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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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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蓮

“淮洲……”聞人夙的指尖落在地圖上標紅的位置。

他的手指順著淮洲一境的山脈曲線向上,最終停頓在某處,他叩著指節,輕輕點了兩下。

“北海。”聞人夙一邊說,一邊擡眼朝魏獻儀望去。

房間內,燭火從紗質的燈罩中傾瀉而出,絲絲寸寸,光線明朗。

魏獻儀坐在桌案前,手中執筆,在青色紙上落下一串接著一串的符號,聞人夙在她身側,偶爾低頭為她吹幹紙上的筆墨。

魏獻儀寫了很久。

她幾乎將畢生所學都用在了這道青色紙張上。

術法、咒印、心決……這是魏獻儀能為秾平三城、為淮洲想到的全部方法。

“等到天亮,魔宗勢必攻城,到時候秾平三城又像昨日那般搖搖欲墜。我現在將這些道法傳授出去,能不能有修士學得成,我也不知道,但是……總該比什麽都不做,要來的好。”魏獻儀停筆後,看著紙上的一字一符,對聞人夙輕聲說。

筆管落下,柔韌的尖頭將桌案暈染成墨色,聞人夙為她收起筆,望了望她寫下的諸多道法。

“連司天之術都教出去了,就不擔心淮洲安定後,會憑空冒出來許多徒弟嗎?”聞人夙聲音含笑,擡眼看向她時,目光松軟。

他在有意撫平魏獻儀內心正緊繃著的那根弦。

魏獻儀懂得他的心思,擡了擡手,向他回應道:“師尊說過,司天之術不是什麽秘法,有緣人自能學會,若是淮洲之內有人能學成,說不定他就是我真正的徒弟。”

話雖如此,但是魏獻儀首徒,實際上沒有她說的這樣簡單,她更多是在順應聞人夙對她的寬解。

聞人夙握住魏獻儀朝他伸來的手,指節透涼,他坐下來陪在她旁邊,將她的手指攏進衣袖。

“我不懂什麽有無緣分,但是陸宗主說什麽便是什麽。”聞人夙看著魏獻儀,說話時臉上帶著她最愛看的輕淺笑容。

魏獻儀望向他,眼睫微動。

“笑不出也沒關系,不用勉強自己。”魏獻儀擡起另一邊的手,幾根手指撫上聞人夙的臉頰。

她的掌心捧著聞人夙光潔的下巴,手腕稍微上仰,他的整張臉就被她往上帶動。

聞人夙沒有因為她說的話而淡去臉上的笑容,他順著她手上的力道靠近她,眼中眸光細閃而動。

“我從來不覺得取悅你是一件勉強的事。”他望著魏獻儀,語氣很認真。

魏獻儀沒有說話,她與他距離極盡,聞人夙的呼吸盡數落在她的半邊臉頰上,溫熱的。

從她這個角度,依然能夠看見聞人夙唇角輕揚的弧度,魏獻儀有一瞬的恍然,他臉上的表情確實和他所說的一樣,從來不是委曲將就。

聞人夙將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在他的臉上放好,一時間唇邊笑意更濃。

“不論我為你做什麽,都是我心甘情願,從未有過勉強。”聞人夙又強調一遍。

屋外的天光透過窗牖,一點一點地取代室內光鮮的燭火。

魏獻儀從聞人夙的袖中抽出手,垂下手,按滅了桌案上的燭火,燈芯在她指尖留下一絲滾燙,也不疼,只是留有一點紅痕。

幽微的自然光線撒入窗內,魏獻儀在塵光裏捧起聞人夙的臉。

她與他相視很久,然後垂首在他額頭上輕輕落印,如風拂過漣漪,很平淡的一個親密接觸。

在聞人夙做出反應之前,魏獻儀將一塊青玉令塞進他手中。令牌很冰,聞人夙在觸碰到它的那一刻,手指顫了兩下。

“如果最後我們守不住這裏,我會想辦法讓你和一些人離開,你們可以去北海,也可以回鐘山。總之有了這塊令牌,靈臺神殿會擇你為主,往後鐘山也再不會有人驅逐你。”這是魏獻儀為他想到的退路。

