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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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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

鐘山又覆雪了。

臨緹峰上,二長老褚蘅在為那些新晉的弟子講課。

底下的內門弟子們正全神貫註地聽講 ,一個白衣修士卻驀地闖入講堂,讓褚蘅授課的話音一滯。

“師傅……”宜昱在底下向褚蘅行禮。

褚蘅被他打斷授課,有些不快,聲音稍冷,“什麽事?”

他的眸子掃過底下的弟子,褚蘅換了只手拿講義。

宜昱匆匆忙忙趕來臨緹峰,還沒緩過氣來,等他氣息稍加穩定後,對已生出不耐的褚蘅再拜了拜,道:“師傅,師叔她回來了。”

褚蘅擰眉,下意識地覺得他說的是廣蘭,語調漫不經心,“她不是說要久留北海……”

“不是五師叔,是靈臺神殿的那位師叔。”宜昱擡起臉,眼中眸光清亮清亮的,面色更是紅潤無比,“是神女回來了。”

褚蘅眉目微動,他走下講臺,將手中講義交給了宜昱,隨手一指,“為師講到了此處,你作為師兄,再與他們講上一二。”他也不看宜昱的神色。

“送長老。”

底下的弟子只見到褚蘅淡然折身的背影,匆忙起身朝著他行禮。

褚蘅在鐘山的主峰見到魏獻儀,他才入靈宿閣,就聽到宗主師兄爽朗的笑音。

“師妹這番回來,該說不說,倒是添了十足的煙火氣。”宗主寒蒺接過魏獻儀遞來的錦盒,打開一瞧,是枚水玉質地的玉扳指,不由笑道。

褚蘅在門口聽聞此言,當即皺了眉頭,冷冷出聲駁道:“魏師妹神女之質,豈能沾惹俗塵煙火?宗主又在說胡話了。”

“褚蘅師弟來了。”

寒蒺對他笑了笑,繼而向身側的魏獻儀,“師妹,你瞧他,還是這幅死板模樣,怪不得這麽多年都尋不到道侶。”

“真是勞煩宗主為我費心了。”褚蘅徹底冷下臉。

寒蒺聽出他話裏的不快之意,笑了笑,換了個姿勢摩挲起手上的玉扳指,再不多言。

這二人向來如此,魏獻儀早已見怪不怪。她從桌案上取出為褚蘅師兄的準備的禮物,然後上前將之遞給褚蘅,“師兄,這是我在山下為師兄準備的一份薄禮。”

魏獻儀沒有擡眼去看褚蘅。

過了好一會,褚蘅伸出冷白的手從她手上接過了錦盒。

“多謝師妹。”褚蘅的聲音響起。

魏獻儀頷首微笑。

這時寒蒺忽地出聲,語氣涼涼的,“原以為桌案上那些都是師妹為我準備的俗塵之物,沒想到也有褚蘅師弟的一份。”

褚蘅將存置著雲冠的錦盒納入袖中,他側眸瞥向寒蒺,“魏師妹待我們從來一視同仁,何故在宗主口中師妹有厚此薄彼之嫌?”

寒蒺被他說得一噎,寒蒺擡手輕輕抵住下唇,笑說:“褚蘅師弟說的是,是我欠考慮了。不過,褚蘅師弟不是慣常輕看凡塵俗物嗎?怎地魏師妹給你的,你倒是貼貼地收置起來了……”

靈宿閣中的氛圍在這一剎變得很不好。褚蘅的神色也有稍有變化。

魏獻儀在褚蘅開口回覆宗主寒蒺之時,向這二人拱了拱手,腳步輕快地折身離開靈宿閣。二人忙於言語上的爭執,來來去去吵了有一會才發覺她離開了。

“有意思沒?”宗主寒蒺面上的笑意漸漸冷淡,他轉著扳指,“師妹來尋的是我,褚蘅師弟你無故湊上前來也就罷了,還要在師妹面前對我譏言數落一番。”

褚蘅偏過身子,語聲低微,“臨緹峰的弟子們還在等我回去,就不與師兄多言了。”說完話,他朝宗主寒蒺拜了拜,離開靈宿閣。

魏獻儀在拾翠峰找到四師兄蕪蹇。蕪蹇在練新劍法,魏獻儀沒去打擾他。她將劍袍放在一樹梧桐底下,向蕪蹇的殘影拱了拱手,很快離開拾翠峰。

塵谙師弟早知消息,不必魏獻儀去尋他,他自個兒就蹭到她面前來了。只是當魏獻儀提出一盞兔子燈予他,塵谙愁眉苦臉,“魏師姐,宗主師兄的也是兔子燈嗎?”

魏獻儀笑了笑,說“不是”,還告訴他各人各物分別是什麽。

塵谙一聽,忙與她急了眼,“那為何獨獨我一人是這小兔子?”

