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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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還在下雪。
離開靈臺神殿之前，魏獻儀讓華煢月去殿中取出兩件軟氅。
在華煢月略有疑惑的目光裏，魏獻儀告訴他說：“鐘山常年天靈降雪，用靈力來抵禦太過麻煩，還是披上氅子為好。”
魏獻儀既這般說，華煢月定然遵循，只是將兩件軟氅中的其中一件遞交給魏獻儀的時候，他縮了下手。
“冷。”華煢月是這樣解釋的。
魏獻儀看了眼殿中燃燒的無煙碳，沒說話。
魏獻儀頷首，拿過他手裏的軟氅，將軟氅披在身上，扣緊系帶後她看向華煢月。
華煢月的視線垂落在她衣擺處，可是軟氅太長，幾乎垂在地面，已經完全遮擋住了魏獻儀的衣擺，更不提衣擺上的鳥。
他知道她在看他，所以沒過多久學著她的動作將軟氅披緊了。
殿門打開，風雪飄搖，比昨夜魏獻儀所見的又大了一點。
華煢月要為她撐傘遮雪，魏獻儀搖了搖頭，兀自從殿門外拿起昨夜她丟下的那把傘。
她撐起傘，走下臺階。
不久後華煢月跟隨她離開。
和上一次領著華煢月來鐘山主峰的情況不同，這一次姜煥安早早在山下等候，他旁邊還站著懷穎。
見到魏獻儀與華煢月，他們各自問了聲好。
從華煢月喚出的兩聲“師兄”與“師姐”，比之前要流暢許多。
魏獻儀收緊衣袖與他們一同入內。
放下遮雪傘後進入閣中，魏獻儀先行走了進去，閣內一席溫熱，魏獻儀看到寒蒺為她準備了一席空位，坐過去後向左右兩邊的師兄師弟寒暄問好。
一簾之外站著的是徒弟輩的幾人，包括寒蒺、褚蘅的弟子，也包括了華煢月。
他最顯眼。
不只是因為他是今日主角，更因為華煢月一進室內就卸下軟氅，儀容精致。
“師姐。”
在魏獻儀註視著華煢月的時候，耳邊傳來一道極其輕微的聲音。
魏獻儀收回目光，偏過頭，看向身旁坐著的師弟塵谙。
塵谙見她回頭看他了，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但是沒過多久，塵谙想到今天的事，他頓時換上抱怨的表情，就連他的語氣都像是在埋怨：“師姐，你說你要收徒，你怎麽都不告訴我？若非蕪蹇同我說，我根本不知今日是師侄的拜師典禮。”
“是我疏忽了。”魏獻儀笑著，“不過，我也未曾告知蕪蹇師兄，他是如何知道的？”
“恐怕自我回來那天起，塵谙師弟就不曾待我用心吧？”魏獻儀有心逗弄塵谙。
塵谙被她這麽一說，心裏生出疑惑，往蕪蹇那處望了眼，思考片刻，他漲紅了臉，聲音又低一些：“師姐，我近日忙於修整劍譜，確實沒註意到這些……”
塵谙斷斷續續地說著這些話，塵谙似乎真心覺得愧疚，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因此沒看到魏獻儀臉上浮露的笑容。
“師姐莫怪。”塵谙又道。
因為魏獻儀一直不給回應，塵谙悄然擡眸望去，卻見她擡手微微遮掩唇角笑意，塵谙這時才明白魏獻儀根本沒在跟他計較。
“你，你幹嘛。”塵谙這一回是真的有點怨責她。
“好了，下次若有這樣的事，我會第一個告訴你。”魏獻儀安撫塵谙。
塵谙耐住不滿的情緒，“嗯”了聲，他想了很久，又看向魏獻儀，“師姐，那蕪蹇是怎麽知道你收徒這事的？”
魏獻儀道：“可能是寒蒺師兄告訴他的。”
也可能是別的知道內情的人，但不論是誰，都不應該是褚蘅。
誰知道塵谙聽到這話，剛剛消停的心思又活絡起來，他拔高聲音：“師姐你偏心。”
魏獻儀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微微皺眉。
不止是魏獻儀，座上的寒蒺等人聽到聲音，紛紛向他們這處投來視線。
塵谙接收到師兄暗藏警告的目光，心裏縮了下，隨後壓低嗓音，“你告訴宗主師兄卻不用我說，你這不是偏心是什麽？”
“你也說了那是師兄，自然是要先敬師兄其次再是師弟你。”魏獻儀掃了他一眼。
塵谙還是覺得不舒服，“那你……”
“下次先同你說。”魏獻儀匆匆打斷，她不明白塵谙今日為何要這般計較，難道當真是在意她沒有事先告訴他？
“好吧。”塵谙聳了聳肩。
消停片刻，塵谙又問：“師姐，你為何還要穿著外氅？”
室內溫度適宜，按道理來說魏獻儀不應覺得寒冷才是。
“嫌冷？”塵谙問。
魏獻儀搖頭。
“那是怎麽了？”塵谙狐疑道。
魏獻儀往外面佇立的弟子中間看了一眼，她收回目光，“塵谙，雖然只是一件外氅，但卻也是我的私事，你真的想知道嗎？”
她聲音含笑，語氣也輕松，不過即便如此，塵谙也聽出她話中的休絕之意。
“這倒也不必了。”塵谙擺擺手，忙轉過頭。
安靜一段時間，在宗主寒蒺的主持下，華煢月的拜師典禮開始了。
他揭開珠簾入內，雙手在前呈奉禮，走到魏獻儀面前時停留。
“神之聽之，介爾景福。”
隨著褚蘅在旁邊的指引，華煢月向她叩拜，幾息過後方才擡頭，他眼眸清亮，仰望著魏獻儀，在他身下是一片交疊錦衣。
魏獻儀起身，伸出手指，一點靈光匯於指尖，最後連同手指一齊點在華煢月的額頭中間。在她做這些動作時，寬大的衣袖垂下，拂過華煢月的臉龐，他撩動眼睫。
魏獻儀將自己的些微靈力交遞給華煢月，以示結為師徒，靈力共匯。分出靈力後，她收回手，扶起了華煢月。
“既得我真靈，擁我術法，你我師徒名分就此立定。”魏獻儀道。
華煢月望著她。
“師尊。”他向她奉出拜師禮。
是一串手鏈，上面系有各色玉石，雕刻成紅豆、蓮子、桂圓、紅棗等物。色調明朗，光澤耀眼。
“這是弟子親手雕刻。”華煢月捧著手串，往前遞近一些，直到被魏獻儀接過去，他才擡起臉。
“有心了。”在她說話時，魏獻儀也將禮物交給了華煢月，魏獻儀沒有告訴他盒子裏是什麽，華煢月也沒有問，收下盒子後他躬身從魏獻儀面前退離。
魏獻儀重新坐下。
她看著華煢月一次向寒蒺等人一一見禮，寒蒺沒有太多說教的話，倒是褚蘅向華煢月說了很多。
華煢月半低著身體，將褚蘅的話一字不落的聽入耳中。等到褚蘅說完話，華煢月從褚蘅手上接過禮物，華煢月拜了拜，轉而走向下一位師伯。
蕪蹇直接把禮物塞給了華煢月，是一個長條狀的劍匣，不必深思也知蕪蹇給華煢月的是一柄長劍。
“此劍名為‘無主’，鐘山前輩煉制而成，從前無主，如今遇到師侄則有主，唯願師侄勤勉修煉。”蕪蹇道。
比起褚蘅，蕪蹇所言更為簡便通俗，華煢月低身一拜，向蕪蹇道謝。
“煢月定不會辜負師伯與師尊的期許。”他從蕪蹇手裏接過劍匣。
華煢月將劍匣穩穩放到一邊後，最後來到塵谙面前，塵谙早就在等華煢月來了，先前褚蘅的長篇大論聽得他昏昏欲睡，此刻見到華煢月，塵谙眼前一亮。
他左右手各攜取一份禮物，這是我的心意。”塵谙伸出左手。
“這是你身在北海的五師伯的禮物。”塵谙遞出右手。
華煢月看了看，都收了過去，他向塵谙道謝，頓了下，又說：“煢月在此也一並謝過五師伯。”