她考慮的很周全。

她想過聞人夙曾蒙受師尊教誨,雖沒有正式的師徒之名,但也算是陸宗主的半個徒弟。

她想過鐘山司天之術無法延傳,所以她讓聞人夙見到了大部分的司天術法,就算是為了她,聞人夙也會學下去。

她從前不肯收徒,因為她覺得路還長,有緣人需得慢慢尋找,而現在,魏獻儀也不想收什麽徒弟了。

她擁有過的東西,聞人夙也曾擁有,他與她一般無二,他來繼承她的位置,傳承她在此世之間留下的道法,似乎再合適不過了。

青玉令在聞人夙手中怎麽也捂不熱,他聽著魏獻儀說的話,想到魏獻儀為他考慮的未來,可是他的心卻一點一點退卻溫度,最後徹底冷下。

“你想做什麽我都會陪你,但是魏獻儀,若是你想棄我於不顧,我便再也不會原諒你了。”他望著她,臉上一絲笑意也沒有,字裏行間傾斜出透澈冰冷的寒意。

他認真而執著的態度讓魏獻儀楞住一會兒,不久之後她輕輕笑了一下,然後俯身抱住聞人夙。

就在此時,城外傳來異響,起初細碎綿密,讓魏獻儀分辨不出情形,後來逐漸清晰,原來是魔宗行動的聲音。

他們在城門前停下大軍,緊接著開始攻打城門。

——“哐”,第一聲。

打破了城內所有的安定和平。

即便魏獻儀再想對他說勸慰的話、說理解的話,在這個時候她也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魏獻儀拍了拍聞人夙的後背,擁抱他擁抱得再緊一些,然後在某一刻抽身從他懷中離開。

“走吧,去城樓。”

城樓上,魏獻儀看著下方層層羅列整齊的魔修,只覺得一陣駭然。

若不是她昨日親手斬殺了無數魔修,看到今日場景,魏獻儀險些要以為昨日一戰魔宗毫發未損。

在她驚訝魔修人數之多的同時,遠處一個車騎朝著秾平城門緩緩駛來。

因為清晨無風,車騎上的旗幟卷作一團順垂而下,在車騎行駛之間,旗幟的褶皺被細微的風撫平,然後逐漸露出其上赤色蓮花的圖案。

昨日魏獻儀到這裏時已是黃昏,對這魔宗的旗幟,沒有特別註意。今日在微涼的晨風裏,蓮花搖擺展瓣,與城門前暗沈的血色相呼應。

瑰麗且妖異。

車騎停在了離城門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蓮花在這瞬息沒有了風的加持,又慢慢垂在欄桿上,一動不動。

