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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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自那日起，沈奕白天總要待在我這裏幾個時辰，同我一起用膳，晚上更是日日與我同眠。
我十分抗議他的舉動，壯著膽子故意對沈奕說狠話。
誰知沈奕無動於衷，還說：“若這能讓你消氣便多說些。”
我一向不擅長與別人吵架，就連戳別人痛處都要想半天。
自此，每每見到他我都保持沈默，當他不存在。
過了一段時日我發現桌上的飯菜都是我喜歡的，屋裏總有我叫不上名字的花。
一次深夜，我被熱醒，後背貼著滾燙的胸膛，腰間還纏著一只手臂，扣的很緊。我往前移動一分，沈奕會立馬追上來，貼的更近，似乎還在說些什麽。
肌膚相貼，我聽到了他的囈語。
他說：“卿兒，所能重來我定不負你。”
聽聞我徹夜未眠。
剩下的白日與往常無異，我總愛坐在苑中，有時發呆，有時與桃子和徐神醫聊天。
桃子還如以前那般活力滿滿，總有說不完的話。徐神醫不喜熱鬧，妥妥是桃子的反面。她只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她眉間總有種淡淡的憂郁，清淺的雙眸中似乎藏著更深的東西。
未及我深究，桃子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話：“王爺現在滿心滿眼都是王妃。”
我微頓幾秒，悵然若失地遙望遠處的枝丫。
光禿禿的，沒有一點生機，在刺骨的寒風中搖搖欲墜。
自我來已有兩個月了。
傍晚徐神醫拎著一壺酒來找我，她面色緋紅，眼神迷離，倒映細碎的光，一看就喝了不少。
徐神醫向來克制，從未有過失態。今日實屬反常。
我扶起倒在懷裏的徐神醫，正想叫桃子過來幫忙，徐神醫卻說道：“已這般高了嗎？我不在可有人欺負你？阿妹，你為何不說話？你是不是……還在怨我？”
阿妹？徐神醫不是孤兒嗎？
吱呀——
沈奕挾著一陣冷風破門而入，此情此景，屋內安靜至極。
幾秒後桃子冒冒失失地闖進來，“怎麽了？怎麽了？”
我朝桃子招招手，吩咐她再找幾個侍女把徐神醫帶回屋。
沈奕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但他不算好看的臉色讓我有點心虛。
“再過些時日是上元燈節，卿兒想去嗎？我陪你。”
我心神微動，久久的沈默後很輕地應了一聲。
沈奕的改變我看到了，可我不知道他是喜歡多一點，還是愧疚多一點，亦或是只有愧疚。
沈奕本性不壞，其實他和我一樣，都是不被愛的人，但他比我更可憐。他是皇子，要日日帶著面具與他人逢場作戲。
現在大概是知道了真相，知道了自己辜負了一個人的真心。
我們這種人，唯獨最珍惜別人的愛。
愧疚，後悔大概是他現在的心態吧。
次日剛打開房門，徐神醫立於樹下，素凈的白色衣袍在一片衰落中平添幾分淒涼落寞之感，單薄的背影透出無人可解的孤獨。
“徐神醫，你怎麽站在這？”
徐神醫遲鈍地轉過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看了許久，口中喃喃自語：“阿妹。”
第二次了。
我無奈地搖搖頭，“我和你阿妹長的很像嗎？昨晚上醉酒認錯也就罷了，怎麽清醒著又認錯了？”
徐神醫聞言不答，視線不錯站在原地望著我，那眼神像是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
她的不作聲一下一下敲打著我的心，我嘴角的笑容逐漸僵住，接著我聽到她輕聲說道：“很像。”
我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又說道：“阿妹小我三歲，生性活潑，最是惹人憐愛。十年前家道中落，爹娘鋃鐺入獄，拋下我和年僅四歲的阿妹。阿妹從小身子弱，要一直吃藥調理，可那時我身無分文，醫館的大夫不給治，僅過了半月阿妹就……”
