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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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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他的眼睛往我們來時的方向淡淡一瞥,又在我們緊握的手上一掃而過,露出了然的神色。

我急忙掙脫沈狐貍的手,向攝政王行禮。不知何故,我有些心虛,或許是因為陳韶實在是太像我的師兄陳卓,雖然兩人的氣質猶如南極和赤道,南轅北轍。但那種哥哥般存在的感覺依舊給仿若是背著家人在外胡作非為的小妹一種威懾感。

陳韶讓我起身,聲色平淡如一杯白開水。

視線擦著他的鞋子一溜向上,掠過他的膝蓋等高處那個小小的孩童,心中了然一片。原來清冷的攝政王也是有些溫情的。全不若我們那個時空借口因公務繁忙忽略了自己子女的許多父親們,一邊繼續忙除了工作外的情人狐朋狗友,一邊繼續扮演著始終抽不出時間忙得不可開交的正直父親。誠然這個結論未免一幹子打翻了一船人,可未必不是許多家庭悲劇的真實寫照。

樂綾烏漉漉的眼睛在我和沈狐貍之間游蕩,歪著腦袋似乎是在思索我們這種組合是個什麽緣由。仔細沈吟一番,她向我伸出一只手,示意將我的手獻給她。

我顛顛地走過去,全然習慣於她這種無言的命令式的邀請。作為她的夫子,縱容自己的學生也是一件讓人歡喜讓我憂的事。私以為,強權之下,能夠如區區在下這般審時度勢忍辱負重,也是個人才。況且,這人才還從來不覺得是在恥辱的陰霾下茍且生存,自得其樂地縱容寡言幼童。

私以為,男左女右本是常理,尤其是存在於交往密切的人們之間。若此刻這般,陳韶在左,我在右,中間夾了個小蘿莉,讓不相識的人瞧去,不知是否會產生些麽誤會。如此,不由想到,師兄陳卓經常與我勾肩搭背行走於各色舞會宴會中,想來是為了故意引起他人遐想,自然而然斷了對他的綺思。這麽琢磨,薄荷師姐對我的誤解還是能尋到出處的。

我偷眼瞧那走在陳韶身旁的沈狐貍,他嘴角噙著抹不濃不淡的笑意,細碎的陽光穿過濃密的枝葉,形成斑駁的光影灑在他的臉上,給他平添了一種高深莫測。他似是不經意地眄過來,我立刻跟做賊被捉到一般收回目光,裝模作樣地四處觀望。耳朵卻豎的高高的,聽他和陳韶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小路上行人不少,這山石小徑雖窄,三個大人一個小孩並存而行,倒是還能空出兩個人的位置由他人路過。

沈狐貍和陳韶比較低調,穿著打扮不過是普通世家子弟樣子,但相貌卻是一等一地好,不斷引起周遭路人偷偷打量,尤其是以游賞為名、行尋覓郎君之事的待字閨中的小姐們。

這兩人在民間的聲譽很高,一個是迅速竄起為民辦事沒有官架子的丞相,一個是為國為民正直坦蕩的王爺。尋常百姓只要有好日子過,並不在意坐在龍椅上的人是姓陳還是姓趙,何況那椅子到底是叔叔的還是侄兒的這等在他們眼裏算是芝麻綠豆的小事。少年皇帝陳玨(jue)身體羸弱、生性軟糯,其父將他送往他處養身學藝,先前在朝中露面甚少,並不得臣心。可朝中臣子們總是要維護所謂的皇室正統,是以即便大多數官員的心裏都不看好陳玨,面上還是尊崇他的。

由兩人長相而引申的這般亂七八糟的思想還不待繼續發散,我們這一行人就到了一處平坦的空地。這裏三三兩兩地有人在歇腳,坐在鋪著絲帕的石凳上休息的女子在瞅見沈狐貍和陳韶時均是兩眼一亮,就像老鷹見著了尋覓良久的兔子一般。可與老鷹專註的目光不同的是,她們受禮教所束,不能立刻撲將上來,也不便直勾勾地打量他們,只能在聊天賞景的間隙,裝作不經意地朝這邊一瞟一瞟。