這時一道風刃劈去,將掛著赤色蓮花旗幟的欄桿砍斷了半截,剩下的半截帶著旗幟落在了地面上,任數萬魔修踐踏。

魔修攻打城門的速度沒有減緩,反而在車騎上更換了一面新的旗幟時,攻打城門的聲勢驟然猛烈起來。

——“哐”,聲聲不絕。

新的旗幟還是黑底紅蓮,魏獻儀沒有瞧出與之前的不同,若有,那一定是這面新旗幟更“聽話”,即便無風也在空中高揚,比之之前擁有足夠的氣勢。

魔修大軍隨著號令者一聲一聲地下令向前方奔去,魏獻儀見狀,立即帶領尚且還能作戰的修士在城內列出陣法禦敵。

但是隔著屏障攻擊魔修,輸出的效率不高,他們很快禦劍轉向空中列陣。

魏獻儀將天未明時列出的術法一一對應在陣法中,她在城樓上凝心聚力,將各個關鍵的書法打入其中,使得劍陣的威力更上一重。

這場全新的戰鬥,依然是敵眾我寡,靠著鐘山修士,魏獻儀勉強在空中列出三個法陣來應對魔修。

第一步是打擊攻向城門的魔修,陣法之中劍影變幻流動,城門前的魔修在無形的光劍中逐個倒下。

因為修士將一部分靈力用以維持在空中禦劍,所以用剩下的靈力攻擊魔修時,並不能將其盡數斬殺。

但是魔宗遙遙望著在城門前痛不欲生的數名魔修,無動於衷,沒有分毫要救下他們的意思,似乎這些倒下的魔修只是什麽無用的渣滓。

魔宗此舉倒正好契合魏獻儀的心意,讓她不必將靈力耗費在擊殺魔修上。

這一來一回之間,人數微弱的道界修士似乎也能在其中游刃有餘,但是他們如今順利,只是因為魔宗還沒有發動真正的大規模的攻擊。

魏獻儀一方面在加固陣法,另一方面則在觀察魔修大軍的動向。

就這樣魔修派一波人,列陣修士擊潰一波人,不知道是第幾波的時候,魔修大軍忽然改變攻勢,左右兩翼包括主力魔修倏忽向禦劍的修士襲來。

魏獻儀在魔修動作之前緊急召回了禦劍的修士,她將三道分散開的劍陣打下,擊中朝他們襲來的三支魔修,霎時間劍光碎了一地,魔修的哀嚎聲響起。

魏獻儀看著城門下被擊潰的魔修,心裏稍微安定一些,可想到她一擡頭,就看見從遠處魔修大軍中蔓延出了數道魔氣,直直朝向在半空禦劍的修士。

幽然煞氣四起,魏獻儀連忙道出一聲:“回來!”

多數修士都已及時反應過來,從半空折返回到城樓上,但是仍由幾個修士因為舊傷未愈的緣故,收劍回城的動作慢了一拍。

等到他們反應過來時,已被那些猙獰的魔氣禁錮住了手腳。

“救——”修士發出想要求救的聲音,魏獻儀當即越過城樓,持劍刺向那些如藤蔓一般難纏的魔氣。

與她一同而行的,還有一直靜默在她身邊的聞人夙。

魏獻儀在空隙之間與他交換了一個眼神,二人當即一左一右,奔向不同的被魔氣禁錮住的修士。

聞人夙動作利落,面對底下突然襲來的魔修,他打了一道法決震下,暫時隔斷了魔修對他們的追擊。

而魏獻儀持劍刺斷魔氣後,那修士沒有靈力的加持,身形一個不穩,幾乎要從空中墜下。

魏獻儀俯身禦劍而行,伸手拽住這修士的肩膀,一個起身,將他順勢帶上了霜綺劍。

那修士面色淒白,體內靈力紊亂,已經不適合再繼續留下應敵了。

魏獻儀將他送下霜綺劍。

“謝神女……”這修士說出謝意,但是魏獻儀沒聽到後半句,因為一道破空之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

尖銳又刺耳。

她聽到聞人夙喊了一聲。

魏獻儀早就反應過來,但是那樣東西來得太快,她只堪堪偏移過半邊身體,卻躲不開它的攻勢。

淩厲的破空之音入耳,瞬息之間,一道箭矢射入魏獻儀的右肩,尾翼之上泛著銀色的光,魏獻儀悶哼一聲,垂眼朝肩頭看去,這支箭矢竟生生射穿她的肩骨。

魏獻儀忍住劇痛折身回到城樓上,她伸手朝銀色箭矢探去,卻在觸碰到箭矢尾端的那一瞬,銀光一顫,箭矢化作流絲散在空氣中。

但是疼痛並沒有隨之消失,魏獻儀覺得這支箭矢仍然留在她的肩頭,更糟糕的是,魏獻儀感到體內有一部分的靈力被它壓制住了。

這不是普通的箭。

魏獻儀朝魔修那處看去。

遠方,魔修大軍的正中央,車騎的頂端立著一人,鮮衣灼灼,發澤烏黑。

這時起風,朝他拂面而去,頓時衣裳飛舞如花枝重疊,他深黑的頭發順著風披散在身後。

魏獻儀的視線往下,一眼看到他手中銀光熠耀的長弓。

他漆黑的眼,隔著數重魔修,註視著城樓上的她。他的臉上掛著柔潤的笑容,殘散的風輕輕拂起他額前的碎發。

看到魏獻儀撫住肩頭的傷口——那是屬於他的傑作,赫蓮微微一笑。

“方才救人的時候,不是還覺得自己所向無敵,很厲害嘛?……怎麽一支伏靈箭就受不住了呢?”赫蓮歪了歪頭,甚至還擡起手中長弓搖晃幾下,明晃晃的告訴魏獻儀,是他,射中了她。