“醫者仁心，慈悲為懷，因果循環。當遇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些年我沒有做錯。”
如果我的相貌不同於你的阿妹，你還會對我好嗎？
最終我沒有問出口，答案就在眼前，可我不敢揭開。
眼眶裏蓄滿淚水，我偏過頭裝作看一旁的風景。
兩人靜默無言，殊不知我早已淚流滿面。
我不想做別人的替身。
我想要的僅僅是單純的情意。
怎麽會這麽難？
……
現在我內心只有一個念頭，回家。
回到那個沒有人把我當替身的世界，沒有人利用我的感情的世界。
是不是死了就能解脫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王府中，所經之處仆人總會恭恭敬敬地稱我「王妃」。我無心在意他們，目不斜視地往前走，直到一個池塘邊我才停下腳步。
冰冷的湖水浸透衣衫，口鼻中嗆了水，難言的窒息感籠罩全身，想掙紮逃離渾身卻使不上一點力，我感受到身體一點點往下墜，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終於要解脫了嗎？
再睜開眼時我發現自己置身於一片白色，鋪天蓋地的冷風呼嘯而過。轉瞬間，天地間變成了炎炎烈火。
冷熱在我身體裏反覆變換，交織，如同千萬只螞蟻啃食，我難耐地咬住嘴唇發洩痛苦。
好難受。
誰來救救我？
這時唇齒被撬開，一股濃郁的苦味在口腔裏蔓延開，夾雜著些許血腥味。激地我痛苦地睜開眼睛，無力地觀察四周，瞧見幾個熟悉的面孔。
“卿兒，把藥喝了。”身旁那人端著藥碗抵在我的唇邊，我眉頭皺地更深，“太苦了，我不想喝。”
“別逼我了，我真的不想喝。”陷入昏睡的前一秒，唇上一陣滾燙，接著我被硬生生嗆醒了。
“王八蛋！”我用盡全力吼了一聲，不等他們反應兩眼一翻後倒過去。
再次進入夢境，這次身旁多了個涼涼的東西，我只覺渾身炙熱，只想緊緊抱著它取涼。但這東西抱一會兒還會變熱，等松開一陣子又會變涼。
就這樣不知反覆多少次，我才悠悠轉醒。
眼前白花花的，我遲緩地眨了眨眼睛，良久才意識到我摟著的是沈奕，而且我還把他的衣服給扒了。
我悄悄擡頭看一眼，確認他沒醒後慢慢從他懷裏退出來，順手把他的衣衫攏好。
“醒了？還難受嗎？”沈奕聲音沙啞，眼下烏青，說完還捏了捏眉心。
“我……”剛出聲我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像個遲暮的老人。
沈奕端著一杯水遞過來，我就著他的手一飲而盡。
“昨夜你突發高熱，現下雖已退熱但還是要好好修養，不可不服藥。”沈奕囑咐道，見我應下才轉身離去。
我虛脫地向後倒在床榻上，瞪著眼睛梳理昨天的事。
所以我是落水昏迷，然後被人救下，倒黴的是身體太差，受了寒病了。
我擡手遮住臉，悲哀地想道，這下好了，不僅沒解脫，還把自己折騰垮了。
“王妃！”桃子眼含淚花一路跑來，撲在我身邊開始哭訴。“都怪我，又讓您落了水。昨夜您真的嚇壞我了，身子滾燙，一直在胡言亂語。要不是王爺……”
我扶她起來，有些好奇下面的話，“王爺怎麽了？”
“王爺自您落水後便待在這裏陪您，還朝徐神醫發了好大的火。”
“之後您不肯喝藥還是王爺親自餵的，您高熱不醒是王爺讓人備了冷水把自己泡進去，再給您降熱的。聽他們說，一夜間換了好幾桶水。”
我一時不知還說什麽，不曾想沈奕竟會為我做到這種程度。
他是不是真的……
想到此，我的心跟著顫了顫。
我是不是……該放下以前的事了？
傍晚，我沒等來沈奕的歸來，反而等到沈奕領軍的消息。
匈奴入侵，家國有難，數千將士應奮起保家衛國。
在那一刻我就知道有些話註定說不出口。
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出征那日，大雪紛飛。
沈奕拂去我肩頭落下的雪，擡起手臂僵在空中片刻，最終遲遲落下。
