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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瞬間,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了。

時間變得異常粘稠,仿佛熬了好幾個時辰的米粥一般,那劇毒的肉湯潑在了裏面,也變得沈甸甸的,茍延殘喘撲向了花家四郎明媚的衣袂,可潔白無瑕的衣角就如一片蝴蝶的翅膀,輕盈地飛走了,連一滴肉湯都沒沾到。

眾人這才想起了呼吸,空氣湧入肺葉的時候,時間又恢覆原本的流速,肉湯嘩啦啦潑了滿地,紀高陽扭曲的笑容僵在臉上,仿佛荒廢神龕裏灰頭土臉的神像。

花一棠遠遠退到了徐縣令案邊,他不是自己過去的,而是被一個身著勁裝的小娘子拎過去的,眾人這才回過神來,剛剛那一瞬間的錯覺,是因為那小娘子的速度實在太快了,相比之下,時間都被拖慢了。

徐縣令嚇得臉色青白,捂著鼻子尖叫,“毒!毒毒毒!”

百姓、不良人、衙吏大驚失色,轟然散開。

唯有三個人一動不動,人群裏的靳若,堂上的伊塔,堂邊的方刻,仨人直身而立,頗為鶴立雞群。

花一棠用扇子撓了撓額角,“湯裏沒毒,是木夏從市集買的兔子,我是詐他的。”

林隨安:“我知道。”

“誒?”

“肉湯油大,”林隨安道,“潑到衣服上就不好看了。”

花一棠怔了一下,耳垂仿若被胭脂掃了一層薄粉,紅撲撲的,“你擔心我——”

林隨安下一句話立即打碎了他的期待,“畢竟你只有賣相拿得出手。”

花一棠眼角一抖,哀怨搖起了小扇子。

二人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讓堂內堂外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靳若沒由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百姓一聽沒毒,呼啦啦又圍了上來,徐縣令精神大振,連拍三下驚堂木:“堂下聽判!紀高陽利用醫者身份,毒殺十名百姓,手段殘忍,心思歹毒,喪心病狂!判斬首之行!”

紀高陽趴在地上,聽到判決不但沒有哭天喊地,反倒咯咯咯笑了起來,“你們懂個屁,我是神醫,我是神,我是神!我想讓誰死,誰就要死、就要死——”

他的半邊臉被花一棠扇腫了,發髻也亂了,滿嘴血沫亂噴,神色癲狂,竟好似瘋了一般。

“拖下去!嚴密看管!”徐縣令大喝,“待卷宗上報大理寺終審後,立即行刑!”

在眾人萬分唾棄的眼神中,四個不良人將紀高陽擡了出去。人雖然走了,可那陰森恐怖的笑聲卻仿佛在眾人耳邊紮了根一般,揮之不去。

徐縣令長長松了口氣,整了整衣冠,二拍驚堂木,“堂下聽判,醫者方刻,提供兇案線索有功,賞錢三貫,當堂釋放,回家去吧,以後好好做大夫。”

不良人卸下方刻的鎖鏈,方刻沈默片刻,朝林隨安和花一棠抱拳施禮,轉身離去。

花一棠頓時容光煥發,小扇子都搖出了花,看得林隨安頗為無語。

徐縣令又道:“花氏四郎破案有功,賞——”

“不必了,”花一棠啪一聲合上扇子,不以為意擺了擺手,“不過是舉手之勞。”

徐縣令感動得眼泛淚花,起身長揖到地,“花家四郎高義!徐某感佩萬分!敬佩萬分!”

“多謝四郎!”

“多謝四郎!”

“四郎果然名不虛傳!”

“四郎厲害啦!”

百姓人群中爆出歡呼掌聲,一浪高過一浪,幾乎掀翻府衙大堂的屋頂。

方刻靜靜站在街角,看著百姓們歡呼雀躍,神色愈發陰沈,突然,他神色一動,轉身快步走向了坊門,距離宵禁只剩不到半個時辰,他必須要快點。

出了一河坊,繞過六河坊、五河坊,直奔七河坊,方刻平日裏很少走這麽快,好容易趕到七河坊,已是氣喘籲籲滿頭大汗,再加上整日滴水未進,兩眼已經陣陣發黑,可他不敢停,硬撐著沿著五石街趕到了紀氏醫館門前,眼前的景象頓令他心頭一沈。

幾十名百姓聚集在紀氏醫館門口,汙言穢語參合著爛菜葉臭雞蛋砸在了紀氏醫館的牌匾和墻上:

“紀高陽,禽獸不如!”