他的聲音隔著空氣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魏獻儀卻聽得很清楚。

射穿她肩膀的是“伏靈箭”,而赫蓮手中持有的則是與伏靈箭配套的“降靈弓”。

一支伏靈箭,本就可以單獨用於壓制道界修士的修為,而以降靈弓為媒介射出的伏靈箭威力更甚於前。

唯一值得魏獻儀慶幸的,是赫蓮的這一箭沒有用盡全力,自然也就沒有傷到魏獻儀的心脈。

魔修大軍因為這少年一人的行為而整個停下攻擊的動作。

魏獻儀服下兩枚丹藥後,見到遠方車騎漸漸往城門前走來,那血衣少年就站在車騎的最高處,在他移動而來的幾分時間裏,他望著魏獻儀的眼神一瞬不轉。

“我知道你。”車騎停在距離城門口不算遠的一處地方,赫蓮手中把玩著降靈弓。

魏獻儀聽到他的話,一點反應也沒有,這讓他覺得很沒意思。

赫蓮瞇了瞇眼,再度張開手中弓箭,對準的卻不再是魏獻儀,而是城樓上魏獻儀身側的鐘山修士。

“你是鐘山的司天神女。”赫蓮笑盈盈地看著魏獻儀,手中弓箭卻絲毫沒有要放松的意思。

魏獻儀意識到他想要做什麽,連忙將身側的修士護在身後。這一箭連她都有些難以承受,更不提那些修為不如她的修士。

“你是誰?”這是魏獻儀第一句向他主動問出口的話。

赫蓮稍微得到一絲滿意,但是他可不是那些她說兩句話,就要松懈殺心的小貓小狗。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赫蓮的回覆,相當於沒有回答。

這是他的主場,他不需要任何人來問他質詢他,就算是鐘山神女也不行。

“你是鐘山神女,傳聞說你能撩動星辰軌跡,改變星象,還能將日月歸納於掌股之中……”赫蓮說起這話時,面上帶了一些憧憬向往的神情。

魏獻儀皺了下眉,她完全不知道他口中的這些“傳聞”是從何而來,如果魏獻儀能有改變星象,盡攬日月的本領,恐怕她也不會被他那一支伏靈箭射中。

“這些,我都沒見過,我都想見一見,可以嗎?”赫蓮對著魏獻儀揚了揚下巴,恣肆嬌慣。

雖然他在話中詢問魏獻儀可不可以,但實際上他的態度完全不容許魏獻儀拒絕。

因為赫蓮手中的降靈弓已經被拉開到接近大圓滿的程度,只要再搭上一支伏靈箭,這威力一定是要比射向魏獻儀的那一箭來得更猛烈。

魏獻儀思考了很久,最終定下心思。

“你想先看哪一樣?”魏獻儀看著赫蓮,從他臉上看出一絲驚詫。

赫蓮的面孔在魏獻儀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稍微顯露出少許的裂痕,不過問題不大,他很快就面色如常,恢覆成那副“仰慕神跡”的樣子。

“我想先看哪一樣?可是我哪樣都沒見過,不如就煩請鐘山神女為我從第一件,”赫蓮松下降靈弓,一只手指了指天上的圓形輪廓。

“——就先將太陽摘下來好了,反正這對您來說,只是小事一樁,不是麽?”最末幾個字,赫蓮說得異常歡快,他看著魏獻儀,眼中閃動異樣的光彩。

魏獻儀聽到他無理的要求,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她甚至順應赫蓮的說法,微微動了動下頜。

“也好。”魏獻儀輕輕說出這二字,眼眸微垂,看起來好像是將全部的註意力都放在了赫蓮的身上。

赫蓮望著這樣的她,又楞了一下,總覺得和他預料的有太多不一樣。

但是他始終不信所謂的“傳聞”,他對魏獻儀笑了笑,浮於表面的笑容底下是刺骨的冰冷。

“你閉上眼。”魏獻儀又對他說。

赫蓮不喜歡順從他人,但是想到閉上眼再睜開就能看到她的醜陋的作態,也就無所謂地閉上了眼睛。

他不期待太陽如何墜落,他期待的是被道界奉為半個真神的鐘山神女,她在道界修士的面前如何隕落。

“神女大人,我已經閉上眼睛了,現在總能讓我知道您是如何向太陽摘取下來了吧?”他的聲音輕然暢快。

在赫蓮閉上眼睛後,世界一片昏暗,他心中哼著小調,想著睜眼之後足以看到魏獻儀的窘態。

光是在這裏想一想,他的心情就異常愉悅起來,以至於暫時忽略了在他耳邊出現的一聲嘆息。

赫蓮反應過來的時候,魏獻儀早已站到他身後,赫蓮來不及睜開眼,雙目就被一道冰冷的劍刃抵住了。

赫蓮瞬間被一種恐懼籠罩,緊接著是憤怒,“你想要做什麽?”

