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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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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謝琛傳信入鐘山已經過去數日,轉眼來到小正月。

上元天官節這日,鐘山披雪,萬裏塵霭茫茫一片。

篝火花在天采峰上怒放,沿著山峰上繞重疊,鮮艷顏色蜿蜒不息。

魏獻儀如約前來,她一身銀紅絞羅長裙,外覆短絨毛的素色披風,立在山腰處,山下的人擡起一眼就能瞧見她。

不過多久,懷穎出現。

“師叔。”懷穎向她問好,眉眼之間稍有動容神色。

“師叔,您來了。”她沒想過魏獻儀真的會應她邀約,來到天采峰。

魏獻儀輕輕應了一聲。

幾日前,魏獻儀得到懷穎的一紙便簽,其中內容是宗主寒蒺想要令她與姜煥安得成良緣,但是懷穎不肯。

宗主寒蒺是她師尊,寒蒺行事向來不容她拒絕,而面對姜煥安這個與她關系向來疏離的師兄,懷穎更沒法開口說起這事。

她想到的最差的結果,是她從鐘山抽身離開,尋不到她的人,師尊又如何才能讓她與師兄結成道侶?

可是這樣,她這麽些年的努力都白費了。所以慶幸,懷穎想到了旁的法子。

那日是鐘山神女的測星儀,測星儀式那天她主動向師尊請命入靈臺神殿為神女護法。

是的,她想請來魏師叔的幫助。

懷穎得以踏入神殿,但那時護法之中還有褚蘅師叔在側,褚蘅師叔向來嚴苛,所以懷穎沒有在那時立即向魏師叔說出此事。

懷穎留下一個字條,她離開離開神殿時戰戰兢兢,她並不能保證魏師叔能見到這張信箋。

而後續的事情就到了今日燈火節,魏獻儀能來到天采峰,就證明她已閱過懷穎的信箋。

懷穎看著魏獻儀的目光亮了亮。

“其實我也未必能幫到你,宗主師兄未必會聽我的勸。”魏獻儀說道。

“我從來沒有要裹挾師叔的意思。”懷穎抿了下唇,有些緊張。

“我知道。”魏獻儀對她笑了笑。

早先姜煥安就為這事來找過她,那是年前的事情了,後來沒了風聲,魏獻儀還以為姜煥安已經解決,或是寒蒺將此事揭過去了。

誰料今天再看,原來寒蒺心思還在,只是苦了他的兩個徒弟,誰也不願意順著他的意思,誰也沒辦法向他婉言拒絕。

姜煥安那時剛回到鐘山,尋她幫助,是有修真大會時他們在雲洲的緣故。

而懷穎尋她,魏獻儀其實有些驚訝,她並不認為她有能力為他們處理這樁婚事。

魏獻儀思考許久,提出建議:“也許你可以先找到姜煥安,問一問他的想法。”

懷穎沈默了一會,“不是我不願找師兄,而是師兄已經將白柩靈石贈予我,師兄的態度,已經再明顯不過。”

白柩靈石,百結同心。

在懷穎看來,姜煥安是心甘情願順應師尊寒蒺的意思,與她結成道侶。

但魏獻儀卻知道早先姜煥安也是不肯的,魏獻儀覺得,如今姜煥安的態度更像是對寒蒺的妥協。

“師叔,我入鐘山,是為了此界大道,不是為了成為誰的‘妻’。”懷穎語氣幽幽的,她覺得寒蒺之所以致力於撮合她與姜煥安,是為了給姜煥安鋪路。

往後姜師兄承祚鐘山,名震道界,而她作為他的妻,站在他身後確保他沒有後顧之憂。

“宗主師兄確實看重姜師侄,但也未必就是想折了你,誰說為人妻者就該落於其夫君身後?更何況未來道界模樣尚不可知,師兄大概更是希望你們二人齊心協力,在往後能撐起鐘山的一片天地。”魏獻儀盡量往好的方向想。

也許寒蒺當真有懷穎說的那種心思,但是魏獻儀知道不論寒蒺怎麽做,他的目的只有一個——為了鐘山。

現在寒蒺的方法出了錯,魏獻儀於公於私,都應教寒蒺修正方法。

“也許在師兄看來,讓你與姜煥安結成道侶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但對你們來說卻是勉強。”魏獻儀看了看懷穎。