作為當事人的沈、陳二人泰然自若、全然沒有發覺一般尋了個石凳坐下,可我作為這堆人裏唯一的一個不像丫鬟的姑娘家,卻是被那些或審視或鄙視的目光弄得有些不甚自在。盡管這種場合,我因著師兄陳卓不知經歷過幾百次,但不喜招惹麻煩、尤其是招惹女人的在下還是難以適應。為了將這些不善的目光轉變得良善一些,我坐在凳子上後,用著不大不小剛巧全場都能聽到的聲音對樂綾道:“樂樂,來,坐到小姨的腿上來,別誤了你爹爹和叔叔談正事。”

果然,投遞過來的目光立馬有了些麽正常。雖然,對面坐著的沈狐貍嘴角弧度大了不少,眉梢挑了少許,似是對我與皇親國戚攀關系持觀望態度。但,被女人的眼睛殺死和被誤認為攀附權貴,私以為後者解決容易一些。

樂綾不喜說話不代表她傻,她瞧了周遭女人一眼,很是乖巧地坐到我的腿上,擡起小臉將我望著,小小聲地說:“每天兩種甜點,多一個故事。”

我:“……”

除卻沈狐貍隨意將我當白工使喚外,因我第一次給沈狐貍送蜂蜜梨子多做了些,想留下給自己中午吃,被樂綾發現後,我的甜點就一分為二了。且這丫頭比沈狐貍有過之而無不及,早在沈狐貍要求換甜品時,她就已經率先以每十天多說兩句話為條件,讓我給她每天做一個甜點。我之所以會答應她,因著這兩句話的確動聽。

第一句:“我喜歡夫子。”

第二句:“父親給夫子加薪吧。”

不難猜出,這兩句話都是對陳韶說的。我甚為滿意。不過一周,薪金已從3個金珠漲到四個金珠,有望在月底升到五個。

此時她趁機勒索的行徑著實有些令人驚訝,不過就是八歲的孩子就有這等心思,不得不引起我的警惕。這大狐貍小狐貍、大尾巴狼小尾巴狼的一窩禽獸,讓我這等純良沒心眼的小白兔瑟瑟發抖。

方點頭應允,就瞥見沈狐貍和陳韶起身,朝向踏步而來的一個陌生少年。

那少年弱冠之年,柳葉眉,丹鳳眼,唇紅齒白,肌膚泛著不正常的蒼白,身子骨纖弱得很,仿若只要稍稍大些的風就能將他給吹到樹梢上去。

他笑盈盈地說:“叔父、沈大哥好興致,相攜游賞也不叫上阿玨。”

沈狐貍雙手一拱,算是作揖,笑答:“方才恰巧遇到而已,阿玨身子不宜勞累,怎地也起意來了此處?”

陳韶卻冷冰冰地訓斥道:“岑晗是如何看顧公子的,這等乏身之事怎地由著他來。”

“這事不怪阿晗,是阿玨太任性,家裏太悶,想出來走走。”那少年急忙上前一步,扶上屈膝請罪的岑晗姑娘的衣袖,轉眼祈求地將沈狐貍望著,眼中水光微蕩,甚是可憐。

沈狐貍接收到他的電波,轉頭笑望陳韶,“阿玨出來透透氣,瞧瞧這大好景致對身體也是極好的,我們幾人同行,想也不會出什麽亂子。”

陳韶思附須臾,方點頭應允,那被稱為阿玨的少年這才似松了口氣一般將岑晗姑娘扶起。

不用說,這位病弱美少年就是北陳當今的傀儡皇帝陳玨了。而他身邊那位岑晗姑娘怕就是陳玨的專屬女官。瞧那樣子陳玨很是在意岑晗。

那岑晗姑娘直起身子,眉目清冷,面龐消瘦,不施粉黛,姿容上乘,瞧著有幾分眼熟。不只她眼熟,那陳玨的側身也讓我有點兒印象。思附半響,將我到北陳之後遇過的男男女女都過了一遍,依舊沒能想起我是何時見過他們。

