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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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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章

姜國的夏日似乎格外短,剛進七月,昨夜裏便落了一場似有似無的霏細碎雨,霧氣一般籠在姜都,出門時,立時感受到了彌秋的幽涼。

流雲匆匆為謝喬翻出了一件由鶴羽氅衣,雖然是羽衣,但並不是全部用了羽毛,而是在油絹之上繡出仙鶴,再織進白鶴羽,因此披在身上也很輕便,絲毫不顯笨重,反而有種仙人般的飄逸。

看到身著羽衣,立在廊下的謝喬後,流雲恍惚一瞬才忽的回神,忍不住道:“娘子這模樣,像極了長公主。”

謝喬不自覺的彎起嘴角:“是我與母親長得很像吧?”

流雲看她心情正好,便也湊趣玩笑:“若論相貌,娘子自然也是燦若朝霞,但若與真正的朝霞長公主比起來,可就要遜色了。”

謝喬當然不會生氣,她的長公主母親,就是以美貌而聞名諸國,甚至她前幾日在練習刻字時,流雲給她尋來的竹簡,上面記的就是一首諸國詩人讚美朝霞公主美貌的詩歌。

在那詩歌裏,詩人將朝霞公主比作鮮花,比作彩虹,比作海面上可望而不可及的蜃景,比作夜半時飄然靠近的神女,最終卻消散在晨曦之中的夢,美得叫人茶飯不思,終日恍惚。

但謝喬讀過之後,比起美貌來,印象更深的,卻反而是公主的病弱,鮮花彩虹,蜃景美夢,詩歌中所有的形容就沒有一個堅實長久的,如同皂水吹出的氣泡,逍遙天地的浮游,在陽光之下短暫的絢爛了一瞬,便長久的歸於寂沈。

某種程度上,竟算是一語成讖。

因此謝喬聽見流雲這話,雖不至於生氣,但也不會多歡喜,只是淡淡笑笑:“可都準備好了?就快動身了。”

“好了好了!”

流雲連連點頭,面上是掩蓋不住的雀躍:“原也不用多準備什麽,回自己家裏,要什麽沒有?”

流雲就是謝氏的婢女,從不知事時就在謝府內教養長大,對待謝氏的感情,反而比沒有恢覆記憶的謝喬還深厚的多。

自從昨晚知道要回家,直到如今兩人一並坐進馬車,流雲臉上的笑都一直沒停過。

姜宮中的侍從為謝喬尋出了一架格外寬敞的六駕馬車,車頂鎏金,絲絹帷帳上繡了鮮艷的百花紋樣,車廂前後還系著許多飄香的流蘇香囊,顯然是女子的年架。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蘇棲並沒有與她同車,此刻也只在馬車的另一頭,獨自騎著一匹黑馬,面無表情,眸光幽沈,一眼看不去不怎麽像是君王,倒像是護衛。

謝喬出門時其實就已經勸過有傷的蘇棲一起乘車,只是蘇棲執意不肯,勸的多了,甚至幹脆與她回了一句:“你若令我,我就從命。”

這還是在計較昨夜在章臺殿外的話。

昨夜謝喬說了“只是想對你好些”後,蘇棲先是楞了半晌,不知是不是燭光反射,有一瞬間她覺著對方眼眸中甚至隱有水光。

但還沒等謝喬上前確定,蘇棲便側過了頭,開口要她不必如此,尤其不必壓抑自己的脾性虛偽矯飾,他都能察覺的到,反而會覺介意。

但謝喬也不是會輕易放棄人,何況人與人相處,哪裏有那麽多清明的本性?不過是你退一步我便進一步,一點點磨合試探,尋到雙方都能接受的舒適區罷了。

如果有一方全無底線,可以無限制的退讓容忍,那麽另一方即便最初也很客氣尊重,但時間長了,便也會在不知不覺間習慣墮落,任性妄為,毫不顧忌對方情緒。

那就又重新回到了從前的謝喬與蘇小七那樣,不健康的關系裏去。

因此謝喬在聽到了蘇棲這樣恭謹,卻隱帶威脅的話語後,便也十分幹脆的選擇了放棄,由著對方自顧去騎馬,獨自帶著流雲登上寬敞到過分的馬車。

路上看膩了城中空蕩蕩的情形後,謝喬也只能逗逗滿面高興的流雲:“你知道我們這次回去是幹什麽的?”

