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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出一聲“願意輔佐”後，太承便定定望著她。
海面風起，掠過魏獻儀的側臉，吹動她耳畔碎發，柔順墨色隨著風的軌跡拂過太承的面頰，她的發梢微涼。
風也帶起她的聲音，太承聽到她說：
“我不願。”
她說：“我心有太多雜念，此界也有太多牽掛，註定不能成為無心無情的真神。”
聽到理由，一直憂心的太承竟松了口氣。
他正色說道：“真神未必是無心無情。能明辨是非。能定斷因果才最重要。”
魏獻儀依舊搖頭，“我沒有這份心，更怕盡不到這份責任，總之不必再與我說。”
見她這樣果決，太承即刻噤聲。
陪她在北海沿岸站了許久，太承時不時向她望去一眼，只怕她因他再而三的勸說而惱了他。
好在她終歸是個大度的人，不會把這件小事掛在心上。
他們沒有即刻返回鐘山。
在北海一境留了幾日，趁這時間，魏獻儀去北海邊境處尋找廣蘭。
廣蘭一直留在這裏，幫助北海修士生息。
魏獻儀這回過去，發現北海的景象比以往更要有生機繁榮。
在北海找了一圈，沒有見到廣蘭，魏獻儀打聽過後，才知道廣蘭和陳九辭去了魔宗，與新任魔尊友好會面。
魏獻儀得知情況，決意在次日前往魔宗的新址，好與廣蘭見上一面。
他們留宿在北海營帳。
半夜裏，魏獻儀醒過來。
她伸手摸到的半邊床榻寒涼，本來應該睡在那裏的人，不知何時消失不見。
思索片刻，魏獻儀起身出去找太承。
但還沒有走出幾步，她尚在營帳之內，就聽到了外面傳來的玄秘之音。
外面的人說話時，聲音裏夾雜著一種特殊的力量，與魏獻儀有共振之感。
“雲漸尊倨傲肆意不假，眾仙神受其苦楚已久也是真。但至少雲漸尊在，神域之內的太平假象就不會被輕易打破。”
周身一片泛有月華一般柔潤神力的真神，垂目輕聲。
太承面向北海，緩緩說起，“不破不立，如今正是變更萬萬年以前留下的那些天地法度的好時候。”
“話雖如此，但神君您與墮龍聯合將雲漸尊困在了下界。神域無主，這個爛攤子總要有人收拾，您，最好早些做下決定。否則必有一番新動蕩。”對面那真神言辭誠懇。
神域眾仙神雖對雲漸尊臺主人積怨已久，不過也正因有雲漸尊臺主人，以極致強權捍衛天道之責。
雲漸尊任天道期間，嚴苛、傲慢、蔑視一切。無心無情，卻有私欲，更為眾仙神不齒，但畢竟只要雲漸尊存在，以天道神諭，就能維系起昭昭神域榮光。雖非明主，仍不可或缺。
如今雲漸尊因渡劫失敗，神魂被囚禁下界，神域知曉此事，卻遲遲未有動作。眾仙神無非是想借此來換取神域更疊、成就一番新氣象的先機。
但是此等先機一早就被握在太承手中，而太承神君遲遲不歸，以至於眾仙神根本無法安心穩坐神位。
眼下臨入道界找到神君，也是必然之事。
明白他們的顧慮，但是太承現在卻無法給出他們一個具體的答案。
“我會盡快給出一個交代。”良久後，太承道。
後來魏獻儀再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
魏獻儀其實並不想知道他們話中的內容，但沒有辦法——仙神之間那種特殊的神力波動與魏獻儀體內的神力發出共鳴，她根本是不得不去聽那些聲響。
而若只是如此，也就罷了。
可魏獻儀能聽到的聲音，甚至還有那位被困在北海瓊宮的雲漸尊。
她能夠聽到他發出的幽念，有時甚至將她擾得心神不寧。
北海深處瓊宮，是以墮神極天的精血神源為支撐建成的一處囚籠。
清光無影，深藏北海，它所在之地恰恰是北海真龍一族舊年韶神殿的遺址，那裏曾有真龍先祖遺跡，不過因為雲漸尊的詔諭，真龍由神轉為墮神，先祖魂跡也隨之一應煙消雲散。
此時，身處瓊宮的雲漸尊早已不能維持人身，只化作一抹流煙，游動於瓊宮。
最初成為神時，他就是無形無體之態，如今不過回歸本源。
“他”是青陽初起的熹微，也是流動的雲霜，或是夜幕之上懸浮的月影……神識、力量，二者與其相融，才造就他取代天機玄道，而成為神域之上的雲漸尊。
大抵是萬萬年前，神域傳承者有二，雲漸尊為一，再就是太承神君。真龍一族受太承恩惠，奉其為主，可關鍵時候卻是雲漸尊取得先機，成為無上尊聖。因此在他成為神域無上之主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貶斥北海真龍一族。
天道的陰影籠罩了神域萬萬年之久。
現在雲漸尊又重新回歸那飄然渺茫的形態，待到他的最後一抹神識消散，他與真正的流雲煙霞，便也無甚差別了。
——“好冷。”
——“小儀……”
——“為什麽要這樣對吾？”
一聲又一句，魏獻儀閉了閉眼睛，努力將這些幾乎響徹心扉的雜音斥出她的腦海。
另一邊，太承與來者談過話後，再回去，睡到和魏獻儀一起的那張床上。
但是得知神域之事，太承憂思不已，他輾轉反側，更深露重之時，太承冷不丁出聲，問：“音音，你愛我嗎？”
這是他自顧自的念想，本不指望魏獻儀能夠回覆，但實際上魏獻儀沒有睡著，自然也就聽到了他的這一聲。
魏獻儀特意等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輕聲回覆。
“不愛。”
泠泠兩個字落入太承耳中，他僵住了身體，更知道魏獻儀正清醒著。可是，魏獻儀說的究竟是真心話還是負氣的假話，太承很難辨認。
不愛。
糾結許久，太承心情覆雜，最後不知出於為何，他竟回應她說：“那就好。”
後半夜帳篷裏，再也沒有發出聲音，魏獻儀側過身體朝裏面睡，不過多久太承就靠著貼了上來。
身體熾熱滾燙。
魏獻儀閉著眼睛，沒有管他。
次日天明，魏獻儀去往魔宗新址。
甫一見到新魔宗的大殿，那外觀模樣以及布局構造，總讓魏獻儀覺得很眼熟。
腦海裏想著這事，想了好一會兒，魏獻儀才想到什麽，她轉頭去問太承，“你不覺得這魔宗大殿與我的靈臺神殿很相像嗎？”
太承早已發覺，更想起從前魔宗之內曾與魏獻儀有過聯系的人。
太承搖了頭，道：“音音多心。不過是外貌相近，實則內裏無一相同。”
魏獻儀沒再說什麽，也許當真是她多心。
向魔宗之人道明來意，對方不知來者為誰，自報家門又費一段時間，後來才見到廣蘭。
與廣蘭逢面，幾人皆是高興。
不過魏獻儀的本意也只是想來見一面廣蘭，沒有特別的事，因此見上一面後，魏獻儀就準備離開了。
在魏獻儀離開之前，魔尊的新任魔尊令人前來請魏獻儀去大殿。
——“舊日曾聽聞神女風采，今日有緣，願得神女垂幸一見。”過來向魏獻儀道明新魔尊的意思的魔修，是這樣說的。
另一邊，廣蘭也說這是好事。
“師妹你不知道，自從這新魔尊上任後，不僅能力出眾，也曾多次擺平道界與魔尊之間的摩擦。雖未有人見過這新魔尊的真面目，但的確是一個不可多得的良善智者。師妹與他見上一面，說上一番話，大概就曉得，如今魔宗能與北海修士真正和平共處，有很大一部分功勞，都來自於這位新魔尊。”
廣蘭這樣說，惹得魏獻儀也有了見上一面的念頭，問過太承的意見後，魏獻儀很快隨那魔修入了大殿。
大殿之上，廣蘭口中的新魔尊正坐在高位，面具遮住了他的臉，不讓任何人窺探他的真容。
他並不出聲，想說的話由身旁魔修代為傳達，魏獻儀只需一一回應。
交流過程平淡至極。
從始至終，魏獻儀都沒有聽見新魔尊吭一聲。
不過……廣蘭有說過新魔尊是個啞的麽？魏獻儀不記得了。
偶然間，魏獻儀往上面瞥去一眼，就是在這不經意的時候，對上了新魔尊的雙眸。
對方的眼眸下意識地一顫，而後才緩緩沈下，故作自然的垂下眼皮，隔開了魏獻儀遞過來的視線。
“神女。神女大人。”站在新魔尊身旁的小魔修叫了魏獻儀好幾聲，魏獻儀才有了反應。
“魔尊問您，可否在魔宗多留幾日。”
這麽快就要請她做客。
魏獻儀沒有立即回話，小魔修當然覺得她是不想，連忙開口，“若是神女不得空也沒關系，魔尊只是好心想留您住一段時間。”
魏獻儀往上方又望去一眼，而後沈聲，道：“得空。”
小魔修以為自己聽錯了，畢竟方才魏獻儀的表現不像是樂意留在魔宗的樣子。他會這樣起疑心也不奇怪，畢竟現在魔宗才剛剛跟道界打好關系，雖然他們遇到的都是好說話的、對他們魔修沒有歧視的道界修士，但也不排除會有看不上他們的道修。
小魔修又問一遍。
魏獻儀重覆道：“閑暇時間諸多，我得空留下，叨擾魔尊了。”
聽聞此言，小魔修眼前一亮。
魔尊仍然沒有動作，也沒有出聲。反倒是那小魔修連連點頭，說他會安排人好好伺候好神女大人。
不久後，魏獻儀想著太承還在外面站著，便向魔尊暫時告辭。也是在這個時候，殿外突然傳來一陣輕快歡悅的腳步聲。
這腳步節奏鮮明，不容旁人忽視。
魏獻儀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一眼見到了穿著鮮艷衣裳的狐妖。