塵谙笑了笑。
他送出禮物後，就沒有要做的事情了，他不像褚蘅滿腔道理，塵谙沒打算要跟華煢月講些什麽囑咐的話。
人若求進，當自知自勉，何需他人催聲？
見華煢月還站在他面前，塵谙向魏獻儀看了眼，魏獻儀會意，叫來華煢月。
華煢月擡臉，很聽話地站到她身後。
華煢月的拜師典禮就到這裏。
確實和魏獻儀一早預料到的那樣簡易，不過各個環節都已達成，名分既定，這就夠了。
原先在外面立著的弟子輩的修士見裏面的流程已經走完了，他們也走了進來，向各個師伯師叔拜了拜後，和華煢月一樣，站到自家師父身後。
這時寒蒺道：“今日為慶賀師妹收徒，我特意在小樓上設了小宴，去看看嗎？師妹。”
寒蒺看向魏獻儀。
不等魏獻儀回覆，褚蘅從座位上站起來，他看了寒蒺一眼，“這般眼睜睜地望著她做什麽？若她想去，自會前往，不必宗主操心。”
說完話，他看也不看寒蒺的反應就從閣中走開了，走到魏獻儀面前時，他擡眼望了望她。
他有話想對她說。
但是褚蘅最終沒說。
魏獻儀目送他離開。
耳邊，寒蒺又問她去不去？
魏獻儀思考起褚蘅剛才的態度，總感覺其中有異，所以沒有立刻給寒蒺做出回應。
而寒蒺見狀，也不再在魏獻儀身上做方法，他轉而將目光放在魏獻儀新收的徒弟身上，她這個徒弟哪裏都不夠好，尤其是那張臉，太晃眼了。
所以他看不上華煢月。
“師侄，這是專門為慶賀你拜入鐘山司天門下的宴席，總不能連師侄也拂了我的這番心意。”寒蒺道。
華煢月看了看他，往魏獻儀的身邊又近一步，噤聲不語。
這位宗主師伯前頭才說說為了他的師尊，現在改口，說是為他，華煢月實在不敢輕易答應，而且……
他望著魏獻儀，“我聽師尊的。”
魏獻儀不過是走了個神，一場宴會的事就發展到了“聽她的話”的地步，她撫了撫眉心，向二人各自看了一眼。
“我也從沒說過不應允，宗主師兄這般急切，是否是在宴中為我藏有驚喜？”魏獻儀笑了下。
寒蒺神色微變，“師妹一去便知。”
事已至此，魏獻儀不再推脫，她向華煢月招了招手，華煢月靠近她，在她面前低下耳朵。
“不必時時在我身側，幾位師兄師姐你也見過了，可以與他們一道玩樂，不必拘謹。”魏獻儀記得，之前華煢月和姜煥安聊天的時候氛圍很不錯。
“可我想留在師尊身側。”華煢月抿唇，道了這句。
魏獻儀只當華煢月是人生地不熟，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師尊我呢，也有自己的事，煢月能懂嗎？”
聞言，華煢月眼眸微擡，很快點頭，輕輕說出一個“懂”字。他向魏獻儀拜了拜，站到姜煥安等師兄的旁邊，魏獻儀看著他跟他們說上話了，才移開視線，轉而跟著寒蒺去他的樓上小宴。
一出門，外面風雪依舊，清冷雪漬撲在魏獻儀的臉上，她攏緊外氅。
寒蒺在前頭引路，走了一會聽不見魏獻儀的腳步聲，他回過頭去看她，見魏獻儀正撩著一截衣袖，在他望過來的時候，魏獻儀指了指袖口上被雪水印濕的事跡。
“師兄，我需得先處理一下。”魏獻儀仍然提著袖口。
寒蒺有些驚訝，不知道她是如何將袖口蹭到雪的，忙點點頭，向她指了下小樓所在位置，告訴魏獻儀他在門口等她。
魏獻儀一一應下，她轉身朝另一的方向走去。
魏獻儀收拾好，回想之前寒蒺說的話，她站在雪地裏眺望一周，都沒有找見寒蒺說的小樓。
他還說會迎她的，人呢？
正當魏獻儀遲疑後退時，一道清脆的女孩子的聲音傳來。
她撐著傘，回頭去看，望見一個穿著紫色衣裳的女孩子在前頭奔跑，歡呼聲輕盈透亮。
而在這女孩子身後還追著一個人，他聲音冷徹，卻擋不住少年銀色朗悅：“聖音馥，你給我站住！”
“啊！”幾乎在他說出斥責之辭的一瞬間，女孩子在雪地裏撞到了人，然後是微微抽泣聲。
“你還好嗎？”魏獻儀伸手去拉跌倒在雪地裏的女孩子。
聖音馥口中呼痛，“好疼……”
魏獻儀從袖囊中抽出幾張止痛符紙給聖音馥，另一手傾斜傘面，為她遮住頭頂飄雪。
聖音馥迷迷糊糊從她白皙的手指上取下符紙，貼在膝蓋上，過了好一會，她心懷感激地看向魏獻儀。
這一眼，聖音馥便楞住了。
而先前追趕聖音馥的少年，在聖音馥跌倒後，從容緩步地走了過來，他冷眼看著地上的聖音馥：“千香，讓你別亂跑，非要像個小瘋子一樣在別人家胡鬧，現在好了，現在撞到……人……”
他的視線順著那柄為他妹妹遮住風雪的傘，看到了傘下的另一人。
她對聖音馥說：“現在還疼嗎？可以站起來嗎？”
聖音馥腦子嗡嗡的，她只見到魏獻儀一張一合的嘴唇，過了很久魏獻儀的聲音才傳入她耳中，聖音馥聽懂魏獻儀的意思，她雙手撐地，慢慢站了起來。
在這期間，聖音馥的目光始終落在魏獻儀的身上，轉瞬不移。
“還疼嗎？”魏獻儀又問了她一遍。
“我不疼了。”聖音馥聲音小若蚊蟲，全不見方才的歡聲笑語。
見狀，魏獻儀也不再說什麽，她擡起傘，瞥見一直被傘面遮住的少年。
他一直立在雪地，上空白雪紛飛，一片一片墜在他的頭發上，耳朵上也有一團冷白，滿身覆霜雪，整個人看起來清冷易碎。
他正註視著她。
又是那張臉。魏獻儀心想。
不過，他望著她的眼神卻和之前那個人不同。
明明是該純粹的眼眸，聖音少寧在看著她時，卻摻有魏獻儀看不懂的欲.色。
他有很想要的東西嗎？
會是什麽？
魏獻儀聽見了遠處寒蒺的一聲“師妹”，她移開視線。
魏獻儀找見寒蒺所在位置就準備過去了，但想到聖音馥，她向她問了聲：“要一同前去嗎？”
見到聖音馥的第一面，魏獻儀就知道了寒蒺為她準備的“驚喜”是什麽。這場小宴，不是為了魏獻儀，更不是華煢月，是為了讓魏獻儀正式見到聖音家的人。
聖音馥緊巴巴地點頭，然後鼓起勇氣十分親切的攥住魏獻儀的衣袖，“神女姐姐，你還記得我嗎？”
“記得。”魏獻儀道。
她沒有註意，在她說出這兩個字時，聖音少寧的眼眸中若有幽光浮現。
她記得千香。
那她也會記得他嗎？
聖音少寧喉結微動，終不似千香無畏無懼向她詢問。
他看到聖音馥將自己身上的雪痕幾乎要蹭到魏獻儀的衣服上，他冷著臉，叫開了聖音馥。
“千香，誰教你這麽沒禮貌一直握著別人的手不放？”
聖音馥回頭看了眼自己莫名其妙生氣的二哥，嘴裏咕囔：“神女姐姐都未曾說我一句不好，你憑什麽講我沒禮貌？”
說著，她向魏獻儀尋求認可，“神女姐姐，你會覺得我不好嗎？”
魏獻儀低眸看了眼被聖音馥抓濕的袖口，因為她沒給回覆，所以聖音馥一下子抓得更緊。
“沒事。”魏獻儀回答聖音馥的問題。然而僅是這一句，不足以寬慰小姑娘，她又道：“今日你很漂亮，不過方才亂了頭發，要隨我去收拾一下嗎？”
聽魏獻儀這樣說，聖音馥當然願意，她向聖音少寧瞪了一眼，之後緊緊抓住魏獻儀的袖口，離她更近。
於是，魏獻儀帶著聖音馥去到她來的地方，在那裏她用清潔術除去衣上臟汙，給聖音馥梳了個頭發，隔了很久才去到寒蒺早就請她前赴的樓上小宴。
魏獻儀入內後，坐在一邊空位上，旁邊是蕪蹇和塵谙，她去的時候，他們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魏獻儀一到，塵谙立馬撇下蕪蹇，“怎麽才來？”