“等我回來。”說完抽身離開。
好。
沈奕往前走兩步，又忽地回身將我擁入懷中。
“等我。”他在我耳邊低聲重覆道。
未及我反應，他利落地翻身上馬，我望著他漸漸模糊的背影視線也在逐漸模糊。
指尖還能感受到鎧甲的冰涼，我收緊手指，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
我應該抱住他的。
邊關戰事吃緊，戰士們離家已有半月，樹上的積雪也壓彎了枝頭，我端著手爐枯坐在窗臺。
論行軍打仗沈奕應屬一流，凡他出手必會戰無不勝，想必戰爭會早早結束，戰士們會凱旋而歸，沈奕也會回來陪我一同過上元燈節吧。
只是匈奴臨近年關挑起戰爭實屬蹊蹺。
三日後王爺來信說，“戰爭很順利，將不日回京，屆時上元燈節我必會赴約。”
只有一句話，我反反覆覆讀了好多遍。
“去拿紙筆。”桃子楞楞地‘哦’了一聲，忙慌著去了。
節日即近，卻遲遲沒傳來回京的消息，我不免生出幾分焦慮。
隔日京城收到一封急報，前夜突遭匈奴埋伏，數百戰士戰死，無一人生還，燕王殿下不知所蹤。
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當頭擊下，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死拽住傳話人的衣襟，逼著他再說一遍。
“王妃，您不要這樣！王妃！”桃子哭著抱住我。
我癱坐在地上，任由桃子抱著，喃喃自語：“他不會死的，敵人還未擊退，他的百姓在等著他保護。我也在等著他平安回來，他還不知道我喜歡他……”
我渾渾噩噩地度過了五日，沈奕依然沒消息，京城裏說沈奕通敵的傳聞反而越來越盛。
他們說，燕王府曾抓住過一個刺客，與後來皇上宴會上的刺客乃是同一夥，身上的標志皆是匈奴一派。現下匈奴來勢洶洶，而一向善戰的燕王反而失蹤，種種跡象實在可疑，燕王定早已與匈奴暗中勾結，可見其心思歹毒，同黨理應同誅。
僅僅幾天，朝內沈奕一派的人紛紛倒戈，我一介平庸，沒有才學，沒有地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無能為力。
一日一個黑衣人送來一封信，上面大大的和離二字狠狠刺痛了我。
“王爺料到會有這一日，故早早備下。”
他言語冷淡，沒有一絲波瀾，我心裏卻翻起驚濤駭浪。
我接過信，沒看一眼毫不猶豫地撕得粉碎。
“我不同意和離，轉告沈奕一句，上元燈節，你若不來我就不等你了。”
那人眼底閃過一絲驚詫，楞了幾秒退下去了。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幕中，我就知道我賭對了。
既然早料到，那必定有應對的法子。
沈奕，你可要平平安安的啊。
估計這一切都是皇上的手筆。
虎毒尚不食子，那至尊之位究竟迷惑了多少人的心智？
邊關戰事仍很焦灼，匈奴進攻猛烈，僵持了三天，守邊漸漸抵擋不住。
今天是上元燈節，我站在河邊望著冉冉升起的許願燈，在心裏默念。
一是對黎民百姓。
願山河無恙，海晏河清。
二是對愛我之人。
願平安喜樂，歲歲歡愉。
三是對所愛之人。
願天上地下，比翼高飛，連理共結。
與此同時，京城傳來捷報，沈奕領軍出現在匈奴後方，殺他們個措手不及，大獲全勝。
“走，我們回家。”我挽住桃子的手，迫不及待地奔回府。
沈奕平安歸來，我好開心，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突然，眼前的事物開始出現錯亂，不知是誰在周圍瘋狂叫囂。
“錯誤，錯誤。歷史錯誤，請求糾正。”
“完了完了，真的闖大禍了。怎麽辦啊？”
“廢物別叫喚了！清除記憶，歷史重演。”
兩個稚嫩的聲音在警告中格外清脆，我捂住耳朵艱難地問道，“什麽？為什麽要清除記憶？這是怎麽了？”
“啊！她聽見了她聽見了，怎麽辦？”
“消除了不就好了，你這個笨蛋離我近點，別亂按！”
他們自顧自地說著話，沒人搭理我。