魏獻儀抿唇,想到在闔建城的最後幾日,她身無分文,能為塵谙謀來一盞兔子燈已是不容易。若是廣蘭還在,連這盞兔子燈也是輪不到他的。

想到廣蘭,魏獻儀岔開話題,“廣蘭師姐可有傳信回來?”

塵谙一邊轉溜溜著兔子燈,一邊回覆她說:“五師姐一個月前就傳了信來,字字誠懇,幾位師兄看了那叫一個淚流滿面。”後半句,塵谙在胡亂掰扯。

魏獻儀聽了也只當一笑。

塵谙和她說了許多,她不在鐘山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比如宗主師兄又收了一個新徒弟。

塵谙對此發表吐槽:“宗主師兄就是三心二意、搖擺不定,一個親傳弟子不夠,再來一個,兩個師侄都那麽優秀,以後誰來當少宗主?若是像隔壁九清宗那樣,弟子內鬥弄得宗門上下一片烏煙瘴氣,那可怎麽好。”

塵谙繪聲繪色地一通表述,頗有些未雨綢繆的意思。

“鐘山不會內鬥。”魏獻儀的語氣篤定。

“怎麽不會?那是因為魏師姐任鐘山司天,久居靈臺神殿,沒瞧見褚蘅師兄整日裏與宗主爭鋒的模樣。”塵谙偏頭看著她,“鬥了多少年了,褚蘅師兄還是對宗主之位耿耿於懷。”

“那倒也不是,褚蘅師兄實則是希望鐘山壯大,只是不善言辭,才每每與宗主師兄起爭執。”對此,魏獻儀有不同的看法。

塵谙仔細想想,好像也是這麽一回事,但是又好像哪裏不對勁。他說不上來,只好胡亂應和魏獻儀道:“也許魏師姐所說才是正解吧。”

“不過師姐,宗主師兄的那兩個親傳弟子心氣都高得很,二者相遇真的很難鬥不起來。”塵谙很快話音一轉。

“……你很希望他們二人相鬥?”

“我才沒有!”塵谙捏了捏手心,著急否定。他確實沒想要那二人怎麽怎麽樣,他只是想看個熱鬧。

魏獻儀也瞧出來了。

魏獻儀笑了下,問他,“那依塵谙師弟的意思,宗主師兄的兩名親傳弟子相較,究竟誰人更勝一籌?”

塵谙“唔”了一聲,將手中的兔子燈挑在肩上,想了想說道:“宗主師兄新收的親傳弟子是個練氣期的女修,天資絕佳,性格也好,但我瞧著卻是比不過姜煥安。”

“魏師姐可別說我偏心,我只是敬服姜師侄的澄明道心,這玩意兒,嘖,放眼修真界,又有幾人能有這樣無堅不摧的修道之心?至於那懷穎師侄……”塵谙的目光忽地停在某處,他的話音頓住。

魏獻儀疑惑地朝他看去,塵谙眉梢上挑,向她揚了揚頭道:“喏,那不是來了嗎?師姐親眼見一見就知道了。”

說懷穎,懷穎到。

迎面走來一位面容姣好的白衣女修,她的腰間扣著一枚象征親傳弟子身份的玉令,赫然就是塵谙口中鐘山宗主新收的那名親傳。

懷穎擡手朝他們一拜,眼神並不在這二人身上停留,“懷穎見過兩位師叔。”

塵谙“嗯”一聲,上前兩步停在魏獻儀身前,問懷穎:“師侄來此所為何事?”

“師尊請魏師叔晚間赴宴。”懷穎說話時朝魏獻儀的方向偏轉一分。

塵谙皺眉,嘟嘟囔囔說道:“這不是還沒到新歲嗎?師兄怎麽想著要辦宴席了,是不是因為我將魏師姐帶來了慶元峰,他覺得沒面子了……”

聽到塵谙的小聲吐槽,懷穎的聲線一度平穩且正氣:“師尊所思所慮,懷穎不敢揣度,也請塵谙師叔慎言。”

塵谙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回懟懷穎,卻被魏獻儀從身後扯住衣袖,塵谙啞了。

“勞煩師侄走這一趟了,還請回去告訴師兄,就說我會準時前赴晚宴。”魏獻儀看著懷穎說道。

懷穎聽到她的聲音,頭似乎更低了一些,懷穎應聲說“是”。臨走時,懷穎擡了下眼皮,意外對上魏獻儀的視線,魏獻儀也楞住片刻,隨後對懷穎笑了一笑。

待懷穎離開後,魏獻儀拍開了塵谙搭在她肩頭的手,她看他一眼,“師弟修為沒怎麽長進,慣常和小輩計較的本事倒是長進不少。”

塵谙癟嘴,聲音弱下:“師姐,方才懷穎的意思不就是在嫌我話多嗎?我只是想為自己正名而已……”