“我可以為你們在宗主師兄面前說一句‘不合適’,但我卻沒辦法替你們打消他的想法。若你不願,最根本,還是要讓師兄自己改變他的看法與態度,總會有下次的,而下次是什麽模樣就不得而知了。”

聽到這話,懷穎緊繃的身體稍微得到放松,她是走投無路才站到魏獻儀的面前,再沒什麽比魏師叔願意幫她更讓懷穎悸動。

“姜師兄能為鐘山帶來的未來,我也能,我會向師尊證明,不是只有將我二人捆綁在一起才是最好的方式,我會讓師尊改變心意。”懷穎眼神堅定。

“好。”魏獻儀微微一笑。

“師叔,這個給您。”懷穎從袖中抽出一樣東西。

魏獻儀接過去,低眸一看,是姜煥安交給懷疑的白柩靈石。

“請您代我將它還給師兄吧。”懷穎低著頭,語氣誠懇,她實在受不起白柩靈石承載的這份“情意”。

魏獻儀將白柩靈石收下,沒說什麽。她準備離開天采峰,去找寒蒺談一談。

“另外還有一事……”懷穎猶豫的聲音響起。

“什麽?”魏獻儀疑惑地看著她。

“廣蘭師叔傳消息來了,北海那邊似乎不太安穩。”懷穎說道。

“廣蘭可有說明詳情?可需要宗門援助?”魏獻儀問。

懷穎頓了一頓,“具體情形如何我也不知道,只是師尊今日早早就召去幾位長老議事,我從主峰下來時,那幾位長老師叔還沒有離開。”想來事態並不輕松。

魏獻儀心底一沈,她看了看懷穎,決定現在就去找寒蒺。

“我還要留在天采峰主事,就不陪師叔同去了。”懷穎沒有阻攔。

魏獻儀點點頭,折身離開。

“勞煩師叔您了。”懷穎誠心向她致謝。

其實她在天采峰約見魏獻儀是另有安排,但如今看來這安排是派不上用場了。

來到鐘山主峰,魏獻儀迎面看見神姿逸然的年輕修士。

她頓住腳步,有些走不動。

聞人夙站在不遠處,很快察覺到她的存在,擡眼向她這處看來。

四周靜默了一會兒,魏獻儀率先移開目光,她攏起披風,從他身旁走過。

其實見到聞人夙也不奇怪,他本就與他兄長住在一處,只不過魏獻儀在來的路上沒想起來有這回事。

穿過半扇庭院,魏獻儀見到了寒蒺,與寒蒺在一處的是褚蘅和蕪蹇。

缺了一個人。

“塵谙師弟呢?”互相問好後,魏獻儀問。

“收拾行囊去北海了。”回答的人是蕪蹇。

“我聽說了廣蘭傳信來,但北海情形竟是這樣嚴峻,需要內陸宗門的支援麽?”魏獻儀楞了一下。

她的目光在這幾人身上流轉,蕪蹇抱著劍,根本沒在看她,而褚蘅側身端起一杯清茶飲一口,似乎也沒準備回覆她。

“沒那麽嚴重,幾個魔修作亂罷了,北海能解決的。”這時寒蒺說話了,語氣輕快。

“那塵谙師弟為何要離開?”魏獻儀心生疑惑。

“廣蘭說北海差個會建靈陣的,叫他去,他就去了。”寒蒺面不改色向她繼續解釋。

魏獻儀看著寒蒺,寒蒺面上起了笑,她想了想,還是繼續往下問:“為何要從內陸宗門招人過去,沿北海洲泗難道無人可用嗎?”

