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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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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謝道衡口中聽到聞人夙的名字,魏獻儀楞了下。沒有人會特意在她面前提到聞人夙,除了謝道衡。

仔細思考謝道衡的話意後,魏獻儀緩慢放下手中長劍,她看著謝道衡。

觸及魏獻儀的目光,謝道衡唇角帶血的對她笑了一下,“我沒必要騙你。”他強調。

謝道衡確實沒必要。

因為真假,魏獻儀能夠分辨出來,魏獻儀定定看著謝道衡一會兒,問道:“你來這裏、告訴我這些究竟有何目的?”

謝道衡聞言輕笑:“我的目的就是帶你回來,鐘山修士是你所關心的,既然你關心,那我自然會為之上心。”

聽到謝道衡的前半句魏獻儀,很快回覆:“你帶不走我。”

謝道衡聽了她的話,也沒有覺得失落,他望著魏獻儀,謝道衡有意將手心向前伸展,讓魏獻儀看到他的手中血痕。

魏獻儀見了沒什麽反應,她低下眼眸,沒過多久聽到謝道衡說:“既然如此,那我就帶你去找聞人夙。”

不等魏獻儀的回答,謝道衡就兀自往下說下去:“你不是最想見他嗎?更不提他現在抓了鐘山修士,你一定更想見他了,我成全你,小儀,我都成全你。”

關於謝道衡對她說的這些話,魏獻儀早有預料,所以在他說出口的時候,她並沒感到任何驚訝,這一切都是謝道衡早就在心中盤算好的。

謝道衡知道魏獻儀不會拒絕,不論是聞人夙的存在還是鐘山修士,對她來說都是重要的。雖然謝道衡很不想承認,但是事實擺在眼前,只要有聞人夙在魏獻儀就不會決然離開。

魏獻儀聽完他的話沒有說什麽。但是必知道,魏獻儀這是謝道衡已經默認的意思,所以他上前兩步,來到距離魏獻儀極近的地方,同時季毓霜也在他們附近。

謝道衡瞥了一眼季毓霜,沒有對季毓霜說什麽,他只在魏獻儀面前展開笑顏,說道:“小儀,只要你願意,怎麽樣都可以。但是小儀,聞人夙既然抓了鐘山修士,你便要做好心理準備,因為聞人夙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聞人夙了。我早對你說過,聞人夙現在魔修。”

魔修,魔修是什麽?便是什麽都能做出來的。

順著謝道衡的話音思考,魏獻儀輕微皺眉。不是謝道衡在危言聳聽,而是魏獻儀真的曾真切的從聞人夙口中聽到過關於他對鐘山的怨恨之詞。

而且謝道衡說的不是沒有道理,聞人夙不是原來的那個聞人夙,他負擔太多,又有太多不願意向魏獻儀解釋,從另一個方面來想,如今聞人夙抓住鐘山修士,又何嘗不是,再讓魏獻儀去主動找他。

魏獻儀看了看謝道衡,還是沒有話要說。謝道衡見她態度,也不失望,他最後笑了笑,然後側身,與此同時,他身後的修士紛紛隨之轉身,為他們讓出一條人行通道。

這一路長遠而通向他方,魏獻儀沒有過多猶豫就走了進去,謝道衡緊隨其後。但在跟隨魏獻儀之前,謝道衡先朝身後遞去一眼,目光落在季毓霜身上。

季毓霜見到,本就沒有提起的腳步,此刻越發沈重,他不知道現在自己該怎樣的心情面對謝道衡。謝道衡對他有救命之恩,是他結義兄長,也是最後毀去他們結義之情的人。

看到謝道衡,季毓霜想起段晨秋。

段晨秋常年被自家母親困在神霄門中,他知道謝道衡統領淮洲,是整個道界唯一能統領一境的境主。所以段晨秋最敬重謝道衡,其次是聖音子宛,但是他不會想到謝道衡會殺掉他另一敬重的人。

