”
謝喬一頓，便也彎了嘴角：“好。”
她微微擡頭，唇瓣擦過蘇棲鼻尖，似安撫，又似討要：“你日後要為我做的事，可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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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早知道先姜王已經死的不能再是死，甚至屍身都早已在六月的酷暑中爛了個幹凈，但哪怕只是神位被安安穩穩的擺在祈殿受香火供奉，謝喬也覺惡心。
這樣的東西，就合該死後也受人唾棄，最不濟也該去得幹脆，在這世上一絲痕跡都不要留。
謝喬微微閉目，知道進殿就難免要跪拜進香，此刻便幹脆祈殿的正門都不進，只是守在殿外的草廬前，等著身披麻衣的姬天出來。
已然進秋，又是日暮，祈殿建在高處，殿外難免寒涼，姬天烏發半披，襯著門後黑壓壓的神位，也不見往日的謙謙風度，反而莫名透出幾分陰森：“阿喬怎不去進殿看看父王？”
這一聲“父王”也加重了語氣，似乎別有深意，仿佛是故意惡心她先王也有可能是她的親爹一般。
傳言只是傳言，謝喬早已確認過自己的生父的確就是謝非，這事姬天也該知道，現在故意對失憶的她說這沒用的話……是哪根筋又搭得不對了？
謝喬暗暗皺眉，面上仍是世家貴女的任性驕縱：“煙熏火燎的地方，殿下有什麽話不能在外頭說的？”
這賤人，父王當真是迷了眼，生前還對這賤人之女諸多偏寵！
姬天面上還帶著笑，話裏卻帶著咬牙切齒般的陰狠：“阿喬，孤怎的聽聞，你這些日子，在章臺殿內，頻頻召見九卿命婦，頗不安分？”
原來是為了這樣。
謝喬眨眨眼睛，仍舊是一副毫不在意的口氣：“我是殿下的妻子，姜國日後的王後，輔佐殿下，施恩姜臣，這有什麽不對嗎？””
對謝喬來說，姬天刷孝子人設唯一的好處，就是她回宮之中麻煩事也少了許多。
守孝期間，就住在空蕩蕩的祈殿外頭，葷腥都不能沾，自然更不能近女色，謝喬住進章臺殿裏，姬天為了避免瓜田李下，落人口舌，輕易便也不會到後宮來。
而這段時日，謝喬在章臺殿內卻格外的活躍，每日都要見幾位要害重臣，早晚天涼，還會吩咐宮人備好暖身的姜湯皮裘，給來祭拜先王的老臣暖身。
昨日還打著會友之名，接來謝姑母在後殿待了半日，順道也請了三五位曾受謝姑母教養過之後外嫁的謝氏女，五姓同氣連枝，能在謝氏嫡枝被姑母教養過的，嫁去的人家也必是門當戶對。
夫人外交什麽時候都是有用的，“後”原本就有君主之意，謝喬這一番操作，就很容易讓旁人誤解，覺著太子姬天因為守孝無暇他顧，國事便都分於了太子妃謝喬，且這種趨勢若不改變，隨著時間流逝，這誤解也只會越來越深。
姬天已經有些控制不住的陰狠冷笑起來：“替孤應下崔奇水代姜都崔氏，也是輔佐？”
聽見這話，謝喬便立時恍然，這是在崔奇水那吃了軟釘子？
不，只怕不止，這段時間裏，姬天吃的軟釘子恐怕不止一個。
世家王權，原本就如天平兩端的博弈，前兩代姜王一個勇一個陰，原本已經開始占據優勢，但蘇棲神來之筆，將姬天從姜宮趕得落荒而逃，就實在是砍去了他的根本。
君王怎能畏戰？孝子怎麽會置君父屍骨於不顧，獨自逃命？
這是再多赤足擡棺都彌補不了的，除非姬天能白起附身，冠軍候現世，親手滅了衛國，誅平北戎，否則此消彼長，姬天被世家擎制，就幾乎是必然的結局。
若是先姜王還活著，遇見這種情況說不得都要考慮廢太子，另立賢良了。
