煢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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煢月
她竟然教他自戕？
晏程雲從未想過他會從魏獻儀口中聽到這樣惡毒的話，他望著她，心中幽霭不可擋，緩緩滋生出陰暗冷冽的情緒。
晏程雲倏忽一笑，“原來你竟是這般深厭我……”
魏獻儀並不說話。
而晏程雲在註視她良久後，低著身體靠近魏獻儀，他握著那段垂懸的紅繩，在魏獻儀面前將它一點一點塞到衣襟之下。
做完這件事，他將外裳撥理整齊，雙手扶地撐起身體，他目光一瞬不轉地望著魏獻儀，他告訴她：“我絕不可能自戕。”
“也絕不可能如顧長熙那般，輕易無比地在你面前消失。”晏程雲異常堅定的話音稍頓，他對她露出柔和笑容，然而在其溫順表皮下卻是一顆骯臟心竅。
“小儀，你忘了嗎？我曾央求過你要你陪著我一起入閻獄，可是那次你辱我、貶斥我、拋棄我，讓我一個人死在陰冷的雨雪天，甚至連屍骨都未保存齊全。”
晏程雲沒有一刻忘記當日情境，她厭棄他的眼神，她不允他幹凈清白的動作，這些都歷歷在目。
而最後她推開他的那一下更是決絕不已，冰冷的地面叫他寒徹脊骨，讓晏程雲徹底失去生的希望。
風入窗柩，掀起紗幔數重，曦和堂內空氣愈發清冷，晏程雲從舊事中剝離思緒，想到此時又是一冬來臨。
“時間過得真快。”
“但是……”
“這一回，你休想讓我獨自去死。”晏程雲抿唇微笑。
他話中濃厚的恫嚇讓魏獻儀向他瞥去一眼。
想了又想，魏獻儀還是同他說了這麽句：“你還真是一點沒變。”永遠認不清自己所處的位置。
“什麽意思？”晏程雲瞇了瞇眼，不明白魏獻儀所說的“沒變”指的是哪方面。
可是魏獻儀沒有再往下說，她彎腰拾起狐貍，往前走，晏程雲卻撲過來擋在她面前，魏獻儀的腳步因此遲緩片刻。
晏程雲借此時機用側臉蹭了蹭她的腰，聲音深沈又執著：“你說過會帶我去鐘山。”
魏獻儀的確說過。
可那個時候她說這話並非是出自真心。
這一點，晏程雲不會不知道。
可他還是借著舊年的不堪向魏獻儀提出了他的要求：“我不想阻攔你離開，所以請你守諾。”
字字入耳，魏獻儀越看他越覺得可笑，最後擡腳踢倒他。
看到晏程雲捂著胸口跌在地上，臉上露出難堪的表情，魏獻儀這才輕飄飄地應允：“好啊。”
說完這兩個字，魏獻儀走出了曦和堂，沒有回頭。
因為魏獻儀的決定，鐘山修士在華曦城休整數日才有動身的打算。
養了幾天狐貍，臨出發那天還是孱弱得不行，有時候魏獻儀也會懷疑赫蓮是不是在裝模作樣。
但是仔細想想，赫蓮如果真有這個腦子，現在又怎會虛弱無力躺在她面前。
魏獻儀照常輸送一段靈力給狐貍，然後拍了拍它的身體，狐貍眼珠微動，琥珀色濃郁，魏獻儀一下子壓住它的腦袋，與它這對狐貍眼相視。
狐貍在她手心一動不動。
魏獻儀做出一個剜眼的動作，狐貍被嚇到後更不敢動。
“蠢狐貍。”
狐貍聽到她的話，猛然掙紮了一下。
看懂狐貍的肢體語言，魏獻儀不緊不慢地說道：“不蠢不笨，怎麽還需要我來將他從你的識海裏揪出？”
狐貍聞言，僵住身體，一雙眼滴溜溜轉一圈後，它伏下腦袋，目光明亮潔凈地望著魏獻儀。
“你是狐貍，他是毒蛇，你與他合謀算計我，我還未身死，你就已被他坑害至死。”魏獻儀抓了一把它的毛發，這是魏獻儀為赫蓮考慮到的一方面。
另一方面，赫蓮在她身上留下幾乎無解的心印，有晏程雲在，他指不定哪天放出這道暗箭，到時就算魏獻儀能堪堪避過，會帶來多少麻煩事猶未可知。
晏程雲是隱患，魏獻儀不可能讓他在潛移默化中操控赫蓮，所以她得先其一步動手，讓晏程雲在她眼皮子底下無處遁形。
