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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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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禾書院七絕景,除了石橋月夜是天然形成的石橋觀景臺外,其中六處的觀景平臺都是人力建造的。

絕頂觀星的觀星臺,雲海夕照的觀雲臺都已看過,剩下的四處分別是三峰晴雪的觀雪臺、煙雨峰翠的觀雨臺、胭巒杏林的的觀杏臺、白石清泉的觀水臺,景點方位從高到低,差不多涵蓋了三禾書院的所有外景區域。

“何山長什麽都好,就是閑不下來,每天非要堅持巡山,說這三禾山就是咱們的家,不巡邏一圈睡不著覺。山長腿又不好,巡山的路走一圈起碼兩個時辰,我們看著都心疼,偏偏誰都勸不住——”元化嘆了口氣,“現在也好,我替山長巡山,給他講講山上的景致,山長聽了也能高興些。”

花一棠:“何山長巡山的路徑是如何安排的?”

“一般是從低到高,最先去白石清泉聽水,然後是胭巒杏林、煙雨峰翠和三峰晴雪,巡到雲海夕照之時,恰是夕陽西下時分,觀雲景賞斜陽,待月亮升起來,正好走到石橋月夜,夜更深時,就到了觀星臺,何山長最喜夜觀星象,一看就是幾個時辰,偶爾還能待上整夜。”

“所以我們現在走的路線與平日何山長的方向是相反的?”林隨安問。

元化撓了撓頭,“我本想著從觀星臺往下巡,順便下山去村裏賣點酒。”

林隨安大奇,“書院裏的學子還能飲酒?”

“白書使說晚上睡不著,喝點酒睡得能好些。”

花一棠瞄著林隨安,小眼神甚是哀怨。

林隨安佯裝沒看到,白汝儀失眠這事兒,應該跟她沒啥——關系——吧……

“到了到了,前面就是觀雪臺。”郝大力招呼道。

觀雪臺的造型風格和雲海夕照的觀雲臺很相似,都是一方小平臺,只是高度較低,臨臺遠眺,能看到對面綿延的山峰,山上都是萬年青松,最高處蓋著一層厚厚的積雪,深綠如墨,雪似留白,錯落有致,如同妙筆繪制而成的水墨畫卷一般。

觀雪臺長三十步,寬二十步,地面也是紅山石鋪砌的,和觀星臺一樣,有輕微的坑窪不平。四周建了木質的圍欄,圍欄已經脫漆,有幾根欄桿腐了,林隨安輕輕推了推,有些搖晃,不太穩。

巴雲飛:“這幾處平臺的圍欄都該修了,齊監院說預算已經報上去了,開春就能批下錢來。”

花一棠:“木質圍欄容易腐朽,為何不修石質欄桿?”

郝大力幹笑兩聲,“這三禾書院可是咱安都有名的書院,多少人盯著呢,預算層層審批,石頭圍欄太貴,不好批。”

林隨安:“……”

只怕不是層層審批,而是層層盤剝。

花一棠挑眉,“明白明白。”

林隨安:“山上的竹籬笆,莫非也是——”

巴雲飛笑道,“其實竹籬笆也挺好,待開春了,地上種上牽牛花,順著竹籬笆一爬,嘿,也挺美。”

花一棠點頭,“倒也頗有雅趣。”

“可拉倒吧!”元化嘀咕,“那些竹籬笆根本不結實,山裏土松,一下雨全塌了,不僅不能保護路人,還會橫在路上絆人,竹頭尖銳,不小心還會劃破腿。”

“唉唉唉,這位小哥可不能亂說啊。”郝大力急了,“我們的手藝那絕對是沒的說,只是這竹籬笆本就不適合山路,我們也想做石欄桿木欄桿,可錢沒給夠啊。”

元化哼了一聲。

林隨安又繞著觀雪臺轉了一圈,搖了搖頭,除了欄桿老舊些,並無特別,花一棠雙手插在袖口裏,望著遠處的雪山打了個哈欠,鼻子紅彤彤的,轉身,“元化,帶我們去下一處——啊呦!”

花一棠突然身體一歪,竟是朝著腐壞的木欄桿倒了過去,林隨安頭皮都炸了,飛身箭步上前攬住花一棠,一個利落旋身到了觀雪臺最內側,花一棠雪白的狐裘鬥篷好像戰旗一般烈烈飛起,又飄然落下,腰上的鑲金雕玉香囊球叮叮當當響成一片。

郝大力和巴雲飛傻了,“好香啊。”

元化雙手捂眼,“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林隨安咬牙切齒,“你、在、幹、嘛?!”

花一棠眨了眨眼,表情挺無辜,“啊呦?”

林隨安怒沖沖將花一棠戳在了安全的位置,暗自平覆心跳。

花一棠站直了,歪著頭,跺了跺腳,甩了甩身上的鬥篷,又回頭看了眼觀雪臺,“莫非是我穿得太多了?”

