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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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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田

夜已深。

除了還在加班的寫字樓,千家萬戶都關閉了住家的燈光。虹龍掠過愈發寥落的地上星河,不時在雲床裏翻個身,發出久違的、暢快的嘶鳴。

夏油傑向露琪亞細數著地上還亮著的建築,大多是東京都代表性的地標。露琪亞則拿似是而非的記憶與之比對,試圖用言語給夏油傑描繪出另一個時空的空座町。

這棟大樓二樓有恰比兔子專賣店。那家拐角的便利店的白玉湯圓最好吃。

“……那是松倉醫院嗎?經營情況挺好嘛。空座町也有哦,不過已經倒閉了。我還被個靈異節目主持人騙去裏頭捉鬼,結果上了電視,班主任居然罰我寫檢討……”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往事,仿佛它們昨天才發生一樣鮮活。但夏油傑明顯聽得出裏面好些時間跨度,不過他識趣地沒有去追問,只是想死神小姐記性這麽厲害的話,他這個健忘的人類以後可千萬不好得罪她。

當他們經過一座燈火通明的大樓時,露琪亞的傳令神機忽然響了起來。她打開翻蓋,屏幕上標志“虛”的紅點正步步逼近。

“哇哦,中頭獎了。”

她兩手一撐,靈活地從虹龍背上一躍而下,高速的晚風把寬大的黑色袍袖揚起,像兩只蹁躚的翅膀。

死神化的優點在此時展露無遺。露琪亞如入無人之境,直接從平頂一層層垂直穿入,死死咬住虛的氣息不放。

玻璃幕墻外,夏油傑乘著虹龍陪著她層層下落。

到第十七層時,露琪亞找到了目標。

嚴格來說,那只能算是一只“半虛”。

象征著死靈與虛界限的圓孔已經在它胸前成形,然而畢竟尚未洞開,它的頭還沒被白骨化的面具包裹,臉上也得以保存更多的人的特質。

比如那是一顆人類的腦袋,沒有頭發,像顆光溜溜鹵蛋。

但也僅此而已。

脖子以下,死靈正在飛速發生異變。四對雙手從腋下伸出,撕裂了生前的深灰色工裝。它們一刻不停地敲擊著鍵盤,常用的鍵盤根本無力承受非人類的巨力,很快就被敲得鍵軸分離。怪手便轉頭去禍害下一塊鍵盤。

它沒有腿,整個□□發生了退行,像蛇一般盤踞在工椅上,雙眼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

——對於從天而降、潛行至背後的死神一無所覺。

窗外的夏油傑繼續下降,把主戰場留給露琪亞,準備去跟門口的保安了解下這裏的情況。

雖然虛不屬於咒術師的任務對象,但是在對大樓的掃視中,他感知到濃厚的詛咒像一條貪婪的毒蛇緊緊纏繞著整座建築。若是放任不管,想必不出幾日,就能孕育出一枚至少一級的咒胎。

得通知窗安排人手來處理。

他在大樓背面落地,整理好衣服,一邊想著套話的詞,一邊往正門走。結果沒走出幾步,就在拐角的地方差點絆一跟頭。

“對不起,對不起。”

忙不疊道歉的是個中學生模樣的女孩。在她腳邊是一只插著鮮花的汽水瓶,剛剛被碰到,還在地上骨碌碌轉。

夏油傑蹲下去,幫她把瓶子和花扶正,看她臉色蒼白,又好心地扶著她在一旁的花壇邊坐下。

“你這是?”

人的崩潰有時只在深夜的一瞬間,來自陌生人的關懷讓女孩緊緊咬住下唇,把沒顏色的嘴唇都咬出了紅色,最終還是沒忍住一聲嗚咽。

她斷斷續續地告訴夏油傑,自己相依為命的哥哥在一次加班回家的途中,就在這個十字路口被人撞死了。

“……聽說撞人的也是個連加了七天班的人,當時實在困得睜不開眼,才沒看見哥哥。”女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一個人在東京打拼,能賠的都賠了。也是個可憐人。”

“但我的哥哥永遠不會回家了。”

夏油傑皺起眉頭:“那你一個人來這裏做什麽,太危險了。”

“我沒本事讓裏面的大老板放大家下班。只能來提醒加班的人註意安全。”她擡起漣漣的淚眼,無比怨恨地看向矗立在身前的大樓。

這座全亞洲最大的證券交易所,宛如一頭蹲踞於黑夜之中的黃金巨獸,渾身上下珠光寶氣,根本懶得屈尊紆貴,往下動一動它的眼皮。

然而就在女孩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夏油傑看見像條冬眠的蛇一樣懶洋洋纏在巨獸身上的詛咒忽然蘇醒,翻騰的咒力齊齊向十七樓還亮著的房間湧去。

露琪亞還在那裏!

夏油傑心念一動,虹龍隨即如離弦之箭向上疾射。

“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汙濁殘穢,盡數祓除。”

空氣陡然變得險惡。

露琪亞下意識地向裏一個小跳,避開第一波從窗口突破的沖擊波。

糟糕!