他臉上是喜出望外的表情，一進來，那雙大眼睛就滴溜溜的在大殿中四處尋找著、打量著。
不過多久，對方也瞧見魏獻儀，但卻故作矜持，在見到她第一面起，狐妖赫蓮就立刻背過身去，調整了臉上快要笑出花的表情。
等到讓自己的臉僵硬下來，赫蓮才轉身過去，走到魏獻儀面前，試圖用著漫不經心、滿不在意的語氣同她說話，但最後還是失敗。
“你……你怎麽來了。”赫蓮的聲音發怯，眼神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她，“我聽底下人說你來了，我就趕緊放下手頭的事過來了……我過來找你。”
“我很想你。”這四個字在赫蓮心裏憋了很久之後，才對魏獻儀一個人說出。
赫蓮其實還想問魏獻儀一聲：“我想你，你想我嗎？”
但是赫蓮心知肚明答案是什麽。
他重新回到北海後，經歷了更多的事情。他知道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父親和魏獻儀能夠給他帶來愉悅美好的感情，這世上不論是魔尊還是道界，都有更多值得他去做的事。
從前他一味跟在父親身後，當個無所顧忌的小魔頭，後來父親不在，他又黏在魏獻儀身邊，作天作地試圖引起魏獻儀的關註。可是魏獻儀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所以不論他做了什麽，在魏獻儀的眼裏，他都只是個偶爾能為她增添笑料的樂子。
他應該長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天真的認為，只要不斷嘗試，就能得到想要的結果。
至少在魏獻儀這件事上，就算他再怎樣努力不斷嘗試去獲得魏獻儀的喜愛，最後都不可能成功。
因為從一開始他喜歡她這件事，就是他一個人的事情。魏獻儀從來沒有給過他回應，是他一意孤行。
現在赫蓮真的長大了，他不想讓自己一輩子活在得不到的痛苦中，所以明白了，美好的要留在心裏，這麽個道理。更明白世上之事，多不勝數，值得他去追逐的，未必是人和感情，看著在他手底下能夠安穩度日的一眾魔修，赫蓮也會有滿足感。
不過赫蓮依然會對魏獻儀訴說思念，和從前唯一的區別就是，現在赫蓮不會再向魏獻儀渴求她對他一定要有的情感。
能在這裏見到赫蓮，魏獻儀簡簡單單向他問了聲安好。
雖然換了個地方，但這裏到底還是長極魔宗，赫蓮本就該在這。魏獻儀既然決定留下做客，就早該想到會遇見赫蓮，只是現在就見到，未免太快。還有就是，赫蓮知道極天的事情麽？
極天赴身之前，態度冷冷的，了無牽掛，更沒有提到這只狐貍。
看著現在還笑得開心的赫蓮看了好一會，魏獻儀不打算告訴她有關極天的事情，省得狐妖在她面前掉金豆子。
寒魏獻儀可不想安慰他。
魏獻儀很喜歡他們為她安排的住處，只是防範不嚴，赫蓮總喜歡出出入入。
很快，魏獻儀想了個讓赫蓮主動不再過來打擾她的法子。
清光明亮。
魏獻儀坐在秋千上朝太承勾了勾手，她親吻他。
這一幕，透過門前縫隙落在他人眼中，教他久久不能抽身。而後心中掀起千萬浪潮，勉強自己平靜已久的心重新喧囂，他緊緊盯著門後面坐在秋千上的魏獻儀，不自覺的摸向自己的心腔。
明明是一句琉璃身，明明沒有心，為什麽那裏還是會發疼……
就在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即將推開那扇門向他走去時，狐妖從身後出現，往門內瞥了一眼，狐妖自然也被那二人親吻的畫面震懾住。
但是赫蓮知道自己長大了，不應該再隨意對魏獻儀發脾氣了。與魏獻儀在秋千上同坐的那個人是她的道理，他們交吻，是天經地義，是這天底下再正常不過的事。
腦子裏這樣想著，心裏面總在騷動，但赫蓮最終還是控制住了自己。接著，赫蓮拉住了幾乎要闖入其中的他。
連忙將他拉走，不讓他去打擾魏獻儀。
陽光底下，那先前站在門外窺見他們親吻的人，面上帶著一扇面具，赫然是長極魔宗的新魔尊。
赫蓮無語至極，“說好只看一眼，你又癡了？你忘了之前她要弄死你的事情了？還是好幾回……快回來，別去了。不能去！”
幾日後，魏獻儀離開魔宗。
山崖之上，他們靜靜看著她離開。
他緩緩摘下面具，露出真容。
望著她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晏程雲低聲：“我為她，留在魔宗、護住蒼生，百年千年以後，總該有人告訴她，為她擁護這一段太平盛世之人，是我。”
這些話，赫蓮不知聽了多少遍，從最初的心生動容、誰也不服只服他，到現在耳朵起了繭子。
赫蓮看著魏獻儀消失的方向，隨口回覆：“啊是是是，等你死了以後，我會登上鐘山，告訴她，是你，護住了魔宗與道界的太平。也是你，在為道界盛世百般籌謀。”
“她欠你一段盛世恩澤。”
“到那時，她會永遠記住你。”
從北海折返回去。
路過鏡洲。
太承駐足往身後看了看，隱約可見鏡洲之山。
“要去？”魏獻儀在他身旁。
過了一會，太承點頭，“是得回去一趟。”
鏡洲，太承仙山。
一路上山而行，太承熟識此山，更知道太承仙山之上，聖音家的入口在哪裏。
從玄天洞口進入，出現在聖音弟子面前，太承的一出現，映入眾人眼中，庭中弟子頓時烏泱泱跪了一片。
太承本意想讓他們起身，頓了又頓，他什麽都沒說，帶著魏獻儀，繼續往裏面走去。
他說要去取一樣之前留在聖音家的東西。她能理解他，並且不去深究他到底要做什麽，太承心下感動。
魏獻儀倒是不在意太承此去是為何，她在山上四處走走看看，當真若有山靈所在，山頭樹上楓葉紅了，魏獻儀擡手挑下一片。
“少寧！”剛剛摘下楓葉，就聽到一聲女子的暴呵，“快把小茸獸還給我！少寧，你別跑。”
猝不及防間，魏獻儀在楓山拐角處，撞見了追逐而來的聖音馥和……聖音少寧。
楓山突然多了一個人出來，聖音少寧駐足看了眼，眼眸微動，見到她熟悉面孔，少寧口中問的卻是：“你是誰？”
魏獻儀歪了歪頭，不知道他是真的不認識她了，還是裝的。
“沒什麽。”魏獻儀落下一句，轉眸見到聖音馥，對方眼中迸出驚喜，但是聖音馥很快想到少寧，她匆忙上前拉走了杵在魏獻儀面前的聖音少寧。
“姐、神女姐姐，很久沒見哦。”聖音馥眨了眨眼。
魏獻儀見到她，也對她笑了笑。
後來，聖音馥才知道魏獻儀會出現在這裏是因為太承也回來了。
她們談話熱絡，另一邊聖音少寧立在一邊，表情逐漸不耐。
“千香，這是誰？”聖音少寧語調微揚，看著魏獻儀的目光中帶有審視的意味。
聖音馥不好詳細說明，只告訴他，那是他們兄長子宛的道侶。
聖音少寧依舊一副懵懂茫然，“什麽兄長……”
至於他的這番表現，究竟是真是假，魏獻儀不知道答案，也不想深究。
向聖音馥告別後，魏獻儀去了別處，走得遠了些，身後還能聽到聖音少寧向聖音馥的追問。
再後來，又為了聖音少寧捉住的屬於聖音馥的小茸獸，打打鬧鬧。
“少寧，你別再鬧了，小茸茸都被你弄哭了，還不快還給我！”
“分明是你的這頭小獸先咬了我才對，你看它將我一手咬的如今都發紫了。我沒向你索要傷藥，你倒好，竟然先向我討要這罪魁禍首，是不是想著不見了罪魁禍首，就當不知道這小畜生咬了我一口？……千香，跑什麽？”
鬧騰非常。
與此同時，另一邊。
天意閣內，一身白衣的青年將一個匣子交給了太承。
太承臨走前，道了一聲感謝。
在太承即將離開之際，忽而聽見一聲：“是你，還是……她？”
裏面說話的青年語聲遲疑。
太承沒有回答。但卻在出門的那一刻頓住了腳步，太承立在門前，垂眸淡聲：“這些，都與叔父無關。”
外界光輝穿過門前而入，照亮了聖音瓏立天意閣中的修長身形。
聖音瓏垂眸看著滿室碎落靈影，反覆思量，終不可脫身，他揮手拂落靈影，邁足走了出去。
“神女來此，未能遠迎，萬望見諒。”他臉上收拾出初見時，溫雅平和的表情。
那時候，他不在意生死，更無所謂親緣。而今卻是變了。
魏獻儀看著面前出現的青年，心裏一點感覺都沒有，慢慢頷了下首，“無妨，稍後就離開。”
風過，林葉動。
簌簌而落，沾了她滿身。
餘光瞥見，聖音瓏低身，為她拂去裙擺碎葉。
他把自己的姿態放的很低，窄腰沈下，垂在身後的墨發，順勢滑落到肩膀旁，露出他一截玉似的頸子。
可惜的是，終歸並非無瑕美玉，在他素來為衣衫所掩映的脖頸上，有一條細長的紅痕，宛若繩索。這痕跡至今沒有消退，他不是沒有法子，只是不想。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但魏獻儀卻沒有心情照顧他的情緒。
聖音瓏仔細為她打理衣裙。
等他下意識的做完這件事後，再擡頭，對上她略沈的目光。聖音瓏心裏也慢了一拍，而他手中仍然攥著她的裙擺。
“我不是有意……”
他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但是很快，他感到手中的那一截屬於她的裙擺，正被魏獻儀從他手裏緩緩抽出。