此刻,段晨秋還在太承山山腳下的神霄門中,也許段晨秋還會為在外的他們祈禱祝願,希望他們平安順遂。但他不會想到山外的他們,已經生出瘡痕,再也回不到從前。

季毓霜隱隱有預感,再見到段晨秋時,他們結義兄弟四人之中,至少已經有兩個是不在人世了的。

想的越多,季毓霜臉色就愈加透白。他看著謝道衡,對方也在回望他,最後謝道衡神情冰冷。

關於聞人夙的所在之地,謝道衡沒有詳細地向魏獻儀說明白。離開鏡洲之後,魏獻儀才從謝道衡口中知道,聞人夙在淮洲。

“我們要去淮洲?”馬車上,魏獻儀聽到這個,不可置信地看向謝道衡。

謝道衡神色坦然,看出魏獻儀的疑惑,沒有立刻為她解答。他拿起放在茶幾上的靈露壺,輕盈透徹的靈露從壺口傾瀉而出,落在白玉瓷盞裏。

謝道衡將他親手倒好的靈露捧著遞給魏獻儀,她看了一眼,白玉瓷盞靈波輕蕩,可是魏獻儀沒有準備接過去。

僵持一會兒,謝道衡輕輕笑了下,沒有再勉強魏獻儀,他自己端起杯盞,然後俯身擡手,喝下半杯靈露。

“很清爽的味道。”喝完後,謝道衡評價說道。

魏獻儀聽了,不置一詞。

謝道衡知道她在等他回覆,所以沒過多久,也不再於這些小事上捉弄她。

“不錯,此先我的確是做出舍城之舉,淮洲歸魔宗這一點毋庸置疑,而今我們得以前赴,只是因為魔宗應允。”謝道衡說道。

“魔宗為何會應允?”魏獻儀怎麽也想不通魔宗的“應允”是從何處來。

謝道衡沈默一會兒,繼而落手將白玉瓷盞中的另一半靈露飲盡。之後他才回覆魏獻儀說:“若我告訴你,魔宗與道界談和了,你會信嗎?”

“不可能。”魏獻儀當即否定。

謝道衡的這些話說給道界內陸未出山的修士聽,尚且可以使他們輕信,但是魏獻儀不在這些容易輕信的人中間。她從鐘山而來,曾親身進入過這種劫難,魔宗所圖甚廣,絕不可能是一個淮洲就能將他們的野心撫平的。

往日種種慘烈情況俱在眼前重現,魏獻儀記得道界的死傷,記得道界對魔宗的怨憤,便更不可能相信道界會接受魔宗的講和……

死了這麽多修士,就這樣結束?魔宗還沒有退出道界,就這樣結束?

“總之我絕不相信。”魏獻儀落聲。

謝道衡看著魏獻儀漸漸起了懷疑的神色,謝道衡對魏獻儀一笑:“我所說是非,待我們進入淮洲,一切便能知曉。”