他這番話將魏獻儀逗弄笑了,“師弟,說多錯多,少說兩句總歸是好事。”

見她露出笑,塵谙自在起來,也不再糾結懷穎說他的那兩句話,忙與魏獻儀說起話。

“師姐,你是不是又破境了?你下山的時候才……現在就……”

“嗯。”

“師姐,那你能……”

臨到晚間,魏獻儀來到搖影殿,懷穎早在殿前等候她,見到她的身影,懷穎眉目舒展。

“神女。”懷穎來到魏獻儀的身側,為她撥開殿門前站著的修士堆,那些都是今日受邀的內門弟子。

魏獻儀聽到她的稱呼發生變化,心中生出奇怪,但魏獻儀沒問她究竟。

懷穎對前方修士說著“讓一讓”,然後又同魏獻儀道:“後來我又去慶元峰找了您,但是塵谙師叔說您折去了靈臺神殿。那裏懷穎沒資格去,所以只好在此處等候您。”

她對魏獻儀說的這些話,字裏行間透著一種莫名的歉疚,魏獻儀按住懷穎在她身側護著她的手臂,懷穎不由回頭看她。

“人真多,今年宗門招了這麽多內門弟子?”魏獻儀問懷穎,視線落在殿門處。

懷穎點了點頭,隨後轉過臉,“也不止是今年招收的弟子,這幾年的內門弟子大抵都在此處了。”

魏獻儀在懷穎的帶領下穿過重疊的人群。

“謝謝你。”魏獻儀向懷穎道謝。

懷穎心裏一驚,忙說“不敢”,她不自然地別過臉,耳根子隱隱泛紅,“這些,都是懷穎的分內之事。”

“那也謝謝你,若沒有你在,以我的性子恐怕要停在殿外,等到他們都入內了再進去。”魏獻儀道。

懷穎低著頭沈默一會,聲音寬軟:“神女好生隨和,與懷穎想象中的不一樣。”

魏獻儀笑了下,又聽懷穎說:“師尊每每提及您,都露出一副黯然惆悵的神情,我以為神女是極不好親近的。”懷穎說著,引魏獻儀入座。

座位設在主位的左下方,主位自然是宗主寒蒺要坐的地方。

魏獻儀坐在位置上,懷穎彎下腰為她整理拖在地的衣裙。

懷穎手中握著她的裙擺,聽到魏獻儀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既然如今覺得我好親近,又為何只喚‘神女’,不稱‘師叔’?”

懷穎松開手,魏獻儀的裙擺落地,回覆說:“先前在慶元峰上,因著塵谙師叔的緣故,懷穎也大膽稱您為師叔……”

她的話音一頓,擡眼註視著魏獻儀,“若是您不介意懷穎這樣喚您,懷穎自是願意喚您……魏師叔。”

魏獻儀微微笑了笑。

後來宗主寒蒺進入搖影殿,懷身為宗主寒蒺的親傳弟子,自然是要陪侍在宗主寒蒺的身側。

懷穎向魏獻儀示意後,走到宗主寒蒺旁邊的空位上立著。

寒蒺見著魏獻儀,有一句沒一句地同她說話。魏獻儀不怎麽回覆,寒蒺也沒辦法。

這時褚蘅察覺他們這處情狀,冷然開口道:“宗主師兄何必對魏師妹說這些沒什麽用處的話,難道師兄沒見到魏師妹早已深覺乏味無聊?”

寒蒺面上笑意不減,他將視線從魏獻儀身上移開,轉而看向褚蘅說道:“師弟真是慣會說笑。魏師妹如何,魏師妹會主動與我說辭,褚蘅師弟為何要在此揣度師妹心意?”

“那自然是因為魏師妹雅量高致,師妹大度,所以不與宗主師兄您多計較,更不與您說長短。”褚蘅回覆他,氣勢不減。

魏獻儀回過神,寒蒺和褚蘅已開始唇槍舌戰,她攔都攔不住。

寒蒺與褚蘅二人的身側各站著一名親傳弟子,俱是愁眉蹙額。

尤其是褚蘅的親傳弟子宜昱,在褚蘅身後紅著脖子小聲勸說褚蘅,少說兩句,“大家都看著呢,師傅。”

