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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法署的大堂裏豎了塊大木板,寬四尺,長六尺,表面以上品蜀紙糊了,平整潔白,下面擔著紅木的架子,架子上放著三根粗細不一的狼毫筆、研好的墨、朱砂。

林隨安、淩芝顏、方刻和靳若坐在太師椅上,每個人身側都擺著高腳幾案,木夏泡好了上品百花茶,備上了靳若愛吃的白糖糕、林隨安愛吃的七返膏、淩芝顏愛吃的金粟餅,當然少不了方刻最中意的地獄口味熏茶。

花一棠咬著筆桿,一邊在木板前轉悠,一邊寫下人名,字跡張狂,當真是人如其字。

“連小霜”居中,“吳正禮”在右,左側畫了一個空白的圓,“瞿慧”位於連小霜和吳正禮中間靠上的位置,“青州繡品”位於中間靠下的位置。寫完,花一棠又換了一支小楷狼毫筆,在幾個人名、物名中間連線。

“連小霜與瞿慧都遭受過吳正禮的虐待,連小霜遺物裏留下了青州繡品的線索,將連小霜賣給吳正禮的男人——”花一棠在空白圓裏補上“情郎”二字,“目前不知道身份,只知道此人也是個賭徒,向吳正禮借過錢,還將連小霜賣給了吳正禮。”

靳若:“連小霜以前是樂妓,以前在紅香坊的樂坊待過。”

林隨安:“後來做了繡娘,有三家常聯系的繡坊。”

花一棠在連小霜上方畫了兩個圓,分別寫下“紅香坊”和“繡坊”,又將“樂坊”和“情郎”的圈連了起來。

淩芝顏:“若能找到連小霜之前待過的樂坊,或許能尋到情郎身份的線索,可惜我在益都城的樂籍冊裏找過,至始至終都沒有連小霜的名字,就仿佛連小霜這個人從來都不存在一般。”

花一棠哼了一聲,在紅香坊和樂坊上點了點,“紙上的記錄可以毀去,但人腦中的記錄可消不掉。我已經讓捕頭帶著連小霜的畫影圖形去紅香坊走訪調查,若連小霜當真在紅香坊待過,定能找到認識她的人。”

靳若:“姓花的,不是我不信你,我總覺得益都府衙的衙吏和不良人不太待見咱們,靠他們查案,能行嗎?不如還是找我們凈門幫忙吧。”

“凈門自然也要查,但要瞞著這些衙吏和不良人去查,”花一棠道。

靳若:“你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

花一棠嘿嘿一笑,“我就是要看看,他們到底能不能查到。若是凈門查不到,他們查到了(靳若:切!怎麽可能?!),算他們一功,若是凈門查到了,他們查不到,我便要定他們一個玩忽職守之罪,還能順水推舟揪出另一個嫌疑人。”

靳若大奇:“另一個嫌疑人,誰?”

“我好歹也算個司法參軍,不良人和捕快全指著我的臉色吃飯,若真敢和我對著幹,那麽定是受人唆使,陰奉陽違,消極怠工。”花一棠挑眉,在吳正禮的正上方寫下了“吳正清”三個字。

“你懷疑吳參軍?”淩芝顏皺眉道,“但我再三確認過,連小霜被害那一晚,吳正清的確是在府衙的案牘庫中查閱卷宗,為他作證的書吏我也查了,是夏長史的屬下,與吳正清並無直接利益關系。”

“我懷疑的是另一件事。”花一棠用筆桿點著吳正清的名字,“出身世家,官居司兵參軍,還是擒住桃花魔的英雄,年少有為,長得——呃……湊合能看,你們說這樣一個男人,若是出現在一個樂妓面前,說傾心與她,還能幫她脫籍,這個樂妓會不會對他死心塌地?”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驚。

林隨安:“你懷疑吳正清就是連小霜的情郎?!”

花一棠將吳正清的名字和“情郎”的圈連在了一起,“你們可還記得吳正清見到連小霜屍體時候的表情,甚是怪異。”

林隨安回憶了一下,的確挺怪的。

似乎十分震驚,又有些悲傷,還有幾分解脫,甚至還有些猙獰。

淩芝顏:“僅憑這個,恐怕有些牽強。”

“不僅如此,還有四處疑點。其一,吳正清恰好是五年前偵辦桃花魔連環殺人案的主要負責人,巧的是,連小霜的屍體上出現了桃花烙。”

“其二,查到現在,與吳正禮和連小霜共同有聯系的男性,只有他一個,但目前所有證據都顯示吳正清是清白的。當然,這有兩種可能,第一種,吳正清的確與連小霜沒有關系,另一種,就是吳正清利用他的身份和人脈,將所有不利於他的線索都抹去了。”

“其三,吳正清身為司兵參軍,之前還做過捕頭和司法參軍,利用職權,能做的事兒太多了,比如——”花一棠搖晃著筆桿,“進入衙獄毒害吳正禮。”

方刻點頭:“若是吳正清,確有可能。吳正禮與他是表兄弟,自然深得吳正禮的信任,可以騙吳正禮喝下假死藥。”

淩芝顏:“他在益都府衙做了多年捕頭,定與衙牢的獄卒十分相熟,瞞著獄丞進入牢房易如反掌。”

靳若:“有說這些廢話的功夫,還不如將今日當值的獄卒審一遍。”

“淩司直問過了,獄丞也獄卒賭咒發誓說今日無人去探過吳正禮。”林隨安搖頭道,“何況就算吳正清當真去探過吳正禮,也屬人之常情,我們無法證明假死藥吳正清送去的。”

靳若:“除了他,還能有誰?”