她抓住狐貍毛皮的手指微緊，魏獻儀提起狐貍，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它的脊骨。
“與你說了這麽多，也不知道你能聽進去幾句人話。”
魏獻儀忽然一下用力，扯住一塊皮毛，聲音也略微低一些：“這次放過你，不過往後如若再讓我知曉你有不恭不敬的險惡心思，我就將你眼睛剜了還給白龍池殊，然後讓你爬著爬回北海。”
她半真半假地警告赫蓮。
狐貍縮了縮身體，聲音低弱地叫喚一聲，靜默片刻後狐貍伸出前爪勾住她的衣袖。
魏獻儀回應了它的示好。
外面響起一陣敲門聲，魏獻儀推開門，見到前來接她的懷穎。
魏獻儀一手拎著狐貍出門，懷穎走在她前面為她引路，走了一段路，魏獻儀叫住懷穎。
聽到聲音，懷穎不由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魏獻儀，“師叔？”
“懷穎，你就要有新師弟了。”魏獻儀說著，對她笑了笑。
懷穎顯然沒有想到魏獻儀會說這個，楞了一會兒，她也沒有想明白“新師弟”的由來。懷穎忙問道：“師叔，什麽師弟？”
她看著魏獻儀微微垂眼，應是在思考答覆，沒過多久，魏獻儀說道：“是我新納的親傳弟子。”
懷穎頓時怔楞不已。
什麽親傳？
是師叔的親傳……
可是這段時間他們都待在華曦城，魏獻儀從哪裏得了一名徒弟？
不等懷穎向她詢問具體情況，魏獻儀向懷穎示意一下，往府門的方向走去，她逐漸走到懷穎前面。
看著魏獻儀的背影，懷穎握緊手中劍，帶著疑惑追上去，好在她的疑雲很快得到解釋。
府門外，清一色鐘山修士站在攆車前，眾人中間，有一道鮮亮顏色，是一個身著鵝黃、背影綽約的年輕男子。
他只露出半張臉，玉冠束起餘下長發垂腰，幾簇玉質流蘇墜子垂在他肩頭兩側。
魏獻儀望見這人，腳步慢了下來，懷穎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也看到了這個男子。
隨行的每一個鐘山修士懷穎都見過，唯獨這人甚是面生，想來他便是魏獻儀新納的弟子，也是鐘山靈宗的新師弟。
可是這新師弟沒有見禮、未列姓名，怎麽就忽然之間成了“師弟”？
懷穎甚是無措，她看向魏獻儀，卻只得了魏獻儀的輕微頷首，然後她就看著師叔上前迎接她新納的弟子。
懷穎愁眉。
事情來的太突然，她不知要如何向她的師尊說明此事。
隨著一聲“神女”響起，華煢月心中了然，他側身回眸，目光越過一眾修士見到朝他而來的魏獻儀。
青霓雲衣，衣袂款款。
這一眼後，華煢月斂目低眉，向魏獻儀躬身一拜，是個標準的尊師禮。
“師尊。”
他與她初次見面，這兩個字從他口中喚出，魏獻儀明顯感覺到他的生澀。
不過，她也是第一次見徒弟。
魏獻儀打量他一番，發覺他身骨極好，肩若削成，腰如約素，若是為劍修，定然劍招輕盈回轉奇絕。
可是他跟著她學司天之術，不需要好身段，也不需要好皮囊。
這個徒弟，就是華曦城為她制服晏程雲而提出的條件。
當然，為了將晏程雲從狐妖識海中剝離這一件事，就與華曦城輕易做成這筆交易，對魏獻儀來說並不值當。
至少魏獻儀還有其它方法可以解決晏程雲，比如借用寂滅之術將晏程雲與赫蓮的靈識一齊斬殺。
但魏獻儀最後沒有選擇如此，她接受了華曦城的提議——選擇收徒。
選擇收徒，更多是因為魏獻儀需要一個親傳。
先是魏獻儀需要，再是華曦城願意供給，最後才是順手解決了晏程雲這個隱患。
不過……
魏獻儀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她坐上攆車，向華曦城送來的徒弟招了招手，“你來。”