出神間,感覺有人拽我的袖口,低頭望去,樂綾蹙著小眉頭鄙視地將我望著。疑惑地瞅著她,她以眼神示意我蹲下,待附耳過去,她悄悄道:“花癡。”

我:“……”

這算是在下自作自受,昨日剛跟她講了山陰公主劉楚玉的花癡行徑,今日她就將這個跨時代的詞用到了本俠盜身上,區區在下著實冤枉。區區不過就多瞧了岑晗姑娘和陳玨皇帝兩眼,全然不想將這對璧人生冷不忌、男女無謂地搶回去,也不曾對他們產生什麽不和諧的思想,樂綾將這麽頂花癡的大帽子扣在區區頭上,區區著實委屈得很。

我使勁皺巴著臉,委委屈屈地小聲解釋:“我方才走神了,恰巧望著那方向……”

樂綾撇撇嘴,“解釋就是掩飾。”

“……”

今日,這小家夥的話未免多了些,且出口的一般不是好話。作為一個為了生存委曲求全進了攝政王府做夫子的不才區區本俠盜,我能屈能伸,不與黃毛小兒一般見識。

我撫額嘆息,哀怨地瞅了樂綾一眼,站直身若無其事地望天望地望風景。

就這麽著,由原來的二人行,變成了如今的六人行,自然這六人並未將沈狐貍的侍衛常池、陳韶的兩個護衛一個丫鬟以及陳玨的另外兩個護衛算在內。即便是這麽些人,若是遇到不良人士挑釁或刺殺,因著裏面有四個貴人需要著重保護,人手也委實少了些。或許,我是多慮了,一般貴族家裏應該都是有影衛暗衛什麽存在的,要不怎會大搖大擺地游山玩水混跡人群呢。

慢悠悠地上行至清玉廟中,陳韶他們簡單地拜了拜神佛,沈狐貍卻是站在一旁,路人一般瞧著這一切。

我不解,上前問他為何不去拜上一拜,他緊抿的唇啟開一條縫,清淡的話就從那縫隙中飄了出來,“不過是死物,拜他不若求己。”

我一怔,看著清冷的他,不知該說些什麽。這樣的沈景懷,我第一次見。

拜過佛祖菩薩,走到清玉雕塑前,靜靜地瞅了一眼,所有人都沈默不語。當權者或許會覺得這個清玉皇子很是悲壯,不予公然評價,怕是說出個人看法後會給個人帶來什麽不必要的麻煩。世人多半會敬佩這個皇子的愛國情操,認為這是皇族中難得存在的有血有肉有靈魂的另類。亡國皇子自己踏上殉國之路,他的兄弟姐妹卻茍且偷生。作為旁觀者,我不想過多加以評價,只是認為清玉也好,其他亡國皇室也罷,各有各的原則和觀念。清玉認為國不在了,作為國家尊嚴和權力象征的皇室理應陪著國家消亡。但螻蟻尚且偷生,何況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王公貴族。他們選擇屈辱地活著,世人也不該拿拿自己的觀念妄加批判。

我低頭瞅瞅手邊的樂綾,她小小的臉上平靜如常。感覺到我在瞧她,她擡起頭來,說:“樂綾不會像他那麽笨的,”她瞧見我不懂她在說什麽,就繼續說道,“樂綾會輔助皇帝將江山治理妥當,不讓亡國征兆呈現在有企圖的人面前。”

我愕然。

她才八歲,而且還是個女孩子。在這個男權當道的時代,她是沒有機會輔助皇帝的。不過,也幸好她是個丫頭。因著她這一番說法已經引起陳韶、陳玨等人的註意。陳韶欣慰地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面上卻不動聲色。陳玨病弱的臉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眼裏卻絲毫沒有笑意。沈狐貍瞧著樂綾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哈哈”一笑,點點樂綾的鼻頭,“小家夥怎麽把昨日夫子給你講的故事中的臺詞給搬出來了,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沈狐貍眄過來,不甚讚同地搖搖頭。

