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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如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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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如斯【上】

從山腳縱橫到山頂,從外沿高懸到內宅,一路紅燈籠,紅的像火。

屋外,喝酒宴的各路神仙從山下排到山頭,紛紛帶著賀禮。屋內,小姑娘得意的坐在鏡子前盤頭發,一對小腳丫在桌下扭來扭去。

今日要嫁人了,來的真快,快的毫無預兆,毫無預兆的心扉猛跳。

時辰到了要行禮,到了正殿,一旁不知哪兒請來的司儀撕心裂肺的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姑娘內心極歡:對面的人兒註意了,拜了之後,以後生是我遙合的人,死是我遙合的死人,就是爛了也是我遙合的死人骨頭!

司儀扯著鴨嗓子繼續喊:“送入洞房!”

姑娘麻溜的一路入了洞房,她按住心口,感覺將要休克。那個什麽,某些事情她還一竅不通,早知道下山去買疊春/宮圖塞在床鋪下了。

不知等待多久,床上端坐的人兒差點仰面倒睡過去,突然一只手探入捏住新娘子的小下巴,是只陌生的手。新娘子的身子僵住,隨即飛起一腳踹在那人肚皮上。

“你是誰!”

掀開蓋頭,對面站著一個陌生人,肥臉油皮,醜的對不起爹娘。此男扯了扯大紅衣裳,笑道:“娘子,今日你我就成親了,你這是何必呢,別掙紮了。”

新娘子抓起桌上的筷子,怒吼:“你敢過來我就插死你!”隨後新娘在新房內一頓亂錘,穿著霓裳飛奔逃去了。所有人都在喊:“來人吶!抓新娘子啊!抓到有賞!”

回頭一看,這哪兒還是白山,不知到了哪個小鎮上。她順著大街飛快的逃命,卻撞倒一人,回頭一看,給她撞出鼻血的這位不正是某大仙?姑娘飛身把他壓在地上,開始甩他,“你對不起我!我今天就把你就地正法了!”

才撕得對方春光乍洩,就聽他尖叫:“救命啊~~~非禮啊~~~”

隨後此仙揮起一拳,打在她臉上,鼻梁巨痛,於是醒了,噩夢結束。

小姑娘睜開一對銅鈴似的眼珠,正瞅見自己的拳頭高高舉在臉前。夢裏自己打自己,果然是人格分裂。

“救命啊,非禮啊,救命啊,非禮啊……”窗臺上的小八哥還在夢外高唱此調。

這真是一個大腳懶婆娘的裹腳布,又臭又長。

遙合揉揉臉,擺正了五官起身,屋裏就她一枚,桌上沒有字條。外面稀稀拉拉的響,是下了雨。小姑娘對著銅鏡照,捏了捏自己的嘴唇,總覺得有點紅腫,想想昨晚,又忍不住跳到床上把臉埋在被褥裏。

又想繼續又害羞……

門口是沈沈的腳步身,猶豫卻急不可耐,丫頭埋著臉直害羞,“小白,昨晚還沒結束呢。”

“昨晚?昨晚什麽?”

遙合大怔,扭頭一看,哪兒還立著她的小白?能穿著鵝黃女裙出來招搖過市的男人,除了那娘氣十足的催城還能是誰?

她刺溜一下坐起身,“你!怎麽在這?”

催城扯出一個吞了蒼蠅般的笑,“睡了這麽多天還以為你死了。”

“哎?”

“吶!這是蚺蚺留給你的信。”他翹起蘭花指,“我什麽也不知,你別問東問西。”

“什麽叫睡了那麽多天?”

“少說也有四天。”

四天……怪不得覺得夢那麽長,怪不得肚子這麽餓……話說,怎麽會睡了四天呢?

插開信,一疊折得極厚的紙上唯有四個字:回雲啟山。

遙合怔怔,腦袋轉不過彎。這個字條是給她的?誰給的?再瞅筆跡,哦,小白的字。

什麽?回雲啟山?

後面的情節……不該是這樣的啊。難道不該是持子之手,打打鬧鬧的過小夫妻日子嗎?難道不該是她生氣,他來哄;他生氣,她撒嬌的日子嗎?

明明在這一覺之前,他還吻她的,為什麽她一閉眼一睜眼就變了這樣?又是一場玩笑?

她揮了揮信紙,“少來,他人呢?”

“我不知道,人早走了。”

“他去哪兒了?”