“天漢十年，蕭氏獨女與燕王奉旨成婚，其夫妻琴瑟和鳴，感情甚篤。次年初，匈奴來犯，德明聖帝派燕王前去抵抗匈奴。但燕王早與匈奴相勾結，戰爭中突然反戈，數千將士戰死沙場，無人生還。聖上大怒，將燕王同黨一並除之。二月初，太子領命出征，成功取下叛賊燕王首級。三月，匈奴退守數百裏，太子大勝而歸。”
一個冰冷的聲音再度響起，我看著空中浮現的字不禁大怒。
「燕王沒有與匈奴勾結，他明明把匈奴給擊退了，他現在正在歸程，我馬上就能看到他了。你在胡說什麽？」
“這是歷史，歷史不會錯誤。警告警告。”
滿屏刺目的紅色激地我渾身一震。
“開始清除記憶。”
我感覺到腦海裏的記憶碎片正在被一點點抽離。
我徹底慌了，我捂住腦袋一遍遍重覆道：“不，我不想忘記沈奕，他是個大將軍，戰無不勝，百姓都愛戴，敬重他。他還有個心儀之人，名叫謝卿，謝卿也喜歡他！”
“記憶清除完畢。”
四周的畫面在極速變化，一切歸於平靜後一個手握長槍的男子出現在畫面中。
他正被幾百人圍攻，臉上全是血跡，身上的鎧甲也變成血紅色，血淅淅瀝瀝地滴了一片。
但他仍沒有倒下，說的話順著風飄進我的耳朵，“卿兒。”
卿兒是誰？他的愛人嗎？
一只箭‘嗖’地一下穿胸而過，他再也堅持不住倒下，一雙黑眸明亮深情。
心突然有點難受，痛地我無法呼吸，我下意識跪在地上合上他的眼睛，反應過來我楞住了，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正要站起，伸手一抹臉，滿手的淚，我驚詫地盯著手掌，我這是怎麽了？我為什麽會傷心？我怎麽會在這裏？
不待我細想，一束陽光唰地傾瀉而下，我擡手擋住眼睛。
再睜眼時，白色的天花板映入眼簾，窗簾被風吹起，暖和的太陽灑在被子上。
我穿上拖鞋，伸著懶腰去洗漱，照鏡子時，鎖骨下面竟然多了一塊疤，看著像是燙傷。
“什麽時候有的？”我嘟囔道，“算了，也不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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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沈奕白天總要待在我這裏幾個時辰，同我一起用膳，晚上更是日日與我同眠。
我十分抗議他的舉動，壯著膽子故意對沈奕說狠話。
誰知沈奕無動於衷，還說：“若這能讓你消氣便多說些。”
我一向不擅長與別人吵架，就連戳別人痛處都要想半天。
自此，每每見到他我都保持沈默，當他不存在。
過了一段時日我發現桌上的飯菜都是我喜歡的，屋裏總有我叫不上名字的花。
一次深夜，我被熱醒，後背貼著滾燙的胸膛，腰間還纏著一只手臂，扣的很緊。我往前移動一分，沈奕會立馬追上來，貼的更近，似乎還在說些什麽。
肌膚相貼，我聽到了他的囈語。
他說：“卿兒，所能重來我定不負你。”
聽聞我徹夜未眠。
剩下的白日與往常無異，我總愛坐在苑中，有時發呆，有時與桃子和徐神醫聊天。
桃子還如以前那般活力滿滿，總有說不完的話。徐神醫不喜熱鬧，妥妥是桃子的反面。她只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她眉間總有種淡淡的憂郁，清淺的雙眸中似乎藏著更深的東西。
未及我深究，桃子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話：“王爺現在滿心滿眼都是王妃。”
我微頓幾秒，悵然若失地遙望遠處的枝丫。
光禿禿的，沒有一點生機，在刺骨的寒風中搖搖欲墜。
自我來已有兩個月了。
傍晚徐神醫拎著一壺酒來找我，她面色緋紅，眼神迷離，倒映細碎的光，一看就喝了不少。
徐神醫向來克制，從未有過失態。今日實屬反常。
我扶起倒在懷裏的徐神醫，正想叫桃子過來幫忙，徐神醫卻說道：“已這般高了嗎？我不在可有人欺負你？阿妹，你為何不說話？你是不是……還在怨我？”
阿妹？徐神醫不是孤兒嗎？
