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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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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脅

得知魏獻儀要與蕪蹇同行前往淮洲,寒蒺第一個表示不讚成。

淮洲城傾,北海危急,他實在不想讓她以身涉險。

寒蒺讓她再考慮一下。

魏獻儀想對他解釋她必須前往淮洲的理由,也想向他承諾,她會好好保護自己。

這邊魏獻儀想向寒蒺說這些話,另一邊蕪蹇已準備帶領弟子出發,蕪蹇懸劍於半空,對魏獻儀起了催促之聲。

“師妹,快些。”

魏獻儀無法,隔著山門向寒蒺等人遙遙一拜。

“師兄,等到我再回鐘山,一定會比現在要好。”她最後是這樣說的。

禦劍飛天,淩空一躍,數十名修士的身影於鐘山之上變作幻影,轉瞬如天上細雲,遠離鐘山。

寒蒺朝著魏獻儀消失的方向定定看了許久。

良久後,他幽微吐出一口氣。

“我認識師妹的時候,她還只是幾歲稚童。”寒蒺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陸師伯待我有恩,那是我終身難以還報的恩情,而事實上,陸師伯也並不需要我來報答他什麽……”

“所以我將這份恩情盡數托付在她身上,我見她純然稚嫩,我陪她慢慢長大,一直到後來她成為鐘山的司天神女……我在她身側,她望一望,就能見到我於她周圍的身影。”

“當然,也不止是我在她身側,即便是後來才入宗門的你們,也一直陪伴著她。”說著,寒蒺朝身後望了一眼。

整個鐘山都在因淮洲的變故而手忙腳亂,需要離開的人也都離開了。最後這裏,只剩下一個素來看不慣他的褚蘅能聽他說說話。

寒蒺對褚蘅笑了笑。

褚蘅低著眸,沒有作出什麽反應,繼而不久後,他聽到寒蒺接著往下說。

“……這次她回來後,我就發現她有些變化。現在的她,不再需要我來心念相護,她誰也不要,她可以保全自己,也能想方設法護住蒼生萬民。”

“遠方有太多無辜的修士與城民在等待道界的救援,她不想與我一起立於鐘山探視全局,她想的是如何救人,如何最快地保全道界安穩。”

“這樣的她,於我所見,我為之歡悅,我為之欣慰。”到這裏,寒蒺沈默了一會兒。

他眼眸微動,緩慢吐出幾字:“可唯獨,她再也不是我記憶中的師妹了。”

低沈的話音中摻有落寞情緒,褚蘅擡眼,看了看寒蒺,一種與之類似的情感在他心底緩慢滋生,褚蘅垂下目光。

“不是從前模樣又如何?現今她能去救淮洲,救萬民,她已然是對得起鐘山的供奉,也對得起道界賦於其上的神女尊榮。”褚蘅說道。

他擡手指向遠端,“她想要道界太平,便會為之立下太平,此去淮洲,對她來說不是危難不是險阻,而是她承平道界的時機。這就夠了。”

寒蒺聞言,心中湧現一股透涼的泉息,帶走他所有的郁結與不舍。

“是,你說得正對。”他露出釋懷的淡笑。

天色漸晚,鐘山一行人在啟州城駐足,休整一夜後再出發前往淮洲。

蕪蹇為他們找到一間客棧,將鐘山修士全部安排入內。

這家客棧位處啟洲城的邊緣地帶,背靠黃山,蕭條冷落,在鐘山修士抵達前,這裏幾乎沒什麽人。

魏獻儀提劍而入,客堂內空空蕩蕩,只坐著少許鐘山修士,剩下的修士則在房內打坐調息。

他們今日為趕路程,耗費了大量靈力,加之此次離山本就是臨時決定的行動,必要的丹藥靈石、符紙咒印準備得也不齊全,他們只能靠著自己慢慢調息,將損耗的靈力一點一點補充回來。

魏獻儀見他們個個眉眼疲軟,狀態不佳,心裏不免擔憂起,明日他們抵達淮洲,真的能使出力氣來對付魔修嗎?

