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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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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兒臣說過,與宣將軍並肩作戰是應急之策。父皇,請您不要誤會。”

說這些話時,朱敏一直望著皇帝朱權,可宣銳聽得分外清楚。

原來皇帝知道他與朱敏相識。

可皇帝沒有明言,那今天的“家常便飯”就不單是皇帝對臣子的勸勉,也不是賜婚,更是試探。

試探什麽呢?

宣銳垂眸,看著食案上的一碟魚生,內心湧上深深的酸楚。

朱權聽了女兒的話,笑容依舊,他捏著金爵,示意朱敏落座:“敏兒,你是姑娘,說話要得體。——宣卿,你呢?別聽朱敏亂言,婚姻大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你願意,朕就做這個主。”

宣銳拱手道:“謝陛下美意。只是臣無意成家,公主助臣破賊,臣對公主心存感激!臣懇請陛下允準,讓臣繼續守衛海防。”說完重重叩首。

“哎,宣卿,你又多禮。”朱權臉上的笑容更燦,“朕說過,尚國海防只有交到你手裏,朕才放心。快起來,咱們繼續喝酒。”

他看朱敏一眼:“行啦,不提親事,你別冷著臉了。今兒是朕考慮不周,這樣,你的駙馬你自個選,等選好了告訴父皇,父皇一定成全你。”

朱敏謝恩,端起酒盞,對宣銳道:“宣將軍,我敬你,以同袍之誼,以同仇之愾。”

這時她才有勇氣看向他。

春暉閣之別後,她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他。隔著食案,他就在面前,只是咫尺天涯。

正午的陽光透過閣窗落在兩人中間,宣銳雙眸湛湛,迎著她的目光,認真道一句“謝公主!”

賜宴結束,宣銳走出宮門,打馬去看望祖父、姐姐。他已決定,明日啟程返回孚山城。

“這麽急?”宣振聽了孫兒的安排,放下手中書卷,道,“可是不太平?”

宣銳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八瓣,以竹簽紮起一瓣遞給祖父,“您老說過,帶兵的人,兵在哪兒,人就該在哪。馬上就是秋汛,海賊又該動了。”

“今年無妨,他們剛被打了個灰頭土臉,就算想報仇,也得有人手。不過訓練得跟上,巡哨也不能松,回去也好。”

宣振慢慢把蘋果吃完,年逾古稀之人,牙口很好,頭發也是烏黑亮澤,看上去也就知天命之年。

“走一盤。”宣振從書案後起身,走到榆木榻前,榻桌上擺著棋盤。

“好。”宣銳慨然應聲。

然他很快就輸掉了一局。

“四子啊,破紀錄啦。”宣振捏著白棋子,忽然提高了聲音,“你有心事?”

宣銳剛要否認,就聽院門大響,他擡頭從窗格望去,見一群人擡著姐夫劉德發急急向東廂房奔去。

宣音聽見動靜,張著沾面的兩手從廚房出來。她正在做扁食,宣家慣例,遠行一定吃扁食,歸家則是手搟面。

“劉大嫂,你別急,不是劫道。”一個壯漢開口解釋,“劉掌櫃收賬回來,走到東二街,想買點羊雜,沒想到撞見幾個潑皮,搶了他的錢袋。劉掌櫃氣不過,理論了幾句,吃了拳頭,但無大礙。郎中給開了安神藥,讓靜歇兩天。”

“什麽潑皮?”宣銳從正房出來,走到姐姐宣音身邊。

一個夥計模樣的人應道:“不認得。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個個五大三粗,滿臉橫肉,說話嘰裏咕嚕,根本不講理。”

“可報告東城兵馬司?”

“這點子事哪敢勞動軍爺!他們來一趟,半個月白忙活。”

這時劉德發的哎呦聲從廂房傳來。

宣音等人立刻過去探看。

“三弟,我無事,今天是我氣性大,沒忍住才吃虧。你別管啊。”劉德發知道宣銳這小舅子的性子,眼裏最是容不得沙子。可那幾個潑皮,絕非善茬,動起手來都是不要命的陣仗。

宣銳自是明白姐夫的顧慮,可任人宰割,絕非血性男兒能忍之事,但他還是點點頭,讓劉德發好生將息。

“再去請個大夫,好生診視一遍。”

宣銳吩咐完,轉身就出了劉家大門。

劉宅在城西單石街,街口有眼石井,井側一株皂角樹。此時已近酉時,紅日西沈,在樹頭撒下一把淺淺光暈。

從單石街到東二街,騎馬最快,需兩刻鐘,可宣銳沒有策馬,只是換了短打勁裝,疾步快走。

忽然就聽有人喊他:“將軍,有何事,屬下去辦就是。”

是楊園,他手裏拎著買來的酒水,是宣老將軍最愛的秋露白。

跟在宣銳身邊五年,他可太熟悉他的氣息,眼下宣銳目光暗沈,眉梢淩厲,一看就是怒火中燒,動了殺心。

但這是京城,耳目太多,別的不說,朱碩的人一直跟著呢,將軍不能也不便出手。

楊園說著,就要把酒壇遞給宣銳,然對方不接。

“你守在家裏。”宣銳把劉德發的遭遇簡單說了,“一個時辰後,讓謝禮去接我。”

