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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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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當——”箭鏃擊上刀刃,一股巨大的沖力震得宣銳手腕發麻。他微微轉腕,試要繼續砍下,就見無數枝硬箭兜面撲來,他只得先行格擋,而伯伯圖趁機就隱入侍衛隊後。

北韃兩大兵器,彎刀與硬弓。弓箭掩護,刀鋒砍向敵首。當然這是以前,此刻面對宣銳的百餘人,只箭陣就封住了他們的攻勢。

看著在亂箭中滾跌的身影,伯伯圖心中無比快意,他下令:“不要停,全力射殺!”

話音未落,三枝羽箭直直紮向他的額鼻口。伯伯圖大驚,看看來不及躲閃,不料坐下白馬突然尥蹶子,把他掀翻在地,結果三名侍衛成了箭下之鬼。

“是誰?”伯伯圖掙紮著爬起,隔著盾縫向外瞧,就見固北城城墻上多了一圈弓手,當中一員女將。

那女將不單觀戰,而是開弓,一弓三羽。

“把她給我抓來!”一想到自己是被個女人射翻,伯伯圖的怒火簡直要鼓破胸口。

“要活的!”他又補了一句。

得令的韃兵立刻沖向固北城,可惜城上的飛箭實在厲害,他們一時近前不得。

伏地的宣銳也聽見了伯伯圖的怒喊,他以為是留守固北城的飛熊衛利用收集的散弓落箭予以反擊,可忽然就見一個身影落到身側。

“將軍,快走!”

是楊園,隨他同來的還有三十名死士。

“你怎麽來了!固北口呢?”宣銳急道。

“有孟睿的兩千人,無礙。——敏公主說了,您要是不回去,她就帶人殺出城來!”

“胡鬧!城門不能開!”宣銳喝道,讓楊園把兄弟們帶走,“不要送死!”

“您呢?”

“我是將軍!”

“我等誓死追隨將軍!”一百四十一人異口同聲。

宣銳的喉頭一顫,趕人的話再說不出,他看看不遠處的伯伯圖,吩咐眾人:“掩護我!”說完提刀沖了出去。

他的馬早被射中,又有箭雨在前,每一步都走得艱難。可兩軍對陣,勇者勝。此時此刻,萬萬退不得,只要退一步,伯伯圖就會發現固北城中那不足萬人的兵力,他一定會立刻攻城,後果不堪設想。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宣銳提著一口氣硬是逼到了距離伯伯圖只有十五步的位置。

這個距離,箭雨被迫停下,面前是三層虎視眈眈的侍衛,宣銳瞥一眼,殺一個賺一個,殺兩個賺一雙,他微微點頭,搶步上前,揮刀竟砍。

楊園等人隨後緊跟。

猛虎鬥狼群,受傷的往往是虎。宣銳他們很快掛彩,但看著不斷倒下的韃兵,每個人更加勇猛,刀根本停不下來。

朱敏在墻上看得清楚,她讓謝禮帶人繼續放箭,轉身就要去增援。

“不可,殿下。”謝禮攔住她,“將軍有令,閉門固守,您不能出城!”

“他,他們會死的!”朱敏顫聲道。遠處的刀戰猶在繼續,可每一把舉起的刀眼見得變得遲慢!

“請殿下服從軍令!也請殿下相信將軍!”

謝禮毫不通融,朱敏只好渾不講理:“我是公主,你們將軍得聽我的!你,更得聽我的!”

“請殿下贖罪,在下只聽宣將軍之令!”

“你!”

這時,一聲慘叫傳來,朱敏渾身打個哆嗦,循聲望去,只見伯伯圖正趴在馬上,大聲告饒。

“宣將軍,饒了我!我回漠北,再也不來!”

回答他的是一刃白光,下一刻,他的腦袋就滾落在地,目瞪口張,餘恨未了。

宣銳抹一把臉上的血水,揚刀喊道:“伯伯圖已死,降者不殺!”

聞言驚呆的韃兵剛要放刀,就聽一個男聲喊道:“給可汗報仇!宰殺宣銳者就是下一任可汗!”

這聲鼓動提醒了眾人,做可汗自然比當降兵強,於是韃兵們覆又上前,萬分勇猛。

宣銳暗驚,不及看清鼓動者是誰,就不得不開始新一輪的廝殺。

只是體力消耗太大,漸漸支撐不住。

見宣銳被圍,楊園帶人幾次要沖過去,卻被攔下。

“嗤——”一枝硬箭紮進宣銳右臂,吃痛手松,刀就墜地。

“快,殺死他,殺死他!”韃兵們歡叫著搶上前,都想第一個砍下宣銳的頭顱。

宣銳不自覺地後退,卻被無數長槍架起。晴澈的天空映入眼簾,他忽地記起了孚山島,在那裏,他找到了她,這次他卻不得不扔下她。

“敏兒!”宣銳默念一聲,扭頭看了眼固北城,很好,她還在那裏。

他心有不甘地閉上眼睛,下一瞬卻聽見她的聲音。

“宣銳,宣銳!”

宣銳想回應她,奈何渾身太疼,疼得他一絲氣力也無。緊接著,蹄聲驟響,湮沒了她的呼喚,而他也沈沈落下,落入一抔溫熱之中。

*

朱敏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東宮的偏殿裏,沈香裊裊,一瓶雞冠花立在窗下高幾上。

她試著坐起身,卻被左臂的撕痛扯得重又躺下。

“籲——”

“可是公主醒了?”