“你不是不想看到太陽嗎?”魏獻儀在他耳邊說。

赫蓮來不及驚慌,就又被疼痛感灌註了全身。

魏獻儀手上動作利落,一個移動身形,就將赫蓮的雙目從霜綺劍上奪去了。

赫蓮的尖叫聲響起,與此同時魔修大軍向魏獻儀襲擊而來。

先前,魏獻儀運轉起全身能夠調動的靈力,才趁著時機,來到赫蓮的身旁。

為了刺傷赫蓮的雙目,魏獻儀廢了些力氣,眼下魔修大軍朝她這處包圍而來,重重黑影疊加,她是深沈黑暗中的唯一一點星白顏色。

赫蓮的叫聲還沒有停止。

魏獻儀這一劍下得又狠又快,從赫蓮雙目中流淌而出的血水順著霜綺劍的劍身,滑落在她的手中。

赫蓮咬牙,伏在車騎前座上。

他口中含糊不清地說著些諸如“蠢、貨”之類的詞匯,不知道是在罵誰。

魏獻儀瞥他一眼,從他的後脖頸將他整個人拎了起來。

“我若是死在這裏,你也不會好過。”魏獻儀語氣淡淡的。

赫蓮聽到她的聲音,渾身猛然一顫。

此前她在他身後同他說了一句話,再然後就將他的雙眼刺傷,他毫無防備,這讓赫蓮的身心都受到了極大的創傷。

同時,也讓他不免感到後悔起來。

他向魏獻儀射去一支專用來壓制道界修士的伏靈箭,魏獻儀自然不會讓他好過,她用霜綺劍刺瞎了他的眼,為道界修士至純的靈力所傷,他要如何才能不痛苦?

赫蓮捂住眼睛,腥紅的血水從他的手指縫隙間流出。

他口齒不清地對魏獻儀說:“要死、一起死……”

魏獻儀冷眼看著赫蓮。

四方魔修異動十分明顯,想進一步圍攻魏獻儀,卻又礙於赫蓮的存在,不敢再進一步。

當然,他們不敢再進,卻不代表魏獻儀能夠全身而退。

尤其是在魏獻儀面前的這個妖異少年從來不是什麽純良之輩。

魏獻儀將霜綺劍落於他的脖頸處,赫蓮雖然看不到詳情,卻能從脖子處的皮膚上感受到,這與此前落於他眼皮之上劍刃一般無二。

他在驚顫過後,心底浮露一股憤怒之氣。

在魏獻儀要挾他與魔修僵持的時候,赫蓮感受著霜綺劍的劍鋒,直接傾身而上,自己將脖頸送去霜綺劍的劍刃上。

魏獻儀為之一驚。

她沒想到他會不顧生死地朝她劍刃上撞去,魏獻儀下意識地收回手,之後才想起面前站著的人是個魔修。

就在她後悔之際,赫蓮已從她身邊逃脫,他看不見眼前的路,他只管扶住車騎的邊緣,然後往魔修人潮中縱身一躍!

“殺了她……”赫蓮落到魔修之中,還沒有站穩腳跟,甚至沒能好好喘上一口氣,就對魔修下達了這樣一個指令。

他此生從沒有這樣狼狽過。

“殺了她!”念及此,赫蓮心中恨意越發凜然盛大。

赫蓮得以逃生,而魏獻儀卻獨獨被困於車騎之中。

周圍都是魔修,城門上的鐘山修士離她雖然不遠,卻沒有人能夠接應她。

魏獻儀移動眸光,看向城樓之上臉色泛白的聞人夙。

觸及她的眸光,聞人夙什麽都不想管了,他飛身而下,落在一眾魔修面前。

就在他即將展開一身魔氣之時,遠方傳來一陣躁動。

聞人夙定睛望去,見到幾名修士列陣在前,他們身後跟著幾批來自不同地方的修士,朝他們這處而來。

魔宗還是老毛病,明明知道自己側翼力量薄弱,卻從來不想著加強側翼。

這群修士從側翼殺出時,聞人夙上前的腳步也頓了一下。

其中一名白衣修士,長劍青鋒,赫然身在眾人之前。

註意到幾乎要落入魔修人潮中的聞人夙,他上前而來。

這時,城樓上傳來一道聲音:“三弟,先救人。”