由於她本人的閃避,那一股尖銳的咒力正好穿過埋頭敲鍵盤的半虛的胸口,直接開出了一個渾圓的缺口。

半虛發出痛苦的嚎叫,暴動的靈壓以它為中心,在辦公室裏卷起一陣小型龍卷風,文具紙張下雨般紛飛。

然而咒靈依然不依不撓,新死的半虛尚且虛弱,就像一塊垂涎欲滴的肥肉,全身上下散發著好吃、速來的氣味。蛇一樣的咒靈頭部突然一分為三,從上左右三方同時發起進攻。

眼看半虛就要避無可避——

嘭!

半虛的身體忽然像面粉口袋一樣爆炸。咒靈拖著斷頭的長頸,撞開窗戶,扭曲地縮回室外。

露琪亞緊追不放,跟著跳出窗外。

半虛在化虛的最後一刻會突然消散,然後隨機在某地重新凝聚身體。但這只半虛看起來很有想法,它再次顯形的地方並不遠,而是選在大樓的側面的十字路口。

夏油傑頭一次跟虛近距離面對面。

猙獰的白骨覆蓋了虛的頭部,森冷的利齒直接占據了半張臉的空間。在它的胸口的確如死神所說有一個圓形的空洞。但不知為何,正在逐漸合攏。反而在它左眼的位置,白骨化不斷消退,在它臉上挖出一塊純圓的空間。

仿佛這只虛有什麽未解的難題,讓它事到如今依然勉強想要去看清。

透過虛空洞的左眼,露琪亞看見女孩躲在夏油傑身後。

女孩悄悄探出頭,指著地上一件東西,捂住嘴發出一聲驚呼。

那是從窗戶洞開的辦公室掉下來的一枚小小的名牌。

“是山田五郎,那個撞死我哥哥的人!”

露琪亞拔刀橫刺。

虛應聲而動。

死神面上毫無波瀾,這一斬去勢不快,實則留足了變線的空間,在揮出的一刻已經提前預判了虛所有的閃避路線,直接刺在它行動的必經之處。

因而看起來這悠悠的一刀,竟是虛自己迎頭撞上去的。

然而露琪亞也沒想到,虛會這麽不管不顧地紮在刀尖上。受到斬魄刀的傷害,它新生的身體已經開始潰散。但它竟生生以自己為軸,轉動身體,將握刀的死神徑直甩了起來。

迎面撲來的是六張腥臭無比的巨嘴。露琪亞想都不想,直接從掌心發出了爆裂的藍光。

“破道之三十三,蒼火墜。”

六千度以上的烈焰貼著六張大嘴爆炸,倒黴的咒靈再次失去了它剛剛分裂的腦袋。

虛用它僅剩的雙手揪起蛇怪,獠牙大張,活生生地啃了下去。咒靈瘋狂扭動著身體,掙脫不開,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饒是露琪亞也有些聽不下去,手上改刺為斬紮進虛的頭部。堅硬的白骨面具仿佛豆腐,迎著刀刃變得稀碎。

隨著虛的身體完全消失,那根被咒靈撞斷的路燈桿終於失去支撐,擦著女孩的鼻尖,重重砸在他們身前。

這一幕實在過於驚險,叫人不知道該呸倒黴還是慶幸才好。

山田五郎的名牌因為這一震,剛好彈到了他們腳邊。

女孩盯著名牌,神思恍惚:“剛剛是山田先生在保護我嗎?”

“聽說因為賠償他不得不多打幾份零工,好像猝死了。”

她蹲下身撿起名牌,拂幹凈上面的落灰。

“要不……明天也給他捎一朵花吧。”

半死不活的咒靈掉到地上,龐大的身體迅速縮水到蚯蚓大小,試圖遁走。夏油傑一腳踩住它的尾巴,“蚯蚓”身體一僵,乖覺地把自己團成一個小球滾到他腳邊。

夏油傑隨手把它揣進兜裏,指著斷裂的路燈桿跟女孩說:“看到沒,晚上這邊多危險。不要再來了。”

“山田五郎辛苦了一輩子,你就別讓他死後還要加班保護你,放他成佛去吧。”

他給女孩叫了輛出租車,同時警告司機自己已經拍下了他的樣子和車牌。把人打發走了,他才雙手插兜,慢慢晃回來。

“餵,那邊的學生,註意安全!”

路燈桿倒地的動靜驚動了安保,但時間離市政部門上班還早,他們也只能在旁邊圈出禁止通行的黃線,等白天再來處理後續。

夏油傑比了個“OK”。

在他們頭上,通宵的東京證券交易所輝煌又迷人。

露琪亞跟他一起擡起頭:“這回是什麽樣的詛咒?”

“打工人無法斷絕的怨念。”

才這麽一會兒,已經有淺淺的黑線再次纏繞在大樓的表面。

他告訴露琪亞:“回頭一定要叫‘窗’把這個任務派給我那個叫七海健人的學弟。”

嗅到同類的氣息,夏油傑兜裏的小蛇不滿地探出頭,吐著信子。由於袋口空間有限,數量眾多的腦袋之間居然開始自相殘殺。

露琪亞數了數,這回冒頭的有九顆,擠在狹窄的口袋口,像一捧奇葩的花束。

“沒想到山田五郎在那種情況下居然還能保有人的意志。想來他撞人也不是故意。命運真是弄人。”

“不是哦。”露琪亞輕輕說,“那個虛,不全是山田五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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