“我只是暫時來接管白山的,其它的一概不知。”說完就扭腰走了。

姑娘冷哼:裝什麽臭屁!白蚺你又想幹什麽?耍我耐心?

遙合抱著“休想用幾個破字打發我”的心態在白山堅持呆了一月之久,每日無人和她聊天,無人陪,只能和瘦不拉幾的小八哥為伴。一切也很顯然,白蚺果然已不在山上,最終她還是被一種拋棄感和孤獨感擊敗了。

這日的淩晨,她留了一張小字條綁在小八哥的腿上。她沒和任何人說,騎著小桃直接飛往雲啟山。

雲啟山話題重開,弟子皆傳:那女魔頭又回來了。眾門生只能連連嘆氣,表示惋惜:陽光總在風雨後,都會過去的。

然而在此女拆了茅房,拆了柴房,拆了寢房之後,眾弟子終於垂淚,決定幫師姐一起將師父揪出來……再不把他找出來,雲啟山就要給拆了。

在一陣找尋與被找尋中,七老怪終於還是戰敗,在第四日被幾個弟子從茅廁後面的廢屋子中揪出來交給了主謀。

此刻,眾弟子圍站在四周,七老怪滿頭茅草滿臉灰。

遙合抱臂,“師父你什麽時候膽子這麽小了?”

“我膽子小?我膽子小嗎?”

眾弟子默默點頭。

“那為什麽躲著我?是不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七老怪神色閃躲:“沒有。”

眾弟子遐想連篇。

遙合上前,“我來打聽一下,你知道白蚺在哪嗎?他把白山又交給了催城管,一時半會兒我看是回不來了。”

“你問的稀奇,我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那晚來過之後,我昏睡了很多天?”

老頭繼續盯天,“我什麽也不知道。”

“師父,搗鬼就要承認,不然會很慘的哦。”

眾弟子繼續點頭。七老怪堅決不吭聲。

丫頭忽而獰笑,“師父,今晚我做幾道菜給您老人家好好嘗嘗,你一定要……好!好!嘗!”

眾人踩著麻利的小碎步迂回走了。明日清早會不會看到老師父臉色烏青,七竅流血的倒在門檻上?這個真的難說。

果然的果然,晚些時候遙合端著滿滿一桌菜進了七老怪屋裏,門縫裏,眾弟子瞧見師父悲催的被五花大綁在凳子上。丁鈴哐啷一陣後,終於聽到憋屈已久的女聲爆發出吼叫:“軟硬你都不吃,那就讓你吃大拳頭!”

“反正老頭我癡呆,什麽也記不住!”

“屁類!那天晚上,你到底和小白說了什麽!”

“我什麽也沒說!”

“騙人!那他為什麽一聲招呼不打就走了!他才不是那麽反常的人!好啊,你是不是說了我的壞話!”

“小合你別這樣,師父怎麽也不會害你的!”

“那你告訴我,那麽晚跑來找他是做什麽?”

“這個……恕我沒答案。”

“師父你太狠了,你到底說了什麽,我好不容易弄來的夫君現在也跑了,我以後豈不是要孤老終生?”

“小合,這世上的男子那麽多,幹嘛非得要他,他不一定真的喜歡你。”七老怪面色隱隱,似有什麽不肯說。

遙合繼續湊上前,“他牽的是我,摸的是我,抱的是我,親的是我,床上躺的也是我,不喜歡我難道喜歡你!”

這私房似的事也說出來,真是羞紅老人家的臉。

七老怪揉揉腫大的雙眼,用力睜開瞅了瞅她,“師父問你,倘若他是個妖,你還喜歡嗎?”

“就是個魔我也喜歡!”

“倘若他心裏有別人呢?”

丫頭微微一楞,“我知道他以前有,那女人已經死了,我難道怕一個死人?”

七老怪連連嘆氣,“小合,算了吧,師父給你找個好娘家,十裏紅妝將你嫁過去,好不好?”

“憑什麽?我肚子裏都有了!”

七老怪崩斷繩子,蹦地三丈, “什麽!老頭我去殺了他!”

“好啊你帶我去,我看你怎麽攔腰斬他。”

七老怪扭頭,不巧瞅見她沒及時藏起來的賊笑,不住抖著嘴唇按住心口,“小合你別再捉弄師父了,師父陪你玩,老命都會玩完。我說他喜歡不得就是喜歡不得,我再問你,若他喜歡你只是錯覺,你放不放手?”

“錯覺……”遙合怔怔,“怎麽會有錯覺?”