華煢月很聽話，長腿一邁撩開門簾就進了她的攆車。
他站在車廂門前，魏獻儀朝他看了一眼，他會意，很快坐到一個離她不算遠的位置上。
他安穩坐下後，魏獻儀抽出小幾，給他倒了一盞提前備好的熱茶。
“華曦城應該與你說過我。”魏獻儀看著他說道。
華煢月點頭，“我知道您是鐘山神女，是師尊。”
“那你是誰？”魏獻儀問他。
“我是華煢月。”他的手指撫摸在瓷盞上，似乎隔著杯子被茶水燙了下，他微微縮手。
華煢月看向魏獻儀說道：“在今日之前我是華曦城中人，今日之後我便是師尊的弟子。”
他態度認真，甚至於在看著她時眉眼間也沾染真切神色。
聽到華煢月這樣說，魏獻儀問出她最在意的問題：“你今年多大了？”
“師尊，我年十九。”華煢月回覆她。
這答案與魏獻儀所想大差不差，她也因此沈默一會兒，一時間不知該從何處向華煢月說起讓她覺得麻煩的地方。
“師尊定是在想為何華曦城要讓我這麽個年長修士拜入您的門下。”華煢月見她神情躑躅，緩慢說出他的猜想。
魏獻儀輕輕應聲。
她其實很不喜歡旁人來揣測她的心思，但是華煢月是她新納的徒弟，即便名分未定，鐘山靈宗也毫不知情，可他……已經叫了她“師尊”。
若是這般，華煢月似乎、也許不能算是旁人，所以魏獻儀沒有排斥他的猜想與揣測。
“是。十九歲，確實……”魏獻儀沒有將話說完，但餘下的未言空間卻足夠華煢月明白她的意思。
十九歲，這個年紀對道界修士來說並非算是“大齡”。
只不過……
“鐘山的司天術法要自幼學起才好。”
魏獻儀原本以為華曦城會送來一個年幼尚淺且天資可期的小修士，她沒想到會是華煢月這類已經正式步入修行的修士。
想了想，魏獻儀幹脆告訴華煢月實情：“你從前修習的應是華曦城術法，現今再學它法，我不知你是否來得及，又是否能真正成為我的親傳。”
“我能。”華煢月篤定說道。
他的態度始終沈穩，讓魏獻儀少去許多猶夷，她笑了笑，問他為何這般有自信。
“師尊。”華煢月又喚一聲，話音稍頓，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接著道：“讓華曦城將我送到您身邊的原因只有一個，那便是我有這份能夠成為您的親傳弟子的能力。”
“師尊您還不了解我。我呢，有一項特殊的本領，不論是術法還是符印，只要它們入我眼中，只需一面，我便能將其學會。不過，‘學會’僅是表面，‘學會’之後仍需勤勉練習才能將其煉化為自己的道義與修為。”
華煢月只說到這裏。
若真如他所說，見過一回便能學會術法，那麽華煢月可謂是天縱奇才，天資稟賦超越常人，這樣的人卻一直被掩在華曦城中，魏獻儀感到一絲微妙。
她低下目光，視線落在小幾上一方清茶的茶面，“茶湯溫熱，煢月……嘗一嘗？”
華煢月側首望著魏獻儀，過了好一會，他恭順地端起茶盞細嘬慢品。
他不是不知道魏獻儀刻意避開討論他的天賦才能，但是她不想細究，華煢月也沒必要像推銷貨物一般向她時時展示自己。
他已經坐上她的攆車，還要跟隨她去到鐘山，日後也會在她身側修習。來日方長，他會令她知曉他話中所言真假。
在這之後，車廂內徹底靜默。後來一陣窸窣躥動，縮在魏獻儀身側的狐貍突然聲音尖利地叫了一聲。
緊接著有人揭開門簾，光線投入，碎影落在魏獻儀的腳下。
她望過去。
晏程雲在車門前看著她。
“我能進來嗎？”他問。
“肩若削成，腰如約素。”