魏獻儀不語。

如若謝道衡當真能讓她知曉一切,那自然是最好不過,希望謝道衡不會叫她失望。

約莫半炷香後,馬車停在淮洲洲境邊緣,謝道衡先下馬車,後來揭開車簾,請魏獻儀一並走下來。

魏獻儀落地。

看著眼前茫茫一片洲境,這片土地她曾踏足,這片土地她也曾守護,但是現在在這片土地上,是魔修,是魔宗的領域。

一時感慨萬千。

而致使這一切發生的人,就在魏獻儀的身側。

魏獻儀移開目光,看向謝道衡。

但是謝道衡沒有註意到她,謝道衡的視線落在身後的修士中間。

謝道衡拍了拍手,修士人群攢動,從中走出,不,不能說是走出來。那人雙腿被廢,所過之處,滿地狼藉血色,他半邊身子落在地上,皓白的衣衫此刻狼狽不堪。

魏獻儀站的比較遠,沒有看清他的臉。是之後,謝道衡將一段韁繩遞交給她的時候,魏獻儀才看到那人是……

“季、毓霜?”魏獻儀話音遲鈍。

季毓霜發絲淩亂,覆蓋在臉龐兩側,血珠和汗水摻雜在一起,將他一張臉,一整個身子都浸透染紅。他慣常愛穿的白衣,已經不見了白色,只剩下混沌的臟汙還有血腥氣。

魏獻儀看到這一幕,身體僵硬。

謝道衡見狀,笑了聲,他將韁繩塞進魏獻儀手中,她根本來不及拒絕,就被謝道衡握住手,而魏獻儀手中握住那段系在季毓霜脖頸上的韁繩。

“收緊了。”謝道衡說,聲音很低。

魏獻儀沒有看他,她的目光仍在地上的季毓霜身上。見到震駭殘忍的這一幕,有一瞬魏獻儀忘記思考,她想不到謝道衡在她旁邊,她只想上前。

謝道衡不必追尋她的視線,也能知道此刻魏獻儀定然是在註視滿身錯漏的那個人。

他笑了下,同時手中力道更重,幾乎要將魏獻儀的指骨揉碎。

一陣刺痛襲來,魏獻儀回過神,她看了謝道衡一眼,然後垂眸,看著他握住她的手,以及在她手心露出一截的繩索……

很粗糙,馴獸用的。

魏獻儀的手指顫抖。

謝道衡感受到了,他很滿意她的反應,雖然仍然排斥,但至少不再是從前對他視若無睹。

“小儀,你不是喜歡他為你引路麽?”謝道衡薄唇輕動,笑意之中漸生冰淩。

看他嘴角含笑,魏獻儀只覺得心底發涼,她冷漠地抽出被他緊攥住的手。

謝道衡眼眸微動,也不阻止她的動作,看著魏獻儀的手,推開他,謝道衡低下視線,聲音仍然含笑:“我說過,你喜歡什麽,我便也喜歡,所以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你可要收好了。”

他的語調輕慢,斜斜瞥著地上的季毓霜,磋磨淩亂,不堪入目。

“一條狗而已,小儀開心就收著,不開心就松了繩,讓他自生自滅。”謝道衡說道。

謝道衡的一次一次落在魏獻儀耳邊,猶如凝冰的雨水打落,意味寒涼不可融。魏獻儀沒有聽取他的話,她朝著眼前走去。

季毓霜似有覺察,魏獻儀每走一步,季毓霜都往後退縮半分,然而束縛住他脖頸的繩索就在魏獻儀的手中,季毓霜就算再不想見魏獻儀,又能去到哪裏?

魏獻儀最終在他面前停住。

被零碎發容遮住視線的季毓霜,從發絲縫隙間見到魏獻儀向他俯身而至,季毓霜下意識想要避開魏獻儀,但是不行。

魏獻儀已經將他手中繩索勒緊,季毓霜稍有動作便感到一陣窒息,他哪裏也逃不去,所以只能看著魏獻儀向他伸出垂撫之手。

魏獻儀的手指落在他的頭頂,很輕的觸碰,卻讓季毓霜渾身顫抖。

似乎被他這副模樣嚇到,魏獻儀很快收回手,季毓霜自暴自棄地垂了垂眼,等待魏獻儀放下韁繩,將他棄留於此。

季毓霜等了很久,卻等到魏獻儀對他說一句:“對不起。”

魏獻儀從一開始就知道季毓霜不是十分願意為她做這些事,是魏獻儀在勸說他,是魏獻儀在勉強他,將季毓霜說服到動容,再在無意中見他變成如今模樣……

“我不應該。”魏獻儀只說到這四個字,但是魏獻儀知道季毓霜能夠明白。

如果不是魏獻儀從一開始就將逃出鏡洲的希冀留在季毓霜身上,季毓霜不會被謝道衡廢去雙腿。

季毓霜聽到,心裏酸痛,他張了張嘴,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魏獻儀又將手放在他的脖子上,那處被繩子緊緊纏住,只要魏獻儀緊一緊手,季毓霜都會呼吸不暢。

魏獻儀摸索繩索,觸碰到他的脖頸,手指指腹瞬間就沾了血紅。

“小儀,別再看了,解不開的。”這時謝道衡註意到魏獻儀的舉動,上前提醒說道。

魏獻儀聞言,轉頭看著他,臉上神情憤恨,是謝道衡極少見到的,哪怕當日他將淮洲拱手奉予魔修,也未曾見到魏獻儀會露出如此神情。

謝道衡扯住唇角笑容,他將視線從魏獻儀的臉上移到她手中,她手裏緊攥韁繩,謝道衡見了,輕笑:“既然小儀願意接受這條身殘的狗,小儀你就要好好看著他,省得他出來咬人,又或者是丟失了,尋不見。”

謝道衡話意深然一片。他在警示魏獻儀,這一次,他留下季毓霜的性命,但下一次——不,不應是下一次,而是從此刻起,一旦被謝道衡抓住機會,魏獻儀沒有“看住”季毓霜,謝道衡就會對季毓霜動真格。

要季毓霜的命?