吱呀——
沈奕挾著一陣冷風破門而入，此情此景，屋內安靜至極。
幾秒後桃子冒冒失失地闖進來，“怎麽了？怎麽了？”
我朝桃子招招手，吩咐她再找幾個侍女把徐神醫帶回屋。
沈奕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但他不算好看的臉色讓我有點心虛。
“再過些時日是上元燈節，卿兒想去嗎？我陪你。”
我心神微動，久久的沈默後很輕地應了一聲。
沈奕的改變我看到了，可我不知道他是喜歡多一點，還是愧疚多一點，亦或是只有愧疚。
沈奕本性不壞，其實他和我一樣，都是不被愛的人，但他比我更可憐。他是皇子，要日日帶著面具與他人逢場作戲。
現在大概是知道了真相，知道了自己辜負了一個人的真心。
我們這種人，唯獨最珍惜別人的愛。
愧疚，後悔大概是他現在的心態吧。
次日剛打開房門，徐神醫立於樹下，素凈的白色衣袍在一片衰落中平添幾分淒涼落寞之感，單薄的背影透出無人可解的孤獨。
“徐神醫，你怎麽站在這？”
徐神醫遲鈍地轉過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看了許久，口中喃喃自語：“阿妹。”
第二次了。
我無奈地搖搖頭，“我和你阿妹長的很像嗎？昨晚上醉酒認錯也就罷了，怎麽清醒著又認錯了？”
徐神醫聞言不答，視線不錯站在原地望著我，那眼神像是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
她的不作聲一下一下敲打著我的心，我嘴角的笑容逐漸僵住，接著我聽到她輕聲說道：“很像。”
我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又說道：“阿妹小我三歲，生性活潑，最是惹人憐愛。十年前家道中落，爹娘鋃鐺入獄，拋下我和年僅四歲的阿妹。阿妹從小身子弱，要一直吃藥調理，可那時我身無分文，醫館的大夫不給治，僅過了半月阿妹就……”
“醫者仁心，慈悲為懷，因果循環。當遇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些年我沒有做錯。”
如果我的相貌不同於你的阿妹，你還會對我好嗎？
最終我沒有問出口，答案就在眼前，可我不敢揭開。
眼眶裏蓄滿淚水，我偏過頭裝作看一旁的風景。
兩人靜默無言，殊不知我早已淚流滿面。
我不想做別人的替身。
我想要的僅僅是單純的情意。
怎麽會這麽難？
……
現在我內心只有一個念頭，回家。
回到那個沒有人把我當替身的世界，沒有人利用我的感情的世界。
是不是死了就能解脫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王府中，所經之處仆人總會恭恭敬敬地稱我「王妃」。我無心在意他們，目不斜視地往前走，直到一個池塘邊我才停下腳步。
冰冷的湖水浸透衣衫，口鼻中嗆了水，難言的窒息感籠罩全身，想掙紮逃離渾身卻使不上一點力，我感受到身體一點點往下墜，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終於要解脫了嗎？
再睜開眼時我發現自己置身於一片白色，鋪天蓋地的冷風呼嘯而過。轉瞬間，天地間變成了炎炎烈火。
冷熱在我身體裏反覆變換，交織，如同千萬只螞蟻啃食，我難耐地咬住嘴唇發洩痛苦。
好難受。
誰來救救我？
這時唇齒被撬開，一股濃郁的苦味在口腔裏蔓延開，夾雜著些許血腥味。激地我痛苦地睜開眼睛，無力地觀察四周，瞧見幾個熟悉的面孔。
“卿兒，把藥喝了。”身旁那人端著藥碗抵在我的唇邊，我眉頭皺地更深，“太苦了，我不想喝。”
“別逼我了，我真的不想喝。”陷入昏睡的前一秒，唇上一陣滾燙，接著我被硬生生嗆醒了。
“王八蛋！”我用盡全力吼了一聲，不等他們反應兩眼一翻後倒過去。
再次進入夢境，這次身旁多了個涼涼的東西，我只覺渾身炙熱，只想緊緊抱著它取涼。但這東西抱一會兒還會變熱，等松開一陣子又會變涼。