林隨安:“是你穿得太啰嗦了!掛那麽多香囊球,也不嫌沈!”

“我可是揚都花氏的門面!”花一棠振振有詞,“衣著配飾斷不可馬虎!”

林隨安翻了個大白眼。

下一處景點,觀雨臺,面朝一片山谷,谷中是一片闊葉林,這個季節只剩了枯樹幹,也沒雨,實在沒什麽景致。觀雨臺的情況和觀雪臺差不多,也需要修葺欄桿,地面的紅山石還缺了兩塊,這次林隨安學聰明了,全程拽著花一棠的胳膊,生怕他再作什麽妖。

花一棠大約是累了,越走越慢,還時不時跺跺腳,景也不看了,只顧盯著地面瞧,在觀雨臺走了一圈,又讓元化帶眾人去觀杏臺。

觀杏臺面積大了不少,幾乎有三個觀星臺大,地勢更低,正前方是千株杏林,枝葉嶙峋,頗有蕭瑟之美。此處的欄桿還算健全,挺結實,只有幾處小小的斑駁。

“胭巒杏林是除石橋月夜外最受歡迎的景點,每年春天都有大把的文人墨客慕名而來,別看現在不好看,待春日杏花綻放,那便是漫山遍野的胭脂紅,花參軍和林娘子到那時再來,絕對值!”郝大力熱情介紹道。

“因為此處人多,所以修葺的速度快些嗎?”花一棠摸著木欄桿問。

巴飛雲嘿嘿一笑,“花參軍英明,這裏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趁游人看杏花的時候賣點果子點心之類,能賺不少,所以小買賣人就自發為三禾書院捐了點小錢,以做維修養護之用。您瞧,只要錢到位,咱們的手藝那絕對是沒得挑啊!”

元化:“只認錢,庸俗!”

郝大力笑了,“元齋長一心只讀聖賢書,自然看不上這些黃白俗物,我們是俗人,自然只認黃白俗物。”

巴飛雲切了一聲,“讀書人也不是個個清高,也有俗的。”

花一棠:“比如花某嗎?”

巴雲飛嚇得聲都變了,“花參軍說的這是哪裏話,您這身份家世,早已脫離俗人的境界了,您在咱們唐國百姓心裏,那就是財神爺!”

郝大力:“對對對,就和那個鐵血花財神一樣,受萬人敬仰!”

林隨安:“噗!”

這幾句馬屁拍得花一棠全身舒坦,洋洋自得踱起了小方步,“這話說得我愛聽。”

郝大力:“花家四郎,命裏就帶著錢,自然視錢財如糞土!”

花一棠:“非也非也,花某還是愛財的。”

巴飛雲:“對對對,花參軍愛財世人皆知,正大光明,從不藏著掖著,這才是真君子,不想某些假模假樣的偽君子,表面清高,暗地裏卻行那齷齪之事。”

“哦?聽二位這意思,莫非以前在偽君子那裏吃過虧?”花一棠一個華麗轉身,繼續踱小方步,“不妨說與花某聽聽,花某願意為你們做主——啊呦?”

好家夥,又是一個高難度的扭腰斜肩二百七十度倒地姿勢,林隨安看都沒看,隨手甩出千凈用劍鞘一攔,將花一棠又立了起來。

郝大力和巴飛雲瞠目結舌,元化單手捂著一只眼,“非禮勿視啦——”

林隨安斜眼:“花一棠,你故意的吧?”

“天地良心,花某真不是故意的。”花一堂呲牙一笑,卷起鬥篷,踩了踩地面,又大搖大擺走了兩步,腳下一頓,蹲下身,手掌輕輕拂過地面,沈默了。

林隨安心中一動,也蹲下身,“有發現?”

花一棠:“我不是故意的,但有人是故意的。”

“哈?”

“去白石清泉!”

白石清泉的觀水臺位於一處陡峭的山崖之上,下方是一眼山泉,水枯季只是的溪流,到了雨季,山澗水流湍急,形成小小的瀑布,泉下鋪滿了白色的鵝卵石,水清石白,如寶玉一般。

這次花一棠學聰明了,行走小心翼翼,稱得上是“一步一挪”,尤其是在距離圍欄一尺左右的位置,特意停下來用手細細摩挲地面。用的依然是紅山石,大約是因為臨近山泉,更為潮濕,所以地面的坑窪凹凸較其它幾處更為明顯,圍欄邊緣還結了霜。

花一棠攏著袖子,環顧四周,“若是從此處失足跌落,只怕也是兇多吉少——”

“花參軍多慮了,這裏冬天根本沒什麽景致,甚少人來,待開春便會重新修葺圍欄,定能趕上雨季。”郝大力道。

花一棠笑得縹緲,“是啊,的確沒什麽人來——”

林隨安看著花一棠的表情,心中升起了一股怪異的不詳預感。

“你們之前說所有的觀景平臺都是齊監院設計的,那麽具體的督工監修、審核驗收、收支賬目也是齊監院經手負責嗎?”花一棠又問。

郝大力:“這是自然。”

元化:“書院所有賬簿都由齊監院管理。”

花一棠:“元化,去下一處。”

元化:“啊?可這是七絕景的最後一景了。”

“去齊監院的齋舍。”

“誒?”