七老怪在墻邊踱步來去,這才垂手,似下了決心:“唉,為師很早就講過一個故事給你聽,你那時年歲小,就知道猴子一樣上躥下跳根本沒聽進去。這個老故事,師父今天再講一遍,等我講完了,你明白了,你再決定去不去找他。”

昏黃油燈下,老人緩慢的言語,姑娘若明若暗的眸子,時間在黑夜中仿若回到十七年前……

十七年前,雲啟山。

一輪轉,雲啟山才迎來又一次仙班列會,如此大事很得重視。山主早早布置全山,大至路途,小至杯酒,七老怪都是一一盡心。這一年,天下難得太平,眾仙雲集於此小山,每年依舊高談闊論,切磋仙術,如是這般,時間便已過了大半。

三日已過,正是散會之際,華燈初上,七老怪站在山口向眾仙拜別,開山路以送行,時至夜深,山上客人已空,他這便要離開,面前卻出現一人。此人面色清薄,白衣樸樸,仙氣逼人。

七老怪一怔,這不正是名震仙界的白山上人?他已多年未加入列會,今次明明也未來,為何此刻在這出現?

只見他緩步走來,淺薄一笑,“今日是白蚺晚來,抱歉。”

白山上人是個冷淡之人,素不與其它仙人來往,七老怪也鮮少見其真人,原本就與他不算熟識,這便照禮道:“上人能來便是好的,晚來早來都無礙。”

白蚺一笑,“白蚺今日是有事前來。”

“必然是了,老頭我喜歡直言不諱的人。”

“白蚺聽聞現在還懂移魂術的人唯有老師一名。”

七老怪怔楞良久,這才淺笑:“上人果然是直接的人,只不過移魂術早被仙界所禁,不可隨便嘗用,上人若是此求,還是離開得好。”七老怪不做逗留,這便要走。

白蚺笑笑,“老師不同意也無礙。”他不多說,往後退一步便隱沒在黑暗裏。

事實並未有七老怪想的那般簡單,三個月來,每日紅日消失,白山上人便會在山口出現片刻,不急不焦也不躁,似乎再耐心等什麽。

這世間的人大多處事煩躁,若不能從了願便會嗔怒咒罵,即使仙人依舊如是。雖早聞白山上人乃是恬淡之人,卻從未真的有所領教,然而這三月來的不動聲色才真叫老頭瞠目結舌。

這日傍晚,七老怪出山決定見他。

“上人,你還是早早離開吧,這個忙我一定不能幫。”

白蚺笑,“老師若是願意幫在下,那麽順便就又幫了一人。”

“我不明白上人的意思。”

“老師可有聽聞邪劍谷?”

“我與邪劍谷歷代谷主相交一直甚好。”

白蚺點頭,“一月之後,谷主之女便要被誕下,可惜女嬰不久便會夭折。”

老頭瞪眼,“我知道谷主夫人已有身孕,不過也才六個月,如何會……會有這種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打聽。”

“何意?”

白蚺忽從袖中取出一個琉璃瓶,瓶中似有雲煙纏繞,分明是一段妖魂。

七老怪看看這瓶子再想想方才的話,不住道:“上人你該不會……想將妖魂放到那女嬰體內!?”

他淺淺一笑,“老師乃明目,在下正是這個意思。”

七老怪大大搖頭,“我雖不知你的理由,但命是天註定,若要死,那便是死了,何必做這些有得沒得,這是逆天而為。何況讓妖魂占了人的身子,這……這如何說的過去?”

白蚺依舊溫雅帶笑,“在下曾是蛇妖,修成正仙也不過是不想有今生沒來世,做妖的尚且是逆天,那麽白蚺如今成仙豈不也是逆天而為,那麽白蚺是沒資格在這站著,對嗎?”

嘴毒啊……毒嘴啊……

七老怪嘆氣,“我並非這個意思。”

“白蚺自然知道,並未怪老師,”他輕笑,“我知道天地間自然有套規矩,只是世間對錯卻未必能按規矩而來,老師雖然看似年長,活得卻未必有白蚺這般長,我從成妖到成仙,經歷許多,方知人世間並非所有的事都能有對錯,唯一所謂便是問心無愧。”

“我還是不理解上人的意思。”

白蚺舉起手中琉璃瓶,望著那閃著微弱綠光的妖魂不住出神,“這妖心本不壞,何況我查過上古之冊,我知道妖魂入了人體便行如新生,不會出現任何異象,能像正常人一般掌控軀體,這有何不好?省了有人傷心有人愁。”