“沒關系。”
魏獻儀不冷不熱的說了這麽句，沒有道謝，也沒有厭惡。
什麽都沒有。空空蕩蕩，猶如音落山谷，回響寂寥。
樹動，落下片片紅楓。聖音瓏望著她，一片紅影從他眼前掠過，他微微掀動眼眸。但是魏獻儀不再說起什麽，很快轉身離去。
太承取到自己需要的東西後，他們就離開了此處仙山。
一路往東面去。
很快，太承發現這個方向不是要回鐘山靈宗，問她去哪裏。
魏獻儀沒說話。
不過，不久後，他們也到了地方。
落地見到面前城門口上三個大字：“錦陽城。”這是南方修仙世家聚集之所，魏獻儀來過，太承對此毫不知情，一路上只跟在她身後行動。
城內修士繁多。
進城後，魏獻儀沒有停留，直接去到聞人家陵。
陵園深深，魏獻儀走過一眾，徑直站在那人的陵前。
望見眼前碑上自己，太承不由念出聲來：“聞人、夙……”他頓了下，轉而繼續問她，“這是誰？”
他們又為何要特意來這裏？
聽出太承話中的疑惑，魏獻儀轉眸看去，忽然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向他。
但待她仔細回想過後，發覺太承的確不知情。
沈默片刻，魏獻儀低聲說：“他就是……在你之前，我的那位。”
幾個字，清晰入耳。
卻攪弄得太承神思混亂，他有些不明白魏獻儀的意思，什麽是……他前面的、她的那位……什麽？
他總是不能在關鍵的時候清明，他也是真不知道，並非作偽，這一點也偏偏教魏獻儀最為無奈。
目光在太承身上停留許久，魏獻儀嘆息，索性告訴太承，“裏面躺著的人，是我曾經的相好，我的準前道侶。”
輕飄飄的一句話說罷，太承頃刻間感到一片惘然，望向這處陵墓時，目光漂浮不定，更覺有無措之感。
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
絲絲點點落在魏獻儀的衣上，不過很快，靈力形成保護屏障，將他們二人護在靈力屏障之下，不教風雨侵襲了去。
同樣，在這處陵墓之上，深藏於其中的一顆朱雀丹開始發揮效用，紅亮亮的流光逐漸形成朱雀尾羽，環抱似的，保護好這處陵墓。
“……他是個怎樣的人？”過了好一會，太承聲音沈悶悶地問道。
而魏獻儀也順著他的這句話，陷入了對往事重重的回憶。
過去關於聞人夙的事情，魏獻儀至今仍然記得格外清晰。從少時被迫分離，到後來情衷一系，再到如今的生死兩地。
發生太多事情，即便是現在已獲知一切真相的魏獻儀回到過去，都未必能夠阻攔悲劇的發生。
與聞人夙故事的最後，留下的是他願她一世安樂的祝願。他用自己的性命，為她在與天道爭鬥之間，硬生生撕扯出一線生機。
魏獻儀不敢不將這一線生機緊緊握住。
“你曾經，一定很愛他，是嗎？”沒有等到魏獻儀的答案，太承望著眼前聞人夙的陵墓，自顧自地說起。
魏獻儀默認了。也隱隱約約覺察到太承的情緒微妙，並不像往常那般，想來應是頭一回知曉聞人夙的存在，難免會有些未盡的情緒。
魏獻儀過來這裏，只是想瞧一瞧他，一切如常，一切安好，魏獻儀轉身就要離開。
靈力隔絕了他們周身的氣息，魏獻儀遠遠的看到一人，她頓住腳步，隔著碎碎雨簾，指了下那個人，對太承說道：“喏，我前面那個誰，就長那樣。”
順著魏獻儀指引的方向看去，太承見到一撐著青竹傘的年輕男子，很快太承望見傘下男子的容貌，全然不懂魏獻儀剛才所說是什麽意思。
“你的那位，不是故去了麽？怎麽會……”
魏獻儀輕笑，瞥了顧朝祁一眼，淡聲：“長得像而已。”
雨中，魏獻儀靜靜離開。
顧朝祁不知道她來過，還抱著她留下的刻有“鐘山昭玄天印”的傘，在雨裏望著他那位聞人家表兄的陵墓。
鐘山神女匆匆的過來，又匆匆的離開，顧朝祁一直不知道她和他的這位聞人家的表兄，究竟有著怎樣的淵源，才使得她親自下山為他新建陵墓。
一面難忘。
顧朝祁永遠都記得，她留在錦陽城的那段時間裏，有時看向他時，會流露出一種輕和無垢的眼神。然而他至今都不懂，她為何會這樣，不過他也再沒有機會去明白。
在聞人家陵旁邊，就是他們顧氏的墳。
顧朝祁有一位堂兄在外面隕身喪命，所以顧氏後來另起一座新墳以安葬他那位堂兄。
他隨意一看，竟然在顧氏堂兄的墳前，見到了此時已是南方朱雀塔第三十六任宗主的宋霽玉。
他留了一枚色澤亮麗的朱雀丹在墳前，守護此方陵墓。
宋霽玉對著墳前低聲——
“如今四方宗門林立，江南修士地位岌岌可危，今後，我要擔起守護南方修仙世家的責任，成為真正的朱雀塔之主，不能再常來探望你了。”
“師傅近來身體不好，若你在天有靈，保佑師傅安康。”
“……長熙，你也保重。”
魏獻儀的下一程，停落在鐘山山腳的領城闔建城。
一路上，太承都沒怎麽再說過話，魏獻儀知道他是為了過去的人。但是對那已經過去的人，魏獻儀自己也是花費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走出來，現在她當然不知道該怎樣緩解太承的心情。
畢竟那個人，的確曾在魏獻儀的生命中留下過痕跡，聞人夙對她而言，意義非凡且重要的人物。
是少年時的竹馬，是後來驚鴻逢面令她動心的男子，也是舍身之後，教她最難釋懷之人。
太承不是愚鈍的人。
因此魏獻儀沒有特意向他解釋有關聞人夙的事情，魏獻儀想太承會明白，一切已經過去，對她來說，他才是在她未來的那個人。
闔建城，城主府。
兔子精小霧一早嗅到熟悉的味道，出了門，就見到了魏獻儀，小兔子兩眼很快紅彤彤，上前與她親近，“姐姐……”
這個時候又有另一個人走了過了，到魏獻儀面前，和今山霧一樣，叫她：“姐姐。”
魏獻儀因此註意到站在今山霧身旁的，一個長相文弱的少年。
“這是……”
“這是我的……”小霧面色脹紅，那少年也是靦腆性格，隨著今山霧一起羞得低下了頭，但仍是如此，他還不忘向魏獻儀介紹自己，“我是小霧的未婚夫，姐姐好，我叫連玉。”
“嗯嗯。他，他是連玉，和我一樣，是兔子精……”小霧點頭符合。
這兩人各自低著頭，卻還不忘向對方看去一眼，接收到對方的視線，兩人心裏各是一暖，隨後這對小情侶就在低頭時，眉來眼去，樂呵呵笑起來。
“神女姐姐要不要留下來？”小霧擡起頭，眨巴眨巴著眼睛望著魏獻儀，又道：“再過不多久，我就要和連玉成婚了。”
魏獻儀自然樂於見到這一對人喜結連理，偏過頭問詢太承的意見，太承很快應“好”。
今山霧其實一早就註意到了，在魏獻儀身旁的這個男子。但是一直沒向魏獻儀問，直到現在太承開了口，小霧才大膽向魏獻儀詢問，“姐姐，這個人是誰呀？”
魏獻儀笑著望了一眼太承，道：“這是與我結下婚契之人。”
今山霧發出短促的一聲“啊”，“神女姐姐成婚，怎麽不請我去觀禮？”
小霧說起這話，魏獻儀才覺得奇怪，她記得當時明明有吩咐門下弟子，向闔建城送來請帖，但是卻無人來這裏。今山霧沒有來，萬俟照臣也沒有。
魏獻儀向小霧說明後，小霧腦子裏嗡了一下，她想到了什麽，但是卻不能將之如實告知魏獻儀。
小霧臉上露出有些僵硬的微笑，“可能……請帖在中途丟了吧。”
這理由著實拙劣。
以靈力織成信箋飛書而去，怎麽可能會在中途不明蹤跡。
來龍去脈魏獻儀都懂，不過事到如今，再去深挖真相也是沒什麽意義了。所以魏獻儀只笑笑，沒再說話。
進入城主府中。
不出意外的在府上見到萬俟照臣，只是對方見了她，倒頗有震駭色彩，而後反應過來，萬俟照臣一如既往的冷淡。
“照臣見過神女。”
虛禮過後，魏獻儀與他匆匆一面，很快與太承去了後院。
小霧的婚事進展很快。
那名為“連玉”的兔子精少年，和小霧一般，失了雙親。連玉會醫術，是在行醫過程中途經此地，才與今山霧結下一段不解之緣。
二者相處之間，只覺情趣相投，今山霧為了連玉高超的醫術而動心。小霧主動問連玉，願不願意留在闔建城。對方對她也有好感，所以兔子精少年，選擇了不再四處漂泊，就在生養小霧的地方安了家。
待到小霧和連玉成婚那一日。
城主府猶如送女兒出嫁，萬俟照臣背著小霧上花轎，也像是在護送妹妹一般。
城主府的夜裏喧聲沸騰，流露亮彩光輝的明燈環山而起，浮在天際之上，映照出美麗的雲邊景象。
魏獻儀倚靠在欄桿前，對風飲酒，沒過多久，走來一人。聽其腳步聲，不像是太承。
她回頭看望一眼，在檐角一簇明燈的照映下見到了萬俟照臣。
看了他一眼後，魏獻儀就收回了目光。
不過多久，萬俟照臣主動開口，“連玉心思單純，小霧很喜歡他。”他頓了下，又道：“是真真正正的、男女之情的喜歡。”
他說這些話的目的是意在令魏獻儀不必操心今山霧的事，魏獻儀聽了，沒有說什麽。
很快，太承走上來，他站在樓梯口處看望魏獻儀。
魏獻儀向萬俟照臣示意一下，就去到太承那裏了。
次日，魏獻儀帶太承去了城東鴛鴦亭。
山水明澈，柔和的風微微拂面，溫柔的陽光照落，鴛鴦亭外，波光粼粼，魏獻儀坐在亭中愜意的瞇起眼眸。
“為何帶我來這裏？”太承望著湖裏若隱若現的游魚問道。