魏獻儀看了看他們,心中憂慮更深。

她往樓梯上走,有人站在樓梯口,應是準備下樓的。

魏獻儀走上兩級臺階,忽然聽到上方傳來一陣聲響 ,那要下樓的人不知為何踉蹌了腳步。

魏獻儀擡眼看去,見他正扶著樓梯把手,面上一片呆滯的表情,用了少許時間反應過來後,他又驚又喜。

魏獻儀對上他的目光,也有些驚訝,她沒想過會在這裏遇見謝琛。

“您……”他動了動幹澀的喉嚨,從上面慢慢走下來,快要走到魏獻儀身邊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一聲“師妹”。

魏獻儀聽到蕪蹇的聲音,自然無瑕搭理謝琛。

蕪蹇在底下對她做了一番示意,魏獻儀明白是讓她與他出去單獨說話的意思。

於是走下樓梯。

謝琛在她身後,拉住她的衣袖,眉眼裏透出留戀不舍的情態。

魏獻儀瞥了他一眼,輕微提起被他抓住的那截衣袖。

謝琛很快想起她並不喜歡他這樣,所以即便很不舍得,但他還是慢慢吞吞地收回了手。

“對不起,我只是有些興奮,才忘了……”

然而不等他解釋的話說出口,魏獻儀就已走下樓梯,在他面前消失了蹤影。

見到他,她什麽也沒說,甚至望也只望了他一眼就離開了。

謝琛楞在原地,一時間茫然無措至極。

蕪蹇在外面等著魏獻儀,見她來了,手中才停住摩搓劍袍的動作。

“師兄,你找我?”魏獻儀看著蕪蹇。

蕪蹇沒有與她兜彎子,直接將自己的想法說出口:“我想先行一步去淮洲。”

魏獻儀肯定不答應。

一則蕪蹇離開,鐘山修士群龍無首。二則淮洲一境,他們誰也沒去過,誰也不熟悉其地形走勢。

一起前往淮洲,鐘山修士相互之間還能有所照應,但蕪蹇獨自前往,若是不幸落入淮洲境內的魔修手中,必定生死難料。

“師兄,不需要你為我們探路,明日天亮,我們一起去淮洲。”魏獻儀說道。

蕪蹇搖了搖頭,“你我皆只在山川地志當中見過淮洲模樣,若我不先行探路,在入境途中受到魔修阻擊,到時損失更甚。”

“師兄為何要將局勢想成這般頹廢模樣?我們此行之中,鐘山的各峰峰主幾乎全來了,還有那些內門弟子,即便面對魔修,也應有一戰之力才對。”魏獻儀實在不想讓蕪蹇離開。

他離開,若遇危險自救的可能性極低,若他不離開,仍與他們同行,即便遇到險境,一眾鐘山修士也能齊力保住他。

這道理蕪蹇不是不懂,他只是和魏獻儀一樣,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

“師妹,今日禦劍疾行,我們一行人幾乎跨越了大半個道界,可是現今除你我外,又有幾個狀態好的修士?”蕪蹇嘆了口氣。

“按照今日的速度,約莫明日的這個時候就能抵達淮洲,同樣,他們在途中損耗的靈力也和今日一樣,甚至更多。”

蕪蹇沈默一會,語氣裏充滿擔憂:“可是沒有靈力續存,即便到了淮洲,也是無用處的。”

“此路我先行一步,你們留在啟州城休整一日,等到後日再出發,若是褚蘅師兄他們出發早些,說不定你們也能遇上……”

他看著魏獻儀,見她面上稍有動容神色,漸漸也變成顧慮。蕪蹇知道,她被他說動了。

“師妹,不必擔心我。”蕪蹇說道,眼底是毅然的決心。

魏獻儀感到一陣無力,她說不出什麽話來,想了一會兒,她告訴蕪蹇說:“我會替你照看好鐘山的這些修士。”

蕪蹇點頭。

此時夜已深,蕪蹇要夜行,到底是不安全的,魏獻儀找出許多靈符給他護身。

蕪蹇無奈的笑笑,臨走時,他對魏獻儀道:“師妹,我等著你來找我。”

