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謾罵自己的同時，周紫芯早已換妥衣服，拎了袋頗沈的大包袱走出房門，離開客棧</p>

待楚天凜回神時，隔壁早已聽不到任何動靜，他忙沖到大街，卻已找不著她的身影</p>

“那丫頭腳程啥時變得這麽快？”他擰著眉，四處張望，沒瞧見周紫芯，卻看見前方有一名打扮樸素、拎著大包袱的姑娘</p>

那婀娜多姿的身形怎麽瞧怎麽熟悉，讓他忍不住尾隨在後</p>

又跟了幾步，楚天凜幾乎肯定那姑娘就是周紫芯了</p>

她將頭發盤成已婚婦人才會盤的髻，藏在布巾下，一身粗布衣服，這打扮的確是安全，或許可以為她擋掉部份麻煩，可是——</p>

“她見鬼的幹啥打扮成那副德性？”看著她扛包袱的吃力背影，他愈來愈猜不透這妮子究竟在搞什麽鬼</p>

只見周紫芯往城裏最熱鬧的市集走去，挑了個角落，打開包袱，開始——</p>

叫賣？！</p>

瞪著她雙手合在嘴旁揚聲叫賣，楚天凜傻了</p>

這丫頭在做什麽？她瘋了嗎？</p>

他沒上前，而是遠遠的瞪著她，看她在大太陽底下，和其他攤販一樣嘶喊著，叫賣那些她在揚州買下的物品</p>

她的生意顯然不錯，明康城離揚州甚遠，很多稀奇的玩意兒在這並不常見，圍觀的人不少，掏錢買的也不少</p>

不一會，她帶來的東西便全數賣光，她由懷中拿出一只熟悉的錢袋，將今天所賺的銀票、銀子全塞進去，這動作讓他瞇起了眼，雙手緊握</p>

以為她賣完東西便會回客棧，沒想到她竟又開始逛起市集</p>

她一攤一攤的晃，每攤幾乎都會買上一樣，再將那些物品塞到她帶來的包袱裏</p>

他就跟在她身後，看著她的一舉一動</p>

“老板，這玉兔多少錢？”來到一間古玩店，周紫芯看中了塊雕琢細膩、活靈活現的玉兔</p>

“這位姑娘，你眼光真好，這玉是頂級的藍田玉，觸感溫潤、色澤透亮，雕得栩栩如生，這玉開價五百兩，你要是喜歡，還能給你打個折”</p>

周紫芯柳眉輕攏，又模了模玉兔，柔聲說：“這玉兔確實雕琢細致，但它並不是由藍田玉制成，只是一般常見的白玉，五百兩太貴了，它頂多值五十兩”</p>

代父主持家業時，她遇過不少奸商，卻還沒遇過如此獅子大開口，硬是將價位擡高十倍之人</p>

老板笑容一僵，知道遇上了行家，臉色頓時拉下，不悅的說：“姑娘，我說這是藍田玉，便是藍田玉，五百兩也不算貴，這舖子的老板是我，我愛賣多少便是多少，你要是不買，別來鬧事”</p>

即便生得美，但是一介女子如此精明就討人厭了，老板說話也不客氣，擺明了趕人</p>

周紫芯沒生氣，淡聲又說：“老板，做人要實在，尤其是商人，我瞧你這舖子像是剛開不久，若想在此長久做生意，就不該如此哄擡價錢，做生意看的是長遠之路，而不是眼前的利益，若是有客人察覺受騙，而上門理論，你這舖子肯定是開不下去——”</p>

她苦口婆心的勸道，老板卻是愈聽愈火大，正想要拿掃帚趕人，恰巧店舖進來一對姑娘，拿起的商品便是方才她所看的玉兔</p>

“哇！好可愛，小姐，這玉兔雕得像真的似的，恰巧你閨名也有個兔字，要不要買下來當嫁妝？”</p>

青衣姑娘一聽，立即羞紅了臉，回身詢問：“老板，這玉兔多少錢？”</p>

老板雙眼一亮，認出這青衣姑娘正是過陣子要嫁到京城大戶豪門的林家小姐，當下便將周紫芯晾在一旁，上前招呼</p>

“林小姐好眼光，這玉兔可是用頂級藍田玉而制，雕功精美！瞧瞧，這功多細膩呀！特別是那雙兔眼，雕得靈巧有神，光是這雕功就價值三百兩了，加上是珍貴的藍田玉制成，原本是算一千兩，不過看在林小姐就要當新嫁娘的份上，給你打個折，八百兩如何？”</p>