那也難怪姬天的君子風度都裝不出，對“失憶”的她都開始發瘋。
謝喬疑惑而平靜的看著他：“我怎麽會知道那許多事？這些事，不是殿下與父親應下的嗎。”
這些東西我一個女兒家怎麽會懂？都是家裏要我幹的！
什麽？父親代你應下了崔奇水什麽事？那不是應該的嘛，天子都是拱手而治，你一個姜王，就該好好待在王宮，外邊的事就嫁給世家出身的九卿臣子啊！
失憶這個借口實在是太好用了，謝喬從前就十分善於利用自己的稚嫩女郎的形象，現在添了一層失憶的偽裝，就更是用得爐火純青，幾句話，完美展現驕矜任性，目下無塵的世家貴女該有的模樣。
果然，姬天聞言也像是剛剛才記起，眼前的已經不是從前心機深沈，翻雲覆雨的謝喬。
他頓了頓，面上便又忽的閃過一絲痛色，聲音溫潤，仿佛帶了說不出的深情與煎熬：“是孤無用，那些逆賊跋扈，不至於連累阿喬空有其名，不得王後榮光。”
姬天五官端正，氣質清朗，這樣的人，這般披散著頭發，露出這樣主動示弱的神情時，便會有種光風霽月落難蒙塵的落拓氣質，很容易引人動容。
如果她睜開眼後第一眼看到的姬天，只怕還當真會被他騙過去。
謝喬思量著，面上卻並不顯露，而是微微低頭，沈思許久後才建議：“既如此，殿下何不早日繼位？”
姬天凝眸：“這是謝氏的意思？”
謝喬坦然：“是我說的，殿下如今還是太子，為何不早些繼位？王上與殿下總歸不同。”
雖說現在姬氏已經沒了旁的競爭者，姬天已是無冕之王，但沒有真正坐上那麽個位置，總是差了一層。
姬天聞言也不禁沈默，現在繼位必然倉促，他原本的打算，是等先王二十七日大孝過罷，再收攏羽衛，收服重臣，重修鳳凰臺，在一個良辰吉日風風光光大辦繼位大典，於萬眾矚目中名正言順的登上王位。
但謝喬的話的確有些道理，眼下他的處境，已經容不得他講面上風光，內裏才更要緊些。
謝喬也不勸她，如姬天這樣的人，說得多了反而惹人懷疑，就要等他自己決定，便覺得萬無一失。
她說罷之後，便緊了緊羽衣，用掩蓋在矜持微笑後的嫌棄催促：“天色愈涼了，殿下當心在外頭中了寒氣。”
姬天回神，隨口道：“衛王胞妹已經押解進京，她一介女流，孤不與之計較，祈殿清靜，也不好囚人，還勞阿喬將人帶回去，好好管教。”
謝喬眸光忽的一凜。
祈殿不好囚人，章臺殿難不成就是牢房嗎？王後寢宮，除了侍女役者之外，要安置女眷只有一個可能——
姬天已將阿蠻視作自己姬妾，要送進她這個大婦手中好好管教。
謝喬微微攥了手心，面上還是不以為意的笑容，甚至帶了些嫌棄：“那個蠻女？殿下只管送去偏殿僻靜處就罷了。”
說著，她又問：“對了，我那侍女流雲呢？”
姬天隨意：“也在城中，現在你看了只怕汙眼，再等些日子罷。”
流雲被俘，也有一月光陰，見到姬天之後也足夠十幾日，到底是多重的傷，才能現在都“汙”得無法見人？
謝喬仍舊微笑頷首，見姬天沒有別的事後，款款轉身離去。
但在行下玉階之後，她的腳步卻是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等到行到章臺殿外的響廊時，腳步若鼓，翻飛的裙角都如同翻滾的烏浪。
為了避免暴露，蘇棲這次沒有一並跟隨護衛，而是獨自等在章臺宮，聽到謝喬回宮的聲響後，便也立即迎了出來，只遠遠看了一眼她的模樣，便也跟著肅了面色。
他看出了謝喬面上的殺意。
謝喬一路進殿，便擡頭看向蘇棲：“阿蠻身後的母族……是叫姆赤？是什麽情形，是否可信？”
蘇棲身上也已泛出了寒光：“是北戎其中一支，因得罪了狼主兒子頗受排擠，有意舉族南遷，看在我生母的面子，我也答應了日後分幾處地方安置他們，還算可用。”
