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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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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

雲洲毒瘴隨著一顆妖丹的出現而漸漸消逝,空氣裏上下浮動的不再是毒瘴,而是天地澄明的玄極清氣。

魏獻儀一下子清醒過來,她的手上握著短刃,只差一步她就能殺掉顧長熙。

她的手上又黏又膩,濕漉漉地沾著艷紅的血,只要顧長熙還活著,他的血水就會陣陣在傷口處冒出,然後順勢流到魏獻儀的手上。

透過顧長熙身軀的骨血,魏獻儀似乎能看到丹府之中,那顆舉世無雙的修士金丹。

還差一步,魏獻儀就能真正狠下心腸殺了顧長熙,殺掉天道化身,以絕後患。

也僅是這一步,讓魏獻儀生出猶豫,她準備收手,就此作罷。再這樣下去,魏獻儀遲早要生出心魔。

顧長熙站在她的面前,他此時已經察覺到魏獻儀的異狀,因此顧長熙不能確定魏獻儀下一步的舉動會是什麽。

他的眸光自然垂下,剛好能看到魏獻儀微微抿起的薄唇,不是特別的紅,有一種另樣的清透美麗,好像仲秋晨霧裏含露綻放的月光花,純凈燦爛。

顧長熙想也沒想,就俯身上前。他的一縷頭發從後背滾落到胸前,再落到魏獻儀的肩膀上,再似有似無地勾濃著魏獻儀的脖頸。

霎時間,顧長熙就將一片溫熱的氣息留在了魏獻儀的面頰處。他從沒離她這樣近過,她臉上的每一個細節,都能清晰地被顧長熙納入眼中,尤其是她左眼的眼瞼深處藏有一點小痣。

顧長熙心中一動,但是很快他的這些意動,隨著魏獻儀抽出短刃而消失不見。

魏獻儀手中的短刃,因為顧長熙的動作而深入腹中血肉。

不必魏獻儀動手,顧長熙甘願被捅。

大片鮮血倏忽流淌,魏獻儀立馬嫌惡地收回了手。

她不知道顧長熙的丹府有沒有被捅破,但是她知道這一回,她是真的動了想要殺掉顧長熙的心思。

魏獻儀手中的短刃原本就是霜綺劍幻化而來,她推開顧長熙後,短刃恢覆成霜綺劍的真身,長劍凜然架在顧長熙的脖頸上。

“真是瘋了。”

魏獻儀伸出手,擦拭一下面頰因顧長熙而染上的一唇血紅。

顧長熙手捂丹府處,明明痛到極致,卻還是在魏獻儀面前忍住所有的不堪。

他的語氣低微,“是瘋了。”

顧長熙又擡起頭,看著魏獻儀,竟還能對她露出微笑,“我瘋了,神女你也是。”

顧長熙的目光停頓在魏獻儀的面頰上,雖然那處痕跡已經被魏獻儀狠狠擦去了,但是顧長熙記得它存在於哪個位置。

輕柔、和暖。

即便魏獻儀不想承認,顧長熙也用自己的一身骨血、一世仙途來換取與魏獻儀的半分親近。

想到這裏,顧長熙面上笑容更甚。

是,他是瘋了才會不管不顧上前,靠近她,再靠近魏獻儀一些。

於是此刻,即便霜綺劍將要撕咬顧長熙的頸項,他也照樣上前,任憑霜綺劍在他皓白的脖頸上留下一道參差醜陋的血痕。

顧長熙伸出手,想要撫摸魏獻儀的眉眼,但她早因顧長熙往往的種種行跡而對他感到膩煩。

顧長熙除了以命相抵,他怎可能再次觸碰到魏獻儀。

他的手懸於半空,忽地笑了一聲,然後與魏獻儀低語:“我是不配嗎?”