就這樣不知反覆多少次，我才悠悠轉醒。
眼前白花花的，我遲緩地眨了眨眼睛，良久才意識到我摟著的是沈奕，而且我還把他的衣服給扒了。
我悄悄擡頭看一眼，確認他沒醒後慢慢從他懷裏退出來，順手把他的衣衫攏好。
“醒了？還難受嗎？”沈奕聲音沙啞，眼下烏青，說完還捏了捏眉心。
“我……”剛出聲我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像個遲暮的老人。
沈奕端著一杯水遞過來，我就著他的手一飲而盡。
“昨夜你突發高熱，現下雖已退熱但還是要好好修養，不可不服藥。”沈奕囑咐道，見我應下才轉身離去。
我虛脫地向後倒在床榻上，瞪著眼睛梳理昨天的事。
所以我是落水昏迷，然後被人救下，倒黴的是身體太差，受了寒病了。
我擡手遮住臉，悲哀地想道，這下好了，不僅沒解脫，還把自己折騰垮了。
“王妃！”桃子眼含淚花一路跑來，撲在我身邊開始哭訴。“都怪我，又讓您落了水。昨夜您真的嚇壞我了，身子滾燙，一直在胡言亂語。要不是王爺……”
我扶她起來，有些好奇下面的話，“王爺怎麽了？”
“王爺自您落水後便待在這裏陪您，還朝徐神醫發了好大的火。”
“之後您不肯喝藥還是王爺親自餵的，您高熱不醒是王爺讓人備了冷水把自己泡進去，再給您降熱的。聽他們說，一夜間換了好幾桶水。”
我一時不知還說什麽，不曾想沈奕竟會為我做到這種程度。
他是不是真的……
想到此，我的心跟著顫了顫。
我是不是……該放下以前的事了？
傍晚，我沒等來沈奕的歸來，反而等到沈奕領軍的消息。
匈奴入侵，家國有難，數千將士應奮起保家衛國。
在那一刻我就知道有些話註定說不出口。
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出征那日，大雪紛飛。
沈奕拂去我肩頭落下的雪，擡起手臂僵在空中片刻，最終遲遲落下。
“等我回來。”說完抽身離開。
好。
沈奕往前走兩步，又忽地回身將我擁入懷中。
“等我。”他在我耳邊低聲重覆道。
未及我反應，他利落地翻身上馬，我望著他漸漸模糊的背影視線也在逐漸模糊。
指尖還能感受到鎧甲的冰涼，我收緊手指，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
我應該抱住他的。
邊關戰事吃緊，戰士們離家已有半月，樹上的積雪也壓彎了枝頭，我端著手爐枯坐在窗臺。
論行軍打仗沈奕應屬一流，凡他出手必會戰無不勝，想必戰爭會早早結束，戰士們會凱旋而歸，沈奕也會回來陪我一同過上元燈節吧。
只是匈奴臨近年關挑起戰爭實屬蹊蹺。
三日後王爺來信說，“戰爭很順利，將不日回京，屆時上元燈節我必會赴約。”
只有一句話，我反反覆覆讀了好多遍。
“去拿紙筆。”桃子楞楞地‘哦’了一聲，忙慌著去了。
節日即近，卻遲遲沒傳來回京的消息，我不免生出幾分焦慮。
隔日京城收到一封急報，前夜突遭匈奴埋伏，數百戰士戰死，無一人生還，燕王殿下不知所蹤。
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當頭擊下，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死拽住傳話人的衣襟，逼著他再說一遍。
“王妃，您不要這樣！王妃！”桃子哭著抱住我。
我癱坐在地上，任由桃子抱著，喃喃自語：“他不會死的，敵人還未擊退，他的百姓在等著他保護。我也在等著他平安回來，他還不知道我喜歡他……”
我渾渾噩噩地度過了五日，沈奕依然沒消息，京城裏說沈奕通敵的傳聞反而越來越盛。
他們說，燕王府曾抓住過一個刺客，與後來皇上宴會上的刺客乃是同一夥，身上的標志皆是匈奴一派。現下匈奴來勢洶洶，而一向善戰的燕王反而失蹤，種種跡象實在可疑，燕王定早已與匈奴暗中勾結，可見其心思歹毒，同黨理應同誅。
僅僅幾天，朝內沈奕一派的人紛紛倒戈，我一介平庸，沒有才學，沒有地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無能為力。