——曹植《洛神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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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程雲從未想過他會從魏獻儀口中聽到這樣惡毒的話，他望著她，心中幽霭不可擋，緩緩滋生出陰暗冷冽的情緒。
晏程雲倏忽一笑，“原來你竟是這般深厭我……”
魏獻儀並不說話。
而晏程雲在註視她良久後，低著身體靠近魏獻儀，他握著那段垂懸的紅繩，在魏獻儀面前將它一點一點塞到衣襟之下。
做完這件事，他將外裳撥理整齊，雙手扶地撐起身體，他目光一瞬不轉地望著魏獻儀，他告訴她：“我絕不可能自戕。”
“也絕不可能如顧長熙那般，輕易無比地在你面前消失。”晏程雲異常堅定的話音稍頓，他對她露出柔和笑容，然而在其溫順表皮下卻是一顆骯臟心竅。
“小儀，你忘了嗎？我曾央求過你要你陪著我一起入閻獄，可是那次你辱我、貶斥我、拋棄我，讓我一個人死在陰冷的雨雪天，甚至連屍骨都未保存齊全。”
晏程雲沒有一刻忘記當日情境，她厭棄他的眼神，她不允他幹凈清白的動作，這些都歷歷在目。
而最後她推開他的那一下更是決絕不已，冰冷的地面叫他寒徹脊骨，讓晏程雲徹底失去生的希望。
風入窗柩，掀起紗幔數重，曦和堂內空氣愈發清冷，晏程雲從舊事中剝離思緒，想到此時又是一冬來臨。
“時間過得真快。”
“但是……”
“這一回，你休想讓我獨自去死。”晏程雲抿唇微笑。
他話中濃厚的恫嚇讓魏獻儀向他瞥去一眼。
想了又想，魏獻儀還是同他說了這麽句：“你還真是一點沒變。”永遠認不清自己所處的位置。
“什麽意思？”晏程雲瞇了瞇眼，不明白魏獻儀所說的“沒變”指的是哪方面。
可是魏獻儀沒有再往下說，她彎腰拾起狐貍，往前走，晏程雲卻撲過來擋在她面前，魏獻儀的腳步因此遲緩片刻。
晏程雲借此時機用側臉蹭了蹭她的腰，聲音深沈又執著：“你說過會帶我去鐘山。”
魏獻儀的確說過。
可那個時候她說這話並非是出自真心。
這一點，晏程雲不會不知道。
可他還是借著舊年的不堪向魏獻儀提出了他的要求：“我不想阻攔你離開，所以請你守諾。”
字字入耳，魏獻儀越看他越覺得可笑，最後擡腳踢倒他。
看到晏程雲捂著胸口跌在地上，臉上露出難堪的表情，魏獻儀這才輕飄飄地應允：“好啊。”
說完這兩個字，魏獻儀走出了曦和堂，沒有回頭。
因為魏獻儀的決定，鐘山修士在華曦城休整數日才有動身的打算。
養了幾天狐貍，臨出發那天還是孱弱得不行，有時候魏獻儀也會懷疑赫蓮是不是在裝模作樣。
但是仔細想想，赫蓮如果真有這個腦子，現在又怎會虛弱無力躺在她面前。
魏獻儀照常輸送一段靈力給狐貍，然後拍了拍它的身體，狐貍眼珠微動，琥珀色濃郁，魏獻儀一下子壓住它的腦袋，與它這對狐貍眼相視。
狐貍在她手心一動不動。
魏獻儀做出一個剜眼的動作，狐貍被嚇到後更不敢動。
“蠢狐貍。”
狐貍聽到她的話，猛然掙紮了一下。
看懂狐貍的肢體語言，魏獻儀不緊不慢地說道：“不蠢不笨，怎麽還需要我來將他從你的識海裏揪出？”
狐貍聞言，僵住身體，一雙眼滴溜溜轉一圈後，它伏下腦袋，目光明亮潔凈地望著魏獻儀。
“你是狐貍，他是毒蛇，你與他合謀算計我，我還未身死，你就已被他坑害至死。”魏獻儀抓了一把它的毛發，這是魏獻儀為赫蓮考慮到的一方面。
另一方面，赫蓮在她身上留下幾乎無解的心印，有晏程雲在，他指不定哪天放出這道暗箭，到時就算魏獻儀能堪堪避過，會帶來多少麻煩事猶未可知。
晏程雲是隱患，魏獻儀不可能讓他在潛移默化中操控赫蓮，所以她得先其一步動手，讓晏程雲在她眼皮子底下無處遁形。