他會為他們掃清前路阻礙,他會在淮洲境內等候他們的到來。

魏獻儀最後塞給蕪蹇一張符咒。

蕪蹇手中結印,禦劍而行,離開了啟州城。

望著蕪蹇的身影消失,魏獻儀回到客棧時,客棧底下一個人也沒有。

本來計劃明日就去淮洲,因為蕪蹇的建議往後推遲一日,這為鐘山修士回覆靈力提供了足夠的時間。

魏獻儀散放出千絲萬縷的靈力,向鐘山修士準確傳遞這條訊息,以免他們今夜調息過於著急而出意外。

修整一日,是蕪蹇單赴淮洲給他們爭取來的時機,魏獻儀不想浪費,於是很快回到房間內。

墨色裏,她打開房門,發出“吱呀”的聲音,在視線昏暗的房間內顯得格外悠長。

魏獻跨過門檻走進室內,她沒有點燈,半開的窗戶外有半輪殘月,借著淡淡的月光光線,她依稀瞥見在床榻上坐著的人影。

魏獻儀第一反應是聞人夙回來了。

但仔細觀察那人的體型及其靈息過後,魏獻儀意識到他並非是聞人夙。

他離她有一段距離,他察覺到魏獻儀站在門口卻久久沒有動作,心裏不免焦躁起來。

“您是不想見我嗎?”他問她,語氣低落。

魏獻儀過了很久之後才給他回覆。

“不是。”

魏獻儀的確沒有不想見他的意思,但這不代表她想見他。

面對謝琛,魏獻儀心裏也是一言難盡,尤其是此刻,他明知這裏是她的房間,還毫無分寸地坐在她的床榻之上。

黑夜中,魏獻儀看不清他臉上是什麽表情。

“你來找我,是有事麽?”她半晌,問了他這麽一句可有可無的話。

謝琛倒是沒覺得她敷衍,反而滿心歡喜,他從床榻上站起來,語氣裏含著黏稠的情調。

“我很思念您。”每一個字從他口中說出,都有一種奇特的味道。

他實在太久沒有見過她。

從去年在落溟道分別,到後來度過一個新歲,甚至是天官節也過去了……到如今,謝琛才終於見她一面。

可是,她與他闊別之後的第一面卻並不完美。

魏獻儀見到他,一點高興的樣子都沒有,當然也沒有排斥的表現,雖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還是為此感到難過。

更讓謝琛難受的是,她一個字沒說,聽到她的同門的聲音,就要撇下他獨自離去……

這叫他怎麽才能沮喪。

現在魏獻儀就站在他眼前,她哪裏也不去,謝琛開心是開心,但是喜悅的情緒之外,他感覺到了她對有些疏離的態度。

是太久沒見了嗎?謝琛不禁愁眉思考。

在兩兩沈默中,魏獻儀向他走過去。

謝琛望著她,即便在黑暗處,眼裏也只是她。

“今夜太晚,若你有事,明日再來找我。”她的語氣淡淡的。

魏獻儀的意思是讓他離開。

謝琛聽懂了,但還是躊躇。

他上前兩步,停在魏獻儀的面前,靜默的空間裏有他的呼吸聲,很不自然。

她勸他離開,他似乎也沒聽勸,這樣的話,魏獻儀實在覺得無話可說,索性什麽都不說。

她從他面前移開腳步,點起了一盞燈放在桌案上。

瞬間室內充斥著晶瑩的光線。謝琛踩著地面的輝色走過去。

她坐著,沈靜的目光凝視著某處,他待在她身旁,除了想安靜,他還想讓她擡眼看一看他。

時間一長,謝琛自然明白魏獻儀是將他忽視了。

他心裏很不是滋味,但又沒有別的什麽辦法,想起先前魏獻儀勸告他離開的話,謝琛覺得魏獻儀是因為這個才對他冷淡。

他想了又想,為了來日方長,在許久過後,他對魏獻儀輕輕說:“我明日再來找您……”

說話期間,謝琛的目光一直註視著她,但是魏獻儀聽到他說的話,只動了動眼皮,連帶著眼睫在燈光下起落。

他心裏更郁悶了。

為什麽她連看他一眼都不肯?