“遇到一個小朋友。”魏獻儀說的是聖音馥。
“哦。”塵谙回應。
接著，他向蕪蹇擠眉弄眼，蕪蹇看到了，也懂塵谙是什麽意思，不過他閉了閉眼，全然當做不知情。
塵谙見狀對蕪蹇露出一個嫌棄的表情，他緩了片刻，笑著同魏獻儀道：“師姐，你都不看看今日宴上有誰在嗎？”
魏獻儀看著面前這盞靈酒，正想著要不要換成果露，聽到塵谙的話，她心裏生出異樣，慢慢就將這杯子裏的甘露喝了下去。
“我知道。”酒杯離開嘴唇，魏獻儀撫摸著清冷的杯身，幾個字讓塵谙已經到喉嚨裏的話戛然而止。
“師姐？”塵谙聲音低一些，見她如此，也不準備與她繼續開玩笑。
“他們就在對面呢。”塵谙瞥了一眼後趕緊轉過目光，魏獻儀沒什麽反應，所以塵谙又看去一眼，他驚楞地抽氣，“……雙生子？”
魏獻儀知道他在說誰，但她此刻也的確擁有不亞於塵谙的驚訝。
兩個人同時出現在眾人面前，也就意味著那天夜裏，風雪之中，辛夷花樹下，魏獻儀見到的那個年輕的男子，真的不是聖音少寧，而是聖音子宛。
可是為什麽？
她倏忽擡眼望去，心裏很亂，也不知是對上了誰的目光，分辨了很久魏獻儀都沒有認出是誰。
“聖音家那位長輩，為何一直望著我們這邊……”
塵谙的一聲訝異，讓魏獻儀看清了那雙眼眸下的臉。
那不是聖音子宛也不是聖音少寧，而是那位魏獻儀曾在子宛靈前見過的聖音家的叔父。
被聖音瓏捉住視線，魏獻儀心中一緊，她向稍微頷首，將手中捏著的酒杯擡起，又飲一口靈酒甘露，算是為唐突他而致歉賠罪。
魏獻儀低下眸光，而塵谙還在她耳邊說聖音瓏為何要一直看她。魏獻儀很不舒適，她也不能告訴塵谙，是她先盯著人家看了很久，聖音瓏才回望過來的。
不過塵谙說兩句也就罷了，他還偏要說出一句無稽之談。
“子侄輩的婚事，長輩也要來幹預嗎？難道他也想……”
“塵谙。”魏獻儀站起來，一開口聲音略啞，塵谙問她怎麽了，魏獻儀看了看他，忍住想要反問的沖動，她向塵谙搖了搖頭。
“我去找小朋友。”魏獻儀借口去找聖音馥。
魏獻儀準確找到聖音馥所在位置，塵谙似乎沒想到她竟識得聖音家的人，一時啞然無語，只得看著魏獻儀朝別的地方去。
自從和魏獻儀一起進入宴席後，聖音馥就一直想去找她。但要去找魏獻儀，就要繞過周圍這些她一個都不認識的修士。
聖音馥左右為難，她坐立難安，就專心致志的擺弄桌子上擺放的酒杯酒盞——這些她都不喝，將瓷器弄得東翻西倒，又引來聖音少寧的呵止。
“千香，為何總不能安靜安分地自處？”聖音少寧冷下臉。
聖音馥癟著嘴，她才不會向聖音少寧解釋原因。
不過也確實因為聖音少寧的話，聖音馥不再擺弄這些小東西，而是開始放空心神的發呆。
然而聖音馥分神沒有超過幾息，餘光望見魏獻儀的身影，魏獻儀從宴席的另一邊走到了她的這邊，並且越走越近，好像是專門為她而來一樣。
與聖音馥有同樣感覺的是聖音少寧。他緊盯著那處，呼吸也緊，可是他最終迎來失望，魏獻儀走向了剛剛才被他訓斥過的妹妹。
聖音少寧捏碎了手心杯盞，他沒有讓瓷器碎裂的聲音傳到別的地方，他握緊這些瓷片，將他們暗中扔在桌子底下。
可是稍有不慎，聖音少寧的手掌還是被瓷器碎片劃了一下，聲音可以暗暗藏下，可是血腥味卻不能。
“你怎麽了？”坐在聖音少寧右側，那個與他擁有同樣一張臉的男子問道。
“關你什麽事。”聖音少寧語氣冷淡。
他蹙了下眉，“我是你兄長，我理應……”
“你真的是嗎？”聖音少寧冷聲發問。
好像聖音少寧問的是什麽絕世難題，一下子就將對方難倒了。他低眸，看了看聖音少寧溢出腥紅的右手，默默地遞出一瓶藥給他。
“好吧。你說得對。”他嘆氣，“如果你實在不應該傷害自己的身體，畢竟這是人類用以修仙的唯一成本，莫要再……”
“哐當”一下，聖音少寧身後的椅子翻倒，引來宴上數對目光。
“少寧，你這是做什麽？”聖音馥剛剛和魏獻儀說話說得好好的，突然被聖音少寧一嚇，語氣抱怨。
“少寧，坐下。”這是第二聲，是在他們不遠處坐著的，正與褚蘅交談的聖音瓏的聲音。
他眉眼清潤，即便小輩出了舛錯，也依然帶笑說話。
聖音少寧幾乎僵在原地，他艱難地移動眸光，從聖音馥身上看到聖音瓏，為什麽總是要對他露出這樣的眼神，好像他真的做了什麽惹人厭惡的事情一般。
“少寧……”聖音瓏再一聲。
聖音少寧扶起倒地的凳子，向被他驚擾到的諸人道了一句歉意，之後宴上才緩緩傳出各人的說話聲來掩住他的失禮。
聖音少寧做回到原來位置，卻再也坐不安穩。
聖音瓏向褚蘅暫別。
“小輩之間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就好。”在聖音瓏動身之前，褚蘅表情淡淡地提醒。
聖音瓏卻感到驚訝，他輕笑道：“長老誤會了，我乃子宛與少寧的叔父，神女婚約系在這二者之一，而長老您與神女為師兄妹……”
他話音頓住，見著褚蘅慢慢變化的神情，聖音瓏笑意更深。
“如若與神女懷有婚約之人是不才在下，長老的這一句‘小輩’倒也無甚不可。”
可惜不是。
被褚蘅稱為“小輩”的人，實則因為魏獻儀婚約的緣故，與褚蘅平輩而論，而非小輩。
聖音瓏因為是那二人叔父，看似與褚蘅以平輩論，實則更為年長。恐怕褚蘅與他說話間，根本沒意識到這個問題。
然而身為“長輩”的聖音瓏，還是向褚蘅作揖離開。
走到聖音少寧面前，聖音瓏立住腳跟，“少寧，向兄長道歉。”
聖音少寧以為那場他引起的風波已經過去，驀地聽到聖音瓏的話，他沈下臉，絕不肯聽從。
“少寧，他是兄長，道個歉就能和好的兄長，若連這個你都不願意，我真不知有何事你能願意。”聖音瓏嘆了一嘆，似有所指。
聖音少寧太熟悉他的這種語氣了，無數次，聖音瓏都是用這種方法讓他服軟，包括這一次也一樣。
因為聖音少寧沒辦法推遠“那件事”，即便聖音瓏只是在用“那件事”充當釣餌，讓他低頭，聖音少寧也照做了。
他向右手邊，始終靜默的“兄長，道一聲：“對不住。”
“兄長”沒有回應，卻是看向聖音瓏，他搖了搖頭，他不想向聖音少寧計較，也請聖音瓏別再糾結此事。
聖音瓏斂眸，姿態恭敬地向對方輕微頷首。
“少寧，向神女也說一聲吧。”聖音瓏語氣更為輕和。
可聖音少寧聽到這個，一下子繃緊身軀，他張了張嘴，呆滯地看向魏獻儀。
聖音瓏輕描淡寫就要他向她也說一聲抱歉，明明是同樣的事情，可是在面對魏獻儀的時候，聖音少寧卻絕不可能這樣做。
他暗下眸光，神情堅定地拒絕了聖音瓏：“絕不可能。”
聖音瓏眼中慢慢褪去笑意，他用著憐憫的目光看著聖音少寧，“少寧……”
“他沒有驚擾我，我不需要他的道歉。”魏獻儀冷不丁說道。
幾道視線落在她身上，她看向聖音瓏，“我真的不需要。”
聖音瓏與她對視片刻，薄唇翕動，最後眉眼彎起依舊含笑，“少寧還沒有稱喚過神女吧？”
他看向聖音少寧。
聖音少寧眉頭一緊，一方面是沒想到聖音瓏會退而求其次，另一方面是他不想那樣稱呼魏獻儀。
魏獻儀不覺得聖音瓏提的這點很過分，喚她一聲神女而已，因此魏獻儀沒有阻攔。
