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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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1 章
活著是活著，但已經變成了殘疾。這年代能開汽車的人非富即貴，車輪子碾到人，心善的人還會下來看一看，不如何心善的，連理會都不會理會的。這位呢，說不清是心善還是不心善，碾到人之後也沒有停下來，但是天快亮的時候，讓人到警察局說了一聲，讓警察將人給帶回去了。
所以趙懷現在是在警察局裏面，耽誤了一晚上，一雙腳已經接不上去了，就算是能接的上去，這也是一大筆錢，開刀的手術只有西洋醫生能做，中醫……醫術好的話也行，但現在想找個醫術好的，不太容易。
房東太太去將趙懷給接了回來，家裏實在是沒錢了給他看腿了，之前那點兒錢，都被他拿走抽大煙去了。再者，她也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
趙懷在警察局的時候沒有說，回來之後一對上時韻的眼睛，本來到了嘴邊的話又被咽回去了——他倒不是怕時韻再找家人的麻煩，連累了家裏人，他是怕時韻再給他來一次，這次是運氣好保住了性命，下次呢？
螻蟻尚且偷生呢，他趙懷，好賴也想活著。
時韻似笑非笑的看著房東太太將人給挪到屋子裏，嘴上還十分客氣：“要不要幫忙啊？到底是住在一個院子裏的，要幫忙的話只管開口啊，我雖然別的做不到，但是燒個水還是可以的，真的不用送醫院嗎？若是錢不夠，不如先將房子賣掉？或者，到處借借去？趙懷不是平日裏那麽多的朋友的嗎？”
她看趙懷：“要不然我幫你走一趟？回頭借到錢了，也不要你多的，給我三五個銅板當跑腿費就好了。”
房東太太頓時氣的大罵：“鉆到錢眼子裏去了，還以為你是真心好意呢，結果就是趁火打劫 ，好意思呢，住著我們家的院子還辦出這樣的事情來，可真是有毛病。”
“說誰有毛病呢，我看有毛病的是你兒子吧，大晚上不睡覺，一個人跑到大街上去，聽警察說沒穿衣服呢，嘖嘖，這樣一個大男人了，這把年紀了，不穿衣服跑到大街上去，害臊不害臊！”
時韻說道，眼睛盯著趙懷上下打量：“你不會說你晚上遇見了女鬼吧？你有什麽證據呢？”
趙懷又將到了嘴邊的話給顏回去了，是啊，有什麽證據呢？他要說他是被時韻給拎出來的，別人不得笑掉大牙啊？再者，這事兒到底是說出來不光彩。
他一個大男人，上人家小姑娘屋子裏埋伏，結果還沒有辦妥，被人給抓住打一頓，這說出來，可真是……太丟人了。
最關鍵的是時韻說的那句，沒證據。
誰信呢？時韻站在這兒，小小的一個，個子都矮的很，說她將他這樣一個成年男人給打一頓？
狗急跳墻也不是這樣跳的啊。
時韻冷哼一聲，轉身回自己屋子，她就是出來看個熱鬧，就算是趙懷真的沒腦子要指認她，那也是無所謂的，除了趙懷，誰看見了呢？
時韻算著日子，覺得時正估摸著也快回來了，就趕緊的先收拾起來——她這幾天一直在找借口打算帶著時正往湖南去呢，現下這借口可不就送上門來了嗎？
其實現下去湖南，大約是有些早的，因為不一定能找得到組織，就算是找得到，現下的組織，必然不是她所知道所認同的那個組織。
但至少，是能稍微接觸到一點兒邊界的。總不能什麽也不做，幹等著，等個一兩年，戰爭爆發，到時候想要再去找，指不定還要被當成別有用心的人。
時韻其實是有些苦惱的，該如何是和時正解釋呢？
她一邊發愁，一邊準備了午飯，打算一會兒去一趟書局，是的，現下不去茶館蹭人家說書讀報紙了，現下要去書局買一些書看，她若是看書看得多了，說出來什麽不同尋常的話來，時正大概也是能理解的？
在外面消磨一整天時間，到了晚上要回去，就發現院門被從裏面給關上了。這可是從沒有過發生過的事情，院子裏有個趙玲是上夜班的，這到了晚上，院門是要等半夜裏才插上的。
現下，才剛黃昏呢。
時韻拍拍門，沒人應聲，周圍鄰居倒是有出來詢問的：“進不了門了？沒見著你們房東出門，今兒請了前頭的宋大夫把脈，宋大夫說趙懷那腿腳只能養著，以後大概就是那樣了，後來就沒見人出來了。趙家的人也不在家，上學的上學，上工的上工。”
也就是說，只有房東太太一家子在了。
時韻眨眨眼：“那我借您家的梯子用一下？”
梯子這東西常見的很，家家戶戶都有，因著修房頂啊，補墻面啊，這些都是常見的事兒，沒個梯子到處借，怪麻煩的，這東西也不值錢，倒是更願意買一個放家裏用了。
時韻上了梯子，從墻頭看一眼，頓時就有些惱怒了——她和時正的箱子被扔在院子中間，衣服什麽的，撒的到處都是，很顯然，是房東太太到他們屋子裏翻找，順便將東西都給扔出來了。
這可真是……時韻大聲喊道：“這是遭賊了嗎？大家夥兒今兒下午可聽見什麽動靜了嗎？快來幾個人幫我盯著這案發現場，我去找警察來。”
案發現場這個詞兒，昨兒聽說書更聽過呢。
時韻一聲喊，兩邊墻上就開始有腦袋冒出來，都往院子裏張望。
“哎呀呀，看這亂的，是不是將東西都扔出來了？”
“誰家的東西啊？看著不像是趙家的。”趙家有小男孩兒，那衣服不一樣。
“趙家娘子在不在屋子裏？”
“今兒沒聽見出門的動靜啊，再說了，趙懷那腿腳，能出門啊？”
“趙懷，趙懷？”
時韻喊道：“各位叔叔伯伯，大娘嬸子，拜托你們先在這裏看著案發現場，我這就去找警察。”
時韻一邊喊一邊看房門，就在她說完，話音剛落，正院那邊房東太太就開門出來了：“不用找警察，今兒就明白告訴你，我家這屋子不租給你了，你趕緊帶著你的東西滾出去！”
不定是趙懷說了什麽呢。
時韻笑道：“你要是不想將房子租給我們，你直接說，我們自己會收拾東西的，現在你趁著我們不在屋子裏，將東西扔的到處都是，這就是你不地道了，再者了，也有些說不清了，我們那東西少了什麽，該算誰頭上呢？”
房東太太臉色漲紅：“我至於看上你們兩個鄉巴佬的東西？”
“那可說不定，你家趙懷誰不知道是個煙鬼呢？煙鬼能是什麽好東西？自己媳婦兒都能賣，那租戶家裏的東西還不得當自己家裏的，隨便用啊？”