“價錢還算合理，幫我包起來唄！”林小姐眼眨也不眨，直接就喚貼身丫鬟掏銀票付帳</p>

老板眉開眼笑，拿著玉兔便要包起來，此時周紫芯卻驀地出聲</p>

“等等！”沖到三人之間，她擰起柳眉緩聲道：“老板，這只玉兔你方才明明說要賣五百兩，怎一轉眼便漲了三百兩？”</p>

沒想到她還在，老板頓時僵在原地，見林家主仆瞪大眼瞧著他，他眼珠子轉了轉，連忙趕人</p>

“你怎還沒走？不是說了不買別來鬧事！方才是你聽錯價錢，將八百兩聽成五百兩，既然買不起就趕緊走，別在這壞人財路”</p>

周紫芯非但沒走，還挺直了腰桿，一副準備和他理論的模樣</p>

“我沒聽錯價錢，我之所以不買是因為這根本不是藍田玉，”她就事論事，拿走他手中的玉兔，放在林家主仆面前</p>

她細聲又說：“藍田玉有分翠玉、墨玉、彩玉、漢白玉、黃玉是色彩分明的多色玉，色澤漂亮、花紋奇特，可這只玉兔半點花紋也無，純凈得幾乎沒有瑕疵，它玉質頗佳，卻只是常見的白玉，不但沒有八百兩的價值，甚至連五百兩也不值，依我監定，這只玉兔最多值五十兩”</p>

聽完她的話，林家主仆這才發覺這只玉兔的確沒有半點花色，和一般的白玉沒啥兩樣，氣得倒抽了口氣，忿忿然的將銀票收好，邊罵邊走出店舖，臨走前還不忘感激周紫芯阻止她們受騙</p>

老板著急的追出去，卻攔不住林家主仆的腳步，不僅如此，她們還放話要所有親朋好友別到他的舖子買東西，讓他氣得奔回舖子，抓住正打算離開的周紫芯</p>

“你這臭婆娘！不僅害我損失了一筆生意，還壞了我的信譽，”老板氣得全身發抖，一把攢起她的衣領，“我做我的生意，就算賣假玉也不幹你的事，你當什麽出頭草看我怎麽教訓你！”</p>

他揚起手，卯足了勁就要往她細女敕的臉頰揮下</p>

周紫芯閉上眼，知道這一巴掌是躲不過了，所以連反抗都沒有，就杵在原地等著挨掌</p>

但等了半晌，疼痛並沒如期襲來，她困惑的微睜眼，看見老板那張氣紅的臉突然變得慘白之外，還看見另一張鐵青的俊顏</p>

她愕然，看著不該出現在此的男人，“你——你怎麽會在這？”</p>

楚天凜抿著唇，不答話，胸膛劇烈起伏，像是壓抑著什麽最後，他深吸了口氣，扔下早被他掐頸掐得口吐白沫的老板，對著她不爽的咆哮—</p>

“你見鬼的為什麽不躲”</p>

砰的一聲，楚天凜用力的甩上房門，坐在椅上，雙臂環胸，瞪著默默跟在他後頭進房的周紫芯</p>

“說！你究竟在搞什麽鬼？”天知道他氣得渾身發抖</p>

方才看見那老板揚手準備打她，他嚇得一顆心吊了老高，血液凝結，就怕自己來不及攔下那足以將她打飛出去的力道</p>

他是如此的怕她受傷，而她呢，竟然一點也不怕，還像個傻瓜似的呆站在原地等著被打——天殺的她腦袋裏究竟裝著什麽東西！</p>

周紫芯完全不曉得他在氣什麽，當然更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麽</p>

“我怎麽了？不過就是上街去晃晃而已——”</p>

“去晃晃而已？去晃晃而已”他惱火的站起身，拉著她回到她房裏，指著桌上那些日漸減少的物品，“你當我瞎了嗎？那些在揚州買的東西，我一樣都沒見你戴過、穿過，東西卻平空消失，然後—”</p>

他再扯下她肩上的包袱，裏頭的物品刷的一聲，全散落在桌上“無端冒出這些玩意！還有—這些！”他拿過放在她那裏的錢袋，翻出裏頭的銀票，“經過一個月的開銷，它不減反增，還是這麽飽滿！你別跟我說，這錢袋會生錢！”</p>

重重的放下錢袋，楚天凜咬著牙，嘶聲大吼，“你這是做什麽出去叫賣——我養不起你是嗎？還是你需要的東西太多，我的錢不夠你花用？就算是！你終究是周府的千金小姐，缺錢到錢莊去取不就得了，你該死的幹麽拋頭露面去掙錢該死的幹麽傻站在那被人打”</p>