一個小宮娥聽進動靜過來瞧望,朱敏立刻喊住她,問太子如何,問北韃是否退兵,問宮裏動靜。

問題太多,小宮娥聽得頭暈,不知該先回答哪一個。還好這時太子妃梁玉進來,她見朱敏醒轉,立刻讓那小宮娥去告訴朱巖,自己則坐在床前,把近日種種都講給朱敏聽。

她這個小姑,疑問不解,根本無暇他顧。

“李榮將軍帶兵及時趕到,將北韃兵全數斬殺。陛下龍顏大悅,厚賞三軍。王尚書守衛京城有功,賜金五千。”

朱敏聽著,不覺展顏。她扶了扶腰後枕頭,等待更多喜信,梁玉卻換了話頭,“今兒十五,陛下特賜了五仁月餅,走,咱們去吃些。”

說完就要起身,朱敏一把按住她的手:“皇嫂,太子哥哥呢?他帶領虎賁、羽林、龍驤三衛解了固北縣的圍,父皇怎麽說?”

朱敏記得,就在眾韃兵圍殺宣銳等人,她想出城卻不能時,多虧朱巖率兵趕到。若不是他,等李榮到,北韃兵早攻破固北縣了。

“陛下認為,太子解圍自是有功,可他違反皇命,沒有及時趕回京城卻是有過,功過相抵,不獎不罰。”

“這怎麽算的?明明是功大於過!”朱敏急道,“要是北韃沖過固北縣,固北口區區兩千人,根本當不住,那時京城就……父皇糊塗啊!”

梁玉趕緊打手勢,“小點聲,我的好妹妹。”

“我說的是實話呀!”朱敏一頓,倒是真壓低了聲音,“別的呢?飛熊衛傷亡如何?”

梁玉拍拍她的肩,柔聲道:“放心,宣將軍性命無憂。”

“他在哪兒?”朱敏立刻追問,既然皇嫂心知肚明,她也就不必隱瞞。

“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你呢,不要擔心,好好養傷。”

“我想看看他。”

回答這話的是朱巖,他道:“不行。公主不可與外臣結交,這是祖訓。”

“你這次私自出宮,父皇很生氣,令你禁足,抄寫金剛經一千部。”

“什麽?”朱敏一聽就毛了,“是不是德妃告的狀,抄什麽金剛經!”

“你在固北縣,多少人瞧見!親兵衛上下都認得你!”

朱敏一怔,對,她跟著皇帝去過校場,想瞞是瞞不住的。當初她急著去追宣銳,把這茬都忘了。

她無奈地點頭:“好吧,是我錯了。可是,太子哥哥你得告訴我,宣銳到底在哪兒啊?我就想知道,知道而已。”

朱巖與梁玉對視一眼,沒有答話。

“他可是出事了?”朱敏急道,問著就要下床。

梁玉按住她:“別急,他還好。”

一息沈默後,梁玉緩緩說了四個字。朱敏聽著,只覺心被鉤子掛住。

“為什麽?他斬殺伯伯圖,勸降珠兀兒,以兩個衛的兵力,抗住北韃十五萬大軍,父皇為何要這樣對他!過分!”

“慎言!你敢妄議聖上……”

“他做得不對還不讓人說!”

“陛下有陛下的考量,敏兒,我們是臣子,先臣後子,當替陛下分憂……”

“那也不能不講理!”

朱敏說完,立刻下床,梁玉根本攔她不住。

“我回春暉閣禁足就是。皇嫂,太子哥哥,你們勿慮,敏兒知道分寸!”

*

回到春暉閣,朱敏立刻讓擺飯。待肴饌上齊,她屏退侍從,讓眾人各自賞月。

朱敏換上黑綢曳撒,又尋了件黑鬥篷,收拾停當,她推開窗扇,輕聲呼喚謝禮。

只一聲,就見玉蘭樹枝頭一晃,謝禮人就躍進了窗子。

“帶我去見宣銳。”朱敏開門見山,指著桌上的黑布包袱道,“這個你拿上。”

“殿下,您剛醒來,還是多休息的好。您有什麽事,我可以替您轉告將軍?”

“我要見他!你替不了!”

謝禮啞然,都說公主脾氣大,他本以為朱敏是例外,現在才發現非也。

“快點,我被禁足,明早必須趕回來。”

*

天牢深處,一燈如豆。

宣銳趴在竹床上,整個後背膿血滴流,楊園拿著棉布,一邊擦,一邊低聲道:“將軍,您聽屬下的,屬下都安排好了,出京城後咱去……”

“別說了,現在不行。”

“那等到何時,等皇帝賜——”後面那個字楊園說不出來,他梗著脖子道,“現在您還看不清嗎?皇帝的疑心病太重,明明證據確鑿,他反懷疑太子跟您,這是黑白不分,指鹿為馬呀!”

宣銳擡肘點了點楊園,“你的舌頭不要啦!”

“到聖上面前我也這麽說!是非不分,忠奸不辨,失了人心,到時候皇位就真丟了!”

這時,床頭的油燈燈焰輕晃。楊園側耳,“有人來!”

說著摸出尖刀走到木柵門側旁。

這麽晚了,會是誰?皇帝等不了還是心虧要深夜動手?

一角黑衣閃過,楊園擡眼,剛要喝問,就見來人摘下鬥篷帽子,卻是朱敏。

看著竹床的人,朱敏楞住。雖說做了心理準備,可那觸目驚心的傷口,還是讓她倒吸涼氣。

這得多疼啊!她的視線頓時變得模糊。

謝禮跟上來,示意楊園開門。

“殿下,請抓緊時間。”說完,謝禮把包袱交給朱敏,帶著楊園離開。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起,宣銳聽著,忽然道:“快來幫我上藥,小心些,金豆子值錢,落了多可惜!”

這話本是打趣,誰知惹得朱敏哭得更厲害。

“你別哭啊,我現在沒法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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