時韻從墻頭上跳下來，拎著地上的衣服抖一抖：“不瞞各位說，我家裏其實是有點兒家底的，我爹娘當年死的慘，東家好心，賠償了我們一筆錢，總共二十個銀元，我們兄妹從鄉下到城裏，一路花費了一個，再給了房東太太一個，還剩下十八個銀元。”
一說這十八個銀元，周圍墻頭上的人都轟動起來。
時韻伸手拽著自己的衣服再抖一抖：“我一個小孩子家，身上肯定不會帶著錢呢，我哥哥做苦工呢，扛大包，你們自己說，誰家扛大包的整天帶著銀元去做活兒呢？我們這錢，自來就是收在箱子裏的，可現下，錢呢？”
時韻盯著房東太太問道，房東太太心裏苦，她別說是銀元了，她連一個銅板都沒見到。
可現在，成了有嘴說不清了。
早知道不該如此沖動的，可聽兒子說了那事兒，她這心裏就實在是忍不住。
“誰知道你到底有沒有銀元？你現在說這些，就是在詐我是不是？”房東太太問道，時韻哼一聲：“我到底有沒有，咱們到我老家那一片一問就知道了，我家那事兒，街坊鄰居都知道，甚至連縣城都有所耳聞的。”
房東太太臉色就有些發青，時韻又說道：“現在這錢找不到了，房東太太，你說，該如何賠償呢？”
“我可沒見，你愛上哪兒也要賠償就上哪兒要賠償去，和我沒關系，我現在就是要將你們趕走，不願意將房子租給你們了，你們趕緊走，趕緊走。”
她說著話，上手來推時韻，將時韻往房門口推過去，又喊自己的孫子孫女：“將那些破爛給丟出去，咱們家屋子好，不愁以後租不出去。”
“誰敢來你家租房子啊？”時韻喊道：“先是趁人不在家將東西給翻找一遍兒，將錢偷走，等人回來又將人趕走，你這樣的都不是租房子，你這就是強盜窩。”
房東太太臉色頓時變了變，這話一說出來，以後誰敢來租他們家屋子呢？
時韻沖外面喊：“有沒有個街坊鄰居能幫我做個主？找回來那十八個銀元，我願意給兩個做酬勞。”
兩個銀元啊，不說整條街了，至少左右兩邊的房子，房東就立馬冒出來了：“趙家娘子，你這事兒做的不地道，欺負人家小小女孩子，這可有點兒缺德啊。”
“就是啊，你趁著人家哥哥不在家，就這樣對人家小孩子，想沒想過這種天兒，將這小女孩兒給趕出去，人家住哪兒呢？這要是出了意外，你對人家哥哥如何交代呢？”
“就算是不對人家哥哥交代，你這良心上過不過的去？”
“哦，你這人，沒良心。”
“這事兒不能這樣辦啊，趙家娘子，這樣，你將銀元還給人家，你就是想漲房租，你也得和人家好好商量是不是？”
七嘴八舌的，都開始說起來了房東太太，房東太太著急的張了幾次嘴，就是找不到插話的機會。那臉上，都冒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她現下才反應過來時韻的險惡用心——那銀元的事兒八成是假的，就沒有。但是她現在將這個消息給放在這裏了，那今天她要是不拿出十八個銀元來，就等於給自家梳起來一個明晃晃的牌子，我這裏有錢快來偷。
別以為京城的治安就有多好了，那警察局的，都是披著一層皮的狼。
他們會以問案子為理由，將她帶走，逼著她給錢。
那小偷小摸的，也從來沒有停過，自此之後他家就要不得安寧，說不定是日日夜夜都有人上門。
狠心點兒的，說不定還會招惹來強盜。
她家裏有什麽呢？一個殘廢了的兒子，兩個年幼的孩子，再加上她，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而且她這個年紀的女人，也並不是很安全，四十多……正值壯年，也很容易被糟蹋。
房東太太是精明人，她要是不精明，當初也不會讓趙家和時家兄妹兩個住進來。
她也是個很會算計的人，要不然也不會讓趙懷藏在時韻屋子裏——料準了就這兄妹倆，好欺負，沒人會幫著他們出頭，這一條街一人一口唾沫，就能將他們兄妹給淹死了。
到時候趙懷辦成了事兒，這條街上的人，只會幫著趙懷說話，沒幾個會為時韻個小丫頭片子鳴不平。
她剛才做下了蠢事兒，是因為實在是太氣憤，趙懷已經將整個事情告訴她了。這氣憤沖昏了頭腦，她才一時之間控制不住脾氣，將時韻兄妹倆的屋子都給騰出來了。
她不能容忍自己要算計的人，如此反過來算計自己。不過兩個鄉巴佬，不過兩個泥腿子。自家看上時韻，該是時韻的福氣的，而不是時韻現在這樣，狠毒的將自家兒子打一頓扔到街上去。
男人成了殘廢，以後還能有什麽日子過？
可現下，被人七嘴八舌的議論之中，她忽然就又有幾分清醒——十八個銀元，必得說清楚，否則接下來的日子就再無安寧了。
“我可不知道你說的十八個銀元在哪兒，你要是不信，你就去找警察來，讓警察來搜一搜我們屋子。”房東太太十分正義，大義凜然：“要是搜得到，別說是十八個了，我賠給你二十八個，但要是搜不到，那就說明是你在撒謊，我也不要你給我十八個銀元，我知道你拿不出來，我要你跪在這裏，給我磕頭賠罪。”
她死死的盯著時韻：“你願意嗎？”
時韻挑眉，依照她的速度，若是在警察搜查屋子的時候將銀元放進去，這還是很輕易就能做到的。但現在問題是，十八個銀元在哪兒呢？
原主記憶中是有這麽回事兒的，但是從她隨著時正到京城來，住到這院子裏，她就再也沒見過這銀元的影子了。
“我……”時韻張嘴就要說話，這會兒忽然聽見外面有人喊：“這是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院門怎麽還插上了呢？房東太太，房東太太在家嗎？”
有那好事兒的看一眼，就沖裏面喊：“時韻你別怕，你哥哥回來了。”
時韻趕緊去開門，時正挑著個扁擔進門，兩邊兩個框子裏裝著一些蔬菜糧食，估計是這一趟賺的錢，都用來買這些了。
進了院子，見院子裏一團亂 ，時正就有些怔楞：“這是怎麽了？時韻，你曬衣服啊？曬衣服就扔在地上啊？”
時韻趕緊拉著他到一邊，將事情嘰裏咕嚕的說一遍兒，當然，要挑重點說，就比如說，之前房東母子算計她的事兒，就含糊帶過去，只說後面重點——房東太太將他們的行李都給扔出來了。
時正那眉頭皺的緊緊的：“這就很過分了，我們平日裏住在這裏，不說是守著她家的規矩過了，平日裏力所能及的活兒，也都是我們兄妹幫襯的。”