魏獻儀說：“這裏是，我和他第一次相會的地方。”
她口中的這個一個“他”字，沒人能比日夜都在思考那個人的太承更明白，此刻魏獻儀說的是誰。
靜默下來，太承很快就不覺得湖裏這些歡躍游動的游魚有什麽意思了。
他無言望向魏獻儀，靜靜註視著她好久，輝光照拂著她的面龐，讓他望清她臉上恬淡從容的表情。
良久過後，太承才出聲，“音音，你是不是真的很愛那個人？”
那些澎湃激烈的情緒，其實至今，魏獻儀已不能將之重新回憶起來。而她唯一可以確定的一件事情，就是真的如太承所說，至少在過去，她愛過聞人夙。
所以魏獻儀點了頭。
太承講這些統統看在眼裏，所以在不久後，他又問她，“那你現在……愛我嗎？”
聽到他問出這樣可以稱得上是幼稚的問題，魏獻儀回眸，目光轉向一旁的太承。
她笑了笑，卻沒有說是否。
太承聽到她說，“做完最後一件事，我告訴你答案。”
讓魏獻儀心心念念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折返回到鐘山靈宗。
將雲漸尊的神魂困於北海瓊宮後，魏獻儀的心結解開，對待這世界更多了幾分從容隨意。
魏獻儀出門的時候悄無聲息，回來的時候也沒有太多人發現。只是魏獻儀一回到靈臺神殿，就看見在殿門前踱步徘徊的姜煥安。
叫了他一聲。
姜煥安回首一望，向她拜了拜。
姜煥安是最先發現魏獻儀悄悄離開鐘山的人，但是他不知道魏獻儀去了哪裏，不過想著魏獻儀一定會回來，所以他才會在這裏等候她。
“尋我何事？”魏獻儀問。
姜煥安低了低頭，“明日我要下山了，所以來見師叔一面。”
若是尋常離山，確實不必特意來找她，魏獻儀心中已有了思量。
她笑了笑，說：“這樣也好，天地之大，萬物之美，總是要多走一遭，才能瞧得明白。”
“師叔說的正是。”姜煥安輕聲應下。
魏獻儀又道：“只是若你長久不歸來，來日宗主師兄擇立鐘山少宗主之時，恐怕就不會念及你了。”
聽到魏獻儀為他的考慮，姜煥安眼眸微動，而後微微露笑，“不要緊。懷穎師妹是悟性極高的修道者，若師尊要留有傳承，懷穎師妹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姜煥安能這樣想，魏獻儀倒不覺得驚訝，他向來淡如菊，平靜且溫和的修道，也耐心的照看這世界。
“好。”魏獻儀應了聲。
於是姜煥安再沒說什麽，很快離去。
其實姜煥安一早就收拾好了行囊，只是魏獻儀一直沒有回來，而他一去也未必再會回到鐘山。他想的是往先點點滴滴魏獻儀對他的照顧與恩惠，既然不會有再見之期，總要好好道別才是。
一如姜煥安所言，鐘山很快為冠少宗主舉辦了慶典。
正好那日宴上除了早先離去的姜煥安，眾人皆在。
魏獻儀的視線轉了一圈，最後落到華煢月的臉上。
華煢月坐在懷穎那一席，一擡目，就望見了魏獻儀，他心思一動，立刻與同門相告一聲，去了魏獻儀那處。
“師尊。”華煢月為她奉上一杯酒。
魏獻儀不愛飲酒，手指落在杯口邊緣流連片刻，魏獻儀就放下了這酒盞。
“來鐘山多久了？”魏獻儀的目光從華煢月臉上移開，問道。
“兩年。”華煢月溫馴回應。
魏獻儀思量這兩年間有關華煢月的記憶，他倒是安分守己，魏獻儀讓他做什麽華煢月就做什麽，只管跟在她身後學習司天道法。
“好。”魏獻儀沈吟片刻，“鐘山司天之路艱難，但願你今後能夠做得。”
“師尊？”魏獻儀忽然這樣說，華煢月一頭霧水，又隱隱有了預感，華煢月試探性地詢問：“師尊，您是要出遠門嗎？要往哪裏去？我能去麽？”
魏獻儀笑笑，沒有透露太多。
之後她去見師兄，字裏行間是望他們平安順遂之意。
寒蒺師兄其實覺察出了什麽，但他什麽都沒有問，一笑，將酒杯裏的酒水飲盡後，寒蒺道：“師妹才更是要好好照顧自己才對。”
另一邊的褚蘅也沒有多言。
宴會散去，已是深夜。
走在路上時，魏獻儀就感到鐘山上的空氣稍冷一些，她停了下腳步，一擡頭，就看到簌簌飛雪落下，一片一片盈光落在她的發上、肩頭，甚至映入她的眉目之中。
太承輕輕為她拂去落在她面頰上的一瓣飛雪，冰涼的觸感在他指腹間融化，她在賞雪，他在看她。
在這些瓊光飛雪之中，太承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風，他為她掩著。
其實不必如此麻煩，不過魏獻儀見他樂意如此，也就隨他去了。
雪花落在他們的身上，清冷的寒意襲來，魏獻儀被他緊緊擁住的手，卻有一片溫熱。
無聲走在雪中，只留下踩過雪地的厚重聲音。一路前行，在靈臺神殿之下停步。
太承為她拾去頭上雪色後，在一旁整理披風，風雪吹拂之際，魏獻儀側過身去看他。
“你從太承仙山上，拿走了什麽東西？”魏獻儀之前一直沒有問他。
而太承聽到她的詢問，整理披風的動作楞了一下，“為何現在想知道？”
魏獻儀笑了下，不答反問：“怎麽？你不想同我說？”
“並非如此。”太承看著她，輕輕嘆息，是登仙秘法。”
“有了它，你就能回去。”不是疑問，而是肯定。魏獻儀一早就知道他為什麽去太承仙山。
太承微微發楞。
距離他上一次飛升神域已過去萬年之久，亙長的時光，他早已記不清他是因何折身，也記不住他曾為修士的那段渺小光陰。二度睜開眼時，他重新回到太承仙山，只是那個時候，他忘記所有，占的還是別人的身軀。
一切仿若新生，將將重新開始，就遇見了魏獻儀。
太承心中一直留有一道聲音，反覆提醒著他，他的使命是重新回到神域，維系仙神秩序，開辟神域新生。
但當他見到雲漸尊為極致維系秩序麻木、冰冷模樣，他猶豫了。他選擇留在魏獻儀的身側，他不想成為無心無情的神，也不想如雲漸尊一把，把所有仙神修士看做螻蟻。
只是現在，是神域需要他。
他看向魏獻儀，心中難言。
魏獻儀先開口卻是——
“我處理好了所有事情，也見過了想見的人，那麽你呢？”
太承眼神流露不解，他望著她。
她頓了頓，語氣輕快：“你曾說，會幫我重新建立天地秩序，我如今想來，正是好事。”
畢竟魏獻儀被這秩序逼迫，險些就要按照天道的意念隕身大道、成了別人的登天梯。
太承恍悟，難掩欣喜神情。
“現在你該知道我的答案是什麽。”
她的答案是願意。
“我都知道。”
天將明之時，鐘山靈臺神殿之上，忽然綻放出一到劇烈的強光。這光亮往四面散去，四野之上冬雪消退，靈氣橫生，天地清和鳳鳴，無雙流影久久不散，赫然是修士登仙之兆。
登仙者的消息傳到四方，洲泗沸騰。
同年。
太承仙山恢覆萬年前的登仙之盛況。
鐘山神女飛升的第兩百年。
外有天邪入世，魔宗與道界合力建起一道屏障。
此時，狐妖已褪去少年的歡脫脾性，帶領眾修士，齊心協力，抵禦外敵。
魔宗之主逐漸不再顯露於人前，狐妖赫蓮順理成章成為下一任魔尊，與天邪對抗幾近千年。
千年後。
有修士入海，在一座絕美瓊宮內遇到奄奄一息的真神殘魂。
後借此神魂，擊退天邪。
功成之際，真神殘魂向修士問起一人。
修士錯愕，只道：多年以前，那位神女就已不在道界。
一朝得知長達千百年的系念不再，雲漸尊愴然失笑。
頃刻間，神魂銷散。
三萬年後。
雲游在外的北海真龍遺脈進入神域，有緣見到繼雲漸尊之後的新神尊。
此時，已是成年青龍體的淩杳，望著神宮明宇之內的神尊，向身旁的白龍舅舅細語一聲：“貌似熟稔。”
池殊凝眸遠去，緘默未言。
一千三百萬年時。
神尊遇到和當初雲漸尊臺主人一樣的難題。
神域有仙神提議，可以仿照雲漸尊所行之事：擬情劫，破丹心。
神尊笑而不語。
提議的小神君自然知曉雲漸尊之法並非什麽端正良方，之所以妄然提出，是因為他們如今這位神尊和前面那位不同——在其統禦下的神域清明良和，他們真覺得要比雲漸尊在時來得舒適明朗、公允太平。因此小神君相信，即便是現在這位神尊用了那投機取巧的法子，也不至於會向雲漸尊一樣惹出禍事、害人害己。
小神君自認為提了個好建議，誰知轉頭向旁邊一望，卻見到正襟危坐的太承神君正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小神君這才憶起，太承神君是他們這位神尊還在下界時就有的仙侶。
後來神尊是怎樣解決這難題的，小神君也不知情，他只曉得素來溫和的太承神君，頭一次，面覆霜雪。
兩千萬年。
神尊親身下界歷心魔劫。
只是回來時，身邊多出一位容貌昳麗的少年。
二者同出同入，引得神域議論紛紛。
唯有太承神君在神尊處理好一切後，等來神尊的答案：
“他是紜焉，此後神域有他。”
“那我們呢？”太承望著她。
魏獻儀笑道：“池殊邀我入天澈海，神君可願與我同往？”
未過多久，他回：
“樂意至極。”
天澈海上微薄雲霧繚繞。
見到正等待著他們的白龍池殊，太承牽住她的手，只管與她一路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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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出一聲“願意輔佐”後，太承便定定望著她。