齊慕的齋舍在西苑最南側,名為“東風第一枝”,原本是單間,現在暫時和兩名學子同住一間。

三禾書院的作息時間十分規律,卯初起床,卯初二刻用早膳,卯正開始晨讀,辰初至午初一刻,乃是山長講學的時間,講學十日休一日,雷打不動。午正時分午膳,從未時開始,學子們可以自由研學,亦可去禦書樓借閱書籍,禦書樓未正開樓,戌正閉樓,戌正一刻膳堂開晚飯,遲於戌正三刻,便不再供飯。之後的時間由學子自行安排。

齊慕身為書院監院,早、中、晚三餐都需在廚房和膳堂監督書院的餐飲安全,入夜後還要巡齋。花一棠站在“東風第一枝”門前正好是戌正一刻,也就是說這個時間,齊慕不會回齋舍。

元化很是納悶,“花參軍您來齊監院的齋舍是——”

“好奇,看看。”花一棠用手指敲了敲齋舍門上的鎖,“除了齊慕,還有誰有鑰匙?”

元化:“初陽和雅琴與齊監院同住一間,應該也有鑰匙,花參軍若是需要,我可以去取來——”

“算了,麻煩。”花一棠拔出頭上的簪子一扭,彈出一根細細的鐵針,在鎖眼裏搗鼓了幾下,哢一聲開了,反手插回簪子,旁若無人推門走了進去。

元化震驚了,指著花一棠,“花參軍這這這這這是是是是——”

林隨安:“咳,司法參軍多負責刑案,此乃擒賊拿贓的必要手段,是工作需要。”

元化:“這也行?!”

林隨安編不下去了,拽著元化進了屋,反手關上了房門。

元化徹底傻了,就見堂堂揚都花氏四郎,安都城的司法參軍在齊監院的書桌、書架上搜索翻騰,手法那叫一個嫻熟,怎麽看怎麽像個有著多年從業經驗的賊偷。

不多時,就在書架上尋到了一個小木箱,木箱上掛著銅鎖,同樣用簪子撬開,木箱裏是書院的賬簿,花一棠隨手翻開,唰唰唰看完,哼了一聲,將賬簿放回原位,重新上鎖,繼續找。很快,又在書架下面的暗格裏尋到一個黑色的木匣,同樣的流程,撬鎖,取出其中的卷軸翻看,只是這次翻看的速度慢了不少。

元化指著花一棠的手指都在發抖,“這、這這這這也行?!”

花一棠惡狠狠瞪了過來,“小聲點!”

元化:“誒?”

“說出去你就死定了。”

“誒!”

林隨安默默看了眼元化,也不知是不是她長得太過兇神惡煞,元化居然腿一軟,吧唧坐在了地上,捂著嘴巴連連點頭,“唔唔唔(我知道),嗚嗚嗚嗚嗚嗚(定然守口如瓶)。”

花一棠手上的卷軸正是“七絕景”觀景平臺的設計圖,畫功精湛,線條優美,設計風格簡約質樸,堪為藝術品。圖下標註了設計時間,玄啟十一年,差不多是十年前。

既然是設計圖,自然註明了建築材料要求和工程預算,甚是詳盡覆雜,林隨安著實看不懂,略略掃了幾眼,一個詞引起了她的註意。

【六處觀景臺,鋪地料,紅山石。】

林隨安耳中“叮”一聲,亂七八糟的碎片洶湧沖入了腦海:

慘白月光下何思山從天而降,裹著鬥篷打哈欠的花一棠,方刻手中的通脈活血丹,何思山命懸一線時死人一樣的臉,花一楓泣不成聲的眼淚,山道邊整齊的竹籬笆,何思山遍布全身的傷痕,觀星臺上被壓斷的灌木叢,花一棠“啊呦呦”摔倒,紅山石的碎渣,腐朽的圍欄——所有的景象倏然一收,定在了最後一幅畫面。

漆黑的雪夜,林隨安推開房門,齊慕臉上一閃而逝的喜悅。

林隨安的心臟咚咚咚狂跳,花一棠眉頭緊蹙,二人不約而同看向了對方。

花一棠:“我有一個很可怕的推理。”

林隨安深吸一口氣,“……這真的——可能嗎?”

花一棠手指輕輕拂過齊慕的設計圖,眸光如冰,“無數細微的可能,在數年如一日的積累下,便會成為一個必然的可能。”

我知道你們都猜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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