流雲睜大眼睛:“娘子……不是要回家?”

謝喬唉聲嘆氣:“怎麽會呢,蘇棲回衛,苦無健馬,今日回去,我是要幫著衛王逼家中獻馬的。”

流雲聞言先是一驚,接著卻反而安慰起了謝喬:“健馬罷了,宗主就娘子這麽一個女兒,必然不會叫娘子為難。”

謝喬微微挑眉:“他對我這樣好嗎?”

流雲神情小心:“宗主待娘子,素來慈愛。”

謝喬也問的毫不掩飾:“慈愛為什麽會疏遠成這樣?就因為我和幾個兒郎不清不楚?”

“這,這個……”

流雲面色糾結,為難了半晌,還未來得及阻止好語言,外面便也傳來蘇棲清冽的提醒:“到了。”

謝喬原本也沒有多關心,聞言便也立即放下這事,起身看向簾外。

她出門之前還想過,蘇棲這麽明擺著來者不善,會不會幹脆被謝家拒之門外,直到現在看見謝府門前的排場,便知道是自己低估了世家的講究程度。

姜人現在當然不會承認蘇棲為姜王,甚至大部分人的想法,都是想將他的性命都幹脆留在姜都。

但以世家的講究,敵國的君王,也仍舊是君,當真死了,他們這些兇手也要按照國君的喪儀,給蘇棲風風光光送走,就別提現在蘇棲還好好活著。

謝喬下車之後,看到的就門戶大開,已國君之禮迎接的謝家人,宗主在中,長者在側,族中嫡支懂事優秀的子弟都打扮一新,不卑不亢立在父輩身後,大門兩側的圍墻下,甚至還跪坐著一支小規模的樂隊鼓吹禮樂!

“謝非見過衛君。”謝氏的宗主謝菲向前迎了幾步,帶領眾人長揖為禮。

這裏的世家九卿除非獲罪,否則在君王面前也不需跪拜,只長揖到底便已經是很鄭重的禮節。

不論如何,總是謝喬的生父,蘇棲絲毫沒有拿大,回揖禮也拜至了腰間,以兩人的身份來說,算是十分客氣禮讓。

謝非按禮請蘇棲入內,自個則落後一步,直直的看向謝喬。

而謝喬自從下車,就也特意留心了謝氏宗主謝非——

他身無官職,也並不像王大夫與李客卿那般踩珠冠金,身上只是一身類似道家的蒼綠的直綴寬袍,頭戴玉冠,佩以玉飾。

這是一個氣質甚於容貌的男人,即便五官容貌並不是十分出挑,但只是這樣疏疏朗朗的立在這裏,便已透出寒梅孤松的出塵氣質。

與在提起長公主時,可以十分自然的稱呼母親不同,謝喬發現她在面對自己在這世界還活著的父親時,只覺陌生抗拒,一聲“父親”在口中滾了兩遍,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出口。

謝喬也不難為自己一定要叫爹,斂襟為禮,淡淡叫了一聲:“謝宗主。”

按照流雲的說法,她大概十八九歲怒而離家,之後便一直沒有再找過謝宗主,上一次見面還是她與太子姬天大婚,父女兩人也只是隔著眾人見了一面,並沒有交流。

謝非在剛剛看到她時,似乎也有些恍惚,不過很快便也回過了神,倒也並不介意她的生疏,也只是微微頷首,回了一句:“太子妃。”

知道的這是父女,要是不知情,怕是會覺著這是剛見幾面,還不太熟的陌路人。

謝喬暗暗皺眉,下意識的不太想面對這種局面,索性幹脆上前幾步,追上了等在門前的蘇棲。

但蘇棲等到她後也沒有動步,而是繼續等著。

之後謝非跟來,便一副主人姿態開了口:“衛君駕臨自有正事,太子妃歸家,一路風塵,讓檀郎帶你安置。”

話音剛落,人群後,便立即小步行出了一道身形修長的身形,十分自然的跪到了謝喬面前,溫聲行禮:“奴見過三娘子。”

