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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梧桐半死清霜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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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梧桐半死清霜後(下)

夜裏,風聲烈烈,一匹駿馬在山道上疾馳。

陸安衍心頭思緒混亂,平日裏他過得恣意,而今日父親的話卻是將他的恣意輕易地打破。他從未想過所謂的溫情竟然是一層窗紙,簡簡單單地便就可以捅破。

他也不曾想過自己的一言一行,會連累榮銘他們。往日裏他敢拉著榮銘和謝煜胡鬧,敢這般大膽地替李明恪做主,便就是因為自己有所依仗。

可是如今,父親將他的天真想法直接撕開,赤裸裸地把可能出現的惡果告知,他只覺得心頭發顫,那是一種令人惡心的寒意。

正如小時候受了委屈一般,他想去找娘親,同娘親傾述一番,想要得到娘親的安撫。

陸安衍縱馬在山道上,月色傾倒,照在單薄的少年身軀上,令他看起來可憐而又孤獨。

此時,在山間寺廟的女客廂房裏,正打算安寢的陸夫人,突然聽得屋外傳來的匆忙腳步聲。陸夫人眉頭一擰,她本就是學武之人,這腳步聲還未進房,便就辨別出來者是何人了。

她披衣而起,才站起來,就聽得貼身侍女萃玉的聲音傳力。

“夫人,少爺來了。”

聽到萃玉的話,陸夫人心頭一驚,疾步走上前,拉開門,門外星子漫天,這時候,正是深夜。

“安衍來了?”陸夫人疑惑地開口問道。

萃玉點了點頭,沈聲應道:“是,少爺是獨自騎馬上山的。”

“趕夜路來的?”陸夫人一邊往外走一邊問道。

她雖然身懷有孕,但因著本就是習武之人,身形倒是不若尋常孕婦那般笨拙,而是一如既往得矯健。

“是,連夜趕路來的。”萃玉稍作琢磨,便就又補充道,“少爺看著情緒有些不對。”

陸夫人聽得這話,秀眉一擰,開口吩咐道:“先去給他熬點安神湯,把廂房安排一下。”

“是。”

陸夫人走至院門口,就看到隨同侍衛林痕而來的陸安衍。少年的面容上滿是茫然,在看到陸夫人的時候,眼圈微紅,漂亮的臉蛋上浮起一絲委屈,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她心頭一軟,迎了上去,伸手輕輕地摸了下陸安衍的額頭,額上也是涼涼的,一頭的冷汗,陸夫人拉著陸安衍往回走,而後輕聲道:“先去換一身衣裳,莫要著涼了。”

陸安衍默不作聲地隨著陸夫人往裏走去,他的目光落在陸夫人微微隆起的腹部。

四個來月的身孕已然顯懷,雖然陸夫人的動作利索,但是與過往對比,已然是遲緩了不少。

回了房,陸安衍沈默地換了一身衣裳,陸夫人將熬好的安神湯推送到他面前,坐了下來,輕聲道:“喝點安神湯,先去睡一覺,趕夜路,多累啊。”

陸夫人的聲音溫溫柔柔的,落在陸安衍的耳中,令他心頭湧起一片濃濃的愧疚與委屈,眼圈一紅,鼻頭酸楚,他低下頭,沙啞道:“娘,對不起。”

陸夫人微微一楞,她看著陸安衍,輕聲道:“怎麽了?可是同你爹吵架了?”

她仔細端詳著陸安衍,先前在外邊光線昏暗,陸安衍又是滿頭滿臉的冷汗,汗水打濕了碎發,貼在臉上,她也就未曾註意到陸安衍面頰上的痕跡,此時到了屋內,梳洗一番後便就看到了陸安衍臉上紅腫的巴掌印。

陸安衍膚色白皙,這浮腫起來的紅印就顯得異常刺眼。

陸夫人神色微變,她的手指輕輕觸到陸安衍臉上的痕跡,帶著怒意吩咐萃玉:“萃玉,取傷藥來。”

“是。”

她覆又低聲問道:“誰打的你?”

