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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祭羊羔(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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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祭羊羔(七)

清晨的露珠即將消散的時刻,維納睜開了眼。

看見陽光的那一刻,維納下意識地坐起身。

“醒了?”

充當靠枕一晚上的楚黎好不容易睡了個好覺,正是美夢酣睡時突然被驚醒,他猛地擡眼,入目就是維納滿臉驚慌著急起床的模樣。

“去做什麽?”

帶著早起的鼻音,夾雜未曾散去的起床氣。

“我要得去割草餵牛餵馬,村長家的雞鴨也還沒餵,東阿婆家的豬圈還沒有打掃,這麽多事情等著我,怎麽能起晚了?!”

少年慌慌張張地爬起身打算下床,卻因為過長的衣褲絆住了手腳迎頭栽下。

楚黎眼疾手快地將少年拉了回來,看著驚魂未定的他低喝了一聲:“你在幹什麽?”

“我……我……”

維納飄著半空達到魂似乎終於著陸,腰間是滾燙有力的手臂,維納猛地扭過頭:“伯爵冕下!”

聽著少年驚喜的語氣,楚黎口中斥責的話語頓在口中,被噎得不上不下,最後只能嘆了口氣將維納拎回床上:“乖乖坐好。”

維納乖乖坐好,寬大的衣服垂在床上壓出褶皺的花,他像是一個能被隨意擺弄的洋娃娃,只是睜著一雙鋥亮滾圓的眼睛望著你。

“你剛剛慌慌張張地去做什麽?”

“回神說話。”

維納“啊”了一聲後低低回道:“我要去幹活。”

“幹活?”

楚黎想起剛剛維納驚慌之中吐露的話語,他瞇起眼:“割草餵牛餵羊,餵雞餵鴨,掃豬圈,這些都是你每天需要做的活嗎?”

維納搖了搖頭:“不,有時候還要撿馬糞牛糞羊糞,再拿去曬幹了。”

“要是到了秋天的時候,要去……”

“等等,”楚黎打斷了維納,他的視線再次劃過少年清瘦仿佛風大些就會彎折的身軀:“這些活全都是你在幹?”

維納像是誤解了什麽一般,一張小臉漲得通紅:“不不不,我只是做一些下等的活計,我知道自己不幹凈所以那些精細的活我從不碰,絕對不會影響到那些買肉買糧食的主顧!”

“你想什麽去了?誰嫌棄你臟了?”

楚黎簡直是恨鐵不成鋼:“這些臟活累活都是你幹,村子裏沒蟲了嗎?你為什麽要做這些事?”

俊美的雄蟲帶著薄怒的低喝讓維納不禁害怕地縮了縮肩膀,他抿了抿唇小聲道:“……因為我餓。”

維納的聲音著實太小聲,楚黎並未聽清:“什麽?大聲些。”

維納猛地擡起眼,漂亮的紅眸中溢滿了淚水:“因為肚子太餓了,我想要吃飯!”

一句話堪堪喊出聲,維納立刻就低下頭,眼淚啪嗒啪嗒地掉落在被子上,氤氳點點水跡。

好端端又把人惹哭了。

楚黎無奈嘆氣,遞過柔軟的手帕:“……擦擦臉,別哭了。”

“嗚……謝謝您。”

維納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明明從小到大聽的最多的就是村民的謾罵,可現在卻因為伯爵一句大聲些就淚流不止,他怎麽變得如此嬌氣?

明明他從來不會在意那些難聽的話……

“村、村長說,村裏…嗚嗚不養閑蟲,想吃飯…嗚就得幹活,我、我只能做、嗚嗚臟活累活,嗚嗚——”

“伯、伯爵嗚,真的、嗚對不起,我嗚嗚嗚…不是故意的,我、我不知道…嗚怎麽回事,突、突然就忍不住……嗚嗚嗚嗚——”

楚黎拍著維納的背脊,感受著皮膚之下骨血的抖動:“沒事,哭吧。”

“這些年委屈你了,哭出來也好。”

楚黎又嘆了口氣,最近他嘆氣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好像真的如謠言中所說變成了一個老頭子。

“心裏有委屈就該哭出來,憋在心裏為難自己算什麽事?”

“啊嗚……”

感受到楚黎的安慰,維納的眼淚如同開了閘門的水壩洩洪一般洶湧而出,似乎要把這些年藏在溫軟面皮之下的委屈全部傾吐。

“嗚嗚幹活好累……”

“我…嗚嗚肚子好餓……”

“嗚身上也很疼……”

“嗚嗚我好想睡覺嗚哇哇——”

胸前濕了又幹幹了又濕,楚黎終究是沒忍住揉了揉少年因為哭泣顫抖不停的腦袋。

算了算了,他算是栽了。

什麽陰謀詭計,真愛靈魂,還有智慧樹系統,這些他都不想管了。他的心早已和少年的靈魂綁在一起,紅線一牽一扯他的心就止不住地顫動,既如此就任憑心意而動,順其自然吧。

心下有了定論,楚黎這些天搖擺不定的心仿佛找到了停泊的港灣。他將維納摟進懷中,寬大的衣袖將瘦弱的少年包裹,像是風雨中張開的羽翼,他在少年的背上輕拍:“哭吧哭吧。”