而聖音少寧在聖音瓏的再次催促下，他不情不願地喊了句：“……嫂嫂。”
“噗。”聖音馥聽到，忍不住笑了出來，“少寧你怎麽回事？喊什麽嫂嫂，喊姐姐啊。”
聖音少寧聽到聖音馥的笑聲，面露急切神色，向魏獻儀望去，見她也是一臉莫名其妙，顯然“嫂嫂”這個稱呼不在魏獻儀意料之內。
聖音少寧的內心居然因此舒坦許多，若是魏獻儀坦然應了他這一聲“嫂嫂”，他才會惶恐不安。
聖音少寧沒有因為叫錯稱呼而難受，他松緩下緊繃的臉，望著魏獻儀喚道：“神女。”
至於聖音馥教的那聲“姐姐”。
什麽姐姐？
他是不可能學聖音馥管魏獻儀叫姐姐的。
魏獻儀應下。
她看了眼聖音瓏，對方倒是沒在看她。
聖音家的這位叔父，綿裏藏針，對待聖音少寧也過分嚴苛。
魏獻儀希望關於聖音少寧的這段插曲到此為止，就是不知道聖音瓏願不願意。
不過好在聖音瓏後來也沒有再提這事，他見到宗主寒蒺坐上位置了，向他們示意一下就離開了。
魏獻儀和聖音馥坐在一處，聽聖音馥講了一些故事，她偶爾回應，時間一長，聖音馥口幹舌燥什麽都講不出來了，便央著魏獻儀給她說趣事。
魏獻儀琢磨了一陣，給她講了一個不知道算不算趣事的事情。而聖音馥聽完後，顯然覺得沒有樂趣，只因為是她說的才願意聽她把事情說完。
魏獻儀看出來聖音馥對她講的故事沒什麽興趣，所以她在宴席中找了一圈，從修士堆裏找到了懷穎。
見到懷穎，還有姜煥安，魏獻儀下意識問了聲華煢月的去處。
先前他們還在一處，現在這群修士中就不見了華煢月的身影。
懷穎道：“華師弟沾了點酒，有些不舒服，在樓上的房間裏休息。”
魏獻儀了解過後，沒說什麽。她從眾修士中帶走了懷穎，然後將聖音馥交給她。
魏獻儀給懷穎讓出位置，讓她幫忙陪著聖音馥，魏獻儀則站起身準備出去了。
聖音馥很不舍得地問她：“神女姐姐要去哪裏？”她其實更想讓魏獻儀帶著她一起去。
魏獻儀看向外面，她和她的徒弟一樣，喝了兩杯酒，意識有些微恍惚，魏獻儀想出去吹會冷風。
不過這個原因魏獻儀是不能告訴聖音馥的，若她知道，定然是要與她同往。
魏獻儀想了一會，說：“往先宴會都有些糕點和小食，這次這些應該在小廚房放著，我去拿來，你想吃嗎？”
如果聖音馥不想吃，那就是魏獻儀自己要吃。
聖音馥聽到，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桌面，連忙點點頭，滿是期待，“那我和神女姐姐一起去。”
“不必。”魏獻儀搖搖頭，煞有其事地說道：“你留在此處幫我看著這個位置，切記要等我回來，不然丟了座位，等我回來，我就沒辦法在你旁邊安穩坐著了。”魏獻儀很輕易地將聖音馥哄住了。
“神女姐姐記得要早些回來。”聖音馥在魏獻儀離開前，很認真地叮囑道。
魏獻儀離開宴席小樓，沿著樓梯一直向上走，直至來到這幢小樓的樓頂，魏獻儀也不知道這是第幾層，總之眺望遠處，能夠看到白雪覆山，可見樓層不淺。
冷風摻雜著雪花吹拂欄桿，也吹在魏獻儀的臉上，可是她沒覺得冷，魏獻儀的腦袋脹脹的，臉頰在發燙，這些冷風冷雪對她來說如清風拂面。
魏獻儀舔了下唇，靈酒甘露的清甜味道似乎還在嘴唇上面。
這層樓上只立著一盞燈，斜斜的光輝傾灑而下，將每一絲雪星照亮。
天地靜謐，濛濛飛雪細碎沈靜落下無聲。光影和諧，魏獻儀的心情驟然舒暢，她倚在欄桿處，撐著頭，就這樣觀望著無窮雪空。
直至這唯一的光源被擋住，在她眼前的清亮白雪驟然發暗，這個時候，魏獻儀才有所動作。
她看向來人。
他背後是那盞唯一的清輝，魏獻儀望著他，覺得眼睛裏好像進了一片雪花，不是被它刺激到覺得冷，而是類似雪花在眼中融化後帶給眼眸的那種朦朧水潤的感覺。
她看不清面前的人。
但魏獻儀知道只能是他或他。
可究竟是哥哥還是弟弟，以魏獻儀目前的狀態，她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
“我沒想過會這樣。”
他一開口，魏獻儀就知道他是聖音少寧。
他語氣低婉，又向魏獻儀說了好些話，最後的最後，聖音少寧急切地向她道歉：“對不起。”
他說了這麽多，魏獻儀卻一句沒聽懂，突然聽到他這聲“對不起”，更心覺是怪事，不過魏獻儀還是憑著直覺告訴他：“沒關系。”
可聖音少寧聽到她寬慰的話，卻突然發作，語序混亂：“不，你要……你還是要嫁給子宛。”
魏獻儀頓時緘默無言。
原來聖音少寧一直在說的，是她與聖音家婚約的事。
聖音少寧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面前，光影傾斜，魏獻儀瞥見他眼眸中含住的清淚。
為什麽要這樣？
魏獻儀擡手給他抹去了，可是被她安慰了，聖音少寧卻更加難過了。
“我不甘心。”聖音少寧咬牙，語聲中含有深切的怨恨之意，“為什麽，明明他不是……他卻可以……為什麽不能是我……”
他一連幾個“為什麽”，魏獻儀越聽越糊塗，不過想到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為與聖音家的那份婚約，魏獻儀就無所謂地笑了笑。
艷色驚人。
聖音少寧見到後楞住很久，淚痕幹涸。
他沈了沈眼，之後十分慎重地問魏獻儀，“你知道我是誰嗎？”
“聖音少寧。”魏獻儀被他的視線看得很不舒服，隨口應道。
“是，我是少寧。”他重覆她的話，事後，聖音少寧壓低嗓音，再問：“那你是喜歡子宛，還是喜歡我？”
聽到二選一的問題，魏獻儀看了他一眼，臉上還是掛著不在意的笑。
她為什麽要選擇？
因為沒有得到答案，聖音少寧突然靠近她，與她面面相覷，距離極近，魏獻儀沒有躲，她哪裏知道他腦子裏在想什麽？
就是這樣定定對視幾息，聖音少寧俯身，在她臉上落下一個如雪寒涼的吻痕。
極快，根本魏獻儀來不及推開他，冰涼的痕跡就已留在她身上。
得逞後，他輕笑出聲。
“現在可以告訴我，你是喜歡子宛，還是喜歡我？嗯？”
魏獻儀再遲鈍也反應過來了，望著少年眼眸深處藏匿的欲.色，這個時候魏獻儀才確信，他想要她。
“你不選，我們可以再做一次剛才的事情。”聖音少寧揚了揚下巴，早有打算。這般自信，好像之前在魏獻儀面前落淚的人不是他一般。
魏獻儀皺皺眉，“選……子宛。”
這是一個與聖音少寧的意願完全相反的答案，可是當聖音少寧聽到“子宛”的名字後，他並沒有露出魏獻儀想象當中或是傷心或是難堪的表情。
“喜歡子宛？”
與之相反，聖音少寧緩緩露出不同尋常的微笑。
聖音少寧低下頭，向她親密附耳：“可他根本不是子宛。”
“神之聽之，介爾景福。”——《詩經·小明》
摘自百度百科“拜師禮”
六禮束脩
所謂六禮束脩，亦即古代行拜師禮時弟子贈與師父的六種禮物，分別是：
芹菜（寓意為勤奮好學，業精於勤）
蓮子（蓮子心苦，寓意苦心教育）
紅豆（寓意紅運高照）
紅棗（寓意早早高中）
桂圓（寓意功德圓滿）