“不配。”魏獻儀冷道。

聞言,顧長熙心中失落,他還想做什麽的時候,不遠處一道靈劍向顧長熙刺去。他為了不傷到自己,也不連累神女,立馬從魏獻儀的劍下脫身。

然後顧長熙在靈劍的驅逐下跌在地面上,石頭鋒利的棱角將他的後背刮出一道傷口。

這回,不再是魏獻儀對她執劍,換成了另一個人,一個顧長熙很是熟稔的人。

謝琛穿著的暗紅衣袍和顧長熙身上被鮮血染透的皓衣沈澱過後的顏色無二。

謝琛慣常愛笑的唇緣,這次面對顧長熙,卻是絲毫笑不出。

“她都與你說了,你不配。”謝琛冷冷地看著顧長熙,想到先前他在一旁看到的所有畫面,尤其是顧長熙在魏獻儀的面頰上落下的刺眼妖異的吻痕。

謝琛心中被一把灼火燒燃,“都說了你不配,你還想做什麽?神女不殺你,我來殺。”

謝琛的劍壓制著顧長熙,讓顧長熙幾番起身都紛紛以失敗而告終。

“師兄,神女言我不配待她親近,我也便認了。”

顧長熙看也不看謝琛,他越過謝琛的衣著,看向了在他身背站著的魏獻儀。

此刻,他們三人衣著都是紅與暗紅,新血與舊血。

顧長熙辨不出哪裏是雲穗的骨血,哪裏又是屬於他的。

他看著魏獻儀,眼中深色滿是濃稠情意,顧長熙回念謝琛的那些泛著酸澀痛苦的話,他頓了一下,才道:“可是師兄,我不配得神女青眼,你配嗎?”

誰料謝琛聞言嗤笑一聲,“我自是配不上,這一點早打我見她第一面起就知道了。”

“那你告訴我你呢?你初次見她,你會覺得你配不上她嗎?不,你不會,你會自詡清高地以為有多麽光華萬丈,是世間所有氣運加身的唯一一人。你還覺得自己能將神女從神壇推下,折斷她的羽翼,這樣,她大概就能永遠與你般配。”

顧長熙聽罷,立馬反駁,“我從沒有要折辱神女的心思,我愛她慕她,我不會害她,也不會令她墮塵,我只是希望她更好。”

“說得真是冠冕堂皇,也真是……道貌岸然。”謝琛緊了緊手中長劍,在顧長熙的脖頸處打量該從何處一劍刺下,謝琛又察覺到顧長熙就算在與他說話的幾分間隙裏,還要向魏獻儀看去。

謝琛登時惱怒,手中長劍立馬刺下一道傷口。

顧長熙這時才擡起頭,將視線從魏獻儀身上轉向謝琛。

謝琛見他看過來,眼中嘲諷更甚,“你口口聲聲說愛她慕她,可是你的行為舉措,又有哪樣不是在誘使神女為你墮塵?”

“你說你愛她,可是神女早就與你言過,她厭你。你偏要耍弄手段,讓她記住你。是與她並肩同行,是夜雨裏癡苦纏綿的等待,還是今日你借這雲洲毒瘴,要她難為?”謝琛手上用力,刺痕愈發深刻起來。

顧長熙當然不會想到,在他醉心緩和與魏獻儀的關系時的舉動,在旁人眼中原來是這樣的令人憎厭。

神女是這樣看他的,謝琛也如是。

顧長熙頭一回懷疑起自己做的事情。

他在魏獻儀面前的所有的敢愛敢做,所有的掏盡心窩的手段,真的都是對的嗎?

魏獻儀真的需要他的這些討好、求憐的卑微弱小的姿態嗎?

她一定不需要,否則顧長熙怎會不配。

顧長熙的心腔處忽然感到一陣劇痛,心頭一塊地方好似被狠狠絞去,同時又有另一種東西離他越來越遠。

顧長熙倒在地上,擡眼見到魏獻儀朝他們的方向走過來,顧長熙努力地睜開眼睛看著魏獻儀。

見魏獻儀將他頸項處的長劍扯下,謝琛露出一臉不可置信,“他都那樣了,您……還要放過他?”

魏獻儀瞥了謝琛一眼,“那要如何不放過他?是你來動手,還是我來?”

謝琛毫不猶豫地道了一句“我來”,後面又接上一句,“何必臟了神女的手。”

魏獻儀在謝琛面前舒展開手心,那裏滿滿都是顧長熙的血,全部都是她此前對顧長熙動殺心的證明。

“已經臟了。但我還是不能在這裏殺他,我的身後還有鐘山靈宗,我不能將之陷於不仁不義的境地。”魏獻儀道。

謝琛搖了搖頭,他想說沒關系,一切還有他,他可以成為魏獻儀手中的最鋒利一把刀。

但魏獻儀對他說:“你也不想將此禍事牽連到我身上吧?”

