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落跑小獸

關燈
落跑小獸

不知是精氣用盡的緣故,還是緊繃的神經在突然的驚嚇中徹底斷裂,在巨大的蛇頭低下來好奇朝她吐出分叉的舌頭時,李藥袖決絕安詳的四爪一癱,尾巴一擺倒在了地上。

原本神氣活現的雙目瞬間變成了沒有光澤的黑石,四爪滑稽而筆直地伸向四周,真真正正變回了一座石頭做的鎮墓獸。

巨蛇被她嚇了一大跳,與它身形不符的嗓子尖尖叫道:“哎呀哎呀!嚇死蛇了!小蛇你快看,這兒有妖怪!”

一只白玉無暇的手撈起靈氣盡失的石獸,漫不經心地左右看看,又向上拋了拋:“是鎮墓獸。”

巨蛇眼睛圓圓:“這麽小的鎮墓獸?”它哇哦了一聲,“石頭也能成精啊,好神奇哦。”

一身破舊皮氅的少年已經習慣了巨蛇的大驚小怪,他隨手將小小的鎮墓獸在巨蛇身上擦了擦,隨手揣進了腰間別著的皮兜,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走了,人都死完了,也不用找了,回去結單子了。”

他兩旁若無人地來,又要旁若無人地離去,好似從未看見石門內侯先生,也未聽見他的話。

“侯先生”竟一改方才的惱怒,他如生前一般始終從容淡然:“我說了閣下盡管取這皇陵中的寶物,可卻不能帶走不該帶的東西。”

少年似這才發現有他這麽一個人,沒什麽力氣似的稍稍擡起破帽遮擋住的眼睛,看似彬彬有禮實則很不客氣地說:“實不相瞞,我已經在這皇陵裏找了一圈,都是些破銅爛鐵,唯有這鎮墓獸倒還勉強算是個值錢的東西,”他嘆了口氣,“如今的世道,金子銀子不難找,可能跑能跳還能鎮宅的靈獸卻是稀罕得很吶。”

“侯先生”絲毫不介意他的無禮,淡淡道:“既然閣下眼光獨到,相中我這皇陵唯一的一座鎮墓獸,而我也實難割愛,那閣下便留下與它一同作伴吧。”

突然間,墓道中自下而上層升起一層淡淡的乳白薄霧,薄霧一層又一層逐漸有如實質般將一人一蛇包裹其中。墓道兩側石壁如融化的蠟燭般軟軟塌陷下去,滲出渾濁黏膩的油脂。

巨蛇金黃的眼睛陡然睜開,尾巴尖狂甩起來,哀聲道:“好痛好痛!小蛇!我的皮好痛!”

少年嘆了口氣,將兜帽拉低些遮住墓頂滴落的黏液:“走了,呆子,這是人家的老巢,你還真以為我能打過他啊。”頃刻間,他人已經奔出了半裏有餘,逃的那叫一個幹凈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豈料,變故突生,巨蛇因吃痛亂甩的尾巴“咚”地一聲劇烈撞擊在了墓道墻上,將本已埋沒進淤泥爛肉裏的某處機關不偏不倚,打了個正著。

“嗡”的一聲,沈悶的鐘聲從皇陵最深處的地底悠悠傳出。

少年與“侯先生”的臉色同時一變!

“你好大的膽子!”“侯先生”終於再難穩住作壁上觀的高高姿態,鐵青著臉立即向他身後黑棺材疾步退去。

可整座皇陵在此時地動山搖,原本堅不可摧的山壁脆弱得像張薄紙,閃電狀的裂痕頓時從墓道撕裂到了石板路,無數碎石頃刻間埋沒了漆黑的石門以及門內石棺!

“侯先生”的身影也隨之消失在了落石之中。

“嘔!”巨蛇被晃得兩眼發暈,鮮紅的蛇信耷拉在嘴邊,上百斤的蛇身暈暈乎乎地倒向正欲扯起他的少年。

少年苦不堪言,腳法如風疾退向後,同時出手如電一把抓住巨蛇的七寸,抓起它時少年不動神色地抽了一口冷氣,沒有任何多餘的思考時間他直接扛起巨蛇,利箭般鉆進了他們來時的盜洞。

盜洞此時已經塌了大半,但索性離皇陵出口很近,少年心不在焉地任由巨蛇在地上刮出一道長長痕跡,人麻利地鉆出了盜洞很是疲憊道:“若知這皇陵如此兇險,此單我便不接了。幸好……”

