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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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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時

微露暗光的雲霧自遠天墜下,幾欲籠罩住整座鐘山,游絲一般的墨色從平地而起,一股子湧向頌淳大殿。

天地為之失色,鐘山諸人俱是一陣駭然。好在不久過後,暗雲褪散,雲中暗龍的龍息也盡數收斂,遠邊天際重新綻放天光,顯露出明亮穹色。

“無事。有客來訪,倒是不必遠迎了。”寒蒺看過這般場景後,定了定心神,向身後諸人言道。

鐘山宗主已然給出態度,餘下修士便也只將心中驚駭收起,遲疑著回應鐘山宗主一聲:“原是如此。”

另一邊,頌淳大殿的後殿之內,玄色衣袍的極天佇立在早已破損的殿門前,他冷淡幽微的視線遙遙望向魏獻儀。

魏獻儀為此,從聖音少寧身上,移出了三分目光給極天。

“你在做什麽?”不等魏獻儀詢問暗龍極天為何出現在這裏,暗龍極天先聲奪人,說話時,極天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極天的眸光微微下移,落在魏獻儀的手指上,她的指腹之下,即是一片耀眼的符紋。稍稍註入靈力,被魏獻儀牽制的修士就會灰飛煙滅。

神識與肉.身,無一幸免。

魏獻儀皺了皺眉,不明白極天為何要這樣同她說話。

雖是如此,魏獻儀卻也確信,暗龍極天的出現並非意外。

畢竟曾經,極天也做過“他”手裏的一枚棋子,而現在魏獻儀更是意欲碾碎“他”在此界之中的一寸神魂。

“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魏獻儀看著極天,向他陳述事實。

暗龍極天沒有立刻回應她。

極天邁過門檻,向裏間走去,在魏獻儀的註釋裏,極天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我有請柬,是有人請我來此,只不過那人不是鐘山神女罷了。”極天從懷中抽出一枚彤色玉佩,他隨手一拋,往前方扔了過去。

魏獻儀反應得及時,她側身避開,才沒讓這枚彤色玉佩打到她身上,但極天明顯是故意的。

魏獻儀低眸看了一眼,“鐘山”二字入目。見到了彤色玉佩的部分特征,魏獻儀相信了極天說是有人請他來此的說辭。

“既然如此,您更應該去往前殿做客才對。”魏獻儀瞥著極天,她沒有問極天究竟是誰會向他送出來鐘山靈宗的請柬。

極天的目光始終在魏獻儀身上,見魏獻儀擡眸,極天動了下唇角,似笑非笑。

“我倒是想安安生生地當個客人。”極天吐字緩慢,他談吐之中,明顯還有下文。

話音頓住一會,極天望著魏獻儀,見她沒有要阻撓他開口的意思,極天繼續說道:“可他請我來鐘山,卻不是希望我來當客人的。”

聽到這裏,魏獻儀不由皺眉更深,已然不必極天深言,魏獻儀也已猜到了他此行的來意——

“這個修士,鐘山神女殺不得。”暗龍極天直截了當地講出他的目的,他望著魏獻儀的目光深沈。

魏獻儀一下子冷了眼眸,她看了眼暗龍極天,遏制住聖音少寧脖頸的手指收得更緊一些。

“這裏並非你的長極魔宗,我要做什麽也輪不到你來置喙。”魏獻儀駁回了暗龍極天的話。

極天卻也不見惱怒。

看了魏獻儀一會,極天笑了下,他又往前走近兩步,離魏獻儀離得更近了。

“我想你應該是誤會了。”暗龍極天停在距離魏獻儀很近的位置,他忽而沈腰,從面前的地毯上撿起那枚他先前拋出去的彤色玉佩。

玉佩放到掌心之上,暗龍極天對著它吹了一口氣,之後牽著玉佩的流蘇帶子,極為鄭重的將它系緊在腰間。

“請我來此做客的人,可不是那位。”暗龍極天擡起臉,他沖著魏獻儀笑了笑。

他在向魏獻儀露出笑容,但是暗龍極天的臉上神情始終冷淡,在這短暫笑容裏,魏獻儀看不出他有分毫要向她示好之意。

極天沒有直白說起“那位”究竟是誰。但是他相信,對“那位”向來懷有警惕之心的魏獻儀,會明白他的意思才對。

也是在這個時候,在暗龍極天的提示裏,魏獻儀想起極天腰上懸掛的雕刻有“鐘山”二字的玉佩,是宗主師兄此前交給她,讓她請來她想見的在山下的一些朋友。

朋友?