他扭頭看著七老怪,見他不語便道:“我知道老師現在還不肯答應,不過一月之後,老師或許便會改變主意,妖魂這東西並不是那麽容易取來的。”

等七老怪再回過神,那仙人已擺袖消失在夜空,似乎從未出現。

一月之後,邪劍谷。

軒門內有一女人,衣衫淩亂,長發未挽,懷裏抱著一個嬰孩。窗外明明有雨,她卻指天大笑:“我的乖孩兒,快看,天晴了。”

一雙手猛一下從她懷中抽走嬰孩,女子大慌,大呼小叫的拖住那人的腿,陡然喚來不少下人。男子無奈用力抽腿,哀痛道:“夫人已經瘋了,看好了!”

邪劍谷谷主回頭望著自己發瘋的夫人再看懷中的孩子已傷的快要落淚。

誰能料想,好水好飯的養著,肚中的孩兒居然未滿十月便誕了下來,生下便大哭大叫,不得安寧,兩日後便斷了氣。夫人原本還在養身中,原想瞞著,卻不知她半夜起身去看嬰孩,見她手腳冰涼,鼻息寸斷,一夜之間便哀傷過度,神志不清,成這般瘋癲。

谷主大人抱著已死的女嬰,快馬加鞭趕去雲啟山。卻不想還未到山頂,便見到摯友。

七老怪愁雲纏眉,見到他來到,不住連連嘆氣。

谷主上前一把揪住他,“老怪,這次你無論如何得幫我,救救這孩子!”

七老怪似心知,垂頭一看,死了好幾個時辰,嬰孩軀體僵硬,臉色都已發白。

他搖頭:“死人如何幫的了?即使我到了奈何橋,也拉不回她的魂啊。”

谷主心頭一動,堂堂男兒不住落淚,“真是老天捉弄!原本老來得子,還想是上天眷顧,不想一夜之間,我這個家居然就要散了!老怪,你幫幫我,救救我的女兒!”

七老怪無奈嘆氣,怎奈早被預知結果卻依舊難過的喘不過氣。

“董四,算了吧,她……已經死了。”

谷主老淚縱橫,“我夫人已瘋,我不能連一個女兒也失去,我知道你會移魂,你幫幫我,只要能讓她活,讓她喘口氣,要了我的老命也成!”

見他居然要跪,七老怪連忙一把扶住他,“你……你容我想想,這移魂之事……不是說來那麽簡單的,若你要她好好長大,必須是同齡的女娃的魂,可誰願意將自己家孩子的命移走?何況收魂也不是那般容易的事,怕等我取來,這孩子的軀體都要……”

“難道沒有別的辦法?我昨日做夢,夢裏有人告訴我,說妖魂可入嬰體,不會有虧損,是不是真的?”谷主一把拽住他,幾乎懇求著要跪下。

老怪遲鈍良久,陡然想起一人,道:“我……我也有聽聞過,不過妖魂難取,我這幾日幫你打聽打聽,你稍安勿躁,孩子先留在我山中……”

兩日之後,白山上人帶著一枚妖魂遠道而來,當日夜裏,雲啟山山頂爆發一陣女嬰的哭叫聲。

當夜夜深時,邪劍谷谷主抱著哭喊的嬰孩消失在山路下。

白衣人鞠躬,“無論如何,白蚺在此謝過老師。”

老頭不知如何回應,“上人客氣了。老頭只想問問,為何你要入了谷主的夢中給他提點?你為何非要這樣做?每日世上多少死嬰,為何要幫這一個?”

白蚺笑,“助人助己,不對嗎?”

七老怪無語以對,卻依舊百思不得其解,“上人你的妖魂是哪兒來的?看樣子是花了氣力存留住的。”

“是五十年前的妖。”

“哦?是舉世無雙的好妖?”

“是惡妖卻是個好女人,曾幾許是我虧欠她,如今借此讓她重生。”他看著老仙人笑,“老師一定覺得白蚺是個極度自私之人吧。”

七老怪似是明白似是不明白,恍然才想起久前傳白山上師徒曾有過變節。傳聞雲霄二仙在升為上仙之前,曾因其門下一弟子貪戀女妖而大怒,親自下手追殺此妖。大家紛紛以為主角是另一不爭氣的徒兒白洪,卻不想……是他……

老仙人嘆息,“這世間誰能不自私呢?”

真相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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