時正提高聲音問道：“趙家娘子你自己說，你家平日裏用水，燒柴，是不是都是我們兄妹做的？還有你平時不得空，照顧你家兩個孩子的事兒是不是也是我妹妹幫襯的？”
“我們又不是說沒有交房租，也沒有說讓你減少一些房租，我們這樣幫襯你，給你做事兒，結果到頭來還要被你栽贓陷害？不就是找警察嗎？好，咱們就找警察，順便問問警察，你家趙懷昨兒是什麽時候回家來的。”
聽在別人耳朵裏，就像是在暗指是趙懷偷走了銀元了。今兒房東太太鬧這一出，是給趙懷打掩護。
但聽在房東太太耳朵裏，就知道時正是在說什麽了——趙懷昨兒那算計，太下作，他們自己心裏想一想也就算了，還覺得是時韻高攀了，可實際上，皇上都退位了，大清早就亡了，這事兒說出來，那警察得來抓趙懷呢。哪怕是事情沒辦成，趙懷這個，也不光彩。
時韻可以不要名聲，但她家趙懷得要名聲。
房東太太咬牙，恨不能將牙齦都咬出血來了：“十八個銀元是嗎？我給！”
思來想去，竟是只有這一步可以走了。不能叫警察，不能問昨天，不能辯解扔東西的事兒。十八個銀元，她上哪兒去找呢？家裏是真的一文錢都沒有了，
房東太太深吸一口氣：“是趙懷昨兒下午回來，他抽煙……手裏實在是沒錢，就一時糊塗……我也是糊塗了，只想著這錢我實在是拿不出來……趙懷昨兒已經花完了，我幹脆先將你們趕走算了……”
她說著就開始痛哭起來，一是哭趙懷命苦，以後可怎麽辦，三十多歲就成了殘廢。二是哭自己命苦，這麽一個兒子，這麽一個孫子孫女，以後怎麽辦呢？
再就是哭時韻時正心狠，什麽十八個銀元，就是在趁火打劫！
街坊鄰居就議論紛紛，一方面是說趙家娘子這事兒做的不地道，一方面又說，果然是煙鬼，沒人性的，誰家有這麽個東西，可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黴了。
有租客也心裏警惕呢，租房子是不能找這家裏有煙鬼的，丟了錢是小事兒，這煙鬼連媳婦兒都賣，萬一哪天沒留意，將自家孩子給賣掉了呢？
不光是以後不能租有煙鬼的房子，就是現下，都得躲著煙鬼走。
房東太太哭的可憐，時韻和時正卻是半點兒不憐憫的，尤其是時韻，直接問道：“他花掉是他的事兒，但那錢是我們的，現下是不是該還給我們？”
房東太太不願意，時正忽然問道：“你不給錢也行，用房子來抵，這兩間屋子，就給了我們兄妹了，你覺得如何？”
房東太太實在是拿不出來錢，十八個銀元呢。但是，她也舍不得屋子。這屋子加上這院子，才是完完整整一個房子，若是賣出去兩個屋子，這房子可就不完整了。以後她死了，如何能去見孩子爹呢？
再者，這屋子，十八個銀元也別想買到啊，就京城現在的房價，十八個銀元你只能買一個廁所的。這兩個屋子，好歹也得五十個銀元才行。
時韻擺手：“不買房子，你要是結婚，咱們就買。“
時正眨眨眼：“買了給你做嫁妝的，有兩個屋子，將來收租金也夠你平日裏花銷了，你要是過不下去，也有個地方去啊。”
反正錢拿在手裏也沒什麽用。
時韻看時正，時正看時韻，兄妹兩個都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都是要對方結婚。
時韻擺擺手：“我還早著呢，現在才十三，還得五六年。再說了，其實我並不想結婚呢，我有一個願望，我想為爹娘報仇，想去殺土匪盜賊，做個俠士。”
時正哭笑不得，伸手在她腦袋上戳了戳：“快算了吧……”
本來還想說什麽呢，但是又想到房東太太還站在那兒，就轉頭繼續和房東太太商量：“這兩個屋子，三十八個銀元，你要是願意賣，我就再給你二十個銀元，你要是不願意賣，那就趕緊還給我十八個，我們現在就搬走，出了這事兒，除非房子是我們自己的，否則，我們是不願意再住下去了。”
他停頓了一下：“估計你也是不想再看見我們的。”
房東太太嘴巴張了張，拒絕的話忽然就有些說不出口來了。那可是二十個銀元呢……有這個錢，可以將趙懷送到洋人那邊的醫院去，說不定這一雙腿還能有救？
和房子比起來，肯定是兒子更重要。
房子沒有了，兒子若是好好的，將來自己死了，也能和男人交代了。
時正伸手從口袋裏摸出來一個荷包：“現在就可以去房管所。”
政府部門還是有的，做的地契說明也都是有效的。時韻想攔著時正，時正卻是擺擺手，不讓時韻說話，時韻幹脆就先閉嘴了——若是有了房子有了牽掛，時正不願意去湖南，那她就自己偷偷溜走。
嗯，或許可以不用去湖南？只在京城等著，讓組織自己找上自己來？
這樣一想，時韻忽然就有了幾分興奮。這就好像是男女談戀愛一樣，上趕著送上門的，會比較廉價，對方也不會很珍惜。但要是自己求來的，千方百計追到的，那就是很珍惜的了。
所以，自己坐在這裏，等著魚兒上鉤就行了？
那得先想想自己能用什麽做魚餌，也就是說，組織最缺少的是什麽呢？錢，糧食，藥材，武器。
歸根結底，錢。
所以，不如做個大生意？時韻腦子轉的飛快，若是做生意，做哪方面的是最好呢？等等，青黴素是如何制作的？手槍自己能不能研發出來一個？
時韻正在發呆，時正已經和房東太太商量好明天去過戶的事兒了，順手推一把時韻：“快做飯，要餓死了。”
時韻哦了一聲，趕緊去拿時正放在背簍裏面的東西，打算晚上做一個肉粥算了，簡單好吃能填飽肚子。
吃飯時候，時正就一下一下的看時韻。
時韻心裏想事情呢，一開始沒留意到，後來才註意到，就擡頭看他：“你想說什麽呢？這次去送貨，有沒有遇上什麽稀罕事兒？”
“想你會不會覺得我沒將錢給你，是不信任你。”時正說道，十分坦率 ：“你年紀小，我怕你守不住，咱們院子裏這麽多人，我也擔心有人會找上門來……並不是故意不告訴你在哪兒的。”
時韻這才反應過來，忍不住笑：“你怕我心裏介懷啊？沒事兒的，我並不介意，再說了，你也沒少了我吃的穿的用的啊，還總說要送我上學，這錢你願意給我花，我就很高興了。你放在哪兒……長兄如父嘛，難不成你像是我這個年紀的時候，還問過咱爹，咱們家的錢放在哪兒有多少要如何花用啊？”
小孩子這個歲數，不都是只要有錢花就行了的嗎？誰會去追究錢是哪兒來的放在哪兒有多少之類的問題呢？