謝琛顫顫地呼出一口氣,努力平息心中愁緒,他深深地望她一眼,向她拱手拜了拜,轉身離開了。

聽到門戶開合的聲音,魏獻儀這才朝門口處看去,確定謝琛離開後,她很快收回目光。

再過一會兒,魏獻儀掐滅了燭火,整個房間又恢覆到一派靜謐之中。

之後夜色愈加深沈,天上殘月也越發明亮起來。

魏獻儀將窗戶全部打開,涼風拂面而來的同時,月光如綢緞飛瀉而入。

她在月下運起月華靈氣,將其不斷轉化為自己靈力,就這樣到了後半夜。

聞人夙回來的時候發現了異常

他走去魏獻儀的門前時,見到一個鬼祟的身影,看著體型高大,應是個男子。

說他鬼祟,也不盡是,因為那人一動不動,只默默地站在角落裏。但即便只是如此,聞人夙眼裏也容不下他。

他抽出隨身攜帶的匕首,以移行之術來到那人身後。

那人很快發現聞人夙的存在,連忙躲過他的攻擊。

聞人夙看著他在暗中揮出的劍招,覺得有些眼熟,曾經他在哪裏見過同樣的劍招。

二人你來我往,在欄桿處爭鬥起來,聞人夙沒用全力,因此讓對方在他的淩厲攻勢下得以喘氣,他可不想在魏獻儀面前殺人。

“你是何人?”暗中,謝琛勉強抵禦住對方的攻擊,咬著牙問道。

“這話應是我來問你才對!”聞人夙冷笑。

“不管你是誰,都請你離開這裏!”謝琛躲過一擊,對方的招式古怪,他沒遇到過。

聞人夙聞言失笑,不由語氣更冷,“這句話,也應是由我來同你說。”

隨著謝琛的劍招逐漸使盡,宗門風格盡顯,聞人夙也猜到了他的來歷與身份,因此他出手更狠。

招招鋒芒,短刃匕首,在他手中運用,其威力幾乎和暗器無二。謝琛挨不過幾回,就被他用匕首抵住了脖子。

“是先將你這張臉皮刮花,再割破喉嚨,還是先將你殺了,再給你這張臉皮刮花?”聞人夙語氣裏些微含笑,不過是淬了毒的。

他給了謝琛選擇,卻跟沒有選擇是一樣的。

聞人夙雖然不準備動手殺他,但是傷了他,卻沒什麽不能的。

他這樣想著,手中也是按照想法去做,冰冷的匕首貼著謝琛的左邊半張臉,聞人夙動了動手腕,匕首就在謝琛臉上也微微動了兩下。

謝琛感受到真實的殺意,僵住身體,他若是真要殺他,就算敵不過他,也不能做案板上的魚肉,任他宰殺。

就在謝琛運起靈力,聞人夙準備下刀子的時候,面朝著他們的房門打開。

魏獻儀捧著一盞燈,從裏面走出來,面色很不好。

“在做什麽?”

見到魏獻儀,謝琛一定比聞人夙要激動,他慌忙從聞人夙的匕首下逃脫,也不管那匕首的鋒利程度如何,在摩擦間利刃在他臉上劃出了一道水紅的痕跡。

真破了相。

他捂著臉跑到魏獻儀面前,然後張開手,掌心一片通紅。

魏獻儀看著他,再看看聞人夙,臉色更差了。

謝琛好像沒有察覺她的態度,忍著疼把臉伸到她面前,“神女,他要殺我。”

為什麽要向魏獻儀告狀呢?因為他打不過聞人夙。

魏獻儀瞥向他,被匕首劃出的傷口在他的左眼下方,傷口不深,但也不是蹭了塊皮那麽簡單。

尤其是此刻,這處血痕被謝琛胡亂摸過一陣,現在臉上全是稀稀落落的血跡,看起來是慘得厲害。

但是,“你為何還在這裏?”魏獻儀皺眉問他。

謝琛楞住了,支支吾吾半天出不來一個字。

他要說什麽?他該說他夜不成寐,所以才來魏獻儀房門前站著嗎?