陸安衍長這麽大,他們夫婦倆就沒動過陸安衍一根手指頭,上一次皇上責罰,那是無可奈何,他們夫妻倆私下裏心疼了許久,不過是孩子間的玩鬧,皇上竟是這般動手,著實是過分了。

現下看著陸安衍臉上明顯的巴掌,她的眼中怒意勃然,盡力壓著怒氣,柔聲道:“你爹呢?這事兒,你爹知道嗎?”

陸安衍沈默半晌,悄聲道:“是爹打的。”

忽而間,屋子裏安靜了下來,不過須臾,陸夫人一拍桌子,怒聲道:“反了他,竟然敢打我兒子!”

嘭的一聲,陸安衍看著木桌竟然開裂了一道細紋,他抿了抿唇,急忙扯著陸夫人的衣袖,道:“娘,是我的錯,惹爹生氣了。”

“生氣,就是生氣了,也不能動手!”陸夫人氣惱地接上話頭。

陸安衍看著陸夫人情緒上來,他怕娘親氣壞身子,急忙轉移話題道:“娘,我,臉疼。”

陸夫人一聽,急忙看向陸安衍,這時候萃玉拿了藥膏回房。陸夫人伸手接過藥膏,從中取了一縷,她湊近陸安衍的面頰,伸手細細地撫過,小聲道:“你莫擔心,等娘回去,定要罰一罰你爹,古語說養不教父之過,你有錯,那也是你爹的錯。要打,第一個就該打他自己。”

她的動作很是輕柔,冰冰涼涼的藥膏上了臉,火辣辣的痛楚立馬就消退了下去。陸安衍看著對自己關懷備至的娘親,含糊地道:“娘,你以後會不會不要我?”

陸夫人將藥盒放置一旁,聞言,眸中閃過一抹驚詫,但很快就溫聲回道:“怎麽會呢?你是娘的兒子,娘怎麽會不要你?”

她是個心思機敏的人,從陸安衍今夜的態度中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她伸手撫過隆起的腹部,笑著道:“便就是以後你的弟弟或者妹妹出生了,你依舊是娘心中的第一位。”

陸安衍心頭一暖,他也只是個少年郎,此時娘親這哄人的話語出口,他郁郁的情緒頓時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眨了眨眼,回問道:“第一位,難道不是爹嗎?”

陸夫人伸手輕輕敲了下陸安衍的腦袋,無奈地道:“沒大沒小。”

陸安衍的視線落在陸夫人隆起的腹部,他輕聲問道:“娘,是弟弟還是妹妹?”

自陸夫人有孕開始,他是真的很開心,滿心都想著自己當兄長以後,應當要給未來的弟弟或者妹妹準備什麽禮物。今夜同陸大人的爭吵,他沒有那般可怕的想法,當時真就是賭氣出的口。

陸夫人感覺到陸安衍的小心翼翼,她笑了笑,伸手摸了下肚子,肚子的孩子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麽,輕輕地動了動,陸夫人面上的神情露出一絲溫馨:“那你是喜歡弟弟還是妹妹?”

“當然是都喜歡。”陸安衍堅定地回道,“無論是弟弟,還是妹妹,我以後一定會好好保護他們的。”

陸夫人輕點了下頭,她開口道:“保護他們,你這般想,娘很開心,但是娘希望你更要好好保護自己。他們不是你的負擔,也不該是你的責任,爹娘還在呢,哪兒輪得到你操心。”

今夜裏,陸安衍這字字句句地提到了她腹中的孩子,應是之前同陸昌明的爭吵中牽扯到了孩子看,陸夫人心思一轉,便就猜到了。

陸安衍低下頭,他悶悶地道:“娘,我是不是太過胡鬧,給你和爹添了不少麻煩?”

“哪兒呢?你比旁的孩子乖巧多了。”陸夫人搖搖頭,她思量了下,接著道:“你爹當年可比你鬧騰多了,意氣風發才是少年郎,哪兒有小小年紀就一身暮氣的。”

陸安衍沈默半晌,才接著道:“娘,我幫明恪拜師,又領著明恪去外祖那兒,最近明恪喜歡那盧家姑娘,我和榮銘他們替他想法子討人歡心,我還......”