寒蒺猛然咳嗽兩聲,揮了揮手,“塵谙走就走了,總歸不是壞事,師妹別想這麽多了,總之北海萬安。”他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魏獻儀察覺到一絲蹊蹺,但是看寒蒺的態度明顯不準備告訴她,於是在褚蘅和蕪蹇離開時,魏獻儀暗中留了一下他們。

魏獻儀向寒蒺說了說懷穎和姜煥安的事情,聽到兩個徒弟的心思,寒蒺的臉色變了又變。

他看了看魏獻儀,扶額嘆氣。

最後魏獻儀也不知該說什麽,將白柩靈石放在桌案上就準備離開。

“帶走吧。”寒蒺出聲阻攔。

他握住白柩靈石,然後拉過魏獻儀的手,放在她的手心上。

“畢竟是煥安的一片心意,懷穎不要,也不能被冷落在我這裏。”寒蒺笑說,看向魏獻儀的眸光微微閃動。

魏獻儀皺了下眉,遲疑片刻接過白柩靈石。

姜煥安的心意,什麽心意?他采來白柩靈石時,就是寒蒺迫使的,魏獻儀那時沒看出姜煥安有什麽心意。

就算他有一片真心實意,為什麽,要交給她?寒蒺不覺得很不合適嗎?

還有塵谙師弟一事尚沒理出頭緒,魏獻儀簡單想了想,沒有太過糾結。

她向寒蒺請辭。

離開主峰的路上,同樣要穿過半扇庭院,這一次魏獻儀卻沒瞧見聞人夙。

而主峰之下,褚蘅和蕪蹇聽了她暗中傳遞的訊息,在等她。

“師兄。”魏獻儀的目光在這二人間轉了轉,“師兄,塵谙師弟他究竟……”

“廣蘭沒要塵谙去北海,是塵谙跟我們起爭執,自己決定去的,當然宗主師兄是禍首。”蕪蹇告訴他,先前在主峰在寒蒺面前,說這些不方便。

“什麽爭執?”

蕪蹇聞言看了看褚蘅,褚蘅冷著面孔。

蕪蹇嘆氣,還是他來繼續說:“年輕啊不懂事,廣蘭說北海有魔修出沒,塵谙就向宗主師兄請援,要領著鐘山弟子赴往北海。”

“雖然是廣蘭私下傳書說北海出現魔修,但北海及北海邊緣的洲泗並未坐實這個消息。”

“且不說廣蘭信中的魔修不過寥寥幾人,北海尚能應付得過來,但說鐘山不遠千裏馳援北海的後果,就不止是會引起道界震蕩這樣簡單。”蕪蹇的表情逐漸嚴肅起來。

“鐘山一動,誰能保證那些修仙世家、道界宗門不會隨之而動?到時候,四方修士聚集在一處,結果發現是場無意義的集會,中途顛簸損耗精力是小事,讓道界宗門就此失了凝聚力才是大事。”蕪蹇話音停頓。

他看向魏獻儀,見她一派理解的神色,心中覺得欣慰,總算有一個是讓他安心的。

“在魔修的消息沒有得到證實前,鐘山絕不能先行一步。”褚蘅總結。

“這一次,寒蒺總算沒再做蠢事。”褚蘅似有誇讚的意思。

“不過宗主師兄還是將話說的太狠了,再勸一勸,塵谙不會意氣離開,也會回頭。”蕪蹇眉頭一皺,回想之前的場面。

“離開便離開,又不是不回來。”褚蘅瞥他一眼,不以為意。

魏獻儀聽了這些,心底放松許多,比起塵谙離開鐘山,北海安定才是頭等重要的事情。

“多謝二位師兄為我解惑。”魏獻儀向褚蘅和蕪蹇道謝。

他們二人沒再說什麽,與她淺談兩句後各自尋了個由頭離開。

魏獻儀走的是另一個方向,走了一會兒,身後有人追上來,她回頭一看是蕪蹇。

“師兄?”魏獻儀看著他。

蕪蹇點了點頭,換了手拿劍,劍上劍袍飛纓紅穗,在魏獻儀眼前一晃而過。

“方才褚蘅師兄在,有些話,很不好說。”蕪蹇吸了一口氣。

“師兄現在可以說。”他特意追上來,不就是要告訴她嗎?