海面風起，掠過魏獻儀的側臉，吹動她耳畔碎發，柔順墨色隨著風的軌跡拂過太承的面頰，她的發梢微涼。
風也帶起她的聲音，太承聽到她說：
“我不願。”
她說：“我心有太多雜念，此界也有太多牽掛，註定不能成為無心無情的真神。”
聽到理由，一直憂心的太承竟松了口氣。
他正色說道：“真神未必是無心無情。能明辨是非。能定斷因果才最重要。”
魏獻儀依舊搖頭，“我沒有這份心，更怕盡不到這份責任，總之不必再與我說。”
見她這樣果決，太承即刻噤聲。
陪她在北海沿岸站了許久，太承時不時向她望去一眼，只怕她因他再而三的勸說而惱了他。
好在她終歸是個大度的人，不會把這件小事掛在心上。
他們沒有即刻返回鐘山。
在北海一境留了幾日，趁這時間，魏獻儀去北海邊境處尋找廣蘭。
廣蘭一直留在這裏，幫助北海修士生息。
魏獻儀這回過去，發現北海的景象比以往更要有生機繁榮。
在北海找了一圈，沒有見到廣蘭，魏獻儀打聽過後，才知道廣蘭和陳九辭去了魔宗，與新任魔尊友好會面。
魏獻儀得知情況，決意在次日前往魔宗的新址，好與廣蘭見上一面。
他們留宿在北海營帳。
半夜裏，魏獻儀醒過來。
她伸手摸到的半邊床榻寒涼，本來應該睡在那裏的人，不知何時消失不見。
思索片刻，魏獻儀起身出去找太承。
但還沒有走出幾步，她尚在營帳之內，就聽到了外面傳來的玄秘之音。
外面的人說話時，聲音裏夾雜著一種特殊的力量，與魏獻儀有共振之感。
“雲漸尊倨傲肆意不假，眾仙神受其苦楚已久也是真。但至少雲漸尊在，神域之內的太平假象就不會被輕易打破。”
周身一片泛有月華一般柔潤神力的真神，垂目輕聲。
太承面向北海，緩緩說起，“不破不立，如今正是變更萬萬年以前留下的那些天地法度的好時候。”
“話雖如此，但神君您與墮龍聯合將雲漸尊困在了下界。神域無主，這個爛攤子總要有人收拾，您，最好早些做下決定。否則必有一番新動蕩。”對面那真神言辭誠懇。
神域眾仙神雖對雲漸尊臺主人積怨已久，不過也正因有雲漸尊臺主人，以極致強權捍衛天道之責。
雲漸尊任天道期間，嚴苛、傲慢、蔑視一切。無心無情，卻有私欲，更為眾仙神不齒，但畢竟只要雲漸尊存在，以天道神諭，就能維系起昭昭神域榮光。雖非明主，仍不可或缺。
如今雲漸尊因渡劫失敗，神魂被囚禁下界，神域知曉此事，卻遲遲未有動作。眾仙神無非是想借此來換取神域更疊、成就一番新氣象的先機。
但是此等先機一早就被握在太承手中，而太承神君遲遲不歸，以至於眾仙神根本無法安心穩坐神位。
眼下臨入道界找到神君，也是必然之事。
明白他們的顧慮，但是太承現在卻無法給出他們一個具體的答案。
“我會盡快給出一個交代。”良久後，太承道。
後來魏獻儀再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
魏獻儀其實並不想知道他們話中的內容，但沒有辦法——仙神之間那種特殊的神力波動與魏獻儀體內的神力發出共鳴，她根本是不得不去聽那些聲響。
而若只是如此，也就罷了。
可魏獻儀能聽到的聲音，甚至還有那位被困在北海瓊宮的雲漸尊。
她能夠聽到他發出的幽念，有時甚至將她擾得心神不寧。
北海深處瓊宮，是以墮神極天的精血神源為支撐建成的一處囚籠。
清光無影，深藏北海，它所在之地恰恰是北海真龍一族舊年韶神殿的遺址，那裏曾有真龍先祖遺跡，不過因為雲漸尊的詔諭，真龍由神轉為墮神，先祖魂跡也隨之一應煙消雲散。
此時，身處瓊宮的雲漸尊早已不能維持人身，只化作一抹流煙，游動於瓊宮。
最初成為神時，他就是無形無體之態，如今不過回歸本源。
“他”是青陽初起的熹微，也是流動的雲霜，或是夜幕之上懸浮的月影……神識、力量，二者與其相融，才造就他取代天機玄道，而成為神域之上的雲漸尊。
大抵是萬萬年前，神域傳承者有二，雲漸尊為一，再就是太承神君。真龍一族受太承恩惠，奉其為主，可關鍵時候卻是雲漸尊取得先機，成為無上尊聖。因此在他成為神域無上之主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貶斥北海真龍一族。
天道的陰影籠罩了神域萬萬年之久。
現在雲漸尊又重新回歸那飄然渺茫的形態，待到他的最後一抹神識消散，他與真正的流雲煙霞，便也無甚差別了。
——“好冷。”
——“小儀……”
——“為什麽要這樣對吾？”
一聲又一句，魏獻儀閉了閉眼睛，努力將這些幾乎響徹心扉的雜音斥出她的腦海。
另一邊，太承與來者談過話後，再回去，睡到和魏獻儀一起的那張床上。
但是得知神域之事，太承憂思不已，他輾轉反側，更深露重之時，太承冷不丁出聲，問：“音音，你愛我嗎？”
這是他自顧自的念想，本不指望魏獻儀能夠回覆，但實際上魏獻儀沒有睡著，自然也就聽到了他的這一聲。
魏獻儀特意等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輕聲回覆。
“不愛。”
泠泠兩個字落入太承耳中，他僵住了身體，更知道魏獻儀正清醒著。可是，魏獻儀說的究竟是真心話還是負氣的假話，太承很難辨認。
不愛。
糾結許久，太承心情覆雜，最後不知出於為何，他竟回應她說：“那就好。”
後半夜帳篷裏，再也沒有發出聲音，魏獻儀側過身體朝裏面睡，不過多久太承就靠著貼了上來。
身體熾熱滾燙。
魏獻儀閉著眼睛，沒有管他。
次日天明，魏獻儀去往魔宗新址。
甫一見到新魔宗的大殿，那外觀模樣以及布局構造，總讓魏獻儀覺得很眼熟。
腦海裏想著這事，想了好一會兒，魏獻儀才想到什麽，她轉頭去問太承，“你不覺得這魔宗大殿與我的靈臺神殿很相像嗎？”
太承早已發覺，更想起從前魔宗之內曾與魏獻儀有過聯系的人。
太承搖了頭，道：“音音多心。不過是外貌相近，實則內裏無一相同。”
魏獻儀沒再說什麽，也許當真是她多心。
向魔宗之人道明來意，對方不知來者為誰，自報家門又費一段時間，後來才見到廣蘭。
與廣蘭逢面，幾人皆是高興。
不過魏獻儀的本意也只是想來見一面廣蘭，沒有特別的事，因此見上一面後，魏獻儀就準備離開了。
在魏獻儀離開之前，魔尊的新任魔尊令人前來請魏獻儀去大殿。
——“舊日曾聽聞神女風采，今日有緣，願得神女垂幸一見。”過來向魏獻儀道明新魔尊的意思的魔修，是這樣說的。
另一邊，廣蘭也說這是好事。
“師妹你不知道，自從這新魔尊上任後，不僅能力出眾，也曾多次擺平道界與魔尊之間的摩擦。雖未有人見過這新魔尊的真面目，但的確是一個不可多得的良善智者。師妹與他見上一面，說上一番話，大概就曉得，如今魔宗能與北海修士真正和平共處，有很大一部分功勞，都來自於這位新魔尊。”
廣蘭這樣說，惹得魏獻儀也有了見上一面的念頭，問過太承的意見後，魏獻儀很快隨那魔修入了大殿。
大殿之上，廣蘭口中的新魔尊正坐在高位，面具遮住了他的臉，不讓任何人窺探他的真容。
他並不出聲，想說的話由身旁魔修代為傳達，魏獻儀只需一一回應。
交流過程平淡至極。
從始至終，魏獻儀都沒有聽見新魔尊吭一聲。
不過……廣蘭有說過新魔尊是個啞的麽？魏獻儀不記得了。
偶然間，魏獻儀往上面瞥去一眼，就是在這不經意的時候，對上了新魔尊的雙眸。
對方的眼眸下意識地一顫，而後才緩緩沈下，故作自然的垂下眼皮，隔開了魏獻儀遞過來的視線。
“神女。神女大人。”站在新魔尊身旁的小魔修叫了魏獻儀好幾聲，魏獻儀才有了反應。
“魔尊問您，可否在魔宗多留幾日。”
這麽快就要請她做客。
魏獻儀沒有立即回話，小魔修當然覺得她是不想，連忙開口，“若是神女不得空也沒關系，魔尊只是好心想留您住一段時間。”
魏獻儀往上方又望去一眼，而後沈聲，道：“得空。”
小魔修以為自己聽錯了，畢竟方才魏獻儀的表現不像是樂意留在魔宗的樣子。他會這樣起疑心也不奇怪，畢竟現在魔宗才剛剛跟道界打好關系，雖然他們遇到的都是好說話的、對他們魔修沒有歧視的道界修士，但也不排除會有看不上他們的道修。
小魔修又問一遍。
魏獻儀重覆道：“閑暇時間諸多，我得空留下，叨擾魔尊了。”
聽聞此言，小魔修眼前一亮。
魔尊仍然沒有動作，也沒有出聲。反倒是那小魔修連連點頭，說他會安排人好好伺候好神女大人。
不久後，魏獻儀想著太承還在外面站著，便向魔尊暫時告辭。也是在這個時候，殿外突然傳來一陣輕快歡悅的腳步聲。
這腳步節奏鮮明，不容旁人忽視。
魏獻儀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一眼見到了穿著鮮艷衣裳的狐妖。
他臉上是喜出望外的表情，一進來，那雙大眼睛就滴溜溜的在大殿中四處尋找著、打量著。