幹瘦肉條（以表達弟子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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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還在下雪。
離開靈臺神殿之前，魏獻儀讓華煢月去殿中取出兩件軟氅。
在華煢月略有疑惑的目光裏，魏獻儀告訴他說：“鐘山常年天靈降雪，用靈力來抵禦太過麻煩，還是披上氅子為好。”
魏獻儀既這般說，華煢月定然遵循，只是將兩件軟氅中的其中一件遞交給魏獻儀的時候，他縮了下手。
“冷。”華煢月是這樣解釋的。
魏獻儀看了眼殿中燃燒的無煙碳，沒說話。
魏獻儀頷首，拿過他手裏的軟氅，將軟氅披在身上，扣緊系帶後她看向華煢月。
華煢月的視線垂落在她衣擺處，可是軟氅太長，幾乎垂在地面，已經完全遮擋住了魏獻儀的衣擺，更不提衣擺上的鳥。
他知道她在看他，所以沒過多久學著她的動作將軟氅披緊了。
殿門打開，風雪飄搖，比昨夜魏獻儀所見的又大了一點。
華煢月要為她撐傘遮雪，魏獻儀搖了搖頭，兀自從殿門外拿起昨夜她丟下的那把傘。
她撐起傘，走下臺階。
不久後華煢月跟隨她離開。
和上一次領著華煢月來鐘山主峰的情況不同，這一次姜煥安早早在山下等候，他旁邊還站著懷穎。
見到魏獻儀與華煢月，他們各自問了聲好。
從華煢月喚出的兩聲“師兄”與“師姐”，比之前要流暢許多。
魏獻儀收緊衣袖與他們一同入內。
放下遮雪傘後進入閣中，魏獻儀先行走了進去，閣內一席溫熱，魏獻儀看到寒蒺為她準備了一席空位，坐過去後向左右兩邊的師兄師弟寒暄問好。
一簾之外站著的是徒弟輩的幾人，包括寒蒺、褚蘅的弟子，也包括了華煢月。
他最顯眼。
不只是因為他是今日主角，更因為華煢月一進室內就卸下軟氅，儀容精致。
“師姐。”
在魏獻儀註視著華煢月的時候，耳邊傳來一道極其輕微的聲音。
魏獻儀收回目光，偏過頭，看向身旁坐著的師弟塵谙。
塵谙見她回頭看他了，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但是沒過多久，塵谙想到今天的事，他頓時換上抱怨的表情，就連他的語氣都像是在埋怨：“師姐，你說你要收徒，你怎麽都不告訴我？若非蕪蹇同我說，我根本不知今日是師侄的拜師典禮。”
“是我疏忽了。”魏獻儀笑著，“不過，我也未曾告知蕪蹇師兄，他是如何知道的？”
“恐怕自我回來那天起，塵谙師弟就不曾待我用心吧？”魏獻儀有心逗弄塵谙。
塵谙被她這麽一說，心裏生出疑惑，往蕪蹇那處望了眼，思考片刻，他漲紅了臉，聲音又低一些：“師姐，我近日忙於修整劍譜，確實沒註意到這些……”
塵谙斷斷續續地說著這些話，塵谙似乎真心覺得愧疚，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因此沒看到魏獻儀臉上浮露的笑容。
“師姐莫怪。”塵谙又道。
因為魏獻儀一直不給回應，塵谙悄然擡眸望去，卻見她擡手微微遮掩唇角笑意，塵谙這時才明白魏獻儀根本沒在跟他計較。
“你，你幹嘛。”塵谙這一回是真的有點怨責她。
“好了，下次若有這樣的事，我會第一個告訴你。”魏獻儀安撫塵谙。
塵谙耐住不滿的情緒，“嗯”了聲，他想了很久，又看向魏獻儀，“師姐，那蕪蹇是怎麽知道你收徒這事的？”
魏獻儀道：“可能是寒蒺師兄告訴他的。”
也可能是別的知道內情的人，但不論是誰，都不應該是褚蘅。
誰知道塵谙聽到這話，剛剛消停的心思又活絡起來，他拔高聲音：“師姐你偏心。”
魏獻儀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微微皺眉。
不止是魏獻儀，座上的寒蒺等人聽到聲音，紛紛向他們這處投來視線。
塵谙接收到師兄暗藏警告的目光，心裏縮了下，隨後壓低嗓音，“你告訴宗主師兄卻不用我說，你這不是偏心是什麽？”
“你也說了那是師兄，自然是要先敬師兄其次再是師弟你。”魏獻儀掃了他一眼。
塵谙還是覺得不舒服，“那你……”
“下次先同你說。”魏獻儀匆匆打斷，她不明白塵谙今日為何要這般計較，難道當真是在意她沒有事先告訴他？
“好吧。”塵谙聳了聳肩。
消停片刻，塵谙又問：“師姐，你為何還要穿著外氅？”
室內溫度適宜，按道理來說魏獻儀不應覺得寒冷才是。
“嫌冷？”塵谙問。
魏獻儀搖頭。
“那是怎麽了？”塵谙狐疑道。
魏獻儀往外面佇立的弟子中間看了一眼，她收回目光，“塵谙，雖然只是一件外氅，但卻也是我的私事，你真的想知道嗎？”
她聲音含笑，語氣也輕松，不過即便如此，塵谙也聽出她話中的休絕之意。
“這倒也不必了。”塵谙擺擺手，忙轉過頭。
安靜一段時間，在宗主寒蒺的主持下，華煢月的拜師典禮開始了。
他揭開珠簾入內，雙手在前呈奉禮，走到魏獻儀面前時停留。
“神之聽之，介爾景福。”
隨著褚蘅在旁邊的指引，華煢月向她叩拜，幾息過後方才擡頭，他眼眸清亮，仰望著魏獻儀，在他身下是一片交疊錦衣。
魏獻儀起身，伸出手指，一點靈光匯於指尖，最後連同手指一齊點在華煢月的額頭中間。在她做這些動作時，寬大的衣袖垂下，拂過華煢月的臉龐，他撩動眼睫。
魏獻儀將自己的些微靈力交遞給華煢月，以示結為師徒，靈力共匯。分出靈力後，她收回手，扶起了華煢月。
“既得我真靈，擁我術法，你我師徒名分就此立定。”魏獻儀道。
華煢月望著她。
“師尊。”他向她奉出拜師禮。
是一串手鏈，上面系有各色玉石，雕刻成紅豆、蓮子、桂圓、紅棗等物。色調明朗，光澤耀眼。
“這是弟子親手雕刻。”華煢月捧著手串，往前遞近一些，直到被魏獻儀接過去，他才擡起臉。
“有心了。”在她說話時，魏獻儀也將禮物交給了華煢月，魏獻儀沒有告訴他盒子裏是什麽，華煢月也沒有問，收下盒子後他躬身從魏獻儀面前退離。
魏獻儀重新坐下。
她看著華煢月一次向寒蒺等人一一見禮，寒蒺沒有太多說教的話，倒是褚蘅向華煢月說了很多。
華煢月半低著身體，將褚蘅的話一字不落的聽入耳中。等到褚蘅說完話，華煢月從褚蘅手上接過禮物，華煢月拜了拜，轉而走向下一位師伯。
蕪蹇直接把禮物塞給了華煢月，是一個長條狀的劍匣，不必深思也知蕪蹇給華煢月的是一柄長劍。
“此劍名為‘無主’，鐘山前輩煉制而成，從前無主，如今遇到師侄則有主，唯願師侄勤勉修煉。”蕪蹇道。
比起褚蘅，蕪蹇所言更為簡便通俗，華煢月低身一拜，向蕪蹇道謝。
“煢月定不會辜負師伯與師尊的期許。”他從蕪蹇手裏接過劍匣。
華煢月將劍匣穩穩放到一邊後，最後來到塵谙面前，塵谙早就在等華煢月來了，先前褚蘅的長篇大論聽得他昏昏欲睡，此刻見到華煢月，塵谙眼前一亮。
他左右手各攜取一份禮物，這是我的心意。”塵谙伸出左手。
“這是你身在北海的五師伯的禮物。”塵谙遞出右手。
華煢月看了看，都收了過去，他向塵谙道謝，頓了下，又說：“煢月在此也一並謝過五師伯。”
塵谙笑了笑。
他送出禮物後，就沒有要做的事情了，他不像褚蘅滿腔道理，塵谙沒打算要跟華煢月講些什麽囑咐的話。