時韻擺擺手：“你謹慎點兒是應該的，我不光不介意，我還很有安全感，知道錢在你那邊丟不掉，我就無所顧慮。“
時正挑眉看她，時韻笑瞇瞇的：“就是今兒這房子，咱們非買不可啊？”
時正停頓了一下：“我有一個朋友……以前和我一起做活兒的，受傷了，想找個地方休養兩天……房子買下來，咱們就是光明正大的住，不買下來，房東太太就要鬧騰，再將我朋友住這兒的事情給宣傳出去，那就麻煩了。”
時韻的小雷達一下子豎起來了：“你朋友住在這裏的事情要保密？不能宣揚？“
時正點點頭：“他家裏有要債的，一旦知道他是躲起來，就要追上門來要債，你也知道，要債這個事兒，不太講究，保不準要出人命的。”
“那你朋友現在在哪兒？”時韻問到，停頓一下，沒忍住：“他是怎麽欠債的？是賭博還是抽煙？”
如果是這兩個的話，那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人住進來的。
時正搖搖頭：“都不是，是家裏當年做生意，被人算計，簽了合同賠錢了。他現在就在外面，你要是答應收留他呢，我現在就去將人給帶進來。”
時韻眨眨眼：“你既然說出來了，那肯定是要幫的，人都在外面了……你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也不知道這麽半天，時正沒出來，他那朋友，是不是就一直在外面藏著的。
沒多久，時正就扶著一個人進門了。房東太太那邊沒動靜，大概是因為下午的事兒還在生氣憤恨，連院子裏的動靜都不如何關註了。趙家那邊呢，暫且都還沒回家，所以也沒人知道時正帶了個人進來。
時正這邊一進門，時韻擡頭打量了一下他扶著的年輕男人，就忍不住挑眉了——熟人啊，地主兒子。
“早說是……”時韻嘀咕了一聲，時正笑瞇瞇的：“這不是怕你心裏不自在嗎？畢竟爹娘是……”
“爹娘的事兒是那些土匪馬賊的錯，又不是他家的錯，他家還給了賠償呢，算是仁義至盡了。”時韻說道，地主家小少爺叫何峰，比時正大兩歲。
大約是肚子受傷了，從進門到現下，一只手總捂著肚子。
時韻去給他端了肉粥進來：“正好病人也能吃一點兒，有沒有傷口？看過大夫沒有？是什麽傷？”
時正已經手腳麻利的將地主小少爺的衣服給脫掉了，露出肚子上的繃帶——沒人想到要避諱時韻，一個是時韻的年紀在這兒放著呢，是十三歲，黃毛丫頭懂個屁？再一個，還要時韻幫忙呢。
“拽著這邊，對，輕輕地，免得將傷口再給弄裂開了。”時正交代道，時韻點點頭，過去幫手，將原本的繃帶給解開，再用時正帶來的裝在酒瓶子裏的酒精給擦一擦傷口。
這擦的，何峰的四肢都要抽搐起來了，臉色都發白的像是雪花。但硬是一點兒聲音沒發出來，咬著嘴唇，那一腦門的汗水，都快變成小河流了。
時韻手腳飛快，擦拭完了之後就趕緊給塗藥，一邊塗藥一邊說道：“這看著傷口有些大，不縫合真的沒問題嗎？是不是應該縫合一下？”
時正嘆氣：“不好去醫院……”
時韻就又忍不住看他，這個不好去醫院就很靈性了 ，為什麽不好去醫院呢？
何峰沒說話，時韻將藥給塗抹好，順手拿了幹凈的紗布給他纏上去，需得系緊——沒縫合，若是再不系緊這麽放著，早晚要出血死翹翹的。
時正說道：“不能讓人知道他在咱們家，事情有點兒不好說……”
“哥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現下城裏總會有人搜索什麽反動人士，反租界人士，反國際救助人士……”她掰著手指數，警察三不五時就要上門詢問一番，要抓的人可太多了。
還有那些冒險刺殺日本人的，警察更是抓的很勤快。
別看原主小小年紀，對抓人這種事兒，那是見怪不怪了。
“你要是好好和我說，我還知道輕重，你要是不願意和我說，那我哪天不小心說漏嘴了，那可就怨不得我了。”時韻說道，時正挑眉，好像是沒想到時韻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何峰語氣十分虛弱：“小妹妹，不是不願意告訴你，而是我的身份比較敏感，要是讓人知道你們兄妹和我有來往，指不定你們都要被抓走了……”
他勉強擡手做了個啪的動作：“就這樣了。”
時韻嗤笑一聲，既然對方不願意說，她就先不問，日後慢慢觀察，就不信何峰這個傷口，他有本事在兩三天之內就走人。
另外，她現下想起來了——沒錢做生意，那可以暫時不用做生意，先將自己的特長給展示出來，只要她自己有本事，早晚是有魚兒會上鉤的。
她轉身出門回自己房間，何峰還在問時正：“是生氣了嗎？”
“小孩子生什麽氣，不要放在心上，等明年就好了，我妹妹這人，脾氣最好了。”時正說道，又有腳步聲，潑水聲音，還有關門的聲音。
時韻耳朵好，也並不是故意要聽的。反正等那邊安靜下來，也就是不到一刻鐘的事情。
她第二天一早就起來做飯，趙玲也在外面做飯了，看見她，臉色有些不自然，不過還是開口打招呼了：“聽說你哥哥昨天回來了啊？你們真要將那兩個屋子買下來啊？”
回來得晚也不耽誤聽八卦。
時韻點點頭：“是啊，我哥哥這次送貨賺了一點兒錢，再加上我們家以前攢的那些，剛剛夠，買下來這屋子，以後就不用受氣了，要我說，你們家要是有錢，不如也買了那屋子，免得哪天和我一樣，也不知道哪兒得罪了房東太太，就被人將東西給扔一地呢。”
她斜眼看從正堂出來的房東太太，房東太太臉色很不好看，但為了時正那手裏的幾個銀元，最終還是選擇了不吭聲。
趙玲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心思有些覆雜，看來，這次的交鋒，是時韻兄妹兩個占了上風呢。
有了兩間屋子……時正這行情，怕是就更好了，能有兩間屋子遮風避雨，將來嫁過去，自己也不用擔心沒地方住了，就是生了孩子，也不用操心這住處的事兒了。