不過多久，對方也瞧見魏獻儀，但卻故作矜持，在見到她第一面起，狐妖赫蓮就立刻背過身去，調整了臉上快要笑出花的表情。
等到讓自己的臉僵硬下來，赫蓮才轉身過去，走到魏獻儀面前，試圖用著漫不經心、滿不在意的語氣同她說話，但最後還是失敗。
“你……你怎麽來了。”赫蓮的聲音發怯，眼神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她，“我聽底下人說你來了，我就趕緊放下手頭的事過來了……我過來找你。”
“我很想你。”這四個字在赫蓮心裏憋了很久之後，才對魏獻儀一個人說出。
赫蓮其實還想問魏獻儀一聲：“我想你，你想我嗎？”
但是赫蓮心知肚明答案是什麽。
他重新回到北海後，經歷了更多的事情。他知道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父親和魏獻儀能夠給他帶來愉悅美好的感情，這世上不論是魔尊還是道界，都有更多值得他去做的事。
從前他一味跟在父親身後，當個無所顧忌的小魔頭，後來父親不在，他又黏在魏獻儀身邊，作天作地試圖引起魏獻儀的關註。可是魏獻儀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所以不論他做了什麽，在魏獻儀的眼裏，他都只是個偶爾能為她增添笑料的樂子。
他應該長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天真的認為，只要不斷嘗試，就能得到想要的結果。
至少在魏獻儀這件事上，就算他再怎樣努力不斷嘗試去獲得魏獻儀的喜愛，最後都不可能成功。
因為從一開始他喜歡她這件事，就是他一個人的事情。魏獻儀從來沒有給過他回應，是他一意孤行。
現在赫蓮真的長大了，他不想讓自己一輩子活在得不到的痛苦中，所以明白了，美好的要留在心裏，這麽個道理。更明白世上之事，多不勝數，值得他去追逐的，未必是人和感情，看著在他手底下能夠安穩度日的一眾魔修，赫蓮也會有滿足感。
不過赫蓮依然會對魏獻儀訴說思念，和從前唯一的區別就是，現在赫蓮不會再向魏獻儀渴求她對他一定要有的情感。
能在這裏見到赫蓮，魏獻儀簡簡單單向他問了聲安好。
雖然換了個地方，但這裏到底還是長極魔宗，赫蓮本就該在這。魏獻儀既然決定留下做客，就早該想到會遇見赫蓮，只是現在就見到，未免太快。還有就是，赫蓮知道極天的事情麽？
極天赴身之前，態度冷冷的，了無牽掛，更沒有提到這只狐貍。
看著現在還笑得開心的赫蓮看了好一會，魏獻儀不打算告訴她有關極天的事情，省得狐妖在她面前掉金豆子。
寒魏獻儀可不想安慰他。
魏獻儀很喜歡他們為她安排的住處，只是防範不嚴，赫蓮總喜歡出出入入。
很快，魏獻儀想了個讓赫蓮主動不再過來打擾她的法子。
清光明亮。
魏獻儀坐在秋千上朝太承勾了勾手，她親吻他。
這一幕，透過門前縫隙落在他人眼中，教他久久不能抽身。而後心中掀起千萬浪潮，勉強自己平靜已久的心重新喧囂，他緊緊盯著門後面坐在秋千上的魏獻儀，不自覺的摸向自己的心腔。
明明是一句琉璃身，明明沒有心，為什麽那裏還是會發疼……
就在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即將推開那扇門向他走去時，狐妖從身後出現，往門內瞥了一眼，狐妖自然也被那二人親吻的畫面震懾住。
但是赫蓮知道自己長大了，不應該再隨意對魏獻儀發脾氣了。與魏獻儀在秋千上同坐的那個人是她的道理，他們交吻，是天經地義，是這天底下再正常不過的事。
腦子裏這樣想著，心裏面總在騷動，但赫蓮最終還是控制住了自己。接著，赫蓮拉住了幾乎要闖入其中的他。
連忙將他拉走，不讓他去打擾魏獻儀。
陽光底下，那先前站在門外窺見他們親吻的人，面上帶著一扇面具，赫然是長極魔宗的新魔尊。
赫蓮無語至極，“說好只看一眼，你又癡了？你忘了之前她要弄死你的事情了？還是好幾回……快回來，別去了。不能去！”
幾日後，魏獻儀離開魔宗。
山崖之上，他們靜靜看著她離開。
他緩緩摘下面具，露出真容。
望著她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晏程雲低聲：“我為她，留在魔宗、護住蒼生，百年千年以後，總該有人告訴她，為她擁護這一段太平盛世之人，是我。”
這些話，赫蓮不知聽了多少遍，從最初的心生動容、誰也不服只服他，到現在耳朵起了繭子。
赫蓮看著魏獻儀消失的方向，隨口回覆：“啊是是是，等你死了以後，我會登上鐘山，告訴她，是你，護住了魔宗與道界的太平。也是你，在為道界盛世百般籌謀。”
“她欠你一段盛世恩澤。”
“到那時，她會永遠記住你。”
從北海折返回去。
路過鏡洲。
太承駐足往身後看了看，隱約可見鏡洲之山。
“要去？”魏獻儀在他身旁。
過了一會，太承點頭，“是得回去一趟。”
鏡洲，太承仙山。
一路上山而行，太承熟識此山，更知道太承仙山之上，聖音家的入口在哪裏。
從玄天洞口進入，出現在聖音弟子面前，太承的一出現，映入眾人眼中，庭中弟子頓時烏泱泱跪了一片。
太承本意想讓他們起身，頓了又頓，他什麽都沒說，帶著魏獻儀，繼續往裏面走去。
他說要去取一樣之前留在聖音家的東西。她能理解他，並且不去深究他到底要做什麽，太承心下感動。
魏獻儀倒是不在意太承此去是為何，她在山上四處走走看看，當真若有山靈所在，山頭樹上楓葉紅了，魏獻儀擡手挑下一片。
“少寧！”剛剛摘下楓葉，就聽到一聲女子的暴呵，“快把小茸獸還給我！少寧，你別跑。”
猝不及防間，魏獻儀在楓山拐角處，撞見了追逐而來的聖音馥和……聖音少寧。
楓山突然多了一個人出來，聖音少寧駐足看了眼，眼眸微動，見到她熟悉面孔，少寧口中問的卻是：“你是誰？”
魏獻儀歪了歪頭，不知道他是真的不認識她了，還是裝的。
“沒什麽。”魏獻儀落下一句，轉眸見到聖音馥，對方眼中迸出驚喜，但是聖音馥很快想到少寧，她匆忙上前拉走了杵在魏獻儀面前的聖音少寧。
“姐、神女姐姐，很久沒見哦。”聖音馥眨了眨眼。
魏獻儀見到她，也對她笑了笑。
後來，聖音馥才知道魏獻儀會出現在這裏是因為太承也回來了。
她們談話熱絡，另一邊聖音少寧立在一邊，表情逐漸不耐。
“千香，這是誰？”聖音少寧語調微揚，看著魏獻儀的目光中帶有審視的意味。
聖音馥不好詳細說明，只告訴他，那是他們兄長子宛的道侶。
聖音少寧依舊一副懵懂茫然，“什麽兄長……”
至於他的這番表現，究竟是真是假，魏獻儀不知道答案，也不想深究。
向聖音馥告別後，魏獻儀去了別處，走得遠了些，身後還能聽到聖音少寧向聖音馥的追問。
再後來，又為了聖音少寧捉住的屬於聖音馥的小茸獸，打打鬧鬧。
“少寧，你別再鬧了，小茸茸都被你弄哭了，還不快還給我！”
“分明是你的這頭小獸先咬了我才對，你看它將我一手咬的如今都發紫了。我沒向你索要傷藥，你倒好，竟然先向我討要這罪魁禍首，是不是想著不見了罪魁禍首，就當不知道這小畜生咬了我一口？……千香，跑什麽？”
鬧騰非常。
與此同時，另一邊。
天意閣內，一身白衣的青年將一個匣子交給了太承。
太承臨走前，道了一聲感謝。
在太承即將離開之際，忽而聽見一聲：“是你，還是……她？”
裏面說話的青年語聲遲疑。
太承沒有回答。但卻在出門的那一刻頓住了腳步，太承立在門前，垂眸淡聲：“這些，都與叔父無關。”
外界光輝穿過門前而入，照亮了聖音瓏立天意閣中的修長身形。
聖音瓏垂眸看著滿室碎落靈影，反覆思量，終不可脫身，他揮手拂落靈影，邁足走了出去。
“神女來此，未能遠迎，萬望見諒。”他臉上收拾出初見時，溫雅平和的表情。
那時候，他不在意生死，更無所謂親緣。而今卻是變了。
魏獻儀看著面前出現的青年，心裏一點感覺都沒有，慢慢頷了下首，“無妨，稍後就離開。”
風過，林葉動。
簌簌而落，沾了她滿身。
餘光瞥見，聖音瓏低身，為她拂去裙擺碎葉。
他把自己的姿態放的很低，窄腰沈下，垂在身後的墨發，順勢滑落到肩膀旁，露出他一截玉似的頸子。
可惜的是，終歸並非無瑕美玉，在他素來為衣衫所掩映的脖頸上，有一條細長的紅痕，宛若繩索。這痕跡至今沒有消退，他不是沒有法子，只是不想。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但魏獻儀卻沒有心情照顧他的情緒。
聖音瓏仔細為她打理衣裙。
等他下意識的做完這件事後，再擡頭，對上她略沈的目光。聖音瓏心裏也慢了一拍，而他手中仍然攥著她的裙擺。
“我不是有意……”
他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但是很快，他感到手中的那一截屬於她的裙擺，正被魏獻儀從他手裏緩緩抽出。