“今日塵谙離開時,說了一些不中聽的話,有些挑撥離間的意思。”蕪蹇說的簡單。

“離誰的間?”魏獻儀很難想象到塵谙當心機男的樣子。

“寒蒺和褚蘅。”蕪蹇神色如常。

魏獻儀楞了下,覺得茫然,她再看看蕪蹇,感覺他是認真的。

但魏獻儀還是覺得奇怪,“他二人關系,向來分分合合慣了,哪裏會被塵谙師弟說兩句,就弄得分崩離析。”

“師妹你說的在理,但今日塵谙說的話實在太戳人心口,我瞧著兩位師兄若即若離,恐怕是很難不介懷。”蕪蹇說出自己的理解。

蕪蹇說的正經,讓魏獻儀不由擔心起那二人的狀態。

“所以師兄找上我,想要我做什麽?”

蕪蹇被她註視著,有些局促,他偏頭看向別處,放緩聲音:“今日燈火節,山下的人要過節,吃湯圓,做元宵茶……山上的人,有的人,他可能也需要這些。”

魏獻儀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魏師妹,給他二人送一盞元宵吧。”蕪蹇的聲音更為輕緩柔和起來。

魏獻儀應下了。

蕪蹇為什麽要她去,因為從前為那二人調緩關系的人是廣蘭。現在廣蘭不在,只剩她一個師妹了……但如果廣蘭還在鐘山,她會給他們送元宵嗎?

“我陪師妹一道去天采峰可好?”讓她一個人做事,蕪蹇心裏過意不去。

“不必勞煩師兄,懷穎師侄應該還在天采峰,到時我去尋她就好。”魏獻儀笑了笑。

蕪蹇見狀也不多做糾結。

“那就多謝師妹了。”

他停在原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後從側方離開。

再回天采峰,是魏獻儀意料之外的行程。

她辟谷很多年了,天采峰也就最近和姜煥安來過一次,和懷穎來過一次,除此之外她來天采峰的次數屈指可數。

說實話,寒蒺會不會吃湯圓她不知道,但是褚蘅一定不會吃,褚蘅向來看不上這些俗塵玩意兒。

魏獻儀找到懷穎時,懷穎還在雲善堂外拿著紙筆記錄什麽東西。

懷穎見到重返的她很是高興。

但當魏獻儀向懷穎問元宵時,她面上神情轉為驚訝,隨後有些遺憾地告訴魏獻儀,“師叔,司膳修士正在領人來做,約莫要到下午才能做出元宵來。”

“沒有提前準備好的?”

“沒有。”懷穎回覆,她又問:“師叔您很著急要嗎?山下的人都是晚時熱了元宵。”

“倒也不是很著急。”魏獻儀聽了她的補充,表示理解。

懷穎趁著空檔跟魏獻儀說了今日在天采峰的安排。

上元天官節,外門弟子組織了活動,晚間起燈火,搓湯圓也在其中。懷穎與幾個外門弟子是熟識,在此處為他們記錄活動的開支。

“其實原先我是想請師叔來瞧一瞧晚間的燈會,只是後來師叔去尋了師尊,我不便阻攔。現在師叔又回到這裏,不如就此留下,看一看那些外門弟子布置的活動吧。”懷穎期待地看著她。

魏獻儀其實不是很了解天官節帶給他們什麽樣的感觸,她很小的時候就生活在鐘山了。

在她記憶裏,就算是新歲似乎也只有今年稍微特殊一些,至於其它節日魏獻儀毫無印象。

懷穎提議她留下,魏獻儀沒想太多,很快點頭答應她。

懷穎收起桌上紙筆,領著魏獻儀走進雲善堂。她收拾出一處主位,四周靛色的簾幕低垂。

然後懷穎又找來許多鐘山弟子們為天官節準備的小玩意兒,整整齊齊地擺滿了桌案。

其中有一樣是個木質機關鎖,有三十六層,每層轉動,機關所都會變化成不同模樣。

魏獻儀將它拿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在層層變換中,她看到了鹿的角,兔子的耳朵,鳥喙等等,都是動物身上零散的部位。