褚蘅不知想到什麽,冷哼一聲,與宗主寒蒺的唇舌之戰才暫且罷休。

魏獻儀淡眼看過,心中只想著,若是從前遇著這事,廣蘭就會主動開口打岔,讓這二人停歇為著小事起的紛爭。

但是廣蘭不在鐘山。

魏獻儀也沒覺得她能代替廣蘭做這樣的“和事佬”。

她也曾試圖在此等情形下安撫這二位師兄,但往往最後他們總會越吵越兇,從小事件上升到大事上去,沒完沒了。

魏獻儀開始思念廣蘭。可惜廣蘭今年已決意不回來過新年,卻不知她明年如何,後年又如何……

這時,有一人擡起她桌子上的酒盞,為她斟酒,酒水清瑩秀澈,從酒壺中湧出,透出一股甘香。

魏獻儀仔細嗅了嗅,好像也不是酒香,而是面前這人身上的味道。

宜昱的脖子還是好紅,似乎還在之前的狀態裏沒緩過來,給魏獻儀倒酒時,更是紅透了半邊臉頰。

“師、師叔。”宜昱將酒盞推至她面前。

魏獻儀撩開眼皮看他,輕吐謝字,宜昱搖了搖頭,結結巴巴:“是,是我師傅,讓我過來……嗯……”

聽他說到褚蘅,魏獻儀不由朝褚蘅的方向看了一看,褚蘅也在看她。

不過多久,褚蘅飲了一杯靈酒甘露。褚蘅擡起酒盞時,用衣袖掩蓋住魏獻儀看過來的視線,他稍稍低頭,再去看魏獻儀時,魏獻儀已和他的弟子宜昱交談起來。

褚蘅瞇了瞇眼,覺得喉嚨一陣泛幹。

宜昱也沒跟魏獻儀說出什麽話來。

他支支吾吾地將褚蘅拉出來說一遭,“師傅說他今日不該在這種場合與宗主起爭執,讓魏師叔您見笑了……”

魏獻儀看著眼前的一汪靈酒甘露,有些疑惑,“這是褚蘅師兄會說的話?”她還以為,褚蘅會覺得今日與宗主寒蒺的這一“戰”意猶未盡。

宜昱楞住,隨後吭吭哧哧應了一聲,“也、也許是吧。”之後他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宜昱在魏獻儀身側躊躇一會兒,見魏獻儀沒有要主動開口的意思,只好訕訕道了句“師叔”,然後回到自家師傅的身邊去。

魏獻儀沒有回應他。

搖影殿外的內門弟子魚貫入內,在長老席的下方找到各自的位置坐好。

魏獻儀瞥了一眼,底下男男女女少說也有三四十人。

她身後忽地傳來一聲響,將魏獻儀的註意力吸引過去,她微微側臉,見一修士站在她身後,神情稍顯緊張,“我……”

魏獻儀看了看他,想問他要如何,但是身在上方的懷穎先一步察覺異常,走下來同那內門弟子道:“魏師叔身後是不坐人的,去別處坐著吧。”

那弟子連聲道“是”,又向懷穎道:“謝過師姐。”走的時候也向他面前坐著的魏獻儀道了句,“謝過師叔。”

懷穎皺了下眉,趕緊送他去了別處。

懷穎擡步要回到原位時,見魏獻儀向身後招了招手,懷穎上前,彎下腰,仔細聽她說話。

“我不飲酒,你且幫我換成果露,或是其它。”魏獻儀低著嗓音在她耳邊道。

懷穎點點頭,很快照辦。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過去,搖影殿很快坐滿了人。搖影殿的頂端是由天然發光的石頭構成,無需燈火靈光,殿內也一派通明景象。修士素衣如雲如霧,少有鮮艷顏色,在柔和的光裏,殿中影姿搖曳生態。

宗主寒蒺坐在上位,在殿中諸人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後,開口說了幾句話,大抵就是鼓勵內門弟子勤加修煉,再就是今日歡度宴席。最後宗主寒蒺清了清嗓子,道:“今日也恰逢神女回山。算算時歲,神女將要擇弟子教習,諸位可要把握時機,努力行之。”

他的話還沒說完,魏獻儀就感到有無數視線往她這裏擠來。

見到宗主左下座的神女,底下傳來一陣吸氣聲,搖影殿內漸漸平靜,只有寒蒺的聲音清晰入耳。待到寒蒺將話說完,眾人才一聲遲鈍的應答裏回過神,弟子們一陣激昂稱好。

魏獻儀看向宗主寒蒺。

寒蒺很久之後才轉回目光,他看出她的猶豫不解,卻只對她微笑以作安撫。

魏獻儀只好斂眸。

這時候魏獻儀也生出一些與褚蘅類似的心態,寒蒺在做什麽?

她收什麽徒?

就算她收徒,也定然是要她自己在這天地間尋之……就這樣無端給這些內門弟子以希冀,是什麽意思?

魏獻儀無話可說。只能等到宴席過後,她去尋宗主師兄問個究竟了。

司膳的修士為他們呈上幾道膳食,魏獻儀等人早已辟谷,自是用不上,底下的那些弟子倒是吃的津津有味。

魏獻儀飲著果露。

殿外突然又來了人。

有修士對宗主寒蒺附耳說話,寒蒺的臉色一時間變了又變,倒是精彩。

宗主寒蒺伸手捂住下唇,低聲:“回來了,那就領他們進來。”

那修士得令,很快退下。

搖影殿推杯換盞的聲音很快隨著某人的入內而漸漸停歇。

魏獻儀還在想要不要送封信去北海,告訴廣蘭她的近況。

這時一道人聲響起,魏獻儀聽著有些耳熟,擡眼一瞧,見到一名雙眼閉合的修士。

是姜煥安。

他回來了?