魏獻儀沒什麽反應,聞人夙站在不遠處卻是冷冷笑出聲來。

“夜半三更,宵小之輩。”他只說了這半截話,但也足夠魏獻儀代入其中,深入思考謝琛的不軌之舉。

“我沒有。”謝琛不服,出口爭辯。

他看向魏獻儀,又道一句“沒有”,他一直望著魏獻儀,似乎想從她口中得出肯定。

魏獻儀沒理他。

她看著聞人夙,“你過來。”

聞人夙朝魏獻儀笑了笑,很快應聲向她走過去。

這二人的互動讓謝琛覺得很是微妙,在聞人夙擡步向他們這個方向走來時,謝琛的心裏慌了一陣。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為先前聞人夙對他赤.裸.裸的殺意而感到慌亂,還是在為了現在魏獻儀對待聞人夙的奇怪的態度……

總之謝琛很不安。

於是他看向聞人夙的眼神裏多了很多警惕。

而更讓謝琛感到淩亂的是,魏獻儀叫那人過來,卻只是靜靜望著他,什麽也沒問,什麽也沒提。

可她此前,卻是在第一時間問他為何在此……謝琛的呼吸滯了一瞬。

“他是誰?”謝琛夷猶開口。

聽到他的問題,這回不止魏獻儀看向他,聞人夙也笑著朝他望去。

聞人夙看了看他,“怎麽不直接來問我?就這麽篤定神女一定知道我是誰麽?”

謝琛因為他的話而沈了臉色。

聞人夙將他猶豫的表象戳破後,簡潔明了地指出了謝琛內心深處的不自信。

不自信到,在魏獻儀面前,他連問都不敢直接問聞人夙,就是怕會得到他不想知道的答案。

之所以去問魏獻儀“他是誰”,是謝琛覺得相比之下,魏獻儀說出口的話至少會宛轉,不會徹底讓他寒心。

想到這裏,謝琛看向魏獻儀的目光不由充滿期盼。

魏獻儀見他如此,沒想太多,她指了指聞人夙道:“他是聞人夙。”

簡單一句話。

謝琛心裏稍微放松一些,看來也並非什麽重要的人……

“他是與我結有婚約之人。”魏獻儀補充道。

也是簡單的一句,卻讓謝琛瞪直了目光。

他確定自己沒聽錯,呼吸有點重,他想不明白為什麽會突然冒出這麽一個人。

謝琛的目光黏在她的臉上,她卻對聞人夙笑了笑,沒分什麽眼神給他。

謝琛扯了扯唇角,“恭喜啊……”

他一反常態的對魏獻儀這般說。

臉上的笑容比哭著的時候還醜,尤其他還傷了臉,看著臟兮兮的。魏獻儀聞言瞥他一眼後,就不想再看他了。

其實謝琛不用對她說什麽恭喜,畢竟她與聞人夙的婚書,早在兩百年前就不作數了。

不過聞人夙對目前的狀況似乎十分滿意,餘光觸及謝琛灰敗的臉色,他笑了笑,然後走到魏獻儀身旁,牽住她的手,想要帶著她回房間。

魏獻儀臨走前塞了一瓶藥給謝琛,雖然謝琛這夜做事確實不妥也不軌,但終究是聞人夙給他傷著了,魏獻儀心中多少有些歉疚。

謝琛不知在想什麽,魏獻儀第一遍向他遞去藥瓶的時候,他沒接過去,後來魏獻儀直接將藥瓶塞進他手裏。

之後,魏獻儀向他示意了一下,剛要轉身離開,卻見到謝琛動了動眼眸,手裏的藥瓶沒拿穩似的摔在地上,連帶著裏面的丹藥摔個粉碎。

魏獻儀沒先動身,倒是謝琛看了兩眼地上的粉碎後,倏忽間笑了聲,轉身就跑遠了。

他的身影很快陷入黑暗,魏獻儀看不到他,自然也不會再對他有所關註。

她反握住聞人夙的手,領著他進去說話。

他們一路來到啟州城後,聞人夙沒有先去蕪蹇為他們找的客棧,他去了別的地方。

魏獻儀問他,他只笑著說他有故人在此,前去見一面。

魏獻儀心裏一時感慨萬千。

與聞人夙分別這麽些年,她對他從前的印象還停留在兩百年前,在他眼中所謂“故人”,該是什麽模樣?