“沒關系。”
魏獻儀不冷不熱的說了這麽句，沒有道謝，也沒有厭惡。
什麽都沒有。空空蕩蕩，猶如音落山谷，回響寂寥。
樹動，落下片片紅楓。聖音瓏望著她，一片紅影從他眼前掠過，他微微掀動眼眸。但是魏獻儀不再說起什麽，很快轉身離去。
太承取到自己需要的東西後，他們就離開了此處仙山。
一路往東面去。
很快，太承發現這個方向不是要回鐘山靈宗，問她去哪裏。
魏獻儀沒說話。
不過，不久後，他們也到了地方。
落地見到面前城門口上三個大字：“錦陽城。”這是南方修仙世家聚集之所，魏獻儀來過，太承對此毫不知情，一路上只跟在她身後行動。
城內修士繁多。
進城後，魏獻儀沒有停留，直接去到聞人家陵。
陵園深深，魏獻儀走過一眾，徑直站在那人的陵前。
望見眼前碑上自己，太承不由念出聲來：“聞人、夙……”他頓了下，轉而繼續問她，“這是誰？”
他們又為何要特意來這裏？
聽出太承話中的疑惑，魏獻儀轉眸看去，忽然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向他。
但待她仔細回想過後，發覺太承的確不知情。
沈默片刻，魏獻儀低聲說：“他就是……在你之前，我的那位。”
幾個字，清晰入耳。
卻攪弄得太承神思混亂，他有些不明白魏獻儀的意思，什麽是……他前面的、她的那位……什麽？
他總是不能在關鍵的時候清明，他也是真不知道，並非作偽，這一點也偏偏教魏獻儀最為無奈。
目光在太承身上停留許久，魏獻儀嘆息，索性告訴太承，“裏面躺著的人，是我曾經的相好，我的準前道侶。”
輕飄飄的一句話說罷，太承頃刻間感到一片惘然，望向這處陵墓時，目光漂浮不定，更覺有無措之感。
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
絲絲點點落在魏獻儀的衣上，不過很快，靈力形成保護屏障，將他們二人護在靈力屏障之下，不教風雨侵襲了去。
同樣，在這處陵墓之上，深藏於其中的一顆朱雀丹開始發揮效用，紅亮亮的流光逐漸形成朱雀尾羽，環抱似的，保護好這處陵墓。
“……他是個怎樣的人？”過了好一會，太承聲音沈悶悶地問道。
而魏獻儀也順著他的這句話，陷入了對往事重重的回憶。
過去關於聞人夙的事情，魏獻儀至今仍然記得格外清晰。從少時被迫分離，到後來情衷一系，再到如今的生死兩地。
發生太多事情，即便是現在已獲知一切真相的魏獻儀回到過去，都未必能夠阻攔悲劇的發生。
與聞人夙故事的最後，留下的是他願她一世安樂的祝願。他用自己的性命，為她在與天道爭鬥之間，硬生生撕扯出一線生機。
魏獻儀不敢不將這一線生機緊緊握住。
“你曾經，一定很愛他，是嗎？”沒有等到魏獻儀的答案，太承望著眼前聞人夙的陵墓，自顧自地說起。
魏獻儀默認了。也隱隱約約覺察到太承的情緒微妙，並不像往常那般，想來應是頭一回知曉聞人夙的存在，難免會有些未盡的情緒。
魏獻儀過來這裏，只是想瞧一瞧他，一切如常，一切安好，魏獻儀轉身就要離開。
靈力隔絕了他們周身的氣息，魏獻儀遠遠的看到一人，她頓住腳步，隔著碎碎雨簾，指了下那個人，對太承說道：“喏，我前面那個誰，就長那樣。”
順著魏獻儀指引的方向看去，太承見到一撐著青竹傘的年輕男子，很快太承望見傘下男子的容貌，全然不懂魏獻儀剛才所說是什麽意思。
“你的那位，不是故去了麽？怎麽會……”
魏獻儀輕笑，瞥了顧朝祁一眼，淡聲：“長得像而已。”
雨中，魏獻儀靜靜離開。
顧朝祁不知道她來過，還抱著她留下的刻有“鐘山昭玄天印”的傘，在雨裏望著他那位聞人家表兄的陵墓。
鐘山神女匆匆的過來，又匆匆的離開，顧朝祁一直不知道她和他的這位聞人家的表兄，究竟有著怎樣的淵源，才使得她親自下山為他新建陵墓。
一面難忘。
顧朝祁永遠都記得，她留在錦陽城的那段時間裏，有時看向他時，會流露出一種輕和無垢的眼神。然而他至今都不懂，她為何會這樣，不過他也再沒有機會去明白。
在聞人家陵旁邊，就是他們顧氏的墳。
顧朝祁有一位堂兄在外面隕身喪命，所以顧氏後來另起一座新墳以安葬他那位堂兄。
他隨意一看，竟然在顧氏堂兄的墳前，見到了此時已是南方朱雀塔第三十六任宗主的宋霽玉。
他留了一枚色澤亮麗的朱雀丹在墳前，守護此方陵墓。
宋霽玉對著墳前低聲——
“如今四方宗門林立，江南修士地位岌岌可危，今後，我要擔起守護南方修仙世家的責任，成為真正的朱雀塔之主，不能再常來探望你了。”
“師傅近來身體不好，若你在天有靈，保佑師傅安康。”
“……長熙，你也保重。”
魏獻儀的下一程，停落在鐘山山腳的領城闔建城。
一路上，太承都沒怎麽再說過話，魏獻儀知道他是為了過去的人。但是對那已經過去的人，魏獻儀自己也是花費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走出來，現在她當然不知道該怎樣緩解太承的心情。
畢竟那個人，的確曾在魏獻儀的生命中留下過痕跡，聞人夙對她而言，意義非凡且重要的人物。
是少年時的竹馬，是後來驚鴻逢面令她動心的男子，也是舍身之後，教她最難釋懷之人。
太承不是愚鈍的人。
因此魏獻儀沒有特意向他解釋有關聞人夙的事情，魏獻儀想太承會明白，一切已經過去，對她來說，他才是在她未來的那個人。
闔建城，城主府。
兔子精小霧一早嗅到熟悉的味道，出了門，就見到了魏獻儀，小兔子兩眼很快紅彤彤，上前與她親近，“姐姐……”
這個時候又有另一個人走了過了，到魏獻儀面前，和今山霧一樣，叫她：“姐姐。”
魏獻儀因此註意到站在今山霧身旁的，一個長相文弱的少年。
“這是……”
“這是我的……”小霧面色脹紅，那少年也是靦腆性格，隨著今山霧一起羞得低下了頭，但仍是如此，他還不忘向魏獻儀介紹自己，“我是小霧的未婚夫，姐姐好，我叫連玉。”
“嗯嗯。他，他是連玉，和我一樣，是兔子精……”小霧點頭符合。
這兩人各自低著頭，卻還不忘向對方看去一眼，接收到對方的視線，兩人心裏各是一暖，隨後這對小情侶就在低頭時，眉來眼去，樂呵呵笑起來。
“神女姐姐要不要留下來？”小霧擡起頭，眨巴眨巴著眼睛望著魏獻儀，又道：“再過不多久，我就要和連玉成婚了。”
魏獻儀自然樂於見到這一對人喜結連理，偏過頭問詢太承的意見，太承很快應“好”。
今山霧其實一早就註意到了，在魏獻儀身旁的這個男子。但是一直沒向魏獻儀問，直到現在太承開了口，小霧才大膽向魏獻儀詢問，“姐姐，這個人是誰呀？”
魏獻儀笑著望了一眼太承，道：“這是與我結下婚契之人。”
今山霧發出短促的一聲“啊”，“神女姐姐成婚，怎麽不請我去觀禮？”
小霧說起這話，魏獻儀才覺得奇怪，她記得當時明明有吩咐門下弟子，向闔建城送來請帖，但是卻無人來這裏。今山霧沒有來，萬俟照臣也沒有。
魏獻儀向小霧說明後，小霧腦子裏嗡了一下，她想到了什麽，但是卻不能將之如實告知魏獻儀。
小霧臉上露出有些僵硬的微笑，“可能……請帖在中途丟了吧。”
這理由著實拙劣。
以靈力織成信箋飛書而去，怎麽可能會在中途不明蹤跡。
來龍去脈魏獻儀都懂，不過事到如今，再去深挖真相也是沒什麽意義了。所以魏獻儀只笑笑，沒再說話。
進入城主府中。
不出意外的在府上見到萬俟照臣，只是對方見了她，倒頗有震駭色彩，而後反應過來，萬俟照臣一如既往的冷淡。
“照臣見過神女。”
虛禮過後，魏獻儀與他匆匆一面，很快與太承去了後院。
小霧的婚事進展很快。
那名為“連玉”的兔子精少年，和小霧一般，失了雙親。連玉會醫術，是在行醫過程中途經此地，才與今山霧結下一段不解之緣。
二者相處之間，只覺情趣相投，今山霧為了連玉高超的醫術而動心。小霧主動問連玉，願不願意留在闔建城。對方對她也有好感，所以兔子精少年，選擇了不再四處漂泊，就在生養小霧的地方安了家。
待到小霧和連玉成婚那一日。
城主府猶如送女兒出嫁，萬俟照臣背著小霧上花轎，也像是在護送妹妹一般。
城主府的夜裏喧聲沸騰，流露亮彩光輝的明燈環山而起，浮在天際之上，映照出美麗的雲邊景象。
魏獻儀倚靠在欄桿前，對風飲酒，沒過多久，走來一人。聽其腳步聲，不像是太承。
她回頭看望一眼，在檐角一簇明燈的照映下見到了萬俟照臣。
看了他一眼後，魏獻儀就收回了目光。
不過多久，萬俟照臣主動開口，“連玉心思單純，小霧很喜歡他。”他頓了下，又道：“是真真正正的、男女之情的喜歡。”
他說這些話的目的是意在令魏獻儀不必操心今山霧的事，魏獻儀聽了，沒有說什麽。
很快，太承走上來，他站在樓梯口處看望魏獻儀。
魏獻儀向萬俟照臣示意一下，就去到太承那裏了。
次日，魏獻儀帶太承去了城東鴛鴦亭。
山水明澈，柔和的風微微拂面，溫柔的陽光照落，鴛鴦亭外，波光粼粼，魏獻儀坐在亭中愜意的瞇起眼眸。
“為何帶我來這裏？”太承望著湖裏若隱若現的游魚問道。
魏獻儀說：“這裏是，我和他第一次相會的地方。”