魏獻儀忍住作嘔之感,冷冷撇開視線。

因為姿勢問題,季毓霜伏在她腳下,魏獻儀稍微垂眼就能見到他痛苦地皺起眉。

往下看去,見到季毓霜身上濕粘的紅潤,再往下,是他殘斷的雙腿,魏獻儀不敢再看他究竟被傷到何種程度。

她牽著手中繩索,也不敢將之在謝道衡眼前松開。

原先走下馬車,是為了方便進入淮洲,如今季毓霜如此,魏獻儀不可能一路拖扯季毓霜前行,因此她向謝道衡提出重新坐上馬車。

謝道衡完全沒有要為難他們的意思,聽到魏獻儀說出想法,他滿意地笑笑,然後特意撩開門簾,讓魏獻儀扶著季毓霜進去。

魏獻儀將季毓霜安置在車廂內部,然後坐在季毓霜旁邊,謝道衡見她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催了一聲:“小儀,不要與他同座,他身上很臟。”

魏獻儀聽了,看也沒有看謝道衡,她在季毓霜身側,手中揉碎一顆丹藥,然後順著靈力進入季毓霜的體內,季毓霜感受到靈藥滋養,低伏的頭有了動作。

魏獻儀見狀,又碾碎一顆丹藥,這回季毓霜順從地貼近她的手指,靜靜吸納魏獻儀手中的靈藥。

在魏獻儀從藥瓶中取出第三枚丹藥時,一道靈力襲來,準確地打中a手裏的藥瓶,藥瓶落地,“哢噠”一聲瓶身碎裂一地。

“小儀,夠了。”謝道衡的聲音傳入。

他見她一味照料季毓霜,已忍無可忍,“我將季毓霜的性命留下,不是為了讓你對他關照不已。”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這一刻,他手中常見從車廂中飛出,直直打在他身上。他不傻,他知道這是遺跡必殺之劍,所以即便是他對他會說的這一劍,他也要躲開。

他當然可以死在他的手上,但絕不能在現在,也不能在這個地方,更不能在他對他毫不在意的時候

躲開霜綺劍後,他沈著臉,站到馬車一邊,隔著,若即若夫的車聯網,這裏面兩人動作。

他沈默一會兒,轉身向前,沒有再去打擾他們。

既然他這麽喜歡照顧那種殘破不已的東西,那他也願意順著他,讓他高興,讓他開心,為此他再去弄殘幾個小玩意兒也無所謂。

來到目的地,他先將季毓霜安頓好,他又警告了謝道衡一遍。謝道衡笑笑,口頭答應,他不會對他做什麽,至少現在不會。

“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謝道衡說道。

進入淮洲,魏獻儀最先見到的魔修不是聞人夙,是……一個她不是很想見的人。

畢竟上次魏獻儀與他不歡而散,這次相見又是以極其對立的身份,魏獻儀不敢指望再這樣的條件下他會對她手下留情。

進入高閣之中,珠簾羅幕皆堆積於地,閣中透散著若有若無的魔氣,除此之外還有許多讓魏獻儀熟悉的靈力氣息。

看著謝道衡避讓閣中機關,操作嫻熟,明顯不是第一回來到最初的樣子。魏獻儀因為季毓霜的事,沈著心,不想再次問他緣由。

見到墮神極天,在魏獻儀意料之外。極天端坐高位,舉止怡然,比起此前幾回相見,面前的這個墮神極天更像魔宗的至尊。

“魔尊。”謝道衡走近,簡單向他招呼一句。

極天淡淡看了謝道衡一眼,隨後很快將目光落在他身後的魏獻儀身上,他臉上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幽恨。

極天沒有說話。

謝道衡落座,他見魏獻儀一動不動,於是主動上手,準備拉她入座。被魏獻儀避開。

魏獻儀不再去看極天。

但是極天的那股壓迫感仍停留在她心中,這讓魏獻儀更清晰的意識到,眼前這個他是以魔尊的身份,在她的對面。

魏獻儀因此更不理解,為何他們能坐在一起。還有先前謝道衡對這裏的游刃有餘,對這一切魏獻儀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極天揮了揮手,立刻有人入內為他們奉茶,茶水煙氣飄搖,絕非是道界所產,魏獻儀在極天的冷視下,飲了一口。