謝琛楞住,不論他怎麽做,只要宗門有心查探,就一定能通過謝琛找到魏獻儀,到那時候,還是一樣的結果。

謝琛反應過來,卻仍不甘心就此放過顧長熙。他收起長劍,狠狠在顧長熙的傷口上踢上一腳,卻沒想到顧長熙有金丹相護,謝琛反被自己的靈力所傷。

魏獻儀看著謝琛伏在地上,捂著臉,也不知被傷到了哪裏。

魏獻儀抿唇不語。

她想起廣蘭很久很久之前說過的話,謝琛,蠢。

魏獻儀蹲下身子,註視著顧長熙。

顧長熙辨不出她此刻神情,他看著她,一如初見之時,在迷濛燈影下見她雲華風采,她無悲也無喜。

“從此以後,再不要出現在我眼前了。”

魏獻儀頓住,想了想又道:“否則我真的會殺你。”

她沒說假話,魏獻儀真真切切地想殺他,因為只有天道化身死了,加註在魏獻儀身上的所有慟楚、不幸才會消失。

顧長熙沒說話,他慢騰騰地從地上跪坐起來。在魏獻儀的身前,他的呼吸急促,看著魏獻儀的雙眼中略微浮現出紅血絲,幾欲泣血。

顧長熙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但是魏獻儀很快起身離開,只留下滿身是傷的他。

天地俱是清明,山寂人空,顧長熙曾精心維持的和魏獻儀之間的聯系,就到此為止。

此後她身後的雲彩光華,顧長熙再不能踏足一步。

三人相繼離開山中,回去雲洲天華城時,廣蘭等人已經在結界前等候。

見到魏獻儀,廣蘭欣喜上前。

陸蘊猶豫了一下,也跟著往前走。

魏獻儀雲衣上的淩亂血色已消失不見,廣蘭也沒能察覺到魏獻儀的脾性不佳,尤其是在見到陸蘊時,魏獻儀一下子就想到陸蘊與顧長熙串通一氣。

但是魏獻儀沒辦法與陸蘊生氣,因為他確實是毫無保留地將師尊留給魏獻儀的箴言交給了她。

要怪只能怪天道,將所有人都當作掌中棋子,就連顧長熙也不例外。

“師妹,還好嗎?”廣蘭將魏獻儀上下打量一番,見她情狀不像是有事發生,廣蘭登時舒心許多。

繼而廣蘭又看到跟著魏獻儀一同出來的謝琛,謝琛捂住唇角,只站在魏獻儀身側,並不言語。

謝琛目送魏獻儀同廣蘭離開,此時他也準備離開,謝琛回頭看了眼身後,沒見到顧長熙的身影,心下得意,巴不得顧長熙就此死於山中。

可是,這世上但凡是謝琛所期許的事情,往往都不會成功。只因為他所期望的事情,往往都與顧長熙相反。比如,謝琛希望顧長熙死,顧長熙卻偏生從山裏好好活著走出來了。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一件事情是讓謝琛順遂的,那一定是從前魏獻儀給他的承諾。

魏獻儀向謝琛承諾過,此生不會對顧長熙生出情義。而今,她也做到了。

回到雲洲天華城,廣蘭向魏獻儀打探今日雲洲毒瘴的破解之法。

魏獻儀搖了搖頭,她不想消息由鐘山走露。

再者,依照顧長熙的手筆,他既然能與雲穗合謀取下妖丹,為雲穗鋪好後來的路,那他也就合該想好了要如何向雲洲、向道界解釋。

既然這樣,魏獻儀為什麽要替他“分憂”?

很快,關於顧長熙的消息傳入鐘山驛館,這時廣蘭已向魏獻儀說了自己的想法。

“師妹,等此次事情過後,我們就回鐘山吧。”廣蘭道。

魏獻儀說好。

與顧長熙在同一寸土地上,魏獻儀就很難不將顧長熙想作天道的算計。

雲洲毒瘴風波過去後,所有人都在魏獻儀耳邊誇耀顧長熙。

他們說他危難之時挺身而出,奮力救雲洲上下。

他們說他天資絕頂,一步金丹之能,此界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到。

廣蘭講這些話當作趣事說與魏獻儀聽。

魏獻儀聽過,也笑過。

這時陸蘊遙遙而至,他這幾日在驛館尋了一間藥廬房,照著師尊留下的空間術法煉化了其中的元素。小鼎方才出爐,煉出幾顆靈丹,陸蘊想著尋廣蘭瞧一瞧,卻見魏獻儀也在廣蘭身側。