她口中的這個一個“他”字，沒人能比日夜都在思考那個人的太承更明白，此刻魏獻儀說的是誰。
靜默下來，太承很快就不覺得湖裏這些歡躍游動的游魚有什麽意思了。
他無言望向魏獻儀，靜靜註視著她好久，輝光照拂著她的面龐，讓他望清她臉上恬淡從容的表情。
良久過後，太承才出聲，“音音，你是不是真的很愛那個人？”
那些澎湃激烈的情緒，其實至今，魏獻儀已不能將之重新回憶起來。而她唯一可以確定的一件事情，就是真的如太承所說，至少在過去，她愛過聞人夙。
所以魏獻儀點了頭。
太承講這些統統看在眼裏，所以在不久後，他又問她，“那你現在……愛我嗎？”
聽到他問出這樣可以稱得上是幼稚的問題，魏獻儀回眸，目光轉向一旁的太承。
她笑了笑，卻沒有說是否。
太承聽到她說，“做完最後一件事，我告訴你答案。”
讓魏獻儀心心念念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折返回到鐘山靈宗。
將雲漸尊的神魂困於北海瓊宮後，魏獻儀的心結解開，對待這世界更多了幾分從容隨意。
魏獻儀出門的時候悄無聲息，回來的時候也沒有太多人發現。只是魏獻儀一回到靈臺神殿，就看見在殿門前踱步徘徊的姜煥安。
叫了他一聲。
姜煥安回首一望，向她拜了拜。
姜煥安是最先發現魏獻儀悄悄離開鐘山的人，但是他不知道魏獻儀去了哪裏，不過想著魏獻儀一定會回來，所以他才會在這裏等候她。
“尋我何事？”魏獻儀問。
姜煥安低了低頭，“明日我要下山了，所以來見師叔一面。”
若是尋常離山，確實不必特意來找她，魏獻儀心中已有了思量。
她笑了笑，說：“這樣也好，天地之大，萬物之美，總是要多走一遭，才能瞧得明白。”
“師叔說的正是。”姜煥安輕聲應下。
魏獻儀又道：“只是若你長久不歸來，來日宗主師兄擇立鐘山少宗主之時，恐怕就不會念及你了。”
聽到魏獻儀為他的考慮，姜煥安眼眸微動，而後微微露笑，“不要緊。懷穎師妹是悟性極高的修道者，若師尊要留有傳承，懷穎師妹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姜煥安能這樣想，魏獻儀倒不覺得驚訝，他向來淡如菊，平靜且溫和的修道，也耐心的照看這世界。
“好。”魏獻儀應了聲。
於是姜煥安再沒說什麽，很快離去。
其實姜煥安一早就收拾好了行囊，只是魏獻儀一直沒有回來，而他一去也未必再會回到鐘山。他想的是往先點點滴滴魏獻儀對他的照顧與恩惠，既然不會有再見之期，總要好好道別才是。
一如姜煥安所言，鐘山很快為冠少宗主舉辦了慶典。
正好那日宴上除了早先離去的姜煥安，眾人皆在。
魏獻儀的視線轉了一圈，最後落到華煢月的臉上。
華煢月坐在懷穎那一席，一擡目，就望見了魏獻儀，他心思一動，立刻與同門相告一聲，去了魏獻儀那處。
“師尊。”華煢月為她奉上一杯酒。
魏獻儀不愛飲酒，手指落在杯口邊緣流連片刻，魏獻儀就放下了這酒盞。
“來鐘山多久了？”魏獻儀的目光從華煢月臉上移開，問道。
“兩年。”華煢月溫馴回應。
魏獻儀思量這兩年間有關華煢月的記憶，他倒是安分守己，魏獻儀讓他做什麽華煢月就做什麽，只管跟在她身後學習司天道法。
“好。”魏獻儀沈吟片刻，“鐘山司天之路艱難，但願你今後能夠做得。”
“師尊？”魏獻儀忽然這樣說，華煢月一頭霧水，又隱隱有了預感，華煢月試探性地詢問：“師尊，您是要出遠門嗎？要往哪裏去？我能去麽？”
魏獻儀笑笑，沒有透露太多。
之後她去見師兄，字裏行間是望他們平安順遂之意。
寒蒺師兄其實覺察出了什麽，但他什麽都沒有問，一笑，將酒杯裏的酒水飲盡後，寒蒺道：“師妹才更是要好好照顧自己才對。”
另一邊的褚蘅也沒有多言。
宴會散去，已是深夜。
走在路上時，魏獻儀就感到鐘山上的空氣稍冷一些，她停了下腳步，一擡頭，就看到簌簌飛雪落下，一片一片盈光落在她的發上、肩頭，甚至映入她的眉目之中。
太承輕輕為她拂去落在她面頰上的一瓣飛雪，冰涼的觸感在他指腹間融化，她在賞雪，他在看她。
在這些瓊光飛雪之中，太承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風，他為她掩著。
其實不必如此麻煩，不過魏獻儀見他樂意如此，也就隨他去了。
雪花落在他們的身上，清冷的寒意襲來，魏獻儀被他緊緊擁住的手，卻有一片溫熱。
無聲走在雪中，只留下踩過雪地的厚重聲音。一路前行，在靈臺神殿之下停步。
太承為她拾去頭上雪色後，在一旁整理披風，風雪吹拂之際，魏獻儀側過身去看他。
“你從太承仙山上，拿走了什麽東西？”魏獻儀之前一直沒有問他。
而太承聽到她的詢問，整理披風的動作楞了一下，“為何現在想知道？”
魏獻儀笑了下，不答反問：“怎麽？你不想同我說？”
“並非如此。”太承看著她，輕輕嘆息，是登仙秘法。”
“有了它，你就能回去。”不是疑問，而是肯定。魏獻儀一早就知道他為什麽去太承仙山。
太承微微發楞。
距離他上一次飛升神域已過去萬年之久，亙長的時光，他早已記不清他是因何折身，也記不住他曾為修士的那段渺小光陰。二度睜開眼時，他重新回到太承仙山，只是那個時候，他忘記所有，占的還是別人的身軀。
一切仿若新生，將將重新開始，就遇見了魏獻儀。
太承心中一直留有一道聲音，反覆提醒著他，他的使命是重新回到神域，維系仙神秩序，開辟神域新生。
但當他見到雲漸尊為極致維系秩序麻木、冰冷模樣，他猶豫了。他選擇留在魏獻儀的身側，他不想成為無心無情的神，也不想如雲漸尊一把，把所有仙神修士看做螻蟻。
只是現在，是神域需要他。
他看向魏獻儀，心中難言。
魏獻儀先開口卻是——
“我處理好了所有事情，也見過了想見的人，那麽你呢？”
太承眼神流露不解，他望著她。
她頓了頓，語氣輕快：“你曾說，會幫我重新建立天地秩序，我如今想來，正是好事。”
畢竟魏獻儀被這秩序逼迫，險些就要按照天道的意念隕身大道、成了別人的登天梯。
太承恍悟，難掩欣喜神情。
“現在你該知道我的答案是什麽。”
她的答案是願意。
“我都知道。”
天將明之時，鐘山靈臺神殿之上，忽然綻放出一到劇烈的強光。這光亮往四面散去，四野之上冬雪消退，靈氣橫生，天地清和鳳鳴，無雙流影久久不散，赫然是修士登仙之兆。
登仙者的消息傳到四方，洲泗沸騰。
同年。
太承仙山恢覆萬年前的登仙之盛況。
鐘山神女飛升的第兩百年。
外有天邪入世，魔宗與道界合力建起一道屏障。
此時，狐妖已褪去少年的歡脫脾性，帶領眾修士，齊心協力，抵禦外敵。
魔宗之主逐漸不再顯露於人前，狐妖赫蓮順理成章成為下一任魔尊，與天邪對抗幾近千年。
千年後。
有修士入海，在一座絕美瓊宮內遇到奄奄一息的真神殘魂。
後借此神魂，擊退天邪。
功成之際，真神殘魂向修士問起一人。
修士錯愕，只道：多年以前，那位神女就已不在道界。
一朝得知長達千百年的系念不再，雲漸尊愴然失笑。
頃刻間，神魂銷散。
三萬年後。
雲游在外的北海真龍遺脈進入神域，有緣見到繼雲漸尊之後的新神尊。
此時，已是成年青龍體的淩杳，望著神宮明宇之內的神尊，向身旁的白龍舅舅細語一聲：“貌似熟稔。”
池殊凝眸遠去，緘默未言。
一千三百萬年時。
神尊遇到和當初雲漸尊臺主人一樣的難題。
神域有仙神提議，可以仿照雲漸尊所行之事：擬情劫，破丹心。
神尊笑而不語。
提議的小神君自然知曉雲漸尊之法並非什麽端正良方，之所以妄然提出，是因為他們如今這位神尊和前面那位不同——在其統禦下的神域清明良和，他們真覺得要比雲漸尊在時來得舒適明朗、公允太平。因此小神君相信，即便是現在這位神尊用了那投機取巧的法子，也不至於會向雲漸尊一樣惹出禍事、害人害己。
小神君自認為提了個好建議，誰知轉頭向旁邊一望，卻見到正襟危坐的太承神君正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小神君這才憶起，太承神君是他們這位神尊還在下界時就有的仙侶。
後來神尊是怎樣解決這難題的，小神君也不知情，他只曉得素來溫和的太承神君，頭一次，面覆霜雪。
兩千萬年。
神尊親身下界歷心魔劫。
只是回來時，身邊多出一位容貌昳麗的少年。
二者同出同入，引得神域議論紛紛。
唯有太承神君在神尊處理好一切後，等來神尊的答案：
“他是紜焉，此後神域有他。”
“那我們呢？”太承望著她。
魏獻儀笑道：“池殊邀我入天澈海，神君可願與我同往？”
未過多久，他回：
“樂意至極。”
天澈海上微薄雲霧繚繞。
見到正等待著他們的白龍池殊，太承牽住她的手，只管與她一路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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