趙玲又看時韻，就是吧，時正是好，可這時韻……實在是太厲害了些，小小姑娘家，竟然敢和房東太太拍板叫嚷，雖說昨兒是時正及時趕過來了，但時韻這膽量，也太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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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是活著，但已經變成了殘疾。這年代能開汽車的人非富即貴，車輪子碾到人，心善的人還會下來看一看，不如何心善的，連理會都不會理會的。這位呢，說不清是心善還是不心善，碾到人之後也沒有停下來，但是天快亮的時候，讓人到警察局說了一聲，讓警察將人給帶回去了。
所以趙懷現在是在警察局裏面，耽誤了一晚上，一雙腳已經接不上去了，就算是能接的上去，這也是一大筆錢，開刀的手術只有西洋醫生能做，中醫……醫術好的話也行，但現在想找個醫術好的，不太容易。
房東太太去將趙懷給接了回來，家裏實在是沒錢了給他看腿了，之前那點兒錢，都被他拿走抽大煙去了。再者，她也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
趙懷在警察局的時候沒有說，回來之後一對上時韻的眼睛，本來到了嘴邊的話又被咽回去了——他倒不是怕時韻再找家人的麻煩，連累了家裏人，他是怕時韻再給他來一次，這次是運氣好保住了性命，下次呢？
螻蟻尚且偷生呢，他趙懷，好賴也想活著。
時韻似笑非笑的看著房東太太將人給挪到屋子裏，嘴上還十分客氣：“要不要幫忙啊？到底是住在一個院子裏的，要幫忙的話只管開口啊，我雖然別的做不到，但是燒個水還是可以的，真的不用送醫院嗎？若是錢不夠，不如先將房子賣掉？或者，到處借借去？趙懷不是平日裏那麽多的朋友的嗎？”
她看趙懷：“要不然我幫你走一趟？回頭借到錢了，也不要你多的，給我三五個銅板當跑腿費就好了。”
房東太太頓時氣的大罵：“鉆到錢眼子裏去了，還以為你是真心好意呢，結果就是趁火打劫 ，好意思呢，住著我們家的院子還辦出這樣的事情來，可真是有毛病。”
“說誰有毛病呢，我看有毛病的是你兒子吧，大晚上不睡覺，一個人跑到大街上去，聽警察說沒穿衣服呢，嘖嘖，這樣一個大男人了，這把年紀了，不穿衣服跑到大街上去，害臊不害臊！”
時韻說道，眼睛盯著趙懷上下打量：“你不會說你晚上遇見了女鬼吧？你有什麽證據呢？”
趙懷又將到了嘴邊的話給顏回去了，是啊，有什麽證據呢？他要說他是被時韻給拎出來的，別人不得笑掉大牙啊？再者，這事兒到底是說出來不光彩。
他一個大男人，上人家小姑娘屋子裏埋伏，結果還沒有辦妥，被人給抓住打一頓，這說出來，可真是……太丟人了。
最關鍵的是時韻說的那句，沒證據。
誰信呢？時韻站在這兒，小小的一個，個子都矮的很，說她將他這樣一個成年男人給打一頓？
狗急跳墻也不是這樣跳的啊。
時韻冷哼一聲，轉身回自己屋子，她就是出來看個熱鬧，就算是趙懷真的沒腦子要指認她，那也是無所謂的，除了趙懷，誰看見了呢？
時韻算著日子，覺得時正估摸著也快回來了，就趕緊的先收拾起來——她這幾天一直在找借口打算帶著時正往湖南去呢，現下這借口可不就送上門來了嗎？
其實現下去湖南，大約是有些早的，因為不一定能找得到組織，就算是找得到，現下的組織，必然不是她所知道所認同的那個組織。
但至少，是能稍微接觸到一點兒邊界的。總不能什麽也不做，幹等著，等個一兩年，戰爭爆發，到時候想要再去找，指不定還要被當成別有用心的人。
時韻其實是有些苦惱的，該如何是和時正解釋呢？
她一邊發愁，一邊準備了午飯，打算一會兒去一趟書局，是的，現下不去茶館蹭人家說書讀報紙了，現下要去書局買一些書看，她若是看書看得多了，說出來什麽不同尋常的話來，時正大概也是能理解的？
在外面消磨一整天時間，到了晚上要回去，就發現院門被從裏面給關上了。這可是從沒有過發生過的事情，院子裏有個趙玲是上夜班的，這到了晚上，院門是要等半夜裏才插上的。
現下，才剛黃昏呢。
時韻拍拍門，沒人應聲，周圍鄰居倒是有出來詢問的：“進不了門了？沒見著你們房東出門，今兒請了前頭的宋大夫把脈，宋大夫說趙懷那腿腳只能養著，以後大概就是那樣了，後來就沒見人出來了。趙家的人也不在家，上學的上學，上工的上工。”
也就是說，只有房東太太一家子在了。
時韻眨眨眼：“那我借您家的梯子用一下？”
梯子這東西常見的很，家家戶戶都有，因著修房頂啊，補墻面啊，這些都是常見的事兒，沒個梯子到處借，怪麻煩的，這東西也不值錢，倒是更願意買一個放家裏用了。
時韻上了梯子，從墻頭看一眼，頓時就有些惱怒了——她和時正的箱子被扔在院子中間，衣服什麽的，撒的到處都是，很顯然，是房東太太到他們屋子裏翻找，順便將東西都給扔出來了。
這可真是……時韻大聲喊道：“這是遭賊了嗎？大家夥兒今兒下午可聽見什麽動靜了嗎？快來幾個人幫我盯著這案發現場，我去找警察來。”
案發現場這個詞兒，昨兒聽說書更聽過呢。
時韻一聲喊，兩邊墻上就開始有腦袋冒出來，都往院子裏張望。
“哎呀呀，看這亂的，是不是將東西都扔出來了？”
“誰家的東西啊？看著不像是趙家的。”趙家有小男孩兒，那衣服不一樣。
“趙家娘子在不在屋子裏？”
“今兒沒聽見出門的動靜啊，再說了，趙懷那腿腳，能出門啊？”
“趙懷，趙懷？”
時韻喊道：“各位叔叔伯伯，大娘嬸子，拜托你們先在這裏看著案發現場，我這就去找警察。”
時韻一邊喊一邊看房門，就在她說完，話音剛落，正院那邊房東太太就開門出來了：“不用找警察，今兒就明白告訴你，我家這屋子不租給你了，你趕緊帶著你的東西滾出去！”
不定是趙懷說了什麽呢。
時韻笑道：“你要是不想將房子租給我們，你直接說，我們自己會收拾東西的，現在你趁著我們不在屋子裏，將東西扔的到處都是，這就是你不地道了，再者了，也有些說不清了，我們那東西少了什麽，該算誰頭上呢？”
房東太太臉色漲紅：“我至於看上你們兩個鄉巴佬的東西？”
“那可說不定，你家趙懷誰不知道是個煙鬼呢？煙鬼能是什麽好東西？自己媳婦兒都能賣，那租戶家裏的東西還不得當自己家裏的，隨便用啊？”