說完,他徑直從賣糖果的小販前走過,那小販急急低頭,不敢與宣銳直視。

“跟上來啊。”宣銳揚聲道,對這些朱碩的眼線,他是半點沒放在心上,因為要甩掉很容易。

不過宣銳沒有這樣做,他雖是翻墻過街,橫插斜跳,卻故意放緩步子,讓尾巴不遠不近地跟著。

很快就到了東二街。

這是條肉食街,雞鴨豬牛羊,生熟鹵煮燉,樣樣不缺。很多人來此采買,特別是晚飯時候,往往是車水馬龍,鬧聲沸天。

可此時,這裏卻很安靜,不少鋪子都上了門板,連燈籠都不點,是以宣銳一步踏入,只覺眼前驟然黯淡,要不是羊肉的膻腥太沖鼻,還當是進了宅坊,家家閉戶,準備日落而歇。

宣銳走得更慢,一面走一面留意尚在營業的鋪面。

忽然,一陣大笑傳來,宣銳擡頭,見七八個光膀子大漢從家羊肉鋪出來,為首是個滿頭小辮的男人,左眼罩著黑布罩,左臂紋著海東青。

就是他。

剛才在劉德發家,那夥計把潑皮頭頭的樣貌說了個仔細。

宣銳停步,立在街中,不屑地望著他們。

目光如刀,對方很快察覺,小辮男睜開滴溜溜的右眼,張口就是一串嘰裏咕嚕。

聞言,幾個大漢立刻沖向宣銳,張牙舞爪,如鷹捉小雞。可惜鷹翅剛剛張開,旋即嗒嗒墜地。

宣銳收回腳,沖那小辮男招了招手。

“噶——”小辮男怒吼著,猛然拔出腰後彎刀,一個箭步,直直砍向宣銳脖子。

“鏗——”一把利劍格住刀鋒,小辮男大驚,這一擊他使千鈞之力,對手居然接得住。

一擊不成,他立刻換招,卻因驚疑滿了半拍,下一瞬巨痛湧上肘腕,他本能地後撤,不妨腹部又吃一拳,人就縮著飛出去,撞倒了前來接應的同伴。

“你是誰?要做什麽?”一個大漢開口,講說蹩腳的漢語。

宣銳持劍,冷聲道:“撒歡亂拱的牲口,活該處死,但牲口不懂事,全賴主人。說,誰讓你們來的?”

那大漢沒有回答,卻對小辮男嘰裏咕嚕說了幾句。

小辮男邊聽邊打量宣銳,忽地打了個唿哨。

哨音清涼綿長,不知為何,聽到這唿哨,肉鋪紛紛閉門,幾個大膽圍觀的,縮回頭之前沖宣銳喊道:“壯士,快走!”

話音未落,宣銳已感到腳下震動,很快震動變成嗒嗒蹄聲,直沖他後背而來。

宣銳立刻躍起,雙足剛剛點住鋪檐,就見十多匹高馬奔騰而過。

奔馬急沖,看看就要踩上小辮男們,誰知他們竟是擡手抓住馬鬃,一腿勾住馬腹,順勢翻身,人就伏上馬背。

“哈哈哈哈——”得意的笑聲傳來,又是一陣嘰裏咕嚕,他們居然就這樣刨掉了。

宣銳看得清楚,心中大驚,敢跟烈馬較勁,還如此嫻熟,絕非等閑之輩。

*

“都出去!”王旭沒好氣地把太太、侍從趕出書房,“我不餓,不想吃!”

已經三天了,堂堂兵部王尚書還是食難下咽。這都怪宣銳,那個臭小子,居然不接太子的示好,不顧他座師的恩情,一走了之。

這可如何跟太子交代!

太子朱巖去溝頭縣賑災前,王旭可是打了包票的。

後日太子回宮,勢必會問此事,王旭捋著長髯,一籌莫展。

“要不要給他點顏色看看?對下屬就不能太縱容!他是威遠將軍,是能打,可若不能為我所用,那護著就是給敵手養護勢力。”

想著,王旭去書櫥裏拿出個木匣,匣裏全是奏折。

“宣銳,這可是你自找的,莫怪我心狠。”

就在這時,門外有男仆稟告,說威遠將軍來訪。

嗯?難道這小子回心轉意了?王旭一面說“快請”,一面把奏折收好。

剛把木匣放回書櫥,宣銳就推門而入。

“大人,屬下有個不情之請。”

案頭燈燭一連晃了幾晃,幾欲撲滅,王旭卻顧不上照管,他已楞在當地,因為宣銳的話令人震驚。

“不可能!”王旭回過神來,連連擺手,“若真是北韃人在京城,五成兵馬司不會無有察覺!”

“若兵馬司知而不報呢?”宣銳上前一步,“東二街跟我交手的人,定是北韃軍,他們說蒙語,使彎刀,身手了得,還說讓我等著,很快會來算賬。”

“可他們怎麽進來的?”王旭一臉難以置信。

尚國跟北韃,本就你死我活地打了很多年,北境邊防一直緊上加緊,照宣銳的推測,京城應有大股北韃軍潛伏,這怎麽可能!若真是,那就是個笑話!

“方法很多,最簡單的,混裝潛入,只要城內有人接應。”

聞言王旭再站不住,直直向前撲去,宣銳眼疾手快,穩穩扶住了他。

“大人,請下令!”

“可是——”

“暗中搜查,不會驚擾民眾,我們必須快,搶在他們舉事前,將其一網打盡。”

苦笑浮上面龐,王旭搖頭道:“若五成兵馬司都不可信,那就得調陛下的親兵十二衛,這,這得陛下首肯才行。”

“那就請陛下下旨。”

“沒有證據,僅憑你的推測,就要驚動聖聽!宣銳,你知不知道,萬一搜不到韃子,這就是欺君之罪。”

“屬下甘願領罪。但不會的,我相信我的判斷。”宣銳說著,扶住王旭,“大人,事不宜遲,屬下陪您進宮。”

王旭還要說什麽,忽聽院中響起雜亂的腳步聲。

“大人,大人!”

兩個門人急急推開書房門,急聲道:“不好了,大人,韃子殺到固北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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