想來只要將三十六層機關層層對疊好,就能見到她想見到的動物的形狀。

懷穎見她玩上手了,不再多說什麽,默默退了出去。之後進入雲善堂的人,她都向他們一一打過招呼,莫要驚擾到魏師叔。

一開始些微幾人,自然安靜,雲善堂中只聽到從靛色簾幕內傳來的木質機關扣緊的聲音。

後來,人來人往,雜音逐漸多起來,魏獻儀聽到那些弟子的談話,才知道雲善堂是專給他們包湯圓的地方。

只要在桌案中央嵌入一枚小令牌,底下的鍋碗瓢盆就都能用了。

說是包湯圓,但是魏獻儀透過簾幕縫隙,見到三三兩兩的修士聚在一桌上,很少有單純在揉搓湯圓的修士。

糯米粉兌溫水,糯米團成型後晾涼,拿起毛筆,在毛筆尖尖上點一點青綠顏色,然後在糯米團上描繪某物的形狀。

筆尖的顏色不會輕易褪落,青的紫的紅的綠的,落在糯米團上的是什麽顏色,靜置一會兒,顏色就定型了。

他們有的像這樣畫畫,有的拿硬化的面團做小玩偶,之後與旁人交換或是其他,總之他們玩的很有意思。

魏獻儀低眸看了看手中的機關鎖,默默放在一旁,她撩開簾幕走出去,就近走到執著刻刀的修士身邊。

他的手指纖細修長,兩根手指並攏,拇指按壓刻刀,隨著指節動作,他另一只手中的面團逐漸顯出形狀。

魏獻儀看了許久,他才察覺到身側有人駐足,並為此驚了一驚。

“你……”他只發出了一個字音,看向她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你流血了。”魏獻儀目光落在他的食指指腹上,血跡的另一端流向他的刻刀尖頭。