“魔宗所產‘極靈玉’,是不是很特別的味道?”極天在這時適時開口,讓魏獻儀更覺味道凜然。

明明是溫熱的茶水,但是入口卻是一股透涼之感,猶若巖漿冰層相接,互相滲透,火熱中冷意非凡,多嘗一口,魏獻儀都怕折損靈力。

在極天說完那句“特別的味道”後,謝道衡很快應和一句,但是極天聽了,臉上穩穩端著他嫻熟的幽深表情,他在看他,他沒有反應,似乎也是在等魏獻儀開口。

本來魏獻儀與他相安無事的坐在這一處,就已經夠讓魏獻儀感到驚異了,現在極天這幅揣摩不透的態度,讓魏獻儀有些許坐立難安。

魏獻儀斂眸,在極天的註視下,隨口說了句:“的確很特別。”

極天稍微側身,終於移動目光,將凝固在魏獻儀身上的視線移開,繼而極天語意莫名地說道:“是啊,特別的‘極靈玉’,可是魔宗也就只能養養這種東西了,別的……”

別的什麽?

極天沒說,魏獻儀當然也不會清楚他心裏想的是什麽。

閣外門戶被人打開,幽風吹來,卷動闌珊簾幕,內褲自他踏入這裏,一來就十分熟悉的靈力氣息離他越來越近,最後靈息隨著修士停在她面前。

魏獻儀擡頭,見到來人,不自覺地說出小聲的一句“師兄”。

“師兄,你怎麽會在這裏?”魏獻儀看著寒蒺,問道。

寒蒺似乎早已知道他會來此,臉上卻有久違不見的重逢之感,卻不見驚訝神情。

“師妹,說來話長。”寒蒺向她頷首示意。

魏獻儀一直看著他,寒蒺落座在他身側,卻似乎並不準備開口向他解釋什麽。隔了一會,外面又有許多人進來,幾乎都是道界修士。

魏獻儀定睛一看,那些前來的人根本不是普通修士。

鐘山、嵐洲、江南顧氏……更多。

不比此前魏獻儀見到的是這些勢力中的青年才俊,現在來到魏獻儀面前的,是其中真正的掌權者。

他們臉上皆有冷峻神色,的確,面對魔尊極天,是一件需要警惕的事情,但即便警惕,他們仍陸續踏入閣中。

等到道界的修士來得差不多了,極天坐在主位上冷淡開口:“既然都來了,那便開始。”

眾人聞聲神色凜然,只有魏獻儀毫不知情。

這時寒蒺對她附耳:“師妹,什麽都不要問,請耐心聽下去。”語氣擔憂。

魏獻儀當然不知寒蒺對她的憂心是從哪裏來,可是寒蒺已經這樣說了,縱然魏獻儀心中有千船不懂,但此刻她也會靜心聽取寒蒺之意。

寒蒺是師兄,他從沒對她做過錯事。

“諸位既然來到此處,想必已然了解魔宗所需。”極天坐在主位上,聲音墜下,很幽沈。

但是在他說完話後,底下久久沒有回應,極天環顧一周,見到底下修士神情各異,眉眼之間稍有異動,魏獻儀猜到他們在以靈波傳音,但是魏獻儀想不到他們會議論些什麽。

過了很久,底下傳來一道修士的聲音:“魔宗的要求我們已經知道,但是敢問魔尊,為什麽就這樣……”後面半句話他沒有說完全,魏獻儀不懂他語氣裏的躊躇猶豫從何而來。

“你想問我為何要放過道界?”主位上極天將話接上。

極天低眼看了那修士一眼,“一千兩百年前,道界將魔宗拒之北海,此後魔宗修士不能踏入道界一步。如今,一千兩百年後,魔宗尋找到渡越北海的方法,北海這個天然屏障已經無法阻止魔宗攻勢,而且你們道界內部有了分歧,並非團結一心……”