此人身穿世家奴仆的常見青衣,在沒有主動出現前,身姿恭謹,絲毫不引人註意,但當他擡頭,露出自己的面目後,便瞬間引人註目起來。

因為這“檀郎”生的十分出挑,不是蘇棲這般精致昳麗的出挑,而是很舒服,端正幹凈,溫和無害,沒有一絲棱角的好看。

再配上他行禮時謙卑卻自然的奴仆姿態,更是會讓人有種溫潤如水,一眼就很會照顧人的感覺。

這樣突然冒出來的人讓謝喬疑惑,蘇棲卻似乎並不意外一般,反而面帶詢問的看向謝喬:“我之後便去尋你。”

雖然蘇棲的話中帶著征詢的意味,顯然她若是拒絕,蘇棲也會立即帶著一起。

但眾目睽睽之下,謝喬也不好這樣直接反駁他衛王的威嚴,因此遲疑了一瞬之後,便也微微點了點頭。

檀郎這時方才起身,護著謝喬略微往一側躲閃了幾步。

謝家按照禮數,舉門相迎,蘇棲身為衛王,要進世家宅院深深,身邊也帶了甲士三百貼身護衛,饒是已謝氏的高門大戶,三門齊開,這麽多人魚貫而入,也足足用了好幾分鐘才都進罷。

只剩下了十幾個侍女,顯然是用來跟隨服侍她的。

直到這時,檀郎方才柔聲解釋:“宗主此舉是也為了三娘子名聲著想,娘子畢竟是姜國太子妃,私下便罷了,當著這許多人,與衛王同出同入,難免有損聲名。”

謝喬聞言,卻是忽的想到了出門時,蘇棲不顧傷口,諸多理由,也要堅持拒絕與她同乘,難不成也是在顧及她的名聲?

一念閃過之後,謝喬方才微微擡眸,看向面前溫柔和順的男人,幹脆問道:“你是誰?”

聽了這話,面若美玉的檀郎眼眸輕顫:“三娘子可是厭倦了奴?”

謝喬微微凝眉:“是我在問你話。”

檀郎面色一變,重新低頭跪下,回得恭順清晰:“奴名檀郎,是宗主為三娘子送來的奴仆。”

流雲這時也靠了過來,低聲附和:“他說得不錯,娘子在家中,檀郎服侍一向仔細,後來離家,家中慣用的侍女仆從一個都沒帶,宗主定是知道娘子慣用了檀郎,特意留下,等著娘子有朝一日回來。”

說罷,見謝喬看她,流雲又連忙分辨:“婢子是自己跑去的!娘子心軟,留下婢子一個,後來家中送來的人,娘子便全沒有收,全送回去了!”

有流雲背書,謝喬這才相信了這檀郎的身份,但她看著對方過分溫順漂亮的五官,卻還是忍不住心存疑慮。

世家娘子用這麽漂亮的男奴,便不擔心名聲了嗎?何況還是她的父親親自送來的人?

她也並不自己亂想,有疑惑,便徑直問:“你從前在我身邊,只是尋常服侍嗎?可有逾矩之舉?”

檀郎也絲毫不扭捏,回的清晰:“宗主送奴來時,吩咐凡是三娘子的吩咐,無從不從,只是奴卑賤之軀,從未有幸當真服侍床榻。”

流雲也一旁小聲補了一句:“檀郎,原本就是娘子變了性情之後,宗主才特意送來與娘子消遣的。”

流雲說的隱晦,但謝喬卻也瞬間聽明白了其中的隱含之意。

這裏的確要比她記憶中的古代要開放的多,禮教還只是一個剛剛冒頭的幼苗,鄉野之間還帶著天然的野性,男女看對了眼,便可以肆無忌憚的求愛,即便是規矩最大的世家裏,固然多得是四角俱全的淑女良媛,可也不是沒有過離經叛道的娘子婦媳。

但這並不是沒有條件的,尤其是對生理上更加弱勢的女子來說,既要出身,也有代價。

沒有出身庇護、父母撐腰,一個青春娘子行走在未曾開化的男人之間,這不叫肆意風流,而是被群狼追逐垂涎的肉。

而即便是世家貴女,理論上有了肆意的條件,也並不是每一個人都真的都能做到。

在姜國,未婚的小娘子有幾個門戶相當,或才或貌的郎君追求,是一樁美談,但也要有度,不能過分,更不能當真有了肌膚之親,成婚之後,要求就要更加嚴格,再與夫君之前的男人牽扯被人發現,是十分有礙名聲的一件事。