她抽出一道治愈符放在他桌子上,向這修士示意了一下,很快去雲善堂其它地方,邊走邊看。

年輕的修士們透出的歡悅氣息,是魏獻儀在與寒蒺等人相處時感受不到的,她在這些男男女女間靜靜走過,遇到新奇的,她停住腳步看一看。

雲善堂裏多了許多修士,找不到空餘桌子的就與旁的修士拼桌,因此多出魏獻儀站在他們身側,他們也不覺得有什麽奇怪的。

當然,前提是不回頭看她。

否則就如此時,與她對視的女修幾乎直了眼,卻忘了給一罐罐上蒸籠的湯湯水水升火。

魏獻儀低下身,在蒸籠底下的容器中揮出一道靈火。

“好了,火起了。”魏獻儀向她笑了笑,走向另一個地方。

雲善堂本就人多,桌椅緊湊,外面又一股腦的湧入許多人。兩個側居一個正堂滿滿當當都是修士,魏獻儀一時間被卡在人流中。

在驚詫外門弟子如此之多的同時,魏獻儀撚了一道法訣,瞬時間她的身形如雲散在空氣中。

纖微雲氣隨著靈力所指的方向游行,魏獻儀回到靛色簾幕內,懷穎在這周圍設了禁制,這些弟子進不來。

她等了許久,外頭的人才發現裏面異常擁擠。

以懷穎為首的修士一邊揚聲莫要擠踩,一邊領弟子去其它地方。懷穎解決完這件事,折返回來問她要不要也換個地方。

魏獻儀看了看此時算是寬敞的雲善堂,婉言拒絕了懷穎的提議。

後來也有一些修士從外頭進來,但是不多。

魏獻儀打開半截簾子,觀察著堂中諸人在做些什麽事,她瞥見一個讓她感興趣的。

年輕修士在眾人間獨自坐著,燒掉竹條上的竹刺後,利用器具使細細的竹條彎著、定型,看他桌案上擺放的模型、細棉紙、漿糊,應是在制作燈籠,

魏獻儀突然想要一個特別一點的燈籠,她想了下,掛在靈臺神殿裏應該會好看。

就在她畫完圖紙,準備去請懷穎為她找些材料的時候,數名修士從外頭進來,行走之間有說有笑的,給雲善堂帶來一陣歡悅氣息。

魏獻儀收起圖紙,那幾人找空位置,找著找著,他們就與離她很近的那桌修士拼桌了。

“那裏不能去嗎?看起來沒什麽人呢。”女孩子的聲音響起,她指了指靛色的簾幕,向願意與她拼桌的修士詢問。

他們搖了搖頭,“師姐讓我們不要去打擾那裏面的人。”他口中的師姐是懷穎。

“哦?那是誰呢?”女蘿聲音含笑,彎著眼眸看向面前的人,全然不知情的模樣。

“不知道。”他們大眼瞪小眼,是真不知道。

女蘿遺憾地嘆了口氣。

隔著簾子,魏獻儀辨認出女蘿的聲音,她原本是計劃帶著圖紙去找懷穎的,不過女蘿出現了。

而魏獻儀稍微放寬識海,就在雲善堂中感知到了聞人夙的存在,與她一簾之隔而已。

魏獻儀沒有考慮太久,撚了道法決離開。

移形之術在門口稍微停留了一下,不用多想,魏獻儀也能知道聞人夙在背後看著她。畢竟在這裏,能夠發覺她動用術法的人,也只有他了。

魏獻儀在外面看了一圈,沒找見懷穎,她握著圖紙,在外頭站著。

等了一會兒沒有動靜,再等一會,受不住磋磨的人就來找她了。

天雲漸薄,暈染上金輝,折射出的光芒垂落在天采峰,照得一灣星泉閃亮。

魏獻儀站在泉水邊,看篝火花臨水盛放的美麗姿態。

聞人夙在她身後頓足。

那次因謝琛與他不歡而散後,魏獻儀想過很多,她本應該去找他,理解他的想法,穩住他的心態,讓他與謝琛、與自己和解……

但是這些都只是她的設想,她從未有過實際行動。

即使在鐘山偶然遇見他,也從來不在魏獻儀的意料中。正如此前去找寒蒺時撞見過他的一次,也如此時天采峰內,外門弟子的娛樂事宜他竟也會出現。

他在她身後站了很久。

他怎麽想的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那日說什麽“不必了”,眼下又是誰從雲善堂內跟著出來。

都只是他——聞人夙。

從魏獻儀的角度來看當日的事情,因謝琛的來信讓他生了誤會,暗吃醋意,其實占理的是謝琛。

但是,他說什麽不好,偏偏要留給她一句——

“不必了。”

他從沒將背影留給過她,還是以那樣的決然姿態。

有一瞬,魏獻儀真的覺得他是想就此斷了聯系。也有一瞬,魏獻儀是真的想將聞人夙,以一種非常的手段,留下。

所以她沒有在事後的第一時間解決這件事情,也沒有特意去見他,她等待了許久,等到現在。

魏獻儀就是想知道,聞人夙能堅持到哪一步,是回來找她,還是狠狠心堅持到與她息交?

思緒漸漸收攏,魏獻儀看看泉水湧流,忽然不想等他先開口了。

“我對你一直都很認真。”她頓一下,瞥一眼聞人夙的位置,很快轉眸不再看他。

“你覺得呢?”

聞人夙覺得呼吸一緊,在凝視她的身影片刻後,他垂下眼。

“我知道,所以我來向你認錯。”他一直都知道,她對那個名叫“謝琛”的修士沒意思,至少沒有她對他的那種意思。

“那天對我來說不算是個好日子,因為不相幹的人,我說了要分開的話,後來冷靜了,我也很難過。”聞人夙一個字一個字地斟酌說道。

魏獻儀背對著他,他看不到她的五官神情,她也瞧不見他的神態。

聞人夙閉了閉眼,原本就濃稠的悔意又添上幾分不甘。

“我知道我一直都沒有做過讓你滿意的事,你一直在包容我,在為我考慮後路。”但他心中另有包袱,一個無法言說的負擔。

“你是鐘山神女,我是鐘山的掛名弟子,我們之間,我不自信。”在魏獻儀看不到的地方,聞人夙神情覆雜。

不,不是這樣。其實他沒有不自信,他只是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能夠說服她、讓她相信並諒解的理由。