我曉得他是說我多管閑事,將這孩子的語出驚人攬在自己身上,免得有心人士背後裏對付她。但作為這孩子的夫子,將從書本上得來的治國安邦輔君之道講授給學生,再是自然不過。雖然,這個學生是個小丫頭。可若這些思想是這孩子自身感悟到的,卻是顯得她並非池中之物。

我摸摸鼻子,發現周遭只有我們幾位,就朝著攝政王陳韶請罪道:“沙球有罪,不該對郡主講這種治國輔君的故事。”

陳韶讓我起身,平穩無波的聲音誇我教導有方,以後樂綾嫁人,相夫教子,也可督促丈夫兒孫為國效力。

我偷偷松了口氣,眼角捕捉到陳玨笑意盈盈,卻讓我後背有些發涼的蒼白臉龐。

出了清玉廟,我們一路行至清崖。

傳說,當年跳崖的清玉皇子酷愛詩詞曲賦,極善音律,常常攜友到這清崖之上彈琴弄曲、品詩作畫。當然,那個時候清崖還不叫清崖,是個沒有名字的山崖。這個無名崖卻因著清玉這麽一跳一舉成名。又因古人娛樂生活實在過於貧乏,不知何人想到清玉生前所好,認為將平日在茶館酒肆裏的雅興搬到崖頂上來會別有一番趣味,也格外風騷,就呼朋引伴上來試了一試。果然風味獨特。就這麽著,一傳十,十傳百,這裏就成了文人雅士的聚集地。然,鑒於玉山雖然距蘄州城較近,畢竟來回還要一個時辰,況且清崖幾近位於玉山最高處,爬上爬下對於那幫缺少體育鍛煉的文弱書生來說也著實是件要命的事。於是,在幾個蘄州城文化界的領頭人士商量之下定於每個休憩日來此聚上一聚。不才在下對他們此等做法的評價是此乃一舉多得之事。既能賞景怡心擴展眼界增長見識,還能吸引官員小姐到此來個慧眼識英雄或暗送秋波、芳心暗許什麽的。而這也方便了深閨小姐借踏景之由到此觀看搜尋心儀之人,也為玉山旅游事業增添文化氣息,還能夠給清玉廟添些香火之氣。

這些並不是在下意會所得,實乃區區百十來方平地上,圍坐的人委實多了些。清崖上唯一的小亭子中還坐著幾個領頭人士。周圍更是有不少女子竊竊私語、目光閃閃,不住瞄著自己中意的男子。由此,足以見得陳國民風開放。

我們這一行人雖然紮眼,卻不外乎群眾太多,且眼睛都集中在那個能容下十人同時躺下的平坦大石頭上,石頭上有案臺,案臺上放有筆墨紙硯,東西倒是齊全的很。他們為了組織這麽一場兼具變相相親大會和變相自薦揚名會為一體的品詩會著實費了不少心思,不過好在這些東西都是可以循環使用的,且諸如亭子、平石一般的物事還不必來回搬運,有的甚至可以就地取材,取枝幹在薄土上揮灑方遒。

沈狐貍等人僅是引起小範圍姑娘們的關註,並沒有惹出太大的騷亂。陳玨的侍衛本欲護住主上為他尋個位子,陳玨卻將其拒絕,執意與沈景懷和陳韶並排站在一處稍稍凸起的高地上觀望。

我瞧了一小會兒,覺得這品詩會無非就是吟詩頌詞,聽他們所作詩詞的風格,頗像我所待的那個時空的唐宋之風。如此思附,並排而立的時空,雖歷史發展不同,但多半是各種因素的自由組合。比如,本是南北兩朝民風與我們時空的北魏南宋相似,所吃的菜色卻大抵能趕上19世紀,甜品方面卻又落後得很。如此這般,讓如在下這種跨時空的人常常產生一種錯亂感。

對詩詞沒有多少了解和領悟力,我越聽思維越朦朧,趁著他們不註意,我偷偷溜達到一顆大樹上,尋了個還能半躺開身子的枝杈,小瞇片刻。

不知迷糊了多久,意識朦朧間,我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周遭聲音嘈雜莫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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