“以後就不用幹活了……”

“也不會餓肚子,想吃什麽都行……”

“也沒有蟲敢欺負你,讓你受傷了……”

“困了就睡……”

懷中的哭泣的維納突然擡起頭,他的眼睛因為淚水泛起一片紅,可憐巴巴地扁著嘴,像極了一只紅眼睛的兔子:“伯爵嗚……”

楚黎瞪大了眼,制止的手還沒有伸出,下一秒停歇的哭聲又起。

“嗚哇哇哇——”

“伯爵、您…對我太好了嗚嗚——”

“您真是我見過最好的蟲嗚嗚——”

再次被淚水淹沒的楚黎:……他真的累了。

半小時後好不容易安撫穩定住維納情緒的楚黎終於松了口氣,一灘晶瑩在他的胸前閃閃發光。

維納紅了臉:“伯爵,您的衣服……”

楚黎低頭看了一眼,真絲外袍此刻被糟|蹋地黏嗒嗒一團,眼淚鼻涕一灘還抽絲了,他沈默一會後脫下了外袍:“洗一下就成。”

維納立刻自告奮勇:“我會洗衣服,我幫您洗!”

剛剛撒了個小謊說衣服洗洗就成的楚黎:“……不用。”

維納神情低落,鼻子抽了抽:“您、您是嫌棄我不幹凈嗎?”

眼看對方又要哭,楚黎及時止損:“當然不是,只不過這個件衣服我不太喜歡,打算丟掉!”

聽到自己沒有被嫌棄維納立刻容光煥發:“原來是這樣呀,不過為什麽您不喜歡這件衣服呀?”

撒了一個謊就得用千百個來填的楚黎:“……因為紫色太老氣了,對,老氣不好看!”

維納抿了抿唇:“可是您穿著很好看呀?高大、威猛、俊美,比畫裏的天神都好看呢!”

猛然從維納口中聽到如此多的讚美詞,楚黎扭頭,目光停留在維納的臉上,他看見了一抹紅霞,那是悄悄藏在哭泣餘|韻之中的欽慕,他想起少年一開始就對他說過的話:“你覺得我很好?”

維納忙不疊點頭:“是,您是我見過最好的蟲!”

少年的眼中像是鉆進了太陽,明媚不可方物,一切臟汙齷齪在著雙眼中仿佛都無處遁形。

這樣的一雙眼竟然被罵骯臟,楚黎只覺得那些村名的腦子裏都塞滿了糞便。

他們怎麽忍心讓如此純潔幹凈的一雙眼溢出淚水?!

楚黎扯了扯嘴皮:“你才見過幾個蟲就知道什麽是好蟲了?”

就連他原本也是居心不良。

楚黎將手中的外袍丟進垃圾桶,仿佛將自己不良的居心一同拋了進去。

“不,您就是最好的!”

怯懦的少年竟然學會了反駁,他爬下床撿起垃圾桶中的外袍視若珍寶地藏進懷中,看著楚黎表情說不出的認真:“您給我飯吃,讓我睡覺,替我療傷,還不讓我幹活,您是好蟲!”

楚黎嗤笑一聲:“這樣就是好蟲了?說不定我只是想養個玩物呢?”

維納搖搖頭伸出傷痕初愈的手腕輕觸脖頸上的紗布:“您為我用了最好的藥,您怕我疼。”

不待楚黎開口,維納將手移到自己的胸口緊緊按住:“最重要的是,我這裏能感受您對我的用心。”

楚黎默然,他不知該說什麽。

他原以為維納善良的過了頭,純潔無害的小羊羔被送上斷頭臺也不掙紮,可沒想到他並不愚蠢,他可能什麽都懂,只不過無可奈何。

無奈生來就被冠上的原罪。

無奈世俗的偏見和苛待。

無奈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無力。

他想要活著,只能忍氣吞聲,假裝什麽都不懂地活著。

大智若愚。

看著這雙清亮亮的眼眸,楚黎沈默許久最後摸了摸維納的頭:“對不起,我脾氣不好。”

他一直不太願意承認,進入這個世界他的脾氣明顯暴躁。這些天他總是做著各種光怪陸離的夢,他會被一群人圍著,他看不清他們的臉,但卻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們的情緒,虔誠只是表象,更多的是虛偽和逢迎巴結,就這樣不知多久,他覺得很累。

最開始楚黎只是把這些當作山莊伯爵的記憶,可能是系統出了問題導致的後遺癥,讓他的記憶和伯爵的記憶雜糅。

可他總感覺有哪裏不對勁。

那些夢境太真實了,真實得就仿佛他曾親身經歷過一般。

他開始懷疑著一切,懷疑身邊所有蟲的居心,甚至懷疑他的記憶,尤其是他刻入記憶中的那個真愛。

然而維納的話語卻像是一聲警鐘,喚醒了他浮躁的靈魂。

楚黎摸了摸維納的頭:“你說的沒錯,我是好蟲。”

他可能沒那麽好,但是為了維納他願意做得好一些,當他口中的那個好蟲。

米西西裏村,維納悲慘命運的源頭,回到那兒對於他來說並不算一件愉悅的事。

計劃再推遲幾天也行,晚點去米西西裏村也並沒有什麽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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