見到魏獻儀,陸蘊想起顧長熙找到他時,同他說過的話。他很快緩過神,魏獻儀既然在此,那他也不必多費腳力特意去尋她了。

陸蘊展開手裏的一方錦盒,裏面兩枚丹藥泛著清光。陸蘊說這兩枚丹藥是由空間元素結合道界草藥煉成的,他是初修丹藥,煉制的手法尚且還不完美。

廣蘭瞧不出所以然,陸蘊就分了一枚丹藥予她,“不若你先試一試成效,總之不會對修士有害。”

廣蘭不敢輕易為陸蘊試藥,她看了看魏獻儀,見魏獻儀點點頭,廣蘭才將信將疑地咽下。

陸蘊又將僅剩的一枚送到魏獻儀的眼前,他垂著頭,目光落在碧綠丹藥上,這種成色像極了某種動物的眼睛。

他不太敢看魏獻儀,倒不是因為他自覺為顧長熙傳信有何不妥,是因為陸蘊覺得若是顧長熙的猜想為真,那魏獻儀服下這枚丹藥一定什麽反應都沒有。

陸蘊只看到魏獻儀探出一截手指,修長瑩潤地落在丹藥上,然後拿起它。

陸蘊地視線很快追隨著魏獻儀的動作看過去,不等他見到魏獻儀服下丹藥,身旁的廣蘭發出一道聲響,連忙從座位上起來。

“師妹,我許是要破境了,需得離開一會兒。”廣蘭服下丹藥後,立馬向魏獻儀與陸蘊辭行,還向陸蘊道了幾句謝。她的修為已經停滯不前很久了,今朝能感應到要破境的跡象,都要得謝於陸蘊。

陸蘊有些心虛,他只在廣蘭離開時才敢看廣蘭的瀟灑背影。

陸蘊知道這是正常修士服用歸化丹才會有的反應,然而也僅是能感應到破境,實際上運功調息幾刻鐘後,體內靈力就會安穩下來。

陸蘊在心裏向廣蘭道聲歉。

回過頭,再看魏獻儀。陸蘊見她手上沒有了歸化丹,忙問:“神女用了丹藥嗎?”

魏獻儀點頭。

陸蘊想不出魏獻儀有騙他的理由,於是沒再多問,靜靜坐在原先廣蘭的位置上,等待魏獻儀的反應。

可是雲聚雲散,過去許久,魏獻儀仍舊安穩坐著。

陸蘊這時候才生出一絲的不安,他從沒想過顧長熙同他說的話會成真,鐘山神女會生出心魔。

他擡眼,卻見到魏獻儀始終將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陸蘊的後背一涼,又聽到魏獻儀問他,“為何我沒有任何感覺?”

魏獻儀擰眉,假作疑惑姿態,她盯著陸蘊,從陸蘊的表情裏讀出某些不一樣的東西。

陸蘊不能將他拿歸化丹試探魏獻儀的事情告訴她,向魏獻儀說幾句言辭含糊的詞句,就算將她糊弄過去了。

在這之後,他向魏獻儀假稱要再去精心研究丹藥品質,借此匆匆離開。

魏獻儀不攔著,冷眼看著陸蘊倉皇前往顧長熙所在之處,為他報信。

等到再沒旁人後,魏獻儀才從袖中撚出一顆碧綠丹藥,她想了一想,大抵這就是在北海沿岸盛行的區別正魔修士的歸化丹。

很久之前知道這丹藥的功效時,她確實是沒想到有一天會用在自己身上。

他們既然這麽喜歡聯手試探魏獻儀,魏獻儀不裝作上鉤,未免也不不給顧長熙情面。

另一廂,顧長熙得知所有的事情如他預料的那樣,當即亂了手腳,等他定下心思後,第一時間向遠在長聖劍宗的大師兄晏程雲傳信。

“晏師兄親啟:師弟長熙於四日前結丹,不幸金丹有瑕,後又受損,不知師兄可有法子助長熙修補金丹否?”

“再者,若是一朝不慎,不幸生出心魔,屆時長熙又該如何做事……種種情狀,非長熙所能閱歷,望師兄早日回覆。”

前者是顧長熙為自己問的,後者是他為魏獻儀求解。

元山之上,江川平岸。

晏程雲接過傳書一探,決意即刻動身前往雲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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