說到這裏,極天移開視線,看向謝道衡。他口中“並非團結一心”的修士,指的自然是謝道衡。

謝道衡棄城棄淮洲洲境,沒人比他做得更絕,他是第一個對道界在北海聯盟提出反抗的人。只是反抗的方法很特別,甚至可以說,很殘忍。

順著極天的目光,閣中眾人當然見到謝道衡。數道各異的視線落在謝道衡的身上,謝道衡卻完全沒有不自在的意思。

他淡淡折疊好袖口,然後朝極天遞去一眼,毫不驚懼。

極天見到,片刻不語,很快他又接著說道:“眼看魔宗勢不可擋,在這危機關頭,本尊卻向道界提出和誠意,的確不可思議。但是諸位走到這裏,不就代表諸位已經想好該如何應對本尊的提議?”

話音落下,極天眾覽閣內一周,問道:“所以現今,誰來與我說說,道界究竟是何種想法?嗯?”

和,還是不和。

在極天這裏,只有這兩種選擇。

戰平還是死戰。

對於道界來說,這是相對比較好的情況。

魏獻儀從旁觀者的角度看到這裏,已經完全明白這場道界與魔宗的會談意義所在。

“談和?”魏獻儀看向寒蒺。

寒蒺轉頭回望她,“是,道界想談和,此戰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但是魔尊另有所求。”

不等魏獻儀向寒蒺仔細詢問極天所求,閣內就有修士開口:“魔修向來輕許承諾,如今魔尊一開口就是要談和退兵,更是要淮洲一境終身作為魔宗領地,恕我等再思量一二。”

極天輕笑,“好啊。”

言辭淡淡之間,那說話的修士卻被驚出一身冷汗。

“你將我困在鏡洲,就是為了著手這件事?”魏獻儀向身旁的謝道衡傳去靈波。

謝道衡聽到她的傳音,眉目一動,若有驚喜地朝她看來,他點點頭,“是啊。”

簡單的二字,和極天所言一樣簡單,卻讓魏獻儀更加覺得謝道衡心思深沈。

“所以舍淮洲給魔宗,也是你原本計劃中的一部分。”魏獻儀繼續傳音。

“是。”謝道衡很快回覆。

“你擔心我會阻撓魔宗與道界談和,所以……”

“你想的都對。”不等魏獻儀說完心中猜想,謝道衡直接一錘定音。

魏獻儀心顫。

“小儀,我之前說過,我有苦衷,是你誤會我太深,至今才發現我的苦心。”謝道衡向她看來,露出一個笑容。

魏獻儀看著他的目光卻越來越冷。

苦心?

是將她困住,不令她為道界做任何事情的苦心,還是將淮洲舍棄,造成如今魔宗想要淮洲就能得到淮洲的局面?

就連極天都知道道界內部不和,以謝道衡為首分出來這一派修士,避於淮洲,意在談和。但是魔宗已將獠牙伸入道界,更不提淮洲早已是其囊中之物,談和,拿什麽談?

“你將一切都算計好,縱我不願輕易談和,見到如今局勢,我只身力薄,毫無辦法。”魏獻儀冷聲說道。

“可是小儀,即便我沒有逼你選擇與魔宗談和這條路,我放手讓你選擇它路,你又能選什麽?”

謝道衡面色沈下,諷刺開口:“你能讓道界萬眾一心共拒魔宗,還是能讓魔宗主動撤回北海?這些,誰都做不到。”

使道界勢力割裂,降低凝聚力的人是謝道衡,若是魏獻儀能勸動他,今日謝道衡就不會帶她來此。而魔宗入侵道界又怎麽可能因為誰,又或者因為一群人而無功折返回去?

“魔宗入海,靠的是真龍,真龍傍身,更有墮神極天,這已經不是修真界能夠抵抗得了的力量,你覺得道界諸人,有誰能夠站出與其抵抗?”謝道衡把這些想的很清楚。

魏獻儀聽到這裏,不由駁道:“致使這一切發生的禍首,不正是你與你背後的‘他’嗎?”

極天早已向她承認,他所作所為皆是謝道衡的手筆,當然,其中也不排除極天自有所求的成分,但是更多還是因為謝璃和“他”的存在。

他們用了一場魔宗與道界的紛亂,來為謝璃辟出一條與眾不同的守住道界的方法。目的是什麽?是想讓她看見在謝璃促使下的海晏河清,還是要讓她知道“他”的存在,不可抗拒?