他擡起頭,眼中透著一絲不知所措:“我還替明恪蓄養暗衛。”

聽著陸安衍慢慢地將話說完,陸夫人緩緩嘆了一口氣,她伸手摸了摸陸安衍的腦袋,笑著道:“沒事,這些事兒啊,娘都知道,娘同你外祖說過了,不是什麽大問題。”

“蓄養暗衛?哪兒是暗衛?不過是些許個孤兒,權當是好心救濟。”陸夫人眼神微轉,“盧姑娘,是盧大人家的閨女嗎?”

“嗯。”

“哎呀,三殿下,可真是好眼光。娘倒是也想過給你聘了這位盧姑娘的。那可真是一位頂好的姑娘。”

“娘,我不喜歡盧姑娘。”

“好好好,娘這不是沒聘嘛。對了,你們是怎麽幫三殿下討人歡心的?”陸夫人好奇地看向陸安衍,對於那一位盧姑娘,上京中的高門大戶哪個不想聘回來當媳婦,可惜盧家眼光高著呢,到底是沒定下來。現下聽得陸安衍這話,想來可能是真成了,她自然是想要知道下內情。

倒是想不到,自家兒子竟然有紅娘的潛質。

陸安衍聞言,他自豪地擡起頭,開口道:“娘,你是不知道,我們幫明恪追盧姑娘,那可真是使出了渾身解數,最開始,咱們是追著去了妙琴娘子那兒,謝煜那小子真是不靠譜,明恪當時進去尋的盧姑娘,結果撞見的是盧公子。”

“什麽?盧公子同妙琴娘子獨處?我就說了,盧大公子怎麽還沒定親,原是如此,哎呀,這盧夫人不得操碎心了......對了,然後呢?”陸夫人不由得輕拍了手掌,一臉的恍然大悟。

“就後來啊,咱們找的耳墜子讓盧公子帶走了......還有明恪想著親手做酥酪餅,明恪的手藝是真不能吃,我們最後讓洪喜去做了,娘,洪喜手藝可好了,酥酪餅做得真的美味......”

“哦,好的,下次娘做給你吃。對了,我記得上次三殿下生辰,你還給他做了三鮮面,嘖,怎麽都不見你給娘做?”

聽著陸夫人這話,陸安衍面上露出一抹郝色,他扭捏地道:“那還是算了,我做得實在是太難吃了。娘現在身子不一般,吃壞了可就不好了。不過明恪那小子居然都吃完了。嘿,還算他識趣。”

“對了,最絕的是今夜。”陸安衍眼眸亮堂,歡喜地道,“娘,水煙花,我們給那盧姑娘放了一整湖的水煙花,天上星雨,湖中煙花,明恪還送了禮物,哦,娘,明恪那小子可真是傻,遞個禮物,都把禮物遞丟了,就丟湖裏去了。”

“那可怎麽辦?”

陸安衍比劃著自己,道:“關鍵時刻,還是要靠我。我給他撈上來了。要不然那小子去哪兒討得美人歡心?好在最近去了京郊大營,這泅水的功夫是有了長進......”

陸夫人一怔:“你入湖了?”

“我、我......”看著陸夫人面上略微嚴肅的神情,陸安衍結結巴巴地解釋道,“那就是一下,很快我就上去了,你看我都沒事.......”

“那湖心亭的湖,多深啊!你這孩子,你怎麽膽子這麽大!也難怪爹和昌明將你丟進京郊大營,就該在裏頭多待著,省得到處跑!”

“娘,你剛剛不是這樣說的!”

“那現在就是這個意思了。回頭,我得讓爹同京郊大營的將士說說,好好訓訓你。”

“不是,娘,我以後一定能聽話,不會胡來。我不想去京郊大營了。你能不能同爹還有外祖他們說說.......”

“不行!”

“娘,我真的知道錯了。娘......”

“......那我考慮考慮。”

“我就知道娘最好了。”

“......”

等到陸安衍睡下以後,陸夫人才輕輕撫著肚子走了出來,今夜裏是睡得晚了,肚子裏的孩子有些鬧騰。

“萃玉,準備準備,咱們明日啟程回京。”陸夫人看著昏暗光線下的院子,輕聲對萃玉吩咐道。

萃玉眼中露出一絲驚詫,她低聲問道:“明日?不等老爺來接嗎?”