一日一個黑衣人送來一封信，上面大大的和離二字狠狠刺痛了我。
“王爺料到會有這一日，故早早備下。”
他言語冷淡，沒有一絲波瀾，我心裏卻翻起驚濤駭浪。
我接過信，沒看一眼毫不猶豫地撕得粉碎。
“我不同意和離，轉告沈奕一句，上元燈節，你若不來我就不等你了。”
那人眼底閃過一絲驚詫，楞了幾秒退下去了。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幕中，我就知道我賭對了。
既然早料到，那必定有應對的法子。
沈奕，你可要平平安安的啊。
估計這一切都是皇上的手筆。
虎毒尚不食子，那至尊之位究竟迷惑了多少人的心智？
邊關戰事仍很焦灼，匈奴進攻猛烈，僵持了三天，守邊漸漸抵擋不住。
今天是上元燈節，我站在河邊望著冉冉升起的許願燈，在心裏默念。
一是對黎民百姓。
願山河無恙，海晏河清。
二是對愛我之人。
願平安喜樂，歲歲歡愉。
三是對所愛之人。
願天上地下，比翼高飛，連理共結。
與此同時，京城傳來捷報，沈奕領軍出現在匈奴後方，殺他們個措手不及，大獲全勝。
“走，我們回家。”我挽住桃子的手，迫不及待地奔回府。
沈奕平安歸來，我好開心，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突然，眼前的事物開始出現錯亂，不知是誰在周圍瘋狂叫囂。
“錯誤，錯誤。歷史錯誤，請求糾正。”
“完了完了，真的闖大禍了。怎麽辦啊？”
“廢物別叫喚了！清除記憶，歷史重演。”
兩個稚嫩的聲音在警告中格外清脆，我捂住耳朵艱難地問道，“什麽？為什麽要清除記憶？這是怎麽了？”
“啊！她聽見了她聽見了，怎麽辦？”
“消除了不就好了，你這個笨蛋離我近點，別亂按！”
他們自顧自地說著話，沒人搭理我。
“天漢十年，蕭氏獨女與燕王奉旨成婚，其夫妻琴瑟和鳴，感情甚篤。次年初，匈奴來犯，德明聖帝派燕王前去抵抗匈奴。但燕王早與匈奴相勾結，戰爭中突然反戈，數千將士戰死沙場，無人生還。聖上大怒，將燕王同黨一並除之。二月初，太子領命出征，成功取下叛賊燕王首級。三月，匈奴退守數百裏，太子大勝而歸。”
一個冰冷的聲音再度響起，我看著空中浮現的字不禁大怒。
「燕王沒有與匈奴勾結，他明明把匈奴給擊退了，他現在正在歸程，我馬上就能看到他了。你在胡說什麽？」
“這是歷史，歷史不會錯誤。警告警告。”
滿屏刺目的紅色激地我渾身一震。
“開始清除記憶。”
我感覺到腦海裏的記憶碎片正在被一點點抽離。
我徹底慌了，我捂住腦袋一遍遍重覆道：“不，我不想忘記沈奕，他是個大將軍，戰無不勝，百姓都愛戴，敬重他。他還有個心儀之人，名叫謝卿，謝卿也喜歡他！”
“記憶清除完畢。”
四周的畫面在極速變化，一切歸於平靜後一個手握長槍的男子出現在畫面中。
他正被幾百人圍攻，臉上全是血跡，身上的鎧甲也變成血紅色，血淅淅瀝瀝地滴了一片。
但他仍沒有倒下，說的話順著風飄進我的耳朵，“卿兒。”
卿兒是誰？他的愛人嗎？
一只箭‘嗖’地一下穿胸而過，他再也堅持不住倒下，一雙黑眸明亮深情。
心突然有點難受，痛地我無法呼吸，我下意識跪在地上合上他的眼睛，反應過來我楞住了，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正要站起，伸手一抹臉，滿手的淚，我驚詫地盯著手掌，我這是怎麽了？我為什麽會傷心？我怎麽會在這裏？
不待我細想，一束陽光唰地傾瀉而下，我擡手擋住眼睛。
再睜眼時，白色的天花板映入眼簾，窗簾被風吹起，暖和的太陽灑在被子上。
我穿上拖鞋，伸著懶腰去洗漱，照鏡子時，鎖骨下面竟然多了一塊疤，看著像是燙傷。
“什麽時候有的？”我嘟囔道，“算了，也不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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