魏獻儀拿出了兩枚往闔建城送過去了,還剩下的裝著玉佩大半個盒子,魏獻儀交給了太承。

“我有個朋友,我是想請他過來,可以嗎?”太承和魏獻儀說過類似的話,她當時很快就同意了。

但是魏獻儀不知道太承的這個“朋友”,會是暗龍極天。

想到這裏,魏獻儀看著暗龍極天的目光更為不善了。

光看魏獻儀這副樣子,極天就猜到她是想通了一切,但是魏獻儀看他的眼神像是在仇視什麽敵人,這讓極天難免生出不滿。

“何必這樣瞧我?是他請我來此,要厭,你也該去厭他才對。”極天說道。

話音落下,極天想到什麽,瞥了眼在魏獻儀手中受制不得動彈的聖音少寧。

“可惜了,他如今神識受到限制,現在的他,沒辦法出來見你。”極天嘆息。

極天說到這種地步,魏獻儀終於耐不住,向極天問出一個究竟:“他為什麽……”

魏獻儀的話還沒有說完,就感到手上一重,凝神看去,是極天握住了她的一只手。魏獻儀掐著聖音少寧脖子的力道有多大,極天就用了多少力氣來按住她的手。

疼痛感驟然襲來,魏獻儀微微吃痛。

“我是來解決問題的,我不想與鐘山神女鬧出不愉快。”極天雖是這樣說,但卻沒有要收手的意思,相反,他提出條件:“你放了他,我就松開你。”

魏獻儀當然沒想極天的條件,指腹輕緩撚上聖音少寧後頸的符紋,極天眼利,一下子捕捉到了魏獻儀的細微動作。

極天暗了眼眸,面上神情不辨喜怒。

“你……”極天吐字。

“你還真是……”

“一點沒變。”

極天不冷不熱地“誇讚”她。

接著,在魏獻儀決意往指腹處灌註靈力之前,極天傾身,另一手從魏獻儀的身後環住她。

暗龍的龍息迎面,魏獻儀只感到手臂一酸,立即軟了手腕,被極天從身後攬住的同時,魏獻儀眼睜睜看著聖音少寧從她手中脫身,往另一邊跌去。

“咳——”聖音少寧跌倒在地後,猛然咳嗽一聲,神識不再受到壓制,他也重新獲得了呼吸。

“啪”地一下,室內響起一道清脆,魏獻儀被極天制服,在極天稍微松開她一些時,魏獻儀直接伸手打在了他臉上。

其實沒有打到極天的正臉,他的手指只在他下頜骨處刮過。

極天被打了一下,立馬扣緊了魏獻儀的手腕,“倒是我說錯了。”

極天冷笑,“鐘山神女已今非昔比,是心甘情願為你受苦受難的人太多了,現在到我面前也學不會收斂脾性了,是麽?”

說話間極天將魏獻儀整個人都扯到了他面前。

“分明是你……”

“是我先動的手又如何?”極天無所謂地接過魏獻儀的話,將魏獻儀的手臂高高帶起,沒過頭頂,極天直視魏獻儀,“我不是說了,我是來解決問題的?嗯?鐘山神女怎麽對我的話半個字都聽不進去?”

“解決問題?”魏獻儀笑了下,略有諷刺之意,“你從魔宗來,你知道要怎麽做?”

極天面上神情不變,仍是那副透著冷淡而似笑非笑的樣子。

“你再說一遍,我從哪裏來。”極天好心點醒她。

見魏獻儀眼眸微動過後,對他的那股厭意稍微減少許多,極天才笑著松開了魏獻儀的手。

“‘渡魂引’,本就是魔宗之物,我當然知道該怎樣解決。”極天望著魏獻儀,沒有錯過她臉上閃過一瞬的糾結。

魏獻儀低眸。

不願再望向暗龍極天。

原來這就是太承對她隱而不宣的原因。

他早為自己找到了退路。

他沒有告訴魏獻儀這一切。

暗龍極天與他有著某種隱秘的聯系,暗龍極天就是他的退路。

可魏獻儀對這些毫不知情。

“固靈咒印。”極天臨身,走到聖音少寧面前,隔著一段距離,他卻能夠清楚地看到魏獻儀在對方的後脖頸處設下的究竟是何種符紋。

清清楚楚,和極天一開始甫一見到的別無二差。

“真是瘋了。”極天也說出了和先前同樣的話。

暗龍極天看向魏獻儀的目光越來越冷,猶若起了冷冽冰淩。

眼看極天已經猜到了她想要做卻沒有做成的事情是什麽,魏獻儀立在一旁,卻毫不心虛更不心覺有愧,她未曾改變半分神色。

“你這個瘋子。”見她如此,極天驟然冷沈了臉色,丟下一句呵斥她的話,極天很快背過身去。

暗龍的龍息在室內一瞬間膨脹起來,龍息若游絲浮在空氣中形成無比磅礴的起勢。

果真如極天所說,他此行就是為了解開“渡魂引”的牽制而來。

他完全解開了。

聖音少寧在意識到面前的長極魔宗的魔尊想要做些什麽事情的時候,已然來不及阻攔。

來自神識的刺痛一點一點在他腦子裏化開,起初聖音少寧還能從唇齒間溢出一個兩個“痛”字,後來疼到深處,聖音少寧就再也沒有力氣呼痛了。

聖音少寧伏在地上,視線緊緊追隨魏獻儀,眼中印著魏獻儀的身影,她卻立在離他較遠的一處,目光沈沈,若有所思。

他想叫她看他一眼。

然而強悍的靈力不斷沈沒在他的神識之中,幾乎要將聖音少寧的識海碾作平坦,他痛不欲生。聖音少寧不會不明白“渡魂引”不是沒有代價,但他在知道這份難以承受的代價時,依然沒有停止對它的使用。

他為了什麽?