他摸向皮兜的手一僵,將巨蛇往地上隨意一拋,他不可思議地將滿當當的屁兜翻了個底朝天。

只見小小的皮兜裏倒出了一堆亂七八糟的物件,古錢、桃木、小風車、半塊燒餅、一包草煙等等,品種之豐盛令人驚嘆,可唯獨沒有他此行的最大收獲——那只成精的小鎮墓獸。

少年低頭看了那對破爛許久,許久後長長重重地嘆了口氣,一掌拍在仍舊犯暈的蛇頭上,恨鐵不成鋼道:“你這個賠錢貨。”

巨蛇:“嘔。”

少年:“……”

……

江陽城此時人心惶惶,就在一刻鐘前,相距不遠的潛龍山中傳來一聲巨響,響聲從地面一路直達江陽城,直接震塌了幾間老屋。

城中百姓起先以為是地震了,著急忙慌跑出來,良久地面卻再無動靜。人們也不敢當即回家,便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閑聊。

豈料沒聊多久,只見鎮長形色匆匆跟隨一個小廝走入太平街角的推堪司,不久後鎮長便與兩個身著一長一短灰袍的人走出推堪司。身著長袍的老者面朝潛龍山方向,眉宇間憂愁深重,他道:“剛才測了三卦,皆是外卦為澤,內卦為水的澤水困卦*1看來侯長青他們此行多有不測了。”

矮胖的中年男子蹊蹺道:“侯長青也算我們江陽分司中的個中翹楚,尤善堪輿風水,正因如此才派他一同前去,不過找個丫頭罷了,怎麽會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白須老者道:“潛龍山啊潛龍山,聽這個名字就知道,這不會是太平之地,”他想起什麽搖頭道,“龍困潛池要麽一飛沖天,要麽困死池中,甚至會化成一方禍害。”

鎮長在旁冷汗直冒不敢說話,他派出去的一行人足有二十來人,二十人吶,他一想到消息傳開後這二十戶找上門的情景簡直快背過氣了。

“哎,對了。”中年男子突然一拍掌,“侯長青他們走了沒多久不有個少年上門,說是接了平涼府城分司的客單,想要同我們的人一同進山嗎?”他踟躕道,“我看少年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步伐身段倒很是矯健,有沒有可能他追上侯長青他們一道也有個照應?”

老者搖頭打斷他:“再是矯健他也不過孤身一人,王虎生他們二十餘人如今都困在山中,他一個人能照應到哪裏去?”

中年男子聽罷說了句“也是”,便不再言語。

老者回頭對鎮長說:“江陽城出此變故,我會立刻將此事傳書稟報給總司,等總司派人過來說不定此事善有轉機。至於現在……”

他話沒說完,太平街街頭突然傳出一聲婦人的哭嚎叫罵,聲音之大足以令三人聽得一清二楚。

“你這殺千刀的孽障!跑哪裏鬼混去了!”哭嚎的人正是田秀她娘,此此她摟著一個灰頭土臉的姑娘一邊捶打一邊哭罵,唾沫星子亂飛,“我怎麽養了你這個討債鬼!你娘一宿沒睡,頭發都白了,只以為你這小畜生死在外邊了!”

田秀臉上手上全是擦傷,背後還背著那個裝滿野菜的籮筐,被她娘罵得鼻涕眼淚淌了滿臉,哭著囁嚅:“我,我迷路了……”她哭著哭著嗓門也大起來,像是要把一天一夜的驚恐後怕全哭出來,“山裏有怪物!嗚嗚嗚,我快嚇死了!娘!”

“田秀回來了?!”鎮長眼珠子快掉地上了,頓時拐也不杵了,人也不喪了,腿腳比年輕人還利落,疾步跑到田秀面前將人上上下下一打量,“秀兒!你怎麽一個人回來了?!你虎生哥呢?!他們人呢?他們也回來了,是不是?”

田秀哭得兩眼通紅,被鎮長一連串的發問問得暈頭轉向,半晌擦擦鼻涕茫然說:“什麽虎生哥?我沒見到他們啊。”她面對德高望重的鎮長,怯生生地抓緊背後的籮筐,“我,我一個人找了條路下山的……”

偌大的一條太平街,陷入了長久的死寂當中。

且不提回過神的那二十戶人家如何圍著鎮長吵得沸反盈天,田秀娘倒是歡歡喜喜地邊罵邊將閨女摟回了家,路過阿杜家時恰巧看見阿杜娘倚在門後朝外張望。田秀娘的臉色一下又拉了下來,但一想田秀也沒出大事,不陰不陽地哼了一聲,嘀咕道:“幸好我家秀兒沒事,算了,今天我們家包餃子,姊姊有空也來吃一碗。”