她抓住狐貍毛皮的手指微緊，魏獻儀提起狐貍，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它的脊骨。
“與你說了這麽多，也不知道你能聽進去幾句人話。”
魏獻儀忽然一下用力，扯住一塊皮毛，聲音也略微低一些：“這次放過你，不過往後如若再讓我知曉你有不恭不敬的險惡心思，我就將你眼睛剜了還給白龍池殊，然後讓你爬著爬回北海。”
她半真半假地警告赫蓮。
狐貍縮了縮身體，聲音低弱地叫喚一聲，靜默片刻後狐貍伸出前爪勾住她的衣袖。
魏獻儀回應了它的示好。
外面響起一陣敲門聲，魏獻儀推開門，見到前來接她的懷穎。
魏獻儀一手拎著狐貍出門，懷穎走在她前面為她引路，走了一段路，魏獻儀叫住懷穎。
聽到聲音，懷穎不由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魏獻儀，“師叔？”
“懷穎，你就要有新師弟了。”魏獻儀說著，對她笑了笑。
懷穎顯然沒有想到魏獻儀會說這個，楞了一會兒，她也沒有想明白“新師弟”的由來。懷穎忙問道：“師叔，什麽師弟？”
她看著魏獻儀微微垂眼，應是在思考答覆，沒過多久，魏獻儀說道：“是我新納的親傳弟子。”
懷穎頓時怔楞不已。
什麽親傳？
是師叔的親傳……
可是這段時間他們都待在華曦城，魏獻儀從哪裏得了一名徒弟？
不等懷穎向她詢問具體情況，魏獻儀向懷穎示意一下，往府門的方向走去，她逐漸走到懷穎前面。
看著魏獻儀的背影，懷穎握緊手中劍，帶著疑惑追上去，好在她的疑雲很快得到解釋。
府門外，清一色鐘山修士站在攆車前，眾人中間，有一道鮮亮顏色，是一個身著鵝黃、背影綽約的年輕男子。
他只露出半張臉，玉冠束起餘下長發垂腰，幾簇玉質流蘇墜子垂在他肩頭兩側。
魏獻儀望見這人，腳步慢了下來，懷穎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也看到了這個男子。
隨行的每一個鐘山修士懷穎都見過，唯獨這人甚是面生，想來他便是魏獻儀新納的弟子，也是鐘山靈宗的新師弟。
可是這新師弟沒有見禮、未列姓名，怎麽就忽然之間成了“師弟”？
懷穎甚是無措，她看向魏獻儀，卻只得了魏獻儀的輕微頷首，然後她就看著師叔上前迎接她新納的弟子。
懷穎愁眉。
事情來的太突然，她不知要如何向她的師尊說明此事。
隨著一聲“神女”響起，華煢月心中了然，他側身回眸，目光越過一眾修士見到朝他而來的魏獻儀。
青霓雲衣，衣袂款款。
這一眼後，華煢月斂目低眉，向魏獻儀躬身一拜，是個標準的尊師禮。
“師尊。”
他與她初次見面，這兩個字從他口中喚出，魏獻儀明顯感覺到他的生澀。
不過，她也是第一次見徒弟。
魏獻儀打量他一番，發覺他身骨極好，肩若削成，腰如約素，若是為劍修，定然劍招輕盈回轉奇絕。
可是他跟著她學司天之術，不需要好身段，也不需要好皮囊。
這個徒弟，就是華曦城為她制服晏程雲而提出的條件。
當然，為了將晏程雲從狐妖識海中剝離這一件事，就與華曦城輕易做成這筆交易，對魏獻儀來說並不值當。
至少魏獻儀還有其它方法可以解決晏程雲，比如借用寂滅之術將晏程雲與赫蓮的靈識一齊斬殺。
但魏獻儀最後沒有選擇如此，她接受了華曦城的提議——選擇收徒。
選擇收徒，更多是因為魏獻儀需要一個親傳。
先是魏獻儀需要，再是華曦城願意供給，最後才是順手解決了晏程雲這個隱患。
不過……
魏獻儀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她坐上攆車，向華曦城送來的徒弟招了招手，“你來。”