“這種感覺你一定不會明白。”因為從沒有什麽東西什麽人,是她得不到的。她想要的,甚至不需要她動一根手指。

聞人夙的話音一頓一頓的,原先在路上想的那些精美的措辭,現在到她面前,他一句也說不出。因為靠近了她,他會恍然發覺那些話簡直是粗劣又可笑能。

他慢慢騰騰地說了一段又一小段話,主要想表達的是,千不該萬不該,他那日不該說“不必了”那三個字。

其次,他用著松軟的嗓音向她說明在這段感情裏,他究竟有多麽“不自信”。

“……褚蘅長老是最先察覺我心意的人,他曾在臨緹峰上,在他的弟子面前,揚聲言我低微鄙陋……”他說的是真的,褚蘅做過且經常做。

“……我兄長倒是不曾察覺,只是他向來看輕我,在我兄長心中,你的未來道侶的模樣與我恰恰相反。”

聞人夙情緒到位了,對這份“不自信”的情感運用得越發自如:“我實在不知道對你我的這份感情,我要如何繼續自我肯定下去。根本沒人覺得你我天生一對,也沒人認為……”

“我的未來道侶該長什麽模樣?”魏獻儀截斷他的話音,突然問道。

聞人夙眨了眨眼,露出疑惑的眼神。

“宗主師兄不是為我挑了未來道侶嗎?是什麽樣的人,竟與你沒一點相像的地方?”她的聲音裏摻了一絲好奇,聽起來好像是真的想知道她的未來道侶是什麽樣的人。

聞人夙楞了下,反應過來後,他的臉色變得很不好。

他說了那麽多,她都無動於衷,反而問了個可有可無的問題……

“應是當世君子,一身和世風采。”他的語氣僵硬,更要命的是寒蒺當真與他提過符合這一點的具體人選。

魏獻儀不知道這些,她隨口應了聲,繼而感嘆道:“那可真是與你毫不相幹。”

她的回覆語意不明,聞人夙思考了一會,但他沒有說出自己的想法。因為這種人他見過,他可以確信魏獻儀不會喜歡這種。

可是他還是沈默了。

因為她現在的態度,沒有半分是在關心他之前的“服軟”。

心裏被撓的不舒服,聞人夙楞了楞,張口就是:“你喜歡那種人?”沒這個可能,他只是尋不到話說,才問這一句。

但在魏獻儀聽來,他的疑惑就不是這麽回事了。

“人都不知道在哪裏,你這就開始不自信了?”魏獻儀笑了下,語氣揶揄。

“不自信”的話,是聞人夙自己說的,而現在由魏獻儀說出來,就變味了。

“沒有。”聞人夙輕輕擰眉,說出的兩個字有些含糊。

“我覺得你也沒有不自信。”魏獻儀先說了這麽半句,她微微轉身偏向他,一眼望盡他臉上的表情。

“最早的時候,闔建城,鴛鴦亭,萬俟城主府,招惹我的時候,你不是一直很有底氣、很自信麽?”魏獻儀聲音含笑,戳穿他所有“不自信”的假象。

聽她說到這裏,聞人夙心裏咯噔一下,慌忙朝她看去。

“鐘山,等你到了鐘山,就從在鐘山初見的搖影殿說起。搖影殿,慶歲樓,臨緹峰,甚至我的靈臺神殿,你在哪處不是張揚自信地與我……溫情繾綣。”魏獻儀想了一會,挑出這幾個字結尾。

尤其是在面對寒蒺時,她一門心思小心翼翼地避開寒蒺,聞人夙卻根本不在怕的。

“……現在卻與我說你對這段感情不自信,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魏獻儀早就沒在聽他說那些“不自信”的話,若他連與她並肩的這點底氣都沒有,她根本不會多看他一眼。

在她說完這些話,聞人夙驚了一驚,明白她從他說的第一句“不自信”起,就尋到了端倪。

他心裏悶悶的,又有歉疚,總之很難過。

“我對你一直很認真。”魏獻儀卻在這時看著他,將這句話重覆一遍。

聞人夙露出有些迷茫的神情,很快他穿透迷霭,定下心思,他註視著魏獻儀。

“對不起,我沒想哄騙你……我只是不知該如何讓你寬我宥我。”聞人夙語聲澀然。

魏獻儀笑了笑,似乎對他這種俯首的表現很滿意。

“沒關系,我不在意。”因為聞人夙騙不到她。

“那你在意什麽?”他忍不住追問。

“我在意,我未來道侶的模樣。”她玩笑說。

“……你別說這種話。”他有些難過地低垂眉眼。

“那你想聽我說什麽?”魏獻儀聲音淡淡的,她看著他,“你說來向我認錯,卻在裝模作樣地敷衍我,或許你該去再想一想,究竟怎樣,才能將舊事翻篇。”