早在很久之前,他為的就不是“得到她”了。

早在更久之前,聖音少寧就明白,他不可能擁有她的全部。

所以後來,聖音少寧所希冀的全部變作一半,再就是一次觸碰一片衣角,到最後壓縮成一絲想見的緣分……

而現在,什麽也沒有了。

為什麽會這樣?

“神、女。”聖音少寧的嗓子裏,艱難冒出這兩個含混不清地字跡,魏獻儀聽見了,她朝他們那處看了眼,見極天仍沒有破除“渡魂引”,魏獻儀收起了目光。

耳邊嗡嗡的聲音響個不停。

然而魏獻儀沒再分心。

直到暗龍極天將聖音少寧的影子從太承的這幅身軀上徹底削除。

“結束了?”魏獻儀餘光瞥見極天停手,向他問了聲。

極天想到之前的事情,對她怪聲怪氣說道:“就這般結束,是不是很不合你心意?”

魏獻儀是想要聖音少寧命喪。

極天這樣說,倒也沒什麽不對的地方。

“不管怎樣,我感謝魔尊能夠出手。”魏獻儀起身朝太承的方向走去,被聖音少寧一攪弄,太承耳側頭發又隱隱瞧出淩亂。

魏獻儀在太承清醒之前,整理好了他的烏黑長發。

太承從混濁幻境中幽幽時,望見的,就只是魏獻儀。

見他稍含迷蒙的目光,魏獻儀將用來理發的梳篦塞到了太承的掌心裏去。

“沒事了。”魏獻儀按住太承的手指,讓他意識到眼前所見並非往昔虛幻,而是真實存在。

柔軟情愫驀地在太承心中滋長,他輕輕頷首,向魏獻儀應了聲。

這時,天外變幻起了整片整片的流霞雲彩,鐘山在這傍晚時分,林樹草木之上俱呈現晶晶亮亮的霞色光花,一路延綿而至。

“吉時將至,你們這婚,到底是成還是不成?”在不遠處觀望著他們的暗龍極天,在這時候恰逢時宜地開口。

幾乎極天剛催促完,殿外就來了人,是廣蘭。

廣蘭入殿,本來笑臉相見,卻看到殿中站立三人,另外多出一個男子,廣蘭楞了下,之後立在門口,喚了喚魏獻儀。

“師妹,該動身了。”廣蘭說道。

魏獻儀回應了廣蘭。

走之前,太承不舍。

“要分開?”之前有專門的修士給他講過結契的流程,他知道這些,但是以他目前的心境,太承是不舍得與魏獻儀分開後再相聚的。

“是這樣。”魏獻儀回覆他。

太承靜靜望著她,隨後緩聲說道:“那好,那我們之後再……再相見……”

將太承安撫好後,魏獻儀從他面前抽身離開。

踏著成婚的吉時前一刻,魏獻儀走出了後殿。

暗龍極天始終冷眼看著這一切,他覺得像是笑話一般的存在,尤其是什麽都不知道的太承仙,竟讓他生出一種可憐又可悲的感覺。

“雖說是修真界的婚契,但對您卻也會影響己身,等到來日棄此界而去後,鐘山神女會是您前行的最大的阻力。”暗龍極天平靜地為太承仙分析之後有可能會發生的情況。

太承沒有說話。

他在等待修真界裏結契成婚的吉時。

“婚”者,昏也。

朝晚不辭,暮白首而已矣。

“……此外,雲漸尊臺那位可能不會輕易讓您重返神界,畢竟,‘他’與您可是爭鬥了萬萬年不止。”

“‘他’?”暗龍極天提到雲漸尊臺,太承才稍稍回過神。

“無妨。‘他’想要的和我不同,只要我不再阻攔在‘他’面前,‘他’不會……”

“您這是,不想爭了?”聽到太承的話,暗龍極天冷著聲音問出疑惑。

太承沒有回覆,一副默認的樣子。

“那北海就這樣無辜地犧牲於您與‘他’之間的爭鬥中了,是麽?因為‘他’的一紙氣運盡,就這樣永生不見北海真龍了,是麽?”

“抱歉。但我現在只想留在這裏。”太承逃避了極天的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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