謝喬微微閉眸：“要什麽條件，他們會背叛你？”
蘇棲微微挑眉：“姆赤最初的條件，我與我討一座邊陲小城，讓他們從此安居，從此為衛守疆。”
這話其實就有點可笑了，兩國的北疆，防範的就是戎人，姆赤再是有心歸化，也終究是異族，直接讓他們挨著邊境建城，這哪裏是守衛疆土呢？一日反悔，便立即成了引狼入室。
蘇棲剛才的話，就顯然也沒有答應這個要求，最後的應下的，是化整為零，將異族分開放進“幾塊”地方，等於潛移默化的“漢化”。
這其實也是最正常的應對。
別看現在諸國之間紛爭不斷，但不論是姜衛韓宋，包括之前分裂的大齊，都是同根同源，有著同樣的祖先，身著同樣的服冠，哪怕當真被敵國攻到了都城，悲哭之後，其實也是會平靜接受的。
黔首百姓關心的，是會不會征兵會不會餓死，王上姓氏的，權貴世家則是關心自己的權勢財富能夠繼續延續，再不濟，也能逃到別國去當“客卿”，至於王上姓什麽，反而是最不要緊的一件事。
但北戎不同。
戎人一旦越過邊境，沖進中原，便不是換個君王那麽簡單，而是亡國滅種，覆巢之災。
而姆赤最開始的要求，就是為中原諸國埋下了這樣的隨時都會爆發的隱患。
那現在，姬天會答應這樣不顧日後的要求嗎？
謝喬微微閉了眼睛，轉瞬之後，便也確定了。
會。
姬天雖然衣冠禽獸，但也不是崔氏長子那樣的色中餓鬼，守孝期間，卻不顧非議留下阿蠻一個異族女，便只能為了她身後的母族——
他打算借異族之力。
想明白之後，謝喬的眸色也愈寒涼。
她起身走了兩步，又道：“你們攻進王宮時，有沒有傷公子蛟的遺孤？”
母親敬重的先王後並非姜王原配，禽獸姜王還未繼位時有一個早逝發妻，留下一子，取名姜蛟，因不得父王歡心，早早被廢，幽禁於冷宮，謝喬要沒記錯的話，這位瘋死了的公子蛟，也留下了一個失母的孩子，被奴仆照料長大。
真要論起嫡長來，這孩子其實比姬天還要更加名正言順。
謝喬回宮之後，還派人打聽過，據說是蘇棲攻破王宮的當日便不見了蹤跡，也不知是死了在了衛人手中，還是自己趁亂逃出了宮。
蘇棲長在姜國，也知道這樁舊事，聞言面上露出幾分微妙：“宮中照料這位小公子的老仆，就是衛國多年前送去姜蛟身邊的暗探，因姜蛟被廢，也成了廢子，若是這探子還在，那這孩子大半也活著。”
這事，其實蘇棲早在年幼時就清楚了，因為他年幼進宮時，這老仆曾給他送過一碗熱水，說明了自己的身份。他那時還想，連姜國一個被廢的公子之子，衛國都特意派了人看著，偏偏他這個正經的衛國公子，卻是舉目無親，可見衛王並非無力照顧，不過是並不拿他當回事罷了。
謝喬眸光一亮，蘇棲也從舊事中回神，不待她開口便徑直道：“我派人去尋他。”
謝喬微微點頭。
有真的更好，但沒有真的，找一個適齡的嬰孩，也要撐起這個身份。
謝喬往後仰身，面對蘇棲，露出了幾分少見的疲憊厭倦：“小七，我等不下去了，得想想法子，催姬天快些繼位。”
等到姬天繼位，她王後的身份到手，就可以放心殺人。
蘇棲遲疑了一刻，緩步上前跪坐在謝喬身後，讓她靠在了自己懷中：“我會親手為你殺了他。”
謝喬還未拒絕，蘇棲便又低低道：“當初姜王就是你親自動手，你總要讓我為你做些什麽。”
謝喬一頓，便也彎了嘴角：“好。”
她微微擡頭，唇瓣擦過蘇棲鼻尖，似安撫，又似討要：“你日後要為我做的事，可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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