時韻從墻頭上跳下來，拎著地上的衣服抖一抖：“不瞞各位說，我家裏其實是有點兒家底的，我爹娘當年死的慘，東家好心，賠償了我們一筆錢，總共二十個銀元，我們兄妹從鄉下到城裏，一路花費了一個，再給了房東太太一個，還剩下十八個銀元。”
一說這十八個銀元，周圍墻頭上的人都轟動起來。
時韻伸手拽著自己的衣服再抖一抖：“我一個小孩子家，身上肯定不會帶著錢呢，我哥哥做苦工呢，扛大包，你們自己說，誰家扛大包的整天帶著銀元去做活兒呢？我們這錢，自來就是收在箱子裏的，可現下，錢呢？”
時韻盯著房東太太問道，房東太太心裏苦，她別說是銀元了，她連一個銅板都沒見到。
可現在，成了有嘴說不清了。
早知道不該如此沖動的，可聽兒子說了那事兒，她這心裏就實在是忍不住。
“誰知道你到底有沒有銀元？你現在說這些，就是在詐我是不是？”房東太太問道，時韻哼一聲：“我到底有沒有，咱們到我老家那一片一問就知道了，我家那事兒，街坊鄰居都知道，甚至連縣城都有所耳聞的。”
房東太太臉色就有些發青，時韻又說道：“現在這錢找不到了，房東太太，你說，該如何賠償呢？”
“我可沒見，你愛上哪兒也要賠償就上哪兒要賠償去，和我沒關系，我現在就是要將你們趕走，不願意將房子租給你們了，你們趕緊走，趕緊走。”
她說著話，上手來推時韻，將時韻往房門口推過去，又喊自己的孫子孫女：“將那些破爛給丟出去，咱們家屋子好，不愁以後租不出去。”
“誰敢來你家租房子啊？”時韻喊道：“先是趁人不在家將東西給翻找一遍兒，將錢偷走，等人回來又將人趕走，你這樣的都不是租房子，你這就是強盜窩。”
房東太太臉色頓時變了變，這話一說出來，以後誰敢來租他們家屋子呢？
時韻沖外面喊：“有沒有個街坊鄰居能幫我做個主？找回來那十八個銀元，我願意給兩個做酬勞。”
兩個銀元啊，不說整條街了，至少左右兩邊的房子，房東就立馬冒出來了：“趙家娘子，你這事兒做的不地道，欺負人家小小女孩子，這可有點兒缺德啊。”
“就是啊，你趁著人家哥哥不在家，就這樣對人家小孩子，想沒想過這種天兒，將這小女孩兒給趕出去，人家住哪兒呢？這要是出了意外，你對人家哥哥如何交代呢？”
“就算是不對人家哥哥交代，你這良心上過不過的去？”
“哦，你這人，沒良心。”
“這事兒不能這樣辦啊，趙家娘子，這樣，你將銀元還給人家，你就是想漲房租，你也得和人家好好商量是不是？”
七嘴八舌的，都開始說起來了房東太太，房東太太著急的張了幾次嘴，就是找不到插話的機會。那臉上，都冒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她現下才反應過來時韻的險惡用心——那銀元的事兒八成是假的，就沒有。但是她現在將這個消息給放在這裏了，那今天她要是不拿出十八個銀元來，就等於給自家梳起來一個明晃晃的牌子，我這裏有錢快來偷。
別以為京城的治安就有多好了，那警察局的，都是披著一層皮的狼。
他們會以問案子為理由，將她帶走，逼著她給錢。
那小偷小摸的，也從來沒有停過，自此之後他家就要不得安寧，說不定是日日夜夜都有人上門。
狠心點兒的，說不定還會招惹來強盜。
她家裏有什麽呢？一個殘廢了的兒子，兩個年幼的孩子，再加上她，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而且她這個年紀的女人，也並不是很安全，四十多……正值壯年，也很容易被糟蹋。
房東太太是精明人，她要是不精明，當初也不會讓趙家和時家兄妹兩個住進來。
她也是個很會算計的人，要不然也不會讓趙懷藏在時韻屋子裏——料準了就這兄妹倆，好欺負，沒人會幫著他們出頭，這一條街一人一口唾沫，就能將他們兄妹給淹死了。
到時候趙懷辦成了事兒，這條街上的人，只會幫著趙懷說話，沒幾個會為時韻個小丫頭片子鳴不平。
她剛才做下了蠢事兒，是因為實在是太氣憤，趙懷已經將整個事情告訴她了。這氣憤沖昏了頭腦，她才一時之間控制不住脾氣，將時韻兄妹倆的屋子都給騰出來了。
她不能容忍自己要算計的人，如此反過來算計自己。不過兩個鄉巴佬，不過兩個泥腿子。自家看上時韻，該是時韻的福氣的，而不是時韻現在這樣，狠毒的將自家兒子打一頓扔到街上去。
男人成了殘廢，以後還能有什麽日子過？
可現下，被人七嘴八舌的議論之中，她忽然就又有幾分清醒——十八個銀元，必得說清楚，否則接下來的日子就再無安寧了。
“我可不知道你說的十八個銀元在哪兒，你要是不信，你就去找警察來，讓警察來搜一搜我們屋子。”房東太太十分正義，大義凜然：“要是搜得到，別說是十八個了，我賠給你二十八個，但要是搜不到，那就說明是你在撒謊，我也不要你給我十八個銀元，我知道你拿不出來，我要你跪在這裏，給我磕頭賠罪。”
她死死的盯著時韻：“你願意嗎？”
時韻挑眉，依照她的速度，若是在警察搜查屋子的時候將銀元放進去，這還是很輕易就能做到的。但現在問題是，十八個銀元在哪兒呢？
原主記憶中是有這麽回事兒的，但是從她隨著時正到京城來，住到這院子裏，她就再也沒見過這銀元的影子了。
“我……”時韻張嘴就要說話，這會兒忽然聽見外面有人喊：“這是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院門怎麽還插上了呢？房東太太，房東太太在家嗎？”
有那好事兒的看一眼，就沖裏面喊：“時韻你別怕，你哥哥回來了。”
時韻趕緊去開門，時正挑著個扁擔進門，兩邊兩個框子裏裝著一些蔬菜糧食，估計是這一趟賺的錢，都用來買這些了。
進了院子，見院子裏一團亂 ，時正就有些怔楞：“這是怎麽了？時韻，你曬衣服啊？曬衣服就扔在地上啊？”
時韻趕緊拉著他到一邊，將事情嘰裏咕嚕的說一遍兒，當然，要挑重點說，就比如說，之前房東母子算計她的事兒，就含糊帶過去，只說後面重點——房東太太將他們的行李都給扔出來了。
時正那眉頭皺的緊緊的：“這就很過分了，我們平日裏住在這裏，不說是守著她家的規矩過了，平日裏力所能及的活兒，也都是我們兄妹幫襯的。”
時正提高聲音問道：“趙家娘子你自己說，你家平日裏用水，燒柴，是不是都是我們兄妹做的？還有你平時不得空，照顧你家兩個孩子的事兒是不是也是我妹妹幫襯的？”