“弟子見過師尊。”姜煥安向宗主寒蒺拜了一拜。

然後是對魏獻儀躬身,“魏師叔,多時未見,先前聽聞您曾在北海駐足,只是煥安沒能找到您的蹤跡。”

魏獻儀頷首,沒說話。

姜煥安對著一圈的師叔們都拜了拜,褚蘅冷淡看他一眼,蕪蹇說“回來就是”,塵谙眼笑眉開,就差沒有上前親自扶起姜煥安。

姜煥安最後才註意到宗主身邊站立的女修,想了想,說道:“這位應該就是懷穎師妹了。”

“師妹安好。”姜煥安朝她問好。

懷穎很快彎腰拱手:“見過師兄。”

宗主寒蒺說了幾句,就讓姜煥安在宴席中坐下,寒蒺聲音含笑:“既然回來了,就好好地一起過個年。”

姜煥安躬身入座。

底下的修士一陣詫異,他們大多都是新晉內門弟子,渾然不識得姜煥安。

“那是誰?”

“那是宗主首徒,宗主的親傳弟子。”

“那懷穎師姐呢?”懷穎與他們是同一批鐘山弟子。

“自然也是宗主的親傳弟子之一。”

“好清俊的修士,只可惜……”

“咳咳。”

底下一陣唏噓。

“所以宗主才選擇了懷穎師姐啊……”

“這話可不興說出口。”

“難道不是事實嗎?”

“這,這誰知道……”

這些聲音或多或少傳入塵谙耳中,塵谙捂著臉發笑,他就知道會這樣,親傳弟子一多,是非也多。

因著魏獻儀的左右以及後面都不坐人,所以有空位,魏獻儀請姜煥安坐在她身側。懷穎正愁沒有空位安置姜師兄,這下倒是安置好姜煥安,但是懷穎更愁了。

明顯,神女待姜煥安,比待她更親厚。

姜煥安聲音低低地向魏獻儀道謝,魏獻儀問他先前在北海一境的感受如何。

姜煥安淺淺說了一二句,之後他從袖中抽出一張信封,“我在北海西岸遇見了廣蘭師叔,師叔知我回來,特意讓我帶了這封信給您。”

魏獻儀下意識問:“她既念著我,為何不直接傳信回來,我……”魏獻儀頓住,轉而說道:“麻煩姜師侄了。”

姜煥安似乎笑了一聲。

“若魏師叔也掛念廣蘭師叔,不如也早早傳去信箋,讓廣蘭師叔知道您的近況。”

“正有此意。”魏獻儀對他笑了笑。

姜煥安不喝酒,也婉拒了要為他置酒的修士。

魏獻儀又與姜煥安說了些別的話,話畢姜煥安沈默一會,臉上微微含露一絲笑意,“魏師叔變了好多。”

魏獻儀執起面前的酒盞,回答他,“下山一趟,遇見了更多的人,更多的事,也許我真的變了。而你,除了更沈穩更矜重一些,倒是沒有別的變化,這樣就很好。”

姜煥安抿唇,默認魏獻儀說的話。

一片陰影忽地罩在魏獻儀的頭頂,她擡頭去看,是宗主寒蒺不知何時從上方下來了,寒蒺卻不是來尋她的。

“他何時會到?”宗主寒蒺問姜煥安,卻沒說清“他”是誰。

姜煥安告訴寒蒺,“應該快來了,在上山路上遇見的他們。”

“他們?”

“是,遇見他的時候,他身邊還跟著一女子。”

“……女子?”

寒蒺說話時,瞥了眼魏獻儀,魏獻儀皺眉不懂,他看她作甚。

魏獻儀更不懂究竟是為了誰人,寒蒺要親自下場詢問姜煥安。不過聽他們的話意,那人大抵也快來了。

“罷了。”離開時,宗主寒蒺的神情裏有一絲難以掩藏的顧慮。

魏獻儀問姜煥安詳情,姜煥安下頜微低,同她說:“那是師尊的弟弟。”

“師兄有兄弟?”

姜煥安點頭說有,又說:“那人少時不知是與師尊起了什麽爭執,怒而下山,約莫也有數十百年之久。如今回來,師尊自然用心。”

魏獻儀算算時間,那時她恐怕才築基不久,正勤勤懇懇修習術法,對宗門之事一概不知。

但是姜煥安又來一句:“按道理來說,您應該見過他才對,那人幼時也曾養於陸宗主的膝前,而且他最愛……總之,魏師叔應該有印象才是。”

“我師尊?”魏獻儀疑惑。

“除了陸蘊,我確實不知還有誰與我在師尊面前長大。”

“是嗎?”