人若求進，當自知自勉，何需他人催聲？
見華煢月還站在他面前，塵谙向魏獻儀看了眼，魏獻儀會意，叫來華煢月。
華煢月擡臉，很聽話地站到她身後。
華煢月的拜師典禮就到這裏。
確實和魏獻儀一早預料到的那樣簡易，不過各個環節都已達成，名分既定，這就夠了。
原先在外面立著的弟子輩的修士見裏面的流程已經走完了，他們也走了進來，向各個師伯師叔拜了拜後，和華煢月一樣，站到自家師父身後。
這時寒蒺道：“今日為慶賀師妹收徒，我特意在小樓上設了小宴，去看看嗎？師妹。”
寒蒺看向魏獻儀。
不等魏獻儀回覆，褚蘅從座位上站起來，他看了寒蒺一眼，“這般眼睜睜地望著她做什麽？若她想去，自會前往，不必宗主操心。”
說完話，他看也不看寒蒺的反應就從閣中走開了，走到魏獻儀面前時，他擡眼望了望她。
他有話想對她說。
但是褚蘅最終沒說。
魏獻儀目送他離開。
耳邊，寒蒺又問她去不去？
魏獻儀思考起褚蘅剛才的態度，總感覺其中有異，所以沒有立刻給寒蒺做出回應。
而寒蒺見狀，也不再在魏獻儀身上做方法，他轉而將目光放在魏獻儀新收的徒弟身上，她這個徒弟哪裏都不夠好，尤其是那張臉，太晃眼了。
所以他看不上華煢月。
“師侄，這是專門為慶賀你拜入鐘山司天門下的宴席，總不能連師侄也拂了我的這番心意。”寒蒺道。
華煢月看了看他，往魏獻儀的身邊又近一步，噤聲不語。
這位宗主師伯前頭才說說為了他的師尊，現在改口，說是為他，華煢月實在不敢輕易答應，而且……
他望著魏獻儀，“我聽師尊的。”
魏獻儀不過是走了個神，一場宴會的事就發展到了“聽她的話”的地步，她撫了撫眉心，向二人各自看了一眼。
“我也從沒說過不應允，宗主師兄這般急切，是否是在宴中為我藏有驚喜？”魏獻儀笑了下。
寒蒺神色微變，“師妹一去便知。”
事已至此，魏獻儀不再推脫，她向華煢月招了招手，華煢月靠近她，在她面前低下耳朵。
“不必時時在我身側，幾位師兄師姐你也見過了，可以與他們一道玩樂，不必拘謹。”魏獻儀記得，之前華煢月和姜煥安聊天的時候氛圍很不錯。
“可我想留在師尊身側。”華煢月抿唇，道了這句。
魏獻儀只當華煢月是人生地不熟，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師尊我呢，也有自己的事，煢月能懂嗎？”
聞言，華煢月眼眸微擡，很快點頭，輕輕說出一個“懂”字。他向魏獻儀拜了拜，站到姜煥安等師兄的旁邊，魏獻儀看著他跟他們說上話了，才移開視線，轉而跟著寒蒺去他的樓上小宴。
一出門，外面風雪依舊，清冷雪漬撲在魏獻儀的臉上，她攏緊外氅。
寒蒺在前頭引路，走了一會聽不見魏獻儀的腳步聲，他回過頭去看她，見魏獻儀正撩著一截衣袖，在他望過來的時候，魏獻儀指了指袖口上被雪水印濕的事跡。
“師兄，我需得先處理一下。”魏獻儀仍然提著袖口。
寒蒺有些驚訝，不知道她是如何將袖口蹭到雪的，忙點點頭，向她指了下小樓所在位置，告訴魏獻儀他在門口等她。
魏獻儀一一應下，她轉身朝另一的方向走去。
魏獻儀收拾好，回想之前寒蒺說的話，她站在雪地裏眺望一周，都沒有找見寒蒺說的小樓。
他還說會迎她的，人呢？
正當魏獻儀遲疑後退時，一道清脆的女孩子的聲音傳來。
她撐著傘，回頭去看，望見一個穿著紫色衣裳的女孩子在前頭奔跑，歡呼聲輕盈透亮。
而在這女孩子身後還追著一個人，他聲音冷徹，卻擋不住少年銀色朗悅：“聖音馥，你給我站住！”
“啊！”幾乎在他說出斥責之辭的一瞬間，女孩子在雪地裏撞到了人，然後是微微抽泣聲。
“你還好嗎？”魏獻儀伸手去拉跌倒在雪地裏的女孩子。
聖音馥口中呼痛，“好疼……”
魏獻儀從袖囊中抽出幾張止痛符紙給聖音馥，另一手傾斜傘面，為她遮住頭頂飄雪。
聖音馥迷迷糊糊從她白皙的手指上取下符紙，貼在膝蓋上，過了好一會，她心懷感激地看向魏獻儀。
這一眼，聖音馥便楞住了。
而先前追趕聖音馥的少年，在聖音馥跌倒後，從容緩步地走了過來，他冷眼看著地上的聖音馥：“千香，讓你別亂跑，非要像個小瘋子一樣在別人家胡鬧，現在好了，現在撞到……人……”
他的視線順著那柄為他妹妹遮住風雪的傘，看到了傘下的另一人。
她對聖音馥說：“現在還疼嗎？可以站起來嗎？”
聖音馥腦子嗡嗡的，她只見到魏獻儀一張一合的嘴唇，過了很久魏獻儀的聲音才傳入她耳中，聖音馥聽懂魏獻儀的意思，她雙手撐地，慢慢站了起來。
在這期間，聖音馥的目光始終落在魏獻儀的身上，轉瞬不移。
“還疼嗎？”魏獻儀又問了她一遍。
“我不疼了。”聖音馥聲音小若蚊蟲，全不見方才的歡聲笑語。
見狀，魏獻儀也不再說什麽，她擡起傘，瞥見一直被傘面遮住的少年。
他一直立在雪地，上空白雪紛飛，一片一片墜在他的頭發上，耳朵上也有一團冷白，滿身覆霜雪，整個人看起來清冷易碎。
他正註視著她。
又是那張臉。魏獻儀心想。
不過，他望著她的眼神卻和之前那個人不同。
明明是該純粹的眼眸，聖音少寧在看著她時，卻摻有魏獻儀看不懂的欲.色。
他有很想要的東西嗎？
會是什麽？
魏獻儀聽見了遠處寒蒺的一聲“師妹”，她移開視線。
魏獻儀找見寒蒺所在位置就準備過去了，但想到聖音馥，她向她問了聲：“要一同前去嗎？”
見到聖音馥的第一面，魏獻儀就知道了寒蒺為她準備的“驚喜”是什麽。這場小宴，不是為了魏獻儀，更不是華煢月，是為了讓魏獻儀正式見到聖音家的人。
聖音馥緊巴巴地點頭，然後鼓起勇氣十分親切的攥住魏獻儀的衣袖，“神女姐姐，你還記得我嗎？”
“記得。”魏獻儀道。
她沒有註意，在她說出這兩個字時，聖音少寧的眼眸中若有幽光浮現。
她記得千香。
那她也會記得他嗎？
聖音少寧喉結微動，終不似千香無畏無懼向她詢問。
他看到聖音馥將自己身上的雪痕幾乎要蹭到魏獻儀的衣服上，他冷著臉，叫開了聖音馥。
“千香，誰教你這麽沒禮貌一直握著別人的手不放？”
聖音馥回頭看了眼自己莫名其妙生氣的二哥，嘴裏咕囔：“神女姐姐都未曾說我一句不好，你憑什麽講我沒禮貌？”
說著，她向魏獻儀尋求認可，“神女姐姐，你會覺得我不好嗎？”
魏獻儀低眸看了眼被聖音馥抓濕的袖口，因為她沒給回覆，所以聖音馥一下子抓得更緊。
“沒事。”魏獻儀回答聖音馥的問題。然而僅是這一句，不足以寬慰小姑娘，她又道：“今日你很漂亮，不過方才亂了頭發，要隨我去收拾一下嗎？”
聽魏獻儀這樣說，聖音馥當然願意，她向聖音少寧瞪了一眼，之後緊緊抓住魏獻儀的袖口，離她更近。
於是，魏獻儀帶著聖音馥去到她來的地方，在那裏她用清潔術除去衣上臟汙，給聖音馥梳了個頭發，隔了很久才去到寒蒺早就請她前赴的樓上小宴。
魏獻儀入內後，坐在一邊空位上，旁邊是蕪蹇和塵谙，她去的時候，他們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魏獻儀一到，塵谙立馬撇下蕪蹇，“怎麽才來？”
“遇到一個小朋友。”魏獻儀說的是聖音馥。
“哦。”塵谙回應。