淩芝顏:“吳正清可以說是吳正禮自己服毒,或者直接矢口否認,一推三不知。吳正禮如今昏睡,根本無法作證,我們沒有其他證據,無故審問一個司兵參軍,恐有不妥。”

靳若翻了個白眼,“做官就是麻煩,依我們江湖人的性子,套個麻袋打一頓,保準他什麽都招了。”

林隨安哭笑不得,“就算能屈打成招,若是上了堂翻供倒打一耙,只會更麻煩。”

靳若“嘖”了一聲。

“還有最關鍵的一處疑點,”花一棠筆桿在“吳正清”的上方一彈,“我第一眼看到的這個人就覺得甚是討厭!”

眾人:“……”

方刻:“這作為疑點也太扯了吧?”

花一棠叉腰,“我可是花家四郎,平生最得意三件事,第一件,花錢,第二件,識人,第三件,運氣好,都是我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本事。”

靳若萬分嫌棄,“就你那要人命的運氣?可省省吧!”

林隨安嘆了口氣,努力將歪掉的樓扶正,“既然這個情郎是個賭徒,我們也可以從賭坊入手調查他的身份。”

靳若臉沈了下來,“賭坊可不好查,益都城所有的賭坊都是五陵盟的地盤,背後是隨州蘇氏。”

艾瑪,那完了。林隨安心道,隨州蘇氏那幫鬧心的玩意兒,別說協助查案,不給他們添堵就謝天謝地了。

“隨州蘇氏——”花一棠突然笑了一聲,“這不巧了嗎。”

說著,翻出今天從吳氏布行搜出的賬簿,嘩啦甩開,“這位姓餘的掌櫃將近八個月來所有購買青州繡品的客戶都記下來了,城南徐氏、周氏、城北王氏、孫氏,東城馬氏的弟子皆在其列,而最大的買家,正是隨州蘇氏。”

林隨安心中“喔謔”一聲,接過賬簿掃了兩眼,完全看不懂,順手遞給了淩芝顏。

淩芝顏皺著眉頭細細掃了一遍,“大多世家子弟都是個人購買,唯有隨州蘇氏是家族批發,平均三月采購一批,只是,最近幾個月采購數量驟減——”

“那是因為青州繡品的貨源突然斷了,吳正禮以為奇貨可居,特意讓這些掌櫃壓了貨,伺機漲價。”花一棠冷笑道。

林隨安算了一下,斷貨的時間剛好就是龍神一案落下帷幕之時。頓時心裏舒坦了幾分。

靳若:“龍神果都燒了個幹凈,看他們以後還賣個屁!”

花一棠在木板前踱步幾圈,依次點過“連小霜”周圍的人際關系線,“吳正禮和吳正清都有不在場證明,瞿慧呢?”

淩芝顏:“負責搜查的不良人剛剛回報,案發當夜,吳正禮不在別院,瞿慧入夜後曾出過一次門,之前她說從未出門,顯然是撒謊。”

林隨安心頭一跳,“何時回來的?”

“不到戌正。之後一直坐在園中直到天亮,許多仆從都看到了。”

“兇手如果要完成拋屍,必須要在連小霜家待到醜時之後。”淩芝顏搖頭,“瞿慧的時間也對不上。”

花一棠:“瞿慧出去做什麽了?”

淩芝顏:“還未來得及問。”

花一棠在“吳正禮”、“吳正清”的上方畫了個叉,筆尖在“瞿慧”名字上猶豫片刻,也畫了個叉,“換句話說,這三人都有不在場證明,莫非——”花一棠又在空白處寫下“桃花魔”三個字,“是真正的桃花魔重出江湖?”

眾人齊齊沈默。

若真是如此,那這案子就更難查了。

林隨安目光在白木板上飛快游走,暗暗梳理著所有線索。

連小霜人際關系的線索都走不通,桃花魔更是毫無頭緒,現在唯一剩下的線索,只有連小霜留下的死亡遺言——青州繡品。

花一棠在“青州繡品”旁寫下“隨州蘇氏”四字,連上線,筆桿噠、噠、噠點了三下,嗤笑一聲,“看來我們要去會會隨州蘇氏的蘇家主了。”

說到這,淩芝顏突然“啊”了一聲,從袖口裏抽出一張紅木燙金字的請柬,“這是今天夏長史非要塞給淩某的,淩某實在推辭不掉……說是——蘇氏給花四郎的請柬。”

林隨安:喔謔!

花一棠翻開請柬一看,頓時雙眼放光,“瞧瞧,我說什麽來著,花某果然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鴻運當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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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長史:嘿嘿,果然還是淩家六郎好說話,可算把那張燙手山芋的破請柬送出去了。

來來來,二次下註

兇手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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