阿杜娘訥訥地忙說:“不用不用。”

田秀娘假客氣:“姊姊別客氣,你家阿杜馬上也要回來了。說不準帶了大府城的新鮮吃食,還指望著給我家秀兒嘗個鮮呢。”

阿杜娘又忙說:“應該的應該的。”

田秀娘客套完便推搡著田秀一扭屁股回了家,跨進門的時候,她瞥到田秀鬢角,不經意說了句:“你這丫頭戴的什麽花,怪好看的,倒是沒見過。”

田秀哭得稀裏嘩啦,鼻子還嗡嗡的,擡手小心翼翼地撫了撫嫩黃小花,傻傻笑了笑:“路邊采的,好看吧。”

田秀娘嗤了一聲,戳了一下她的腦門:“丫頭片子長大了,也知道好不好看了。”

阿杜娘聽著隔壁的歡聲笑語,默默地將門關上,蹣跚著走回了屋中。

……

是夜,鬧騰了一夜的江陽城終於重歸於平靜之中,至於第二日依舊沒等到家的人們會如何,那是睡不著的鎮長需要頭疼的事,大部分江陽城百姓此時都或唏噓或不安地陷入了沈眠之中。

阿杜娘慢慢提起小小的包裹,將燈籠裏的燭火吹亮了些,便杵著木拐又出了門。

她沒有往老兵卒駐守的城門走去,而是拐進了個偏僻的小巷,小巷盡頭便是江陽城的棚戶區,棚戶區的外圍就是江陽城的老城墻。老城墻有個窄小的缺口,有時候不大的孩子們會鉆出鉆進躲貓貓玩,而以阿杜娘瘦小的身形也恰好能佝僂著腰爬出去。

田秀回來了,這讓她大為驚訝,沒想到那個石頭怪竟如此靈驗,她不過是順手求了求,竟真保佑田秀平平安安地從山裏回來了!

阿杜娘在家中一個人越想越是心熱,她的阿杜也出去個把月有餘了,雖說路上也寄回來兩封信報平安,可隨著歸期越來越近,她的心裏便越來越不安。都說母子連心,她經常一宿一宿忐忑地睡不著,阿杜娘想,不如再去求求那個石頭怪……

不不,應該是石頭神仙,先給田秀還個願,再求它保佑阿杜也平平安安地到家。

阿度娘提著燈籠,這次去潛龍山已是熟門熟路了,哪怕眼神不好使,也找到了當初那條石道口的大槐樹,可是……

她呆呆地看著前方,原本平整寬闊,兩旁盡是石燈的大路此時被荒草埋沒,一地碎石。

阿杜娘不敢置信地向前小小走了兩步,又使勁揉了揉眼睛,是這棵槐樹沒錯,她甚至趴到地上仔細看了看那些碎石,碎石上的花紋與石道上的一模一樣……

短短一日間,這裏仿佛已經荒廢了數十年。

阿杜娘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夢,她頹喪地坐在地上,石道沒了,石頭怪也找不到了,她的阿杜,她的阿杜……

她坐在地上流了會淚後慢慢摸索著爬起來,撐地的掌心忽然一痛,她楞了一下,心頭一跳,緩緩松開手。

一個青面獠牙,雙目無神的小小石頭獸靜靜躺在碎石當中,月光落在它身上,漆黑石身劃過一道幽亮的光澤……

……

阿杜娘回去的一路心臟噗咚噗咚跳得厲害,她緊緊攥著那個小小的包裹,幾乎來不及看腳下的路。她太緊張了,緊張得甚至不知道自己剛剛做的到底是對是錯,以至於腳下一滑,整個人勾著腰一頭栽倒在地。

觸底的一剎那,一只微涼的手及時擡住了她的胳膊,強而有力地將她一把扶起後立刻又松開了她的手:“大娘,小心點。”

少年的聲音清脆又懶洋洋的,一句話飄過便頭也不回地擦身而過。

等阿杜娘擡起頭兩眼模模糊糊地看去,那人已在百步之外,寥寥閑話隨著風飄來。

“咱們去哪呀小蛇?”

“去找被你甩丟了的大寶貝啊親。”

“嗚嗚,都說我不是故意的了。”

那人的聲影在夜色中古怪又模糊,時而高挑時而細長。阿度娘心中一驚,想道謝的話頓在嘴邊,她握著胸口的包裹,慢慢拾起木拐,低頭一瘸一拐地朝著家的方向走去。粗布包裹中香甜的雲片糕旁緊貼著一塊漆黑的冰涼石頭……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