姜煥安垂著眼皮似乎動了下。

魏獻儀不再糾結於此,是與不是,見到那人不就什麽都知道了嗎?

在等待的期間,司膳的修士為她呈上一盞青瓷碟,裏面放置著幾枚梅花狀的軟糕。

魏獻儀不想吃,但是糕點上印著的梅花讓她想起什麽人,於是她將這份膳食留下了。吃一些也無妨,總歸都是靈草靈花制成的靈糕。

魏獻儀撚了梅花一角,也不知這軟糕上的染料是何物,艷艷的紅蹭在了她的指腹上,猶若梅花綻放在她的手指。

殿中人語嘈雜,在殿門前清鈴搖曳時,隨著一道身影走入搖影殿,眾人紛紛停下手中動作,目不轉睛地看著來人。

少年模樣的修士身姿高挑,身著一襲丹紅衣裳,黑的發被高高束起,在一眾弟子的目光裏朝前方一步一步走去。

他邁開的腳步很大,卻很穩,每走一步似乎都能在人心上。

隨著腳步聲離魏獻儀越來越近,在姜煥安的一聲“來了”裏,她擡眼輕瞥,見到年輕修士嫣紅的唇,唇形略微有些眼熟。

她的目光上移,見到他的正臉,魏獻儀腦子一懵。偏姜煥安毫不知情,還笑著與她說:“他最愛紅衣,尤其是這種艷紅,若是他從前也養於陸宗主身前,魏師叔不會對這紅衣沒有印象。畢竟整個鐘山,也唯有他穿過這招搖的艷紅。”

他的話音落下,久久不聞魏獻儀的回音,姜煥安不由朝她“看”去,卻“見”她正一瞬不轉地凝睇著那人。

魏獻儀盯著那張臉。

紅得要命。

不論是嘴唇還是衣袍。

像是一朵灼然盛開的梅花。

但問題是,這朵梅花為什麽會是聞人夙。

魏獻儀想到了很久之前,赤水女蘿告訴她聞人夙有一件紅衣。想到了更久之前,初見聞人夙時,他看她的眼神就不對勁。

她說她要回家,他也說要回家。

她沒告訴他,她的家在鐘山,他更沒同她說,他要回的地方也是鐘山。

聞人夙正含笑向宗主寒蒺伏拜,口中稱喚“兄長”。寒蒺難得繃起臉,不知是緊張還是如何,總之最後讓聞人夙落座在他右側,恰與魏獻儀是斜對的位置。

從這個角度,魏獻儀能見到他逸然執杯的模樣,也能見到站在他身後局促不安的赤水女蘿。

赤水女蘿忽地向聞人夙附耳。

聞人夙停住與寒蒺的對話,撩開瑞鳳眸,看向搖影殿中的某處。他對上魏獻儀審視的目光,不躲不閃,眼底深處更是毫無詫異神色。他擡手點了點自己的唇畔,好似邀請,好似勾.引,眉梢眼角丹紅華妍,若有繾綣柔情。

聞人夙唇瓣翕動,沒出聲地說了一句話。

魏獻儀很快收回移開視線,在思考良久後,忽地笑了一聲。

他是故意的。

他早知道她是誰。

姜煥安聽到她的輕笑,聞聲而來。

魏獻儀看向他,想到與他有關的一些事。

她先是問他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若有花開,你折不折?”

姜煥安楞了下,才道:“花若堪折,為何不折,只怕那花根本不能折。”

一字一句,恰是說在了魏獻儀心上。

若是聞人夙真心實意,想要被她折取而下,又何必在她面前玩這些故弄玄虛的把戲?

魏獻儀扯了扯唇角,一時間覺得無限悵然。

“聞人夙。”這三個字從她唇齒間說出,姜煥安眼眸微低。

“方才聽你言辭中對他很是了解,你是何時與他結識的?”魏獻儀問道。

姜煥安想了想,回覆她說:“談不上了解,只是師尊向我提起,我才留意了一些,後來遇到他,自然而然就識得對方了。”

“在何處能遇見他?”魏獻儀語調輕緩。

姜煥安回答說:“是在鐘山之外的一地,師叔您未必去過。”

聽到這裏,魏獻儀已經確認姜煥安所言之地,就是闔建城。

當她笑著說出“闔建城”幾個字,姜煥安感到驚詫,看向她的神情也很不解。

“是,可是您為何會知道?”姜煥安問出心中疑惑。

魏獻儀沒有為他解答,反問道:“所以城東神仙廟裏的那個姓氏‘聞人’的醫士,也是你,對嗎?”

姜煥安的語氣愈發疑惑:“為何您會知道此事?”