想著她打扮得像個村姑，不顧形象的叫賣、想著那一巴掌若是揮下，她臉會變得有多腫，他就有氣！</p>

周紫芯怔了怔，片刻後才囁嚅的說：“你——你跟蹤我？”</p>

沒想到楚天凜會跟蹤她，她腦中一片空白</p>

“對！我跟蹤你”他大方承認，沈聲道：“你這陣子行蹤詭異，就算要逛市集也不該一連逛了數十天，既不像之前那般纏著我，也不讓我跟，且每次回來就累得連我何時出門都不曉得，你說我能不起疑嗎？”</p>

他完全沒察覺自己的語氣，有多像指責不盡責妻子的丈夫</p>

她咬著唇，美眸有些心虛的閃爍著</p>

“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否則由明日起，你不得再獨自出門”言下之意便是沒他陪，她哪兒都別想去</p>

擰起眉頭，周紫芯嘆了口氣，幽幽的說：“我只是想幫你——”</p>

楚天凜花錢如水，前陣子他販賣毒物所賺取來的萬兩黃金，如今剩一半不到，而她也很清楚他的錢是怎麽花的，不是賞給路邊乞丐，便是花在青樓裏，雖然心痛，但她還是咬著牙幫他</p>

既然他需要錢，她便幫他賺，這麽一來，他就沒理由繼續販毒了</p>

扁聽這句話，楚天凜便證實了心中的疑惑</p>

“幫我什麽？”他瞇起雙眸，口氣陰森，“幫我賺錢？！”</p>

她不答話，算是默認</p>

這讓他氣得差點沒七竅生煙</p>

“我是沒手沒腳，還是需要靠女人養的窩囊廢？我不是說了我的事不要你管！你懂什麽你根本什麽都不懂！”他氣得在房裏來回走著，最後停在她面前，肅著臉又說：“聽好！不準你再做這種事！”</p>

她讓他覺得自己很廢，廢到他想抓狂！</p>

即便心裏因他的話感到受傷，這一回周紫芯卻不退縮，挺起胸來打算和他力爭到底</p>

“的確，我什麽都不懂，不懂男人為何非要上青樓灑錢當大爺，但我不希望再見你去販毒”心口一痛，她強持鎮定又道：“你不需要奴婢，那麽我就當你的搖錢樹，只要是任何能報答你恩情的方法，我都會去做”</p>

任何事？楚天凜眸光倏冷，瞪著她平靜的小臉</p>

“我爹是經商奇才，我打從六歲便跟在爹爹身邊學商，雖然懂得不是全部，卻也夠了，”她瞄了瞄桌上銀票的數目，“你曉得這十天我光是靠買、賣就賺了多少嗎？”</p>

瞧他依舊沈著臉，周紫芯也不在意，自顧自的說著</p>

“白銀五千兩光是十天，我就賺了五千兩”她目光堅定的看著他，又說：“我在揚州買下的物品全是稀有之物，一些價值高的商品我會到較大的商舖賣，或是和他們換些當地特有的商品，而其他的，則和方才一樣在街上叫賣——”</p>

發現他臉色更沈，她趕緊又道：“我曉得五千兩白銀比起你賣毒物所賺取的錢而言，只算是小數目，但你算算，若是你從商，十日五千兩，一旬會有多少？一年又會是多少？最重要的是——這算是正當生意”</p>

爹從小就誇她眼光獨到，挑選的商品幾乎都能為周府賺進大筆錢財，待她年滿十六之後，家裏的生意也全由她接手她懂得如何為周府賺錢，自然也能為楚天凜賺錢，只為了讓他別再賣那些毒物</p>

楚天凜抿著唇，腦中想的根本不是她跑去叫賣這事，而是她方才的那句—</p>

只要是任何能報答你恩情的方法，我都會去做</p>

他終於曉得自己為何無法對她和顏悅色，因為這丫頭永遠有辦法把他氣得牙癢癢，直想咬人！</p>

她跟著他是為了報恩，她逆來順受是為了報恩！這麽說來，她那日的主動獻身也該死的是為了報恩？</p>

天殺的！他真不知該惱她的冥頑不靈，還是該慶幸自己沒真的將她給吃到一根骨頭都不剩？</p>

然而，充斥在他心頭的不是惱火、不是慶幸，而是淡淡的失落與悵然</p>

他本以為，她對他，多少是有著和他一樣的情愫，沒想到——</p>

只是恩情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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