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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無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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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無心(2)

雲若從夢中驚醒的時候,天色還未大亮。只邊際泛起了魚肚白。

這樣的夢她已然記不清做過多少次,近些日子來越發頻繁起來。

和夢裏千嬌萬寵的小公主不同的是,她不過是個被困在繁覆牢籠裏的可憐人。

在這冰冷的九重天上,死生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雲若自嘲般笑了笑,夢裏的情景正如往常般逐漸淡去,雲若早已習慣,只有些微末的惋惜。

這一次,她依舊未能看清那人的容顏,只清楚記得他身上的味道,是淡淡的木質香味,像是雪後的松林,很好聞。

想來人應該也不會差點哪裏去,應是位芝蘭玉樹的君子吧。

稍稍緩過神來,雲若掀開覆在身上的薄被,徑直下了塌,走至櫥前,手指在那些繁覆的衣裙上一一略過,最終還是拿起了來時的那身素衣。

除了腰間那枚玉佩,其餘之物,一樣都未曾帶走。

她走動時發出的細微聲響驚動了守在外間的侍女。

雲若將將穿戴整齊時,穿著粉色衣裙的小侍女已經撩開珠簾走了進來,瞧見她穿了一身素衣,臉上頓時多了些不認同,勸誡道:“娘娘,天宮喜事將近,您怎能...”

來這天上已有小半年,可無論聽多少遍,娘娘這個稱呼她始終不太喜歡。

雲若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擡了擡手,打斷侍女接下來的長篇大論,輕聲道:“我聽果兒說,蓮池裏的花要開了,花兒,你陪我去走走吧。”

侍女擡眸看了眼她衣著,想起昨日離去時滿臉怒氣的太子殿下,幾度欲言又止:“娘娘...您這...”

雲若嘆了口氣:“無妨,他若問起來,你便說我執意如此便是,太子殿下素來寬宏大量,定不會怪罪於你。”

她不知想到什麽,眉宇間更添幾分疲倦,“你若不想跟著,我自去便是。”

雲若說完,沒再管落在她身後半步的侍女,腳下步伐快了些,幾息之後,便行至中庭。

臨出院門前,雲若遇上了另一位婢女。對方行色匆匆,看樣子像是剛從外面趕回來。

看見她時,連忙將手中的東西往後藏了藏。

雲若一眼便瞧見了,那紅木托盤裏所盛之物,可不就是情濃時,她贈予連錯的定情之物嗎。

時日久了,蒼青色的穗子早已斑駁褪色,香囊上所繡松柏,依舊栩栩如生,若再細細看去,便能發現這松柏,各色絲線皆由諸多細密的平安二字交織匯聚而成。

這份巧思若由人間最優秀的織女來做,想來也需耗上好些時日罷。

婚宴距今不足三日,便連三日也等不得了麽。

奇異的是,往日種種,無論是甜蜜或是苦澀,如今想來,心境卻是出奇的平靜。

果兒本就緊張,見她腳步停了下來,竟望著那物出起神來,頓時覺得懷中之物有些燙手,面上也多了些無措,“娘娘。殿下命奴婢...”

“蠢貨,我早先便與你說過,此人於你,並非良配。這凡俗之物,不要也罷。你不如早日將這身體讓於我...”

雲若恍若未聞,她擡手將那破損的香囊從托盤中拿起仔細端詳,然不過須臾,她又神色冷淡的將其放了回去:“不過區區凡俗之物,當不起如此慎重對待。罷了,既是如此,你便拿去燒掉吧。”