聞人夙眼眸微動,“可你說不在意……我以為,已經過去了。”

“我會這麽簡單就放過你?”魏獻儀瞥他一眼。

幾日前他的慍怒,各種情狀細節,魏獻儀還記得很清楚。

他沒錯,“認錯”二字是他向她求和的手段之一。

引發事端的是謝琛的信箋,是魏獻儀的有心包容謝琛傳信間摻雜的私心。

但是他不應該說那種話,至少在她嫌膩之前,他不該。

魏獻儀從星泉旁走下來,站到聞人夙身邊去,臉上沒什麽表情,就定定也靜靜地看著他。

聞人夙薄唇翕動,想說什麽,最後在她有些冷的目光下,一切心跳歸於平淡。

這時傳來一道清淺的腳步聲,年輕女修小跑過來就見到這二人共站一處的場景。

懷穎漸漸慢下腳步。

她認出了魏獻儀對面的人是師尊的親弟聞人夙。

目光越過聞人夙,魏獻儀瞧見了懷穎。

她向前走了兩步,聞人夙若磐石不動,所以她繞了一繞,從他身側走過。

懷穎站在不遠處,見到魏獻儀向她走來的步伐頓了一頓。

衣袖被聞人夙扯住了,魏獻儀擡眼看了看他,沒有特別想說的。

“松手。”她嘆息。

他額前的碎發有些長了,遮住他的眼眸,也遮住一些眼眸裏的細碎微光。

“講清楚,再一起離開好不好?”聞人夙壓低嗓音,嘗試挽留她。

魏獻儀不知道說什麽,索性抽出袖口。懷穎在前頭站著,明顯是在等她。

但是聞人夙沒那麽配合,拉扯了有一會兒。

“知道我喜歡你什麽嗎?”魏獻儀掙了掙手,低聲。

這回換聞人夙不說話。

他拉起魏獻儀的手,從他臉上撫摸,指尖一路向下劃過他的身軀,最後停在他的這顆心上。

喜歡他的臉,喜歡他的身體,也喜歡他對她灼熱坦蕩的一房心腔……

“其實我更愛初見時,你幹脆利落地承認對我傾心的模樣,不黏著,很清爽,像個少年郎。”魏獻儀這樣說,意在讓他聽話。

一個“像”字用得很妙,只因他們誰都知道,聞人夙早過了少年郎該有的年紀。如果她願意,她可以尋一個十六七歲,一個真正的少年。

他的目光閃動,想到她話裏的雙重含義,他松了手。

魏獻儀見過他浮躁意氣的樣子,這並非是她喜歡的模樣,他一直都知道。他與她理想中的,終究差了一大截。

所以在她說什麽不黏著、很清爽的這些話的時候,聞人夙覺得淒涼又落寞,因為他不是這種人。

“也許,我並非是你最想要的那一個。”聞人夙聲音很淺很淡,但是他知道魏獻儀一定能聽到。

“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我,已經用盡最大努力讓你喜歡了……”

魏獻儀聽到這些話,也沒有為他停留,因為懷穎已經上前朝她走來。

懷穎接過她手中折疊整齊的圖紙,看了看,同她說了些建議。

魏獻儀一一聽過去,沒說話。

懷穎問她還要不要回雲善堂,魏獻儀笑了笑說不必了。

“是因為聞人前輩嗎?”懷穎很直白地說出她看到的場面。

魏獻儀沒有否認。

“那是不是應該留在雲善堂更好?”懷穎用像給燈籠提建議的語氣,給魏獻儀也提了建議。

“我留下?”魏獻儀看向懷穎,隨意問一句。

懷穎沒想到她會這麽快做出決斷,一時間沒有回覆。

“其實不留下,也不要緊。”

但魏獻儀又說了這樣一句,懷穎開始不懂了。

這就是男女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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