魏獻儀越往下想,心裏越沈,“罷了,我與你說這些做什麽?”

謝道衡終究只是謝璃,雖然可惡可怖,卻仍舊非“他”本尊。

聽到魏獻儀有些悵然的話音,謝道衡只覺得一陣麻痛在身。

他努力平覆心情,告訴魏獻儀說道:“小儀,你應該往好的方面想。道界很快就會與魔宗戰平,會立下約定,紛擾不再繼續,道界更不會再為北海防線勞心勞力,天下盛世可待。這樣,對道界來說還不夠好嗎?而且需要付出的代價,只是淮洲,一個早已被道界拋棄的淮洲。”

謝道衡親口說出“道界拋棄淮洲”,可他最後竟也成為拋棄淮洲的主謀之一。

不知為何,他心中生出些許微妙的情愫,命運輪轉,且嘆且悲。

“江山易改。”魏獻儀著口說出四個字。

謝道衡說的那些話術,魏獻儀不想聽。

謝道衡聞言,微微垂眼。

“難道你也認為魔修一定為惡嗎?”

魏獻儀當然沒有這樣認為。

魔修未必為惡,道界修士也未必全然是善。但不可否認的是,魔修在入侵道界的這次呈現出的野心非凡。

誰能保證割舍一個淮洲就能滿足他們的胃口?

就算是行事至此癲狂的謝道衡,也不敢將整個道界推入魔宗虎口。

“那你覺得,聞人夙是惡人嗎?”謝道衡陡然發問。

他又提聞人夙。

魏獻儀瞥向謝道衡,看了他一眼,魏獻儀捏緊垂落在手心的衣袖。

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開始深思泛濫。

她不知道現今聞人夙在哪裏,等到,等到什麽時候?是魔宗與道界談和成功,還是道界將淮洲割舍給魔宗?

魏獻儀閉了閉眼。

另一邊,極天陸續聽了幾名修士的回覆,但笑不語,只是他笑容太過冰冷,以至於後續再無人向前進言。

“諸位意思,本尊已經明白。”極天說道。

“為此本尊向諸位說明魔宗情形,來解釋本尊為何只要奪取淮洲一境,但是告訴爾等,卻不代表你們有拒絕的餘地。淮洲本就之於我手,如今這番不過是要向你們知會一聲。”

極天的聲音透著不快,顯然是之前的幾個修士將他惹惱。

威壓之下,無人上前應接其言。

“您請說。”寒蒺在這時悠然起身,望向極天,“只要您說的有理,只要這個道理能將我們說服,淮洲,不是不能讓。”寒蒺在向極天爭取淮洲的歸屬。

淮洲,不論此地如今為誰占據,從禮義而言,都得先是道界的,然後再是其他。

極天看了寒蒺一會,似乎認出他來,笑了下。

“聞人宗主應該沒去過森羅之域。”極天說道。

聽到他的“聞人”姓氏,寒蒺皺眉,心中隱隱生出不安。許多年不曾有人這樣稱喚過他,聞人藜乍一從魔尊極天口中聽見,頗有不適之感。

“何為森羅之域?”寒蒺問道。

極天聞言,笑了笑,暢然說道:“聞人宗主沒去過,令弟卻是常年居住在這處地界,聞人宗主大可以去詢問令弟。

寒蒺臉色一白,明白極天話中帶刺,指向他與聞人夙的關系。

聽到“令弟”二字,想到聞人夙的,不止是寒蒺,還有閣中一些早有耳聞的修士。他們向寒蒺投來驚異的目光,與此同時,他們也註意到寒蒺身側的魏獻儀。

魏獻儀在垂目沈思,未曾關註閣中突然變換的氛圍。反倒是謝道衡察覺到一切,他起身走到魏獻儀面前,以一副保衛者的架勢護著他。

眾人見到同樣飽受爭議的謝道衡,謝道衡對他們冷眉冷眼,目中神情似在審視他們無知無智。

眾人紛紛移開視線。

極天見到閣中因他一言,而變得如此僵硬。他心中暗笑,轉而聲線平淡開口道:“北海的此岸是道界,而北海的另一岸,則為魔宗,魔宗所在之疆土,也被魔修稱之為——森羅之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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