輕描淡寫的,也不知是在說物,還是在說人。

雲若也不管出神的小婢女有沒有聽到,之後便頭也不回的走遠了。

徒留果兒站在原地,拿著手中那物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

要說紫荊仙子歷劫回來之前,這九重天上,眾仙家茶餘飯後談論最多的,莫過於太子連錯與凡女雲若之間的那段情。

天界向來穩重自持的太子殿下,執意要娶一名凡女為妻,為此不惜忤逆尊上,甘受劫雷加身之苦。

雖最後因為尊上及臣子們的反對,那女子只能以側妃之禮迎進棲梧宮,那也是實打實的尊榮。

這香囊作為二人的定情之物,情濃之時,太子日日佩在腰間,是極愛惜的。

卻未曾想,紫荊仙子歷劫回來之後,尚不足三日,便傳出太子與其共結連理,不日就將大婚的消息。

卻說這紫荊仙子,真身原為一尾紅鯉,早些年間天魔大戰,她那一族皆數折在那場戰役中,尊上見她年幼,孤兒寡母,很是可憐,便讓東海龍王認其為義女。

她倒也爭氣,成年後不久,便躍過龍門。人也乖巧懂事,打小便受長輩歡喜,因此在龍宮中,地位並不比那些真正的龍子龍女們差。

更因為尊上的愧疚與愛重,老龍王對她反而更看重些。加之她與太子連錯打小便一起長大,這樁婚事,倒也勉強稱得上一聲般配。

而雲若雖是太子的救命恩人,但說到底,不過是一介凡人,反倒被襯得越發不上臺面。

此事經尊上親口敲定之後,天宮裏便熱熱鬧鬧的操辦起來。反倒是這棲梧宮中,格外平靜。

雲若仍是每日雷打不動的,天剛亮,便拿著太子的令牌前往藏書閣,待到金烏西下方才緩緩而歸。好似一點都不著急,也不上心。

唯有身邊伺候的侍女們知道,她仍是極在意的。

近些年來,天族勢力範圍不斷擴大,反叛勢力卻從未停止抗爭,前線戰事吃緊,今年由甚。

誰能想到平時那樣冷清的一個人,也會因為戰報的延誤而擔憂的整宿整宿都睡不著覺呢。

太子離去至今,已有兩月未歸,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至前日傍晚,前線探子傳回捷報,大勝。

她方才放下心來。

閑暇時,便會坐在窗前,就著日光為太子縫補衣物,在大大小小的角落繡上符篆,望他平安。

心情好的時候,也會為他繪像。這殿中四處所掛畫像,無一不是她親手所畫。

然太子隨軍從前線折返,第一時間卻先去了紫荊仙子處,方才來到這棲梧宮中。

不知二人在殿中說了些什麽,太子來時笑容滿面,然不過半柱香時間,太子便從殿中走出,滿臉怒氣,拂袖而去。

今日一大早,她便被傳喚到拂雲殿,太子坐在軟塌前,面色極冷,那滿含情意的定情之物被隨意的丟在盤中,殿中各處的畫像皆數撤下,不知所蹤。

果兒不敢觸他黴頭,拿了東西便匆匆告退。想著天色尚早,她還能趁此將此物藏起,免得娘娘瞧見傷懷,卻不想,剛一進門便撞了個正著。

果兒回過神時,再看到的是她頭也不回的背影。

縱使雲若接下來的處境想也知道,定會無比艱難。

罷了,娘娘自己都不甚在意,她不過是個小小婢女,還有一堆事情要做,又能幫的上什麽忙呢。

果兒嘆了口氣,緊接著關上院門,退了回去。

卻說雲若剛出宮門不久,便被一隊銀甲護衛緊緊跟上。走了一路,便跟了一路。

名為保護,實為監視。

往日便也算了,但今日她趕著去見一個人,並不想讓太多人知道。

雲若本想這些人若是識趣些,跟到半路見她神情不虞,便會自覺退下。

可眼見著都快到蓮池了,她已經能瞧見一抹碧綠,身後一隊人仍是不依不饒的緊跟著,她挪一步,便隨著動一步。

雲若突然就覺得有些厭煩,她想回人間了。

天宮雖好,可這裏的人和物,都冷冰冰的,她不甚喜歡。

她停下腳步:“你們退下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身後領頭的兩個侍衛對視一眼,沒動。其中一人出列道:“娘娘,我們也是奉命行事,還請您諒解。”

只是輕蔑與不屑,幾乎是明擺著掛在了他臉上,語氣也說不上多尊重。

“呵,他好大的狗膽!小雲若,你退下,看本神君不法滅了他!”