“我們又不是說沒有交房租，也沒有說讓你減少一些房租，我們這樣幫襯你，給你做事兒，結果到頭來還要被你栽贓陷害？不就是找警察嗎？好，咱們就找警察，順便問問警察，你家趙懷昨兒是什麽時候回家來的。”
聽在別人耳朵裏，就像是在暗指是趙懷偷走了銀元了。今兒房東太太鬧這一出，是給趙懷打掩護。
但聽在房東太太耳朵裏，就知道時正是在說什麽了——趙懷昨兒那算計，太下作，他們自己心裏想一想也就算了，還覺得是時韻高攀了，可實際上，皇上都退位了，大清早就亡了，這事兒說出來，那警察得來抓趙懷呢。哪怕是事情沒辦成，趙懷這個，也不光彩。
時韻可以不要名聲，但她家趙懷得要名聲。
房東太太咬牙，恨不能將牙齦都咬出血來了：“十八個銀元是嗎？我給！”
思來想去，竟是只有這一步可以走了。不能叫警察，不能問昨天，不能辯解扔東西的事兒。十八個銀元，她上哪兒去找呢？家裏是真的一文錢都沒有了，
房東太太深吸一口氣：“是趙懷昨兒下午回來，他抽煙……手裏實在是沒錢，就一時糊塗……我也是糊塗了，只想著這錢我實在是拿不出來……趙懷昨兒已經花完了，我幹脆先將你們趕走算了……”
她說著就開始痛哭起來，一是哭趙懷命苦，以後可怎麽辦，三十多歲就成了殘廢。二是哭自己命苦，這麽一個兒子，這麽一個孫子孫女，以後怎麽辦呢？
再就是哭時韻時正心狠，什麽十八個銀元，就是在趁火打劫！
街坊鄰居就議論紛紛，一方面是說趙家娘子這事兒做的不地道，一方面又說，果然是煙鬼，沒人性的，誰家有這麽個東西，可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黴了。
有租客也心裏警惕呢，租房子是不能找這家裏有煙鬼的，丟了錢是小事兒，這煙鬼連媳婦兒都賣，萬一哪天沒留意，將自家孩子給賣掉了呢？
不光是以後不能租有煙鬼的房子，就是現下，都得躲著煙鬼走。
房東太太哭的可憐，時韻和時正卻是半點兒不憐憫的，尤其是時韻，直接問道：“他花掉是他的事兒，但那錢是我們的，現下是不是該還給我們？”
房東太太不願意，時正忽然問道：“你不給錢也行，用房子來抵，這兩間屋子，就給了我們兄妹了，你覺得如何？”
房東太太實在是拿不出來錢，十八個銀元呢。但是，她也舍不得屋子。這屋子加上這院子，才是完完整整一個房子，若是賣出去兩個屋子，這房子可就不完整了。以後她死了，如何能去見孩子爹呢？
再者，這屋子，十八個銀元也別想買到啊，就京城現在的房價，十八個銀元你只能買一個廁所的。這兩個屋子，好歹也得五十個銀元才行。
時韻擺手：“不買房子，你要是結婚，咱們就買。“
時正眨眨眼：“買了給你做嫁妝的，有兩個屋子，將來收租金也夠你平日裏花銷了，你要是過不下去，也有個地方去啊。”
反正錢拿在手裏也沒什麽用。
時韻看時正，時正看時韻，兄妹兩個都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都是要對方結婚。
時韻擺擺手：“我還早著呢，現在才十三，還得五六年。再說了，其實我並不想結婚呢，我有一個願望，我想為爹娘報仇，想去殺土匪盜賊，做個俠士。”
時正哭笑不得，伸手在她腦袋上戳了戳：“快算了吧……”
本來還想說什麽呢，但是又想到房東太太還站在那兒，就轉頭繼續和房東太太商量：“這兩個屋子，三十八個銀元，你要是願意賣，我就再給你二十個銀元，你要是不願意賣，那就趕緊還給我十八個，我們現在就搬走，出了這事兒，除非房子是我們自己的，否則，我們是不願意再住下去了。”
他停頓了一下：“估計你也是不想再看見我們的。”
房東太太嘴巴張了張，拒絕的話忽然就有些說不出口來了。那可是二十個銀元呢……有這個錢，可以將趙懷送到洋人那邊的醫院去，說不定這一雙腿還能有救？
和房子比起來，肯定是兒子更重要。
房子沒有了，兒子若是好好的，將來自己死了，也能和男人交代了。
時正伸手從口袋裏摸出來一個荷包：“現在就可以去房管所。”
政府部門還是有的，做的地契說明也都是有效的。時韻想攔著時正，時正卻是擺擺手，不讓時韻說話，時韻幹脆就先閉嘴了——若是有了房子有了牽掛，時正不願意去湖南，那她就自己偷偷溜走。
嗯，或許可以不用去湖南？只在京城等著，讓組織自己找上自己來？
這樣一想，時韻忽然就有了幾分興奮。這就好像是男女談戀愛一樣，上趕著送上門的，會比較廉價，對方也不會很珍惜。但要是自己求來的，千方百計追到的，那就是很珍惜的了。
所以，自己坐在這裏，等著魚兒上鉤就行了？
那得先想想自己能用什麽做魚餌，也就是說，組織最缺少的是什麽呢？錢，糧食，藥材，武器。
歸根結底，錢。
所以，不如做個大生意？時韻腦子轉的飛快，若是做生意，做哪方面的是最好呢？等等，青黴素是如何制作的？手槍自己能不能研發出來一個？
時韻正在發呆，時正已經和房東太太商量好明天去過戶的事兒了，順手推一把時韻：“快做飯，要餓死了。”
時韻哦了一聲，趕緊去拿時正放在背簍裏面的東西，打算晚上做一個肉粥算了，簡單好吃能填飽肚子。
吃飯時候，時正就一下一下的看時韻。
時韻心裏想事情呢，一開始沒留意到，後來才註意到，就擡頭看他：“你想說什麽呢？這次去送貨，有沒有遇上什麽稀罕事兒？”
“想你會不會覺得我沒將錢給你，是不信任你。”時正說道，十分坦率 ：“你年紀小，我怕你守不住，咱們院子裏這麽多人，我也擔心有人會找上門來……並不是故意不告訴你在哪兒的。”
時韻這才反應過來，忍不住笑：“你怕我心裏介懷啊？沒事兒的，我並不介意，再說了，你也沒少了我吃的穿的用的啊，還總說要送我上學，這錢你願意給我花，我就很高興了。你放在哪兒……長兄如父嘛，難不成你像是我這個年紀的時候，還問過咱爹，咱們家的錢放在哪兒有多少要如何花用啊？”
小孩子這個歲數，不都是只要有錢花就行了的嗎？誰會去追究錢是哪兒來的放在哪兒有多少之類的問題呢？
時韻擺擺手：“你謹慎點兒是應該的，我不光不介意，我還很有安全感，知道錢在你那邊丟不掉，我就無所顧慮。“