接著，他向蕪蹇擠眉弄眼，蕪蹇看到了，也懂塵谙是什麽意思，不過他閉了閉眼，全然當做不知情。
塵谙見狀對蕪蹇露出一個嫌棄的表情，他緩了片刻，笑著同魏獻儀道：“師姐，你都不看看今日宴上有誰在嗎？”
魏獻儀看著面前這盞靈酒，正想著要不要換成果露，聽到塵谙的話，她心裏生出異樣，慢慢就將這杯子裏的甘露喝了下去。
“我知道。”酒杯離開嘴唇，魏獻儀撫摸著清冷的杯身，幾個字讓塵谙已經到喉嚨裏的話戛然而止。
“師姐？”塵谙聲音低一些，見她如此，也不準備與她繼續開玩笑。
“他們就在對面呢。”塵谙瞥了一眼後趕緊轉過目光，魏獻儀沒什麽反應，所以塵谙又看去一眼，他驚楞地抽氣，“……雙生子？”
魏獻儀知道他在說誰，但她此刻也的確擁有不亞於塵谙的驚訝。
兩個人同時出現在眾人面前，也就意味著那天夜裏，風雪之中，辛夷花樹下，魏獻儀見到的那個年輕的男子，真的不是聖音少寧，而是聖音子宛。
可是為什麽？
她倏忽擡眼望去，心裏很亂，也不知是對上了誰的目光，分辨了很久魏獻儀都沒有認出是誰。
“聖音家那位長輩，為何一直望著我們這邊……”
塵谙的一聲訝異，讓魏獻儀看清了那雙眼眸下的臉。
那不是聖音子宛也不是聖音少寧，而是那位魏獻儀曾在子宛靈前見過的聖音家的叔父。
被聖音瓏捉住視線，魏獻儀心中一緊，她向稍微頷首，將手中捏著的酒杯擡起，又飲一口靈酒甘露，算是為唐突他而致歉賠罪。
魏獻儀低下眸光，而塵谙還在她耳邊說聖音瓏為何要一直看她。魏獻儀很不舒適，她也不能告訴塵谙，是她先盯著人家看了很久，聖音瓏才回望過來的。
不過塵谙說兩句也就罷了，他還偏要說出一句無稽之談。
“子侄輩的婚事，長輩也要來幹預嗎？難道他也想……”
“塵谙。”魏獻儀站起來，一開口聲音略啞，塵谙問她怎麽了，魏獻儀看了看他，忍住想要反問的沖動，她向塵谙搖了搖頭。
“我去找小朋友。”魏獻儀借口去找聖音馥。
魏獻儀準確找到聖音馥所在位置，塵谙似乎沒想到她竟識得聖音家的人，一時啞然無語，只得看著魏獻儀朝別的地方去。
自從和魏獻儀一起進入宴席後，聖音馥就一直想去找她。但要去找魏獻儀，就要繞過周圍這些她一個都不認識的修士。
聖音馥左右為難，她坐立難安，就專心致志的擺弄桌子上擺放的酒杯酒盞——這些她都不喝，將瓷器弄得東翻西倒，又引來聖音少寧的呵止。
“千香，為何總不能安靜安分地自處？”聖音少寧冷下臉。
聖音馥癟著嘴，她才不會向聖音少寧解釋原因。
不過也確實因為聖音少寧的話，聖音馥不再擺弄這些小東西，而是開始放空心神的發呆。
然而聖音馥分神沒有超過幾息，餘光望見魏獻儀的身影，魏獻儀從宴席的另一邊走到了她的這邊，並且越走越近，好像是專門為她而來一樣。
與聖音馥有同樣感覺的是聖音少寧。他緊盯著那處，呼吸也緊，可是他最終迎來失望，魏獻儀走向了剛剛才被他訓斥過的妹妹。
聖音少寧捏碎了手心杯盞，他沒有讓瓷器碎裂的聲音傳到別的地方，他握緊這些瓷片，將他們暗中扔在桌子底下。
可是稍有不慎，聖音少寧的手掌還是被瓷器碎片劃了一下，聲音可以暗暗藏下，可是血腥味卻不能。
“你怎麽了？”坐在聖音少寧右側，那個與他擁有同樣一張臉的男子問道。
“關你什麽事。”聖音少寧語氣冷淡。
他蹙了下眉，“我是你兄長，我理應……”
“你真的是嗎？”聖音少寧冷聲發問。
好像聖音少寧問的是什麽絕世難題，一下子就將對方難倒了。他低眸，看了看聖音少寧溢出腥紅的右手，默默地遞出一瓶藥給他。
“好吧。你說得對。”他嘆氣，“如果你實在不應該傷害自己的身體，畢竟這是人類用以修仙的唯一成本，莫要再……”
“哐當”一下，聖音少寧身後的椅子翻倒，引來宴上數對目光。
“少寧，你這是做什麽？”聖音馥剛剛和魏獻儀說話說得好好的，突然被聖音少寧一嚇，語氣抱怨。
“少寧，坐下。”這是第二聲，是在他們不遠處坐著的，正與褚蘅交談的聖音瓏的聲音。
他眉眼清潤，即便小輩出了舛錯，也依然帶笑說話。
聖音少寧幾乎僵在原地，他艱難地移動眸光，從聖音馥身上看到聖音瓏，為什麽總是要對他露出這樣的眼神，好像他真的做了什麽惹人厭惡的事情一般。
“少寧……”聖音瓏再一聲。
聖音少寧扶起倒地的凳子，向被他驚擾到的諸人道了一句歉意，之後宴上才緩緩傳出各人的說話聲來掩住他的失禮。
聖音少寧做回到原來位置，卻再也坐不安穩。
聖音瓏向褚蘅暫別。
“小輩之間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就好。”在聖音瓏動身之前，褚蘅表情淡淡地提醒。
聖音瓏卻感到驚訝，他輕笑道：“長老誤會了，我乃子宛與少寧的叔父，神女婚約系在這二者之一，而長老您與神女為師兄妹……”
他話音頓住，見著褚蘅慢慢變化的神情，聖音瓏笑意更深。
“如若與神女懷有婚約之人是不才在下，長老的這一句‘小輩’倒也無甚不可。”
可惜不是。
被褚蘅稱為“小輩”的人，實則因為魏獻儀婚約的緣故，與褚蘅平輩而論，而非小輩。
聖音瓏因為是那二人叔父，看似與褚蘅以平輩論，實則更為年長。恐怕褚蘅與他說話間，根本沒意識到這個問題。
然而身為“長輩”的聖音瓏，還是向褚蘅作揖離開。
走到聖音少寧面前，聖音瓏立住腳跟，“少寧，向兄長道歉。”
聖音少寧以為那場他引起的風波已經過去，驀地聽到聖音瓏的話，他沈下臉，絕不肯聽從。
“少寧，他是兄長，道個歉就能和好的兄長，若連這個你都不願意，我真不知有何事你能願意。”聖音瓏嘆了一嘆，似有所指。
聖音少寧太熟悉他的這種語氣了，無數次，聖音瓏都是用這種方法讓他服軟，包括這一次也一樣。
因為聖音少寧沒辦法推遠“那件事”，即便聖音瓏只是在用“那件事”充當釣餌，讓他低頭，聖音少寧也照做了。
他向右手邊，始終靜默的“兄長，道一聲：“對不住。”
“兄長”沒有回應，卻是看向聖音瓏，他搖了搖頭，他不想向聖音少寧計較，也請聖音瓏別再糾結此事。
聖音瓏斂眸，姿態恭敬地向對方輕微頷首。
“少寧，向神女也說一聲吧。”聖音瓏語氣更為輕和。
可聖音少寧聽到這個，一下子繃緊身軀，他張了張嘴，呆滯地看向魏獻儀。
聖音瓏輕描淡寫就要他向她也說一聲抱歉，明明是同樣的事情，可是在面對魏獻儀的時候，聖音少寧卻絕不可能這樣做。
他暗下眸光，神情堅定地拒絕了聖音瓏：“絕不可能。”
聖音瓏眼中慢慢褪去笑意，他用著憐憫的目光看著聖音少寧，“少寧……”
“他沒有驚擾我，我不需要他的道歉。”魏獻儀冷不丁說道。
幾道視線落在她身上，她看向聖音瓏，“我真的不需要。”
聖音瓏與她對視片刻，薄唇翕動，最後眉眼彎起依舊含笑，“少寧還沒有稱喚過神女吧？”
他看向聖音少寧。
聖音少寧眉頭一緊，一方面是沒想到聖音瓏會退而求其次，另一方面是他不想那樣稱呼魏獻儀。
魏獻儀不覺得聖音瓏提的這點很過分，喚她一聲神女而已，因此魏獻儀沒有阻攔。
而聖音少寧在聖音瓏的再次催促下，他不情不願地喊了句：“……嫂嫂。”
“噗。”聖音馥聽到，忍不住笑了出來，“少寧你怎麽回事？喊什麽嫂嫂，喊姐姐啊。”