而這名聲一旦丟了,便再沒有挽回的機會,再是解釋年少沖動,一時糊塗,或許風聲過去了也可以回頭,但未婚娘子卻再也沒了向上議親的資格。

講究的世族兒郎,不會與這樣的丟了名聲的娘子結親,只能低嫁,若是低嫁也不成,或是成婚的媳婦則會被夫家唾棄,失去立足之地,最好的結局,便是家中給修座道觀,出家去當女冠,最差的,那就當真是一腳墜深淵,不知道會淒慘到哪兒去了。

這樣自甘墮落、還會損害家族名聲的事,凡是在意日後的父母宗族,就絕不會容易自家的娘子這樣放縱。

而放在從前的她身上,面對女兒的突然肆意,母親已逝,父親的反應,是準備一個美貌和順,出身卑賤的檀郎送給她。

自家的奴仆,又是在自家的後宅,一切都處於可控狀態,如果女兒迷途知返,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處置,即便當真不忍心,日後女兒大婚,還可以將人去勢,一並當作陪嫁帶上,有謝氏撐腰,明面上誰也不會將她牽扯不到放-蕩二字上。

這算是一個世家宗長的父親,對女兒能做出的最大的寬容與放縱。

流雲說得沒錯,謝非對她這個女兒,似乎當真算得上慈愛。

但顯然,她從前不顧名聲,肆意風流,並不是為了取樂,而是為了殺人弒君。

照這麽說來,謝宗主這個並不真正支持,只是送個玩物過來敷衍她的行為,就也難怪父女之間會漸行漸遠了。

“我知道了,往前帶路吧。”

明白了檀郎的來歷之後,謝喬便也表現的很是平淡。

都是從前的事兒了,她既然已經打算好了與蘇棲去衛地重新開始,就也不必在意從前的舊事舊人。

檀郎已與自己的主人分離五年,如今終於重逢,面對的卻是這般的無情冷漠。

他忍不住擡眸看了謝喬一眼,心下難忍傷痛,但面上卻也只是順服的應一聲是,便恍若無事起身帶路。

檀郎帶謝喬去的,是謝府後宅的昭苑,也是她自幼長大的地方。

謝喬不知內情,但也並不妨礙她往謝宅裏走的越多,心下便也忍不住泛起一股覆雜的感覺。

是一種很微妙的既視感,硬要說的話,很像是某時某日,會突然沒來由的覺得,自己此刻的這些經歷,眼前的畫面與聲音,都曾經在夢中見過的那種感覺。

但正常人的既視感,大多只是短短的幾瞬,可謝喬這時的感覺,卻是持續不斷,久久不停。

謝喬也突然想起,當人失憶時,去重新接觸曾經熟悉的地點,熟悉的人物,的確會有利於恢覆記憶。

她的記憶雖然沒有這麽簡單的恢覆,但在看到眼前的一切時,卻莫名的確定了,她是真的在這裏生活過很久,也是真的失去了這一段記憶。

檀郎實在一個過分貼心的奴仆,分明謝喬一個字都沒有提過失憶,但他卻似乎已經從主人的言語神色間發現了端倪,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就開始聲音溫柔的為她介紹起了路過的景致。

“前面便是昭苑,宗主當初為迎長公主下降,占了半座謝宅新修的昭苑。”

“這是瀛洲臺,三娘子的及笄宴便是辦在此處,奴當時還未服侍娘子,只聽家中人說,單是收到的賀禮,就足足收拾了十幾日,那一日的熱鬧,便是姜宮內的公主大婚,也遠遠不及。”

“三娘子生在昭苑,也從小也在這苑中長大,長公主與宗主愛重娘子,將苑中最高的駐仙樓分給了三娘子獨住,那是整個姜都最漂亮的小樓,三娘子穿過這方水榭便能看到。”

聽到這裏的謝喬忽的停下了腳步。

她立在瀛洲臺上,沈默的看著水榭外半雕的粉白荷花,半晌,停下了繼續向前的行程:“夠了,就到這兒吧,我就在這兒等衛王過來。”