季毓霜聞聲擡眸瞥一眼上方,見到面容虛弱的謝道衡,他輕微點了點頭,很快順應謝道衡的話,提劍沖入魔修之中。

另一面,魏獻儀與眾多魔修苦鬥。

赫蓮被魔修帶去了遠處的魔宗營帳內療傷,這些魔修聽從了赫蓮的命令,一定一定要殺了她,因此對她下手不遺餘力。

魏獻儀身受伏靈箭所傷,此前又耗費了太多靈力用在“制服”赫蓮上,現在她全是靠著霜綺劍自身的劍氣而在爭鬥。

這時從天而降一個白衣修士,他手中劍招淩厲修絕,擊退了小半魔修。

魏獻儀趁著這時候從車騎上脫身,不斷提起靈息,她在此時連霜綺劍都無法完全駕馭。

就在她禦劍蹣跚而行,幾乎要跌入魔修之間時,聞人夙從一道血路上趕來,扶住了她。

“我們走。”

魏獻儀醒來時,身在醫廬之中。

聞人夙低著臉,靜默坐在她身側,沒有察覺她悠悠轉醒。

隔了一會兒功夫,有人從外面入內,微光浮動間,魏獻儀動了動眸子,正好對上他的視線。

極為清美的一雙眼眸。

他穿著一身月華衣緞,印落灰藍色連雲紋的衣擺落在地上,好像一瀑流水宛然順垂。

這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人。

那人見到魏獻儀清醒,眼眸裏也有一絲詫異,但是他很快反應過來,擡手露出皓白的手腕,將手中的湯藥呈遞上前。

“伏靈箭很難處理。”聖音子宛的聲音很淺,落在室內,尤其清晰。

聞人夙聞聲瞥向他,之後回眸他註意到魏獻儀從床榻上撐起的身體。

一眼望入她眼中,聞人夙一時思緒萬千。

他的眼神在一瞬朦朧,他嘴唇翕動,卻不知該與她說什麽。

先前,他幾乎要以為他們不會生還。

魏獻儀握住他的手,向他示意她的狀況安好。

“我沒事。”魏獻儀捏緊了他的手。

聞人夙眼中閃動眸光,被她握住的指節都在顫抖。

聖音子宛見狀,面上有一瞬怔楞,但他沒有往下深思,他只淺淺說了一句話,將二人拉回現實。

“伏靈箭雖然很難處理,但是有一種生長於鏡洲的靈草可以解決伏靈箭的壓制。”他的聲音依舊輕和。

魏獻儀在這時向他望去,她對他毫無印象,只隱約記得有一白衣的劍修,但不是面前這人。

伏靈箭倒是和魏獻儀所想的一樣,一箭之下,就深深融於她的骨血之中,想要將它取出來很難,但按照聖音子宛所說,也並非是全無辦法。

“閣下是從鏡洲來,不知可有這靈草的下落?”聞人夙問得相對含蓄。

他實則是想問聖音子宛是否身攜靈草。

聖音子宛容色微動,他搖了搖頭,語聲之中帶有一絲歉疚。

“我本是為了淮洲向鏡洲求援而去,行路匆忙,實在沒有預料到魔修手中會執有伏靈箭。”