雲若忍不住便笑了笑,她一笑,連帶著臉上面容都生動許多,就像是一潭死水,突然活了過來。

她的心底最深處,蓋著一座小院。小院裏,住著兩道殘魂,她們隸屬同一個人,是一榮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個性卻截然不同。

一個愛吃瓜果,喜歡春光明媚,鳥語花香,一個陰沈暴戾,喜怒無常,最大的愛好,是殺人。

唯一的共同點是,都記不清自己的來歷,只知道自己要找一個人,一位除去名性其他一概不知的男子。

不,紅衣的那位或許是知道的,可她從來不提那些過往,因為只要一提,另一位便會止不住的嚎啕大哭。

時間長了,雲若便再也沒有提起過這件事,她只是默默的找,想幫她的阿嵐,找到那位名為臨淵的心上人。

好在天宮很大,藏書極多,她在這天宮尋了半年,終於在前兩日,找到了她想要的東西。

雲若更喜歡前一個,所以院中種滿樹木花草,一年四季,永遠春光明媚。

可她近日醒的時辰越發少了,更多的時候,陪在她身邊的,是另外一個人。

所以她一出聲,雲若便止不住的開心。但她還是婉拒了,帶著耐心勸哄道:“區區小事,何需勞煩阿嵐動手,你放心,我能應對。”

情魄也不堅持,“哦,那好吧,那我接著回屋睡覺了哦?有事你叫呆瓜就好,她會保護你的。”

說完,她轉頭對另一人道:“呆瓜,我不在的時候,保護好小雲若哦?”

庭中,紅色衣裙的女子斜倚在寬大座椅上,聞言懶懶的揚了揚手:“睡你的吧,傻子。”

等到藍色的衣角消失在門扉之後,她方才轉向雲若,再開口時,卻又換了另一種口吻,輕蔑不屑又飽含殺意:“你和那群廢物多說做什麽,小傻子這次說的在理,不聽話,殺了便是。”

一小簇幽藍色焰火在她指尖綻放,那是三昧真火,只要她想,萬物皆可燃。燒幾個小小天將,自然不在話下。

雲若還是搖頭:“神君三劫未過,靈力的存續對神君來說極為重要,為了穩定神魂,還請不要隨意動用。”

紅衣女子冷嗤一聲:“說是為了我,怕是不盡然吧?哼。”

雲若垂下眼簾,並不作答。

“你和她,都是不堪重用的廢物。”

紅衣女子說完,便收回了手閉目小憩起來。火焰一消失,身形便整個凝實許多。

雲若回過神時,已是半盞茶之後。

不過她平日裏便出神慣了,眾人早就習以為常。

雲若再出聲時,面容已然恢覆了以往的平靜,只眉眼間帶上些許冷戾:“我說退下,沒聽見麽。”

“我等奉太子禦令...還請...”

“怎麽?太子還未大婚,我這側妃所言,便沒人聽了麽?”

“......”

“還是你想讓連錯過來,親自與你說?”

身後領頭的兩個侍衛面面相覷,不知為何突然就想起今日點卯時太子分外陰沈的臉,以及像是被硯臺砸過,大塊烏青的額角。

確認過眼神,沒有想上趕著找死的人。

還是先前那人出列:“太子妃言重了,我等在此等候,您有需要,遙遙呼喚一聲即可。”

說著,便帶著人退往十步之外。

暗地裏卻使了個眼色,便有兩人脫離隊伍,悄悄跟上了。

雲若沒再管他們,蓮步輕移,緩緩往前走去。

她在層層疊疊的荷葉中一路往西穿行,不多時便豁然開朗。

不遠處的高臺上,身著橘紅色鬥篷的女子,聞見聲音轉過身來,瞧見她時,臉上帶了些真切的笑意:“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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