“這麽多年你沒有回鐘山,你在何處?”魏獻儀問他。

這是她頭一次提及有關過去的事情。

聞人夙聽到這個問題也不意外,但他沒有直接告訴魏獻儀他這麽多年的何去何從,他與她說:“不是我不想回鐘山,而是他們不允。”

魏獻儀聽到,思考了一會兒,才想明白在聞人夙口中的“他們”指的是誰跟誰。

“為什麽?”魏獻儀心裏有些沈重。

“我做了一些違背他們期望的事情,但具體是什麽事情,我現在還不想告訴你。”聞人夙笑了聲,語氣輕松且神秘。

魏獻儀從來不是喜歡沈溺在過往之中的人,所以聽到他的這句話,反而與他笑說:“難道會比吃掉我的兔子還要可惡嗎?”

她下意識地覺得,違背寒蒺等人期望的事情一定不是什麽良善的事。

聞人夙看著她,見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思維的誤區,也沒有提出異議。

“我從來不認為吃了你的兔子是件很可惡的事。”他很認真地告訴魏獻儀。

魏獻儀眼波微動,問他:“為什麽?”那只兔子雖然普通,卻也是她曾用真心對待過的。

“如果真的可惡,那為何我在你面前將它吃了後,你卻仍然記不下我?”聞人夙最後一句拉長了語調,顯出少許哀婉情愫。

雖然不是第一次知道聞人夙吃了她的兔子,意在讓她記住他,但是親耳聽到,魏獻儀還是有很多恍然。

那時的聞人夙對她懷有的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情感,才讓他想到那種法子,叫她記著他。

魏獻儀註視著他,良久後,她輕輕嘆氣。

“那只兔子是廣蘭帶上山給我的,那時我還未辟谷,廣蘭總為我做膳羹。”

“我也早就知道,廣蘭將兔子帶上山的目的不是為了供我玩樂,而是為了供我品嘗美味……”

也許就是因為有這層原因在裏面,那時候,魏獻儀親眼見到聞人夙將兔子拆骨入腹,內心深處並沒有那麽濃烈的情緒。

好像被吃掉,是那兔子的宿命一般。

但事過境遷,如今魏獻儀再想一想那只兔子的悲慘境遇,某種方面來說和她真的很像,都是一早就被安排了“被吃掉”的命運……

魏獻儀想的越多,思緒越是如潮翻湧,她擡手拍了拍聞人夙的肩膀。

“不說了,等淮洲這事過去,再找個時間與你議從前。”

聞人夙輕輕“嗯”了一聲,再過一會兒,室內徹底安靜下來,魏獻儀在挑弄最後一縷月華靈氣,聞人夙靠在她的肩上。

“你還記得你我有一段紅細絲嗎?”驀地,他在她耳邊問。

魏獻儀應了一聲後,聞人夙就沒有再說話了。

紅細絲,就是當初與他訂立婚約之時,互換的一件信物,是一根雖纖弱卻百折不饒的細縷長條,像極了傳說故事裏月老的紅線。

次日清晨,聞人夙早早出了門。

因著前往淮洲的時間被推遲到了第二日,所以魏獻儀決定這日去啟州城內,為鐘山修士兌換一些用以修煉的靈石來。

她出門走到拐角,冷不丁撞見一人。

隔了一宿,他仍舊穿著靛藍的衣服,發容稍有些淩亂,他低著的眼眸見到魏獻儀在他面前停下,緩慢擡起眼,眼下一片烏青,有著說不出的狼狽。

魏獻儀本是不準備與他說話的,但看他這幅樣子,像是在特意等她,想到昨夜聞人夙誤傷到他的臉,魏獻儀沈默一會兒,開口道:

“還沒有問過你,你是與長聖劍宗的弟子是一起來到此處的嗎?”

淮洲有難,長聖劍宗作為道界一員前往淮洲支援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謝琛沒有先回答她的問題,他目光幽幽的往魏獻儀的身後掃了一眼,見到她身後沒跟著昨夜那人,他這才松了口氣。

“不是。”

魏獻儀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既然謝琛不是與長聖劍宗的弟子一起前去淮洲支援,那他為何會從元山途經此地?