那時姜煥安自北海歸來,途經闔建城,遇見病弱寡母,就於神仙廟行救助事,後來他在城中又多停留了幾日,“聞人醫士”的名聲就被傳開了。

姜煥安一如魏獻儀料想的那般,是萬俟照臣所說的那位真正的、雙目已眇的的聞人醫士。

魏獻儀微微嘆氣。

“為何要以‘聞人’為假名姓?”魏獻儀始終不懂。

姜煥安楞了下,回覆她說:“那時旁人問我名姓,正逢聞人夙來到,我不想在外留下聲名,所以就借用了他的姓氏,畢竟這也是師尊的姓氏。”

姜煥安話畢,猶豫一會,有些擔憂地問她:“可是這些,為何您會知曉……”

“你很想知道?”魏獻儀問道。

“嗯。”

“可我不想說。”

姜煥安沈默了。

魏獻儀看了他一眼,語氣輕松:“你只需知道,我無事,宗主師兄無事,鐘山也不會有事,這就足夠了。”

別的知道得太多,對他不會有分毫好處。

姜煥安聽了她的話,不由垂下眼睫,他很久之後才回應魏獻儀。

“師叔說得是。”

魏獻儀側眸瞥向他,想要再對他敲打兩句。

但是仔細想想,姜煥安從不是個惹是生非的人,她今日對他說的這些話,以姜煥安的脾性是不會在旁人面前道出的。

魏獻儀收回視線,沒有再回覆他。

搖影殿內行宴過半,姜煥安覺得悶,從後殿出去了。

姜煥安離開後,魏獻儀這處左右無人,魏獻儀避無可避,耳邊還有聞人夙同殿中長老左右逢源的話音。

他不止是與他兄長寒蒺熟稔,剩下的幾位長老他也都能說得上話,尤其是平日與他兄長惡鬥得最狠的長老褚蘅。聞人夙坐在寒蒺右側,與褚蘅說話的時間最久。

他言笑晏晏,進退有度,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璨然的豐儀神采。總之現在的聞人夙,與在她面前的時候不太一樣。

魏獻儀皺起眉,摳緊了衣角。

她覺得心裏堵的很,不舒服。

這讓她怎麽說呢?

暗地裏找了個相好,結果兜兜轉轉那情郎又走到明面上來。

魏獻儀不用等到東窗事發,也能想象到宗主師兄震憤的情狀。不止是因為她謀了個情郎,還為她這情郎“恰好”是他的好弟弟。

她揉了揉眉眼,覺得壓抑。

這裏,她一刻也待不下去。索性向懷穎要來側殿的門鑰,魏獻儀默默離開搖影殿。

進入側殿,內裏傳來一陣響,竟是早有旁人,她定睛一瞧,是褚蘅師兄的徒弟宜昱。

宜昱也沒想過魏獻儀會到此處來,驚了一驚,連忙起身讓座。他走到魏獻儀身邊時,魏獻儀又聞到那種類似酒水甘香的味道,不是酒氣,是香氣。

“師叔……”宜昱低垂著腦袋。

魏獻儀沒在看他,她告訴宜昱不必管她,自便就好。宜昱也始終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樣,她偶爾擡眼瞥他,他的肩膀就顫顫巍巍,跟只兔子似的。

過了許久,他竟主動上前為魏獻儀斟了一杯茶。

魏獻儀看了他一會,連他端著茶盞的根根細白的手指都在透露不安。魏獻儀竟不知自己何時能這般使人生懼。

大概是出於不想繼續嚇著他的心理,魏獻儀接過了宜昱手中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好香的味道。”

她又嘗了嘗,皺眉,“不像是茶水,像果露。”

宜昱笑了笑,稍稍擡眼看她,“確實不是茶水,不過也不是果露,是靈酒甘露,這一提茶壺裏的是先前司膳修士放錯了……師叔,你的臉好……您?”

話說了一半,宜昱開始磕磕巴巴,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音節。他在魏獻儀的臉上左右看了看,他眼裏含著水潤的光澤,神情變得有些奇怪。

宜昱蹲下身子在她面前輕聲問:“要不要出去吹吹風,我覺得您……”

魏獻儀聞聲掀開眼睫去看他,他驀然抿唇,沒說完,接著他的脖頸莫名燒紅起來,好像飲了酒水的人是他一樣。

魏獻儀的意識有些渙散,她無意識地擡起茶盞,宜昱阻攔不及,她又喝下茶盞裏的東西,喝完之後,魏獻儀覺得側殿也開始悶起來了。

她想出去透氣。

宜昱見她起身,立馬表示自己可以跟著她。但是魏獻儀對他笑了一下,說不需要。宜昱楞在原地,再沒跟得上去。

魏獻儀從側殿的小門出去,屋檐下墜著的琉璃蓮花燈清亮清亮的,魏獻儀取下蓮花燈,照亮前方的路。

燈光垂在地面,照射出一片迷離的白。

雪早停了,但是地面上仍有厚實的雪層,看著一色的白,她眼前虛浮不實。魏獻儀踩著踩著,忽然腳下一軟,蓮花燈從她手中摔落,而她則紮紮實實地倒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明明是她差點摔著,可是對方卻好像比她更緊張。