華煢月很聽話，長腿一邁撩開門簾就進了她的攆車。
他站在車廂門前，魏獻儀朝他看了一眼，他會意，很快坐到一個離她不算遠的位置上。
他安穩坐下後，魏獻儀抽出小幾，給他倒了一盞提前備好的熱茶。
“華曦城應該與你說過我。”魏獻儀看著他說道。
華煢月點頭，“我知道您是鐘山神女，是師尊。”
“那你是誰？”魏獻儀問他。
“我是華煢月。”他的手指撫摸在瓷盞上，似乎隔著杯子被茶水燙了下，他微微縮手。
華煢月看向魏獻儀說道：“在今日之前我是華曦城中人，今日之後我便是師尊的弟子。”
他態度認真，甚至於在看著她時眉眼間也沾染真切神色。
聽到華煢月這樣說，魏獻儀問出她最在意的問題：“你今年多大了？”
“師尊，我年十九。”華煢月回覆她。
這答案與魏獻儀所想大差不差，她也因此沈默一會兒，一時間不知該從何處向華煢月說起讓她覺得麻煩的地方。
“師尊定是在想為何華曦城要讓我這麽個年長修士拜入您的門下。”華煢月見她神情躑躅，緩慢說出他的猜想。
魏獻儀輕輕應聲。
她其實很不喜歡旁人來揣測她的心思，但是華煢月是她新納的徒弟，即便名分未定，鐘山靈宗也毫不知情，可他……已經叫了她“師尊”。
若是這般，華煢月似乎、也許不能算是旁人，所以魏獻儀沒有排斥他的猜想與揣測。
“是。十九歲，確實……”魏獻儀沒有將話說完，但餘下的未言空間卻足夠華煢月明白她的意思。
十九歲，這個年紀對道界修士來說並非算是“大齡”。
只不過……
“鐘山的司天術法要自幼學起才好。”
魏獻儀原本以為華曦城會送來一個年幼尚淺且天資可期的小修士，她沒想到會是華煢月這類已經正式步入修行的修士。
想了想，魏獻儀幹脆告訴華煢月實情：“你從前修習的應是華曦城術法，現今再學它法，我不知你是否來得及，又是否能真正成為我的親傳。”
“我能。”華煢月篤定說道。
他的態度始終沈穩，讓魏獻儀少去許多猶夷，她笑了笑，問他為何這般有自信。
“師尊。”華煢月又喚一聲，話音稍頓，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接著道：“讓華曦城將我送到您身邊的原因只有一個，那便是我有這份能夠成為您的親傳弟子的能力。”
“師尊您還不了解我。我呢，有一項特殊的本領，不論是術法還是符印，只要它們入我眼中，只需一面，我便能將其學會。不過，‘學會’僅是表面，‘學會’之後仍需勤勉練習才能將其煉化為自己的道義與修為。”
華煢月只說到這裏。
若真如他所說，見過一回便能學會術法，那麽華煢月可謂是天縱奇才，天資稟賦超越常人，這樣的人卻一直被掩在華曦城中，魏獻儀感到一絲微妙。
她低下目光，視線落在小幾上一方清茶的茶面，“茶湯溫熱，煢月……嘗一嘗？”
華煢月側首望著魏獻儀，過了好一會，他恭順地端起茶盞細嘬慢品。
他不是不知道魏獻儀刻意避開討論他的天賦才能，但是她不想細究，華煢月也沒必要像推銷貨物一般向她時時展示自己。
他已經坐上她的攆車，還要跟隨她去到鐘山，日後也會在她身側修習。來日方長，他會令她知曉他話中所言真假。
在這之後，車廂內徹底靜默。後來一陣窸窣躥動，縮在魏獻儀身側的狐貍突然聲音尖利地叫了一聲。
緊接著有人揭開門簾，光線投入，碎影落在魏獻儀的腳下。
她望過去。
晏程雲在車門前看著她。
“我能進來嗎？”他問。
“肩若削成，腰如約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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