時正挑眉看她，時韻笑瞇瞇的：“就是今兒這房子，咱們非買不可啊？”
時正停頓了一下：“我有一個朋友……以前和我一起做活兒的，受傷了，想找個地方休養兩天……房子買下來，咱們就是光明正大的住，不買下來，房東太太就要鬧騰，再將我朋友住這兒的事情給宣傳出去，那就麻煩了。”
時韻的小雷達一下子豎起來了：“你朋友住在這裏的事情要保密？不能宣揚？“
時正點點頭：“他家裏有要債的，一旦知道他是躲起來，就要追上門來要債，你也知道，要債這個事兒，不太講究，保不準要出人命的。”
“那你朋友現在在哪兒？”時韻問到，停頓一下，沒忍住：“他是怎麽欠債的？是賭博還是抽煙？”
如果是這兩個的話，那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人住進來的。
時正搖搖頭：“都不是，是家裏當年做生意，被人算計，簽了合同賠錢了。他現在就在外面，你要是答應收留他呢，我現在就去將人給帶進來。”
時韻眨眨眼：“你既然說出來了，那肯定是要幫的，人都在外面了……你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也不知道這麽半天，時正沒出來，他那朋友，是不是就一直在外面藏著的。
沒多久，時正就扶著一個人進門了。房東太太那邊沒動靜，大概是因為下午的事兒還在生氣憤恨，連院子裏的動靜都不如何關註了。趙家那邊呢，暫且都還沒回家，所以也沒人知道時正帶了個人進來。
時正這邊一進門，時韻擡頭打量了一下他扶著的年輕男人，就忍不住挑眉了——熟人啊，地主兒子。
“早說是……”時韻嘀咕了一聲，時正笑瞇瞇的：“這不是怕你心裏不自在嗎？畢竟爹娘是……”
“爹娘的事兒是那些土匪馬賊的錯，又不是他家的錯，他家還給了賠償呢，算是仁義至盡了。”時韻說道，地主家小少爺叫何峰，比時正大兩歲。
大約是肚子受傷了，從進門到現下，一只手總捂著肚子。
時韻去給他端了肉粥進來：“正好病人也能吃一點兒，有沒有傷口？看過大夫沒有？是什麽傷？”
時正已經手腳麻利的將地主小少爺的衣服給脫掉了，露出肚子上的繃帶——沒人想到要避諱時韻，一個是時韻的年紀在這兒放著呢，是十三歲，黃毛丫頭懂個屁？再一個，還要時韻幫忙呢。
“拽著這邊，對，輕輕地，免得將傷口再給弄裂開了。”時正交代道，時韻點點頭，過去幫手，將原本的繃帶給解開，再用時正帶來的裝在酒瓶子裏的酒精給擦一擦傷口。
這擦的，何峰的四肢都要抽搐起來了，臉色都發白的像是雪花。但硬是一點兒聲音沒發出來，咬著嘴唇，那一腦門的汗水，都快變成小河流了。
時韻手腳飛快，擦拭完了之後就趕緊給塗藥，一邊塗藥一邊說道：“這看著傷口有些大，不縫合真的沒問題嗎？是不是應該縫合一下？”
時正嘆氣：“不好去醫院……”
時韻就又忍不住看他，這個不好去醫院就很靈性了 ，為什麽不好去醫院呢？
何峰沒說話，時韻將藥給塗抹好，順手拿了幹凈的紗布給他纏上去，需得系緊——沒縫合，若是再不系緊這麽放著，早晚要出血死翹翹的。
時正說道：“不能讓人知道他在咱們家，事情有點兒不好說……”
“哥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現下城裏總會有人搜索什麽反動人士，反租界人士，反國際救助人士……”她掰著手指數，警察三不五時就要上門詢問一番，要抓的人可太多了。
還有那些冒險刺殺日本人的，警察更是抓的很勤快。
別看原主小小年紀，對抓人這種事兒，那是見怪不怪了。
“你要是好好和我說，我還知道輕重，你要是不願意和我說，那我哪天不小心說漏嘴了，那可就怨不得我了。”時韻說道，時正挑眉，好像是沒想到時韻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何峰語氣十分虛弱：“小妹妹，不是不願意告訴你，而是我的身份比較敏感，要是讓人知道你們兄妹和我有來往，指不定你們都要被抓走了……”
他勉強擡手做了個啪的動作：“就這樣了。”
時韻嗤笑一聲，既然對方不願意說，她就先不問，日後慢慢觀察，就不信何峰這個傷口，他有本事在兩三天之內就走人。
另外，她現下想起來了——沒錢做生意，那可以暫時不用做生意，先將自己的特長給展示出來，只要她自己有本事，早晚是有魚兒會上鉤的。
她轉身出門回自己房間，何峰還在問時正：“是生氣了嗎？”
“小孩子生什麽氣，不要放在心上，等明年就好了，我妹妹這人，脾氣最好了。”時正說道，又有腳步聲，潑水聲音，還有關門的聲音。
時韻耳朵好，也並不是故意要聽的。反正等那邊安靜下來，也就是不到一刻鐘的事情。
她第二天一早就起來做飯，趙玲也在外面做飯了，看見她，臉色有些不自然，不過還是開口打招呼了：“聽說你哥哥昨天回來了啊？你們真要將那兩個屋子買下來啊？”
回來得晚也不耽誤聽八卦。
時韻點點頭：“是啊，我哥哥這次送貨賺了一點兒錢，再加上我們家以前攢的那些，剛剛夠，買下來這屋子，以後就不用受氣了，要我說，你們家要是有錢，不如也買了那屋子，免得哪天和我一樣，也不知道哪兒得罪了房東太太，就被人將東西給扔一地呢。”
她斜眼看從正堂出來的房東太太，房東太太臉色很不好看，但為了時正那手裏的幾個銀元，最終還是選擇了不吭聲。
趙玲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心思有些覆雜，看來，這次的交鋒，是時韻兄妹兩個占了上風呢。
有了兩間屋子……時正這行情，怕是就更好了，能有兩間屋子遮風避雨，將來嫁過去，自己也不用擔心沒地方住了，就是生了孩子，也不用操心這住處的事兒了。
趙玲又看時韻，就是吧，時正是好，可這時韻……實在是太厲害了些，小小姑娘家，竟然敢和房東太太拍板叫嚷，雖說昨兒是時正及時趕過來了，但時韻這膽量，也太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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