聖音少寧聽到聖音馥的笑聲，面露急切神色，向魏獻儀望去，見她也是一臉莫名其妙，顯然“嫂嫂”這個稱呼不在魏獻儀意料之內。
聖音少寧的內心居然因此舒坦許多，若是魏獻儀坦然應了他這一聲“嫂嫂”，他才會惶恐不安。
聖音少寧沒有因為叫錯稱呼而難受，他松緩下緊繃的臉，望著魏獻儀喚道：“神女。”
至於聖音馥教的那聲“姐姐”。
什麽姐姐？
他是不可能學聖音馥管魏獻儀叫姐姐的。
魏獻儀應下。
她看了眼聖音瓏，對方倒是沒在看她。
聖音家的這位叔父，綿裏藏針，對待聖音少寧也過分嚴苛。
魏獻儀希望關於聖音少寧的這段插曲到此為止，就是不知道聖音瓏願不願意。
不過好在聖音瓏後來也沒有再提這事，他見到宗主寒蒺坐上位置了，向他們示意一下就離開了。
魏獻儀和聖音馥坐在一處，聽聖音馥講了一些故事，她偶爾回應，時間一長，聖音馥口幹舌燥什麽都講不出來了，便央著魏獻儀給她說趣事。
魏獻儀琢磨了一陣，給她講了一個不知道算不算趣事的事情。而聖音馥聽完後，顯然覺得沒有樂趣，只因為是她說的才願意聽她把事情說完。
魏獻儀看出來聖音馥對她講的故事沒什麽興趣，所以她在宴席中找了一圈，從修士堆裏找到了懷穎。
見到懷穎，還有姜煥安，魏獻儀下意識問了聲華煢月的去處。
先前他們還在一處，現在這群修士中就不見了華煢月的身影。
懷穎道：“華師弟沾了點酒，有些不舒服，在樓上的房間裏休息。”
魏獻儀了解過後，沒說什麽。她從眾修士中帶走了懷穎，然後將聖音馥交給她。
魏獻儀給懷穎讓出位置，讓她幫忙陪著聖音馥，魏獻儀則站起身準備出去了。
聖音馥很不舍得地問她：“神女姐姐要去哪裏？”她其實更想讓魏獻儀帶著她一起去。
魏獻儀看向外面，她和她的徒弟一樣，喝了兩杯酒，意識有些微恍惚，魏獻儀想出去吹會冷風。
不過這個原因魏獻儀是不能告訴聖音馥的，若她知道，定然是要與她同往。
魏獻儀想了一會，說：“往先宴會都有些糕點和小食，這次這些應該在小廚房放著，我去拿來，你想吃嗎？”
如果聖音馥不想吃，那就是魏獻儀自己要吃。
聖音馥聽到，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桌面，連忙點點頭，滿是期待，“那我和神女姐姐一起去。”
“不必。”魏獻儀搖搖頭，煞有其事地說道：“你留在此處幫我看著這個位置，切記要等我回來，不然丟了座位，等我回來，我就沒辦法在你旁邊安穩坐著了。”魏獻儀很輕易地將聖音馥哄住了。
“神女姐姐記得要早些回來。”聖音馥在魏獻儀離開前，很認真地叮囑道。
魏獻儀離開宴席小樓，沿著樓梯一直向上走，直至來到這幢小樓的樓頂，魏獻儀也不知道這是第幾層，總之眺望遠處，能夠看到白雪覆山，可見樓層不淺。
冷風摻雜著雪花吹拂欄桿，也吹在魏獻儀的臉上，可是她沒覺得冷，魏獻儀的腦袋脹脹的，臉頰在發燙，這些冷風冷雪對她來說如清風拂面。
魏獻儀舔了下唇，靈酒甘露的清甜味道似乎還在嘴唇上面。
這層樓上只立著一盞燈，斜斜的光輝傾灑而下，將每一絲雪星照亮。
天地靜謐，濛濛飛雪細碎沈靜落下無聲。光影和諧，魏獻儀的心情驟然舒暢，她倚在欄桿處，撐著頭，就這樣觀望著無窮雪空。
直至這唯一的光源被擋住，在她眼前的清亮白雪驟然發暗，這個時候，魏獻儀才有所動作。
她看向來人。
他背後是那盞唯一的清輝，魏獻儀望著他，覺得眼睛裏好像進了一片雪花，不是被它刺激到覺得冷，而是類似雪花在眼中融化後帶給眼眸的那種朦朧水潤的感覺。
她看不清面前的人。
但魏獻儀知道只能是他或他。
可究竟是哥哥還是弟弟，以魏獻儀目前的狀態，她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
“我沒想過會這樣。”
他一開口，魏獻儀就知道他是聖音少寧。
他語氣低婉，又向魏獻儀說了好些話，最後的最後，聖音少寧急切地向她道歉：“對不起。”
他說了這麽多，魏獻儀卻一句沒聽懂，突然聽到他這聲“對不起”，更心覺是怪事，不過魏獻儀還是憑著直覺告訴他：“沒關系。”
可聖音少寧聽到她寬慰的話，卻突然發作，語序混亂：“不，你要……你還是要嫁給子宛。”
魏獻儀頓時緘默無言。
原來聖音少寧一直在說的，是她與聖音家婚約的事。
聖音少寧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面前，光影傾斜，魏獻儀瞥見他眼眸中含住的清淚。
為什麽要這樣？
魏獻儀擡手給他抹去了，可是被她安慰了，聖音少寧卻更加難過了。
“我不甘心。”聖音少寧咬牙，語聲中含有深切的怨恨之意，“為什麽，明明他不是……他卻可以……為什麽不能是我……”
他一連幾個“為什麽”，魏獻儀越聽越糊塗，不過想到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為與聖音家的那份婚約，魏獻儀就無所謂地笑了笑。
艷色驚人。
聖音少寧見到後楞住很久，淚痕幹涸。
他沈了沈眼，之後十分慎重地問魏獻儀，“你知道我是誰嗎？”
“聖音少寧。”魏獻儀被他的視線看得很不舒服，隨口應道。
“是，我是少寧。”他重覆她的話，事後，聖音少寧壓低嗓音，再問：“那你是喜歡子宛，還是喜歡我？”
聽到二選一的問題，魏獻儀看了他一眼，臉上還是掛著不在意的笑。
她為什麽要選擇？
因為沒有得到答案，聖音少寧突然靠近她，與她面面相覷，距離極近，魏獻儀沒有躲，她哪裏知道他腦子裏在想什麽？
就是這樣定定對視幾息，聖音少寧俯身，在她臉上落下一個如雪寒涼的吻痕。
極快，根本魏獻儀來不及推開他，冰涼的痕跡就已留在她身上。
得逞後，他輕笑出聲。
“現在可以告訴我，你是喜歡子宛，還是喜歡我？嗯？”
魏獻儀再遲鈍也反應過來了，望著少年眼眸深處藏匿的欲.色，這個時候魏獻儀才確信，他想要她。
“你不選，我們可以再做一次剛才的事情。”聖音少寧揚了揚下巴，早有打算。這般自信，好像之前在魏獻儀面前落淚的人不是他一般。
魏獻儀皺皺眉，“選……子宛。”
這是一個與聖音少寧的意願完全相反的答案，可是當聖音少寧聽到“子宛”的名字後，他並沒有露出魏獻儀想象當中或是傷心或是難堪的表情。
“喜歡子宛？”
與之相反，聖音少寧緩緩露出不同尋常的微笑。
聖音少寧低下頭，向她親密附耳：“可他根本不是子宛。”
“神之聽之，介爾景福。”——《詩經·小明》
摘自百度百科“拜師禮”
六禮束脩
所謂六禮束脩，亦即古代行拜師禮時弟子贈與師父的六種禮物，分別是：
芹菜（寓意為勤奮好學，業精於勤）
蓮子（蓮子心苦，寓意苦心教育）
紅豆（寓意紅運高照）
紅棗（寓意早早高中）
桂圓（寓意功德圓滿）
幹瘦肉條（以表達弟子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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