聽到他的回答,魏獻儀也不覺得失望。

相反,魏獻儀從聖音子宛的話裏得到許多信息,原來先前助她擊破魔修的那個道界劍修,就是從鏡洲趕來的援助之人。

一段時間過後,魏獻儀了解到了鏡洲前來支援的情形如何,聖音子宛並沒能帶來眾多修士,目前秾平三城中的修士仍然不足以應對魔修大軍。

此次是魏獻儀動手傷了魔宗少主,使得魔宗陣腳大亂,但之後一旦他們反應過來,一切就都會卷土重來。

如今應對魔修,只能用一字之計:拖。

拖得時間越長,撐得時間越久,越能迎來守住淮洲希望。

在鏡洲一幹修士的加持下,秾平三城又勉強堅持了三日,三日之後,戰局的變化才終於迎來轉機。

魏獻儀在這時,收到了先前傳去北海的諸多回信。除了廣蘭的回信之外,她還在其中找到了蕪蹇的訊息。

原來蕪蹇當日來秾平主城時中途受阻,於是折返前去鏡洲,從鏡洲的安全地帶繞到北海正在作戰的防線上去。

北海為何會牽制住道界全身,只因為與北海為戰之人不是赫蓮這種使道界聞所未聞的魔宗少主,而是魔宗宗主本尊主戰。

魔宗意不在北海,而在淮洲。魔尊身處北海,吸引道界註意,另一邊淮洲的戰事也從未停止。

魔尊早已料想到在兩邊攻戰下,道界必定會左右為難,最後舍小保大,舍棄淮洲一境,保全北海防線。但是魔尊沒想到道界會在一早就將淮洲完全舍棄,北海聚集了幾乎全部的道界修士。

本以為魔宗就此拿下淮洲指日可待,誰知道赫蓮並沒能如他所願,先是一個淮洲境主,再是一個鐘山神女,最後什麽都沒能得到。

現在北海的防線重新築起,魔宗上下亦沒有辦法,只能退離秾平三城,自北海防線起,將淮洲十二城占據六城。

北海一役過後,道界各個宗門才從北海趕到已平息戰火的淮洲境內。

謝道衡望著面前站著的數支內陸宗門,還有南方以顧氏為首的一眾修仙世家、嵐洲臨滄一族等等。

他心中毫無波瀾,可以說是極為平靜了。

在淮洲最需要的時候,沒能等來他們,現在……

謝道衡禮貌且客氣地將諸多人員納入淮洲境內,畢竟戰亂之後還需要人來處理淮洲的亂局。

一方面,他安排了一部分人留在淮洲內陸部分處理剩餘魔修,以及重新安置淮洲數萬城。

另一方面,謝道衡決定與魏獻儀前往鏡洲,她身上的靈力至今仍被伏靈箭壓制,只有去到鏡洲才能得到解決之法。

魏獻儀婉言拒絕過他。

但是謝道衡搖了搖頭,只道:“若不是為了救下淮洲,您不會身陷囹圄,如今此行前往鏡洲,若我不能相伴,實在於心難安。”

魏獻儀其實想說,她不在意,但是謝道衡的態度已擺在這裏,她若是拒絕只會讓他覺得心涼。

在這時,另有一人提出自己的想法,“鏡洲,我也想去。”

魏獻儀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見到謝琛,她沒什麽表情,但是她覺得謝琛不必前去。

然而不等她否定謝琛的想法,就另外有人提出反駁他的話來。

“不可。”聞人夙與謝道衡幾乎是同時說道,季毓霜抱劍沈默在一旁沒有開口。

面前二人異口同聲的否定,還有季毓霜沈默的態度,只讓謝琛覺得一陣煩躁。

“為什麽我不能去?”謝琛問道。

“你去鏡洲,之後是隨我們同去北海,還是回淮洲?不管你走哪條路,都勢必會有魔修出沒,你覺得你能保護得了自己?”聞人夙瞥了謝琛一眼,依據他的個人能力分析了兩句。

“阿琛,該長大了。”謝道衡眉眼之間帶了些許無奈。

誰料,謝琛聽他此言,神情越加不忿起來。

“你是最沒資格對我說這話的。”謝琛的話音落下,謝道衡的眸光瞬間暗淡下來,面色變得也很不好。

緊接著,謝琛又說了第二句話。

“我聽神女的。”對魏獻儀,他的語氣裏全然依從。

魏獻儀聽到這話,心中豁然疏朗,她看了看謝琛,再看一看謝道衡的反應

“聽我的?”魏獻儀語調之中微有疑惑。

謝琛還沒有覺察到她的態度,只見到魏獻儀面上微微帶笑,謝琛心中歡喜更甚。

“我只聽您的。”謝琛點頭應和。

魏獻儀聞言眉眼更舒展許多,“聽我的,那你就留在淮洲。”

聽到她的話,謝琛頓時愁了眉,雙目之中隱隱有著不滿,但觸及魏獻儀稍帶質詢的眸光,他也不敢再糾纏於她。

是他先說的“只聽她的”,如今,便是要聽她的話。

臨別時,謝琛獨自一人站在城門前為他們“送行”。

他還想往前多送幾步路,卻被眾人一陣勸說,謝琛無奈,只能回頭。

他們四人同行,離開淮洲,去往鏡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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