“我回家。”謝琛簡單說了幾個字。

魏獻儀沒有深究。

她早就忘記謝琛曾告訴過她,在他拜入長聖劍宗後,就已經斷絕了他的全部親緣。

他哪裏有家回?

謝琛的臉徹底僵住了,她根本毫不關心他的事情。

魏獻儀想了想,也想不出有什麽話要對他說,於是向他頷首,從他身側繞到旁邊的樓梯口,準備下樓。

“那個人真的和你有婚約嗎?”謝琛語氣摻了不明不白的澀意。

魏獻儀不想回答他這個問題。

但是謝琛又說:“您對我當真無話可說嗎?”

魏獻儀瞧著他這副模樣,好像是她欺負了他一般,想了想,還是將實話告訴謝琛。

“他曾經的確與我有過婚約。”

“但你也不必認為我昨夜在誆騙你,因為他早晚還會是我婚書結契者。”魏獻儀強調了這一句。

謝琛眼裏的光暗了。

“我知道了。”

這時魏獻儀忽地瞥見聞人夙從外面走進來,他還沒有見到站在樓上的她,魏獻儀走下樓梯,向聞人夙走去。

走到半腰處,謝琛突然又問一句:“那他知道您的事麽?”

魏獻儀的視線還在聞人夙身上,卻因為謝琛的這句話不得不停住腳步。

“……威脅我?”魏獻儀側眸看向他。

在聞人夙察覺到她所在之前,魏獻儀拽著謝琛上樓,帶著他隱入拐角陰影處。

“沒有威脅,這只是我對您的友善的提醒。”在魏獻儀再度詢問之前,謝琛先將解釋款款說出。

他望著她,眼中確實不見絲毫惡意,反而如他所說很溫和,也充滿期待。

“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她說。

謝琛慢慢露出一個微笑,他的眼睛看著他,他的手向下撫起魏獻儀的手指。

魏獻儀避開他的手。

雖然感到失落,但謝琛卻還是只對她笑。如果哭有用,他會一直哭。

“是啊,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但是過去您曾答應我的,在我心裏,卻始終過不去。”謝琛說道。

魏獻儀有些茫然,她過去會答應他什麽事?

看著她的樣子,謝琛就已經明白,對魏獻儀來說那不過是隨口一言。

他心裏好像又多了個洞。

但他還是忍著疼,告訴她:“您曾經說過,在我無處可去之時,會領著我去鐘山。”她也說過會帶他前往靈臺神殿。

魏獻儀越發郁悶起來,這些她都忘了,但問題是謝琛還記得,不僅記得還很惦念。

“今時今日,不可再與以往同一而論,你是長聖劍宗的弟子,帶你入鐘山,我師兄不會同意。”魏獻儀實話實說。

謝琛冷笑了聲。

去個鐘山都難,他還沒有要求她帶著他去靈臺神殿呢。

“若我離開長聖劍宗,是否可以與過去的情況同一而論?”謝琛慢悠悠地說道。

魏獻儀覺得困惑,“為何要離開?”

長聖劍宗宗主攏共三個弟子,魏獻儀殺了兩個,還剩謝琛一人。即便以他的本事留在元山,未必能繼任宗主的位置,但做個長老也合該綽綽有餘,為何要離開?

這時,他遞來的眼神卻很奇妙。

“神女為何明知故問?”謝琛語氣忒怪。

魏獻儀皺了下眉,她為何應該知道?

“你這是什麽意思?”

謝琛見她臉上表情認真,好像當真不知情,他掛著淡淡諷刺笑意的臉一下子垮了。

“您沒收到那封信箋?”謝琛慌了。

“……收到了。”魏獻儀有些猶豫地回應他。

魏獻儀確實陸陸續續收到幾封信,她也翻開看過,沒有一封是提過謝琛為何要離開長聖劍宗的。

而她唯一沒有看過的那封信箋,是被聞人夙看過其中內容後毀去了。

魏獻儀心底一咯噔。

反觀謝琛,在得知她看過信箋後,他由危轉安,表情越發幽怨起來。

“我在信裏提醒您,宗門將對晏師兄的丹心石引靈,也告訴您,師尊他們對我起了懷疑,長聖劍宗不可久留……可現在您只記得前面半截,完全忽視了我的處境。”