檀郎面露詫異,只是有方才的前車之鑒,卻不敢有丁點反駁,只是低頭應諾。

姜宮雖然古拙恢弘,但被衛人沖散,沒了衣香鬢影、恭肅貼心的宮娥侍從,在謝喬的感官中,更像是一座荒涼的大宮殿。

直到這個時候,謝喬才在這不大的瀛洲臺上,第一次見識到了什麽是五姓門閥、鐘鳴鼎食的世家氣派。

謝喬說就在這裏等待後,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原本空蕩的水榭內,便瞬間擺好了精致的竹榻,雕花的屏風,絲綢的幔帳,地上鋪上了光滑的竹席,又依次布置了木案憑幾,輕裘軟枕,茶爐茶盞,熏香插瓶。

十幾個侍女圍繞著她烹茶打扇,剝皮奉果,在淡淡的幽香之中,臨著水榭的木欄前,還又擺上了一方古琴,問謝喬可要聽琴消遣?

謝喬拒絕之後,最終是檀郎跪坐在竹席,擡起溫潤似水的杏核眸,帶著期盼問她:“可要奴為娘子捏腿松散?”

謝喬昨日才剛剛練了騎術,因為一開始沒有經驗,身上肌肉過於用力緊繃,回過神睡了一夜之後,今日一早,的確覺得身上有些酸脹不舒服。

只是沒想到,檀郎連這個都看得出來。

謝喬沈默片刻,用一種堅決的態度言辭拒絕了這個誘人的建議,又將包括流雲在內的所有侍女侍從都趕出了瀛洲臺外,只留她一個。

謝喬在竹榻上坐下時,還是很清醒的,但或許是昨日騎馬還沒緩過來,也可能是周圍的環境太過舒服,半個小時之後,她還是靠著軟乎乎的靠枕,迷迷糊糊的陷入了夢境中。

一片迷茫不清的迷蒙夢境,恍惚間,謝喬似乎當真看到了她在這瀛洲臺內,舉辦的那一場比公主王姬都配不上的,熱鬧繁華至極的及笄宴。

她看到了高朋滿座,舞榭歌臺,看到了鼓樂齊鳴,觥籌交錯。

也看到了瀛洲臺下,十歲的蘇棲小小的一只,在及笄宴上為她獻藝。

琴藝如何謝喬並沒有聽出來,只那一張臉生的極好,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眸子閃亮,鼻子翹挺,即便只穿著一身半舊的青衫,沈默不語的小模樣也精致到了極處。

漂亮得叫人手癢。

下一瞬,是十五歲的她在鏡前梳妝,隔著銅鏡向身後人撒嬌:“我想要母親為我插笄。”

謝喬從不知道,她竟還會有這樣撒嬌弄癡、全然放松的幼稚神態,她從來沒有這樣過,簡直像一個真正的孩子。

銅鏡的人影霧氣一般縹緲不清,只能聽到優雅溫柔的女聲回應:“加笄的正賓,要是五福俱全、有德有行的長者,我為阿喬從齊地請來了八十八歲都還耳聰目明的全福阿嬤,有她為你加笄,阿喬日後定能長命百歲,一世快活。”

只是輕輕的聲音罷了,但謝喬聽到的一瞬間,卻仿佛被清泉撫過,從心底裏一並溫軟下來,舒服得恨不得如初生的小貓兒一般滾在草地,在陽光下懶洋洋的露出自己的肚皮。

“我自個活一百歲那麽久有什麽意思?要母親長命百歲,永永遠遠在我身邊,我才會快活。”

“好,有阿喬,母親怎麽舍得走?”

“那母親現在先為我加一回笄!”

“這個不成……”

“加嘛加嘛,我就想讓母親為我加!”

這一次的謝喬,仿佛生在世間最美好的夢境,有朝霞長公主這樣溫柔完美的母親,有謝氏宗主那樣君子如玉的父親,有姬天這樣謙和溫潤的青梅竹馬,錦衣華服,精舍華燈,狡童美婢,世間最美好的一切都擁簇在她的身邊,任憑取用,揮之不竭。

當時只道是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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