“魏師叔?”姜煥安的聲音,但是有些奇怪,說不上哪裏奇怪。

“是你啊。”魏獻儀勉強撐出一道笑容。她正有事情要問他。

姜煥安將她扶去了白玉欄桿處,細細的風落在她臉上,涼意襲來,魏獻儀眼睫微顫。這時她才後知後覺地回想起先前在側殿飲用的不是什麽茶水,是靈酒甘露。

她不能喝酒。

真是麻煩。

魏獻儀擡手撐住額頭。

姜煥安問她還好嗎。

魏獻儀默然一會,說:“挺好的。”

姜煥安一臉不信。

不過不管他怎麽想,魏獻儀覺得自己要回靈臺去,不回去,她早晚會癱軟在這片雪地上。

她瞥了姜煥安一眼,問他:“不如你送我一段路。”

魏獻儀比劃了一下從搖影殿到靈臺的方向。

他應聲說“好”。

魏獻儀起身,順帶問出一早就想問他的事情。

“你從北海回來的時候,可有在闔建城經停?”

聞人、眼盲、醫士。

姜煥安符合萬俟照臣說的這些條件。

姜煥安如她所想那般應答承認。

那時他途經闔建城,遇見病弱寡母,就於神仙廟行救助事。

至於為何要以“聞人”為假名姓,一是因為姜煥安早在那時就遇見了聞人夙,二則因“聞人”這個姓氏更是屬於他的師尊宗主寒蒺的姓氏。

姜煥安想問她為何為知道此事,卻聽見她踏在雪上的腳步聲,她問他:“不是要送我回靈臺嗎?”

姜煥安薄唇微動,最後只化作對她輕輕的一應:“是,我送你。”

鐘山夜裏風涼,隱隱有雪絲拂面,他們才走一小段路,身後就傳來一道嘎吱嘎吱的聲響。

姜煥安被匆匆趕來的人叫住了身形。

“姜師侄,兄長他在找你呢。”聞人夙的聲音稍顯暗啞。

聞聲,魏獻儀斂眸,她回頭看。

姜煥安與聞人夙交談一番,然後溫聲請求她在這處等他回來,魏獻儀應下。但是聞人夙又對姜煥安說:“兄長應是有要事尋你,恐怕不能早早脫身。”

姜煥安猶豫了一會,在他不知該如何是好時,聞人夙向他自薦說他能夠護送魏獻儀回到靈臺。

姜煥安問魏獻儀的意思如何,魏獻儀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於是,姜煥安向她拜別,很快回去搖影殿。

等到蒼茫天地間只剩下他與她二人,聞人夙抽出擺在身後的手,一道清光隨著他的動作緩緩移至他的腳下。

聞人夙手中正提著魏獻儀不要了的那盞琉璃蓮花燈。

他走近魏獻儀,寸寸紅衣拂在雪上生出旖.旎艷色。他淺淺勾唇,一抹唇色如紅梅,稍微擺弄眉眼,情態盡顯恣肆。

魏獻儀眉目微動。

他和之前一樣,高高束著黑發,連眼眸中看向她時流露的神情都一模一樣,凝視她,他眼光清潤。

聞人夙在她面前停下。

他對她露出好看的笑容,然後在她平淡無波的視線裏伸手撫上她的耳垂,語氣低軟:“你的耳廓好紅。”

魏獻儀沒有應答,只是一味地盯著他看。

聞人夙摸了有一會,他倏然低了頭,與她的視線緊密交纏。他在她唇邊輕嗅,魏獻儀微微擡唇就能碰到他的鼻尖,離她近得要命。

“喝了甘露酒。”聞人夙確定說:“難怪神女大人現在這般姿態。”

魏獻儀垂眼,不懂她現在是什麽姿態,面對聞人夙時她又應是何種姿態。

然而等不到她明白,聞人夙傾了身子貼近她,鼻翼點在她的鼻梁處,他的唇則錯位落在她的人中。他望著她,眼底似有濃稠洶湧的情愫。

溫熱濕潤的氣息胡亂落在她的面頰,讓魏獻儀生出一絲恍惚。

她擡手抵在聞人夙的唇上,在揉搓起他唇肉的同時推著聞人夙與她隔出一段距離。

“離我遠一些。”魏獻儀看著他,開口同他說了第一句話。

“離您遠了,如何能送您回去?”聞人夙笑了聲,“巍巍鐘山,遙迢靈臺,路還遠著呢,您這就不要我了?”

他很認真地試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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