聽著謝琛一字一字說出信中內容,魏獻儀在腦海中逐漸還原出那封信箋的模樣。

按照謝琛所言,那信裏面寫得是長聖劍宗借晏程雲的丹心石來查找他的痕跡,不論他是生是死,只要在這世上留痕,就能夠被找到。

魏獻儀的確留有晏程雲的“痕跡”,他的遺骨就在她的神殿之下,長聖劍宗若有心尋找,遲早會找到。

在這個時候,魏獻儀也明白了聞人夙那日看到的究竟是什麽。

她有些出神。

可如果聞人夙當真見到謝琛信中所寫,裏面有著那樣的的駭人事跡,他為何什麽異常都沒有表露出來?

魏獻儀心裏一驚。

不,仔細回想那日,聞人夙分明是有異常,他為了謝琛與她翻臉,還說出要與她分開的話。

如今看來,聞人夙的這些反應,恐怕是因為他在見到信中內容後,順藤摸瓜猜想到了一些事情。

“您沒有留下有關晏師兄的東西吧?”謝琛說了一堆話,魏獻儀都沒有理他,他慢慢就不想說話,但還是在最後問出一句關懷。

魏獻儀看了看謝琛,沒有反應。

在謝琛眼裏,她這是默認已經處理好了有關晏程雲的東西。

殊不知因為魏獻儀從未看過信中內容,晏程雲的殘骨至今還在神殿裏。

魏獻儀不打算告訴謝琛,就如她一開始也沒打算拉謝琛入水,是他自己要探進來的。

“過去的事情還是過去為好,現在你想要什麽,你再好好想想,我會盡量滿足你。”這是魏獻儀對謝琛的愧怍。

說完這些,魏獻儀就從陰影處離開,留下謝琛一個人註視她離開的方向。

去見聞人夙的路上,魏獻儀想了很多。

謝琛的信早就傳到了鐘山,但長聖劍宗卻一直沒有查去鐘山,如今淮洲事起,道界的重心都放在與魔宗的抗衡上。

長聖劍宗還會去管晏程雲的事情嗎?魏獻儀不知道,也不願再去想。

她思緒很亂,一方面是因為淮洲如今的困境,另一方面是讓聞人夙知道了她的“惡行”。

也許他那日決絕的想要與她分開,是因為魏獻儀將他嚇到了,他可能從沒想過,她手中沾染的是道界修士的鮮血。

魏獻儀走下樓,聞人夙在客堂中等候她,見到她的身影,他笑著揚了揚手中的東西。

一段紅絲繩。

魏獻儀走到他面前,聞人夙唇邊笑意更濃一些。

“當年離開鐘山時,我將你贈予我的那段紅細絲暫存在啟州城的友人手中,如今我將它拿回來了。”紅絲繞在他的幾根手指上,艷艷如火,鮮艷奪目。

魏獻儀看向他的目光沈沈的。

在得知聞人夙心底藏著她的秘密後,魏獻儀就有說不出的情感堵在嗓子眼裏。

聞人夙要為她系上這段紅絲繩,魏獻儀搖了搖頭,推開他的手。

這是結立婚約時所用的信物,這本就是她的東西,系在她手上,不就是在將信物還給她?

魏獻儀勾住紅絲繩的一邊,然後將紅絲繩一點一點挽在他手上。

“我的這段你戴好,你的那段還在鐘山,等我們處理好淮洲之事,我們就回去將它取出來。”

“你說的這些都在以後,那麽久,我沒這麽多耐心。”聞人夙看著她說。

他舉起手腕,上面是綁了一半的紅絲繩,“這段紅繩很長,可以截開,一分為二,你我各……”一半

他沒有說完,被魏獻儀抵住了唇,“截了一半的紅繩,你我緣分也各斷一半。”

聞人夙楞住。

“其實我不信這些,但如果是你,我願意去相信。”

魏獻儀在最後,給他手腕上的紅絲繩打了一段流蘇結,這是死結,扣住了就解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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