“不了,還是盡早回京吧。”陸夫人的面上神情略顯嚴肅,眸中透出一絲沈重。

從陸安衍的話語中,她可以猜得到今夜裏陸安衍與陸昌明的爭吵,是陸昌明引導的。將陸安衍順理成章地送到她身邊來,怕是陸昌明那兒是有不少麻煩纏身。

她不是很放心,這才打算盡早回京。

“那少爺也一同回京嗎?”

陸夫人搖搖頭,她沈聲道:“不了,將安衍留下,暫且在這寺中待一陣子。”

“好的。”

清冷的月色灑落下來,給大地套上了一層寒意。

高陽公主站在高樓之上,她迎風而立,看著那清亮的月色,扯了扯唇角,而後對身邊的黑影,悄然吩咐道:“將人盯緊了。有機會的話就動手,記住,我要一擊斃命。”

“是。”

翌日清晨,一輛馬車自山上緩慢行來。只是在接近山腳的時候,一匹駿馬疾馳而來。

“娘,娘,”陸安衍翻身下馬,走近馬車,嘟嘟嚷嚷著道,“萃玉姐,你走的時候,怎麽沒來通知我一聲。”

他看了一眼幫他牽馬的侍衛林痕,笑著道謝:“多謝林叔。”

言罷,他就上了馬車。

林痕握著韁繩的手稍稍握緊,挺拔的身姿僵硬地停在原地,而後轉頭看向剛好下了馬車的萃玉,沈默了許久。萃玉看到林痕的欲言又止,疑惑地走上前來,問道:“怎麽了?”

林痕搖搖頭,少許,突然問道:“我看起來很老了嗎?”

萃玉奇怪地打量了一下林痕,清俊的面容,挺拔的姿態,正是大好男兒,倒是看不出什麽老態,她誠實地搖搖頭,道:“不會啊。”

林痕聽之,遲疑著道:“那少爺,怎麽喊我叔,喊你姐?這不是差輩了嗎?”

萃玉聽著林痕的嘀咕,她不由一怔,很快便就反應過來,輕笑一聲道:“少爺那是尊敬你。”

“倒也不用這麽尊敬。”

“......”

而入了馬車的陸安衍,徑直坐到陸夫人的身邊,他面上帶著一絲不高興,低聲道:“娘,你們怎麽離開也不帶上我?”

陸夫人倒是想不到陸安衍竟然會追著過來,她本是走之前打算同陸安衍說一聲的,只是見陸安衍睡得沈,便就留了信,而後囑咐山上的仆從照料好少爺,便就先行離開了。

看著陸安衍趕路的匆忙,想來是沒見到信了。

“娘給你留了信,你沒看到嗎?”陸夫人是想讓陸安衍在山上待一陣子,等她回去斟酌情況後,再讓人來接陸安衍回京的。

陸安衍搖搖頭,他一早醒來,沒見到娘親,隨後尋人問了後,聽得娘親下山了,也顧不得多問其他的,便就馭馬疾行,緊趕慢趕這才追上人,自然是沒看到什麽信。

陸夫人無奈一笑,既然都趕來了,那便就一同回京吧。

“罷了,既然這樣,咱們就一同回去。給你爹一個驚喜。”陸夫人眉眼彎彎地道。

陸安衍想到父親看到自己帶著娘親回府,定然是會大吃一驚,他湊近陸夫人,小聲道:“娘,爹他打我了。”

陸夫人一聽,便就知道陸安衍是什麽意思,她伸手輕輕點了下陸安衍的腦門,而後溫聲道:“行了,這事兒啊,娘給你做主。”

“謝謝娘。”陸安衍興高采烈地歡呼道。

只是這溫馨的時刻還未凝聚,馬車驟然停了下來,一絲死寂自馬車外環繞著。

陸安衍下意識地起身,往馬車外探去。

“萃玉姐,林叔,怎麽......”

他的話語還未說完,便就被一閃而過的森寒白光截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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