“紀高陽,喪心病狂!”

“紀高陽,喪盡天良!”

“我就不信紀高陽殺這麽多人他老婆不知道!”

“同一個被窩裏睡不出兩樣人,他老婆肯定是幫兇!”

“還有他那個小崽子,長得獐頭鼠目的,長大了肯定也是個禍害!”

“大家一起沖進去!”

“我們不能養虎為患!”

“沖!”

為首幾個人不由分說踹開了紀氏醫館的大門沖了進去,醫館內稀裏嘩啦響成一片,顯然整座醫館都被砸了。

果然,還是來遲了。

汗水順著方刻的鼻尖滑落,滴在了蒼白的唇瓣上,又鹹又苦,方刻抿緊唇角,拖著沈重的腳步擠進人群,大喝道,“唐律有規,縱十惡重罪,也不可罪及族人,紀高陽家人是否知情,不可妄斷——”

“讓開!”一個黑臉漢子跳出大門,一巴掌將方刻呼到了一邊,方刻身形孱弱,足下不穩,頓時被拍了個跟頭,摔得頭暈眼花。

“娘的,來晚了!”黑臉漢子啐了口吐沫,“紀家的娘們和小崽子早跑了,什麽都沒留下!”

“不良人來了!快撤!”人群中有人低呼,下一刻,叫囂最厲害的幾個好似被火噴了的蜜蜂,嗡一聲就散了,闖進醫館的幾個人連跑帶跳,一溜煙沒了蹤影。原來都是趁火打劫的潑皮無賴。

餘下十幾名普通百姓,又扔了幾個臭雞蛋,憤憤離開。

方刻踉蹌爬起身,垂首轉身,避到墻角陰影處。不良人沖入紀氏醫館,少頃,又退了出來,向領隊的頭目報告,“紀氏和孩子都不見了,無人受傷。”

頭目松了口氣,“那就好,收隊。”

待不良人匆匆離去,方刻才走出陰影,定定看著被臭雞蛋糊滿的紀氏醫館牌匾片刻,轉身離開。

看來紀夫人和孩子是得到了消息,自己離開的。

幸好。

夜幕將至,夕陽隱沒山脈,殘留的一絲餘暉仿佛血水潑灑在地面上,方刻覺得腳下的路像是變成了粘稠的血漿,他一腳深一腳淺地踩下去,每一步都要用盡全力才能拔出來。

塞在胸口的錢袋很重,五臟六腑都很重很重。

和裝著魯時內臟、血肉的壇子一樣重。

原來,他是如此蠢笨無知,遠不如那個不學無術的紈絝。

因為他錯漏了如此重要的線索,才會讓紀高陽偷得一次又一次的機會,殺了那些老人。

他為何沒能早一點發現……

最後一絲夕光沒入地平線,黑夜如幕布罩下,方刻推開自家醫館的大門,拖著腳走進去,靠著素白屏風席地坐在黑暗裏,一縷蛛絲沾到了臉上,他擡了擡手指,又放棄了,仰起頭,重重嘆了口氣。

此刻的他與陷入蛛網的蟲子有何區別,不過皆是卑微愚蠢的生物罷了。

“呦,咱們的方大夫回來了啊!”門板吱呀開啟,三道人影好似黑色的樹幹長長刺了進來,“俗話說的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聽聞徐縣令賞了方大夫不少錢,方大夫欠我們的債是不是也該還了?”

方刻漆黑無光的眸子一動不動,抽出懷裏的錢袋扔到了地上。

討債人撿起錢袋看了看,嘴裏嘖了一聲,“方大夫,您是不是算錯了,你欠我們十五貫錢,這裏只有三貫。”

方刻:“我只有三貫,愛要要,不要滾。”

“敬酒不吃吃罰酒!”討債人大怒,踩著地板咚咚咚沖了進來,甩開膀子就要打,豈料就在此時,黑暗裏亮起了光,不、是五道光,赤橙紅綠紫,幻化成璀璨彩虹哢一聲砸在了討債人的臉上,緊接著,屋內黑風驟起,就聽嘁哩喀喳脆響連環,人聲慘叫刺耳,猶如鬼蜮。

方刻詫異看著眼前的黑暗,一團明光升了起來,皎潔又柔和,照亮了這間殘破不堪的醫館。

光芒映出了一張女子的臉,長眉鳳目,神色淩厲,方刻認出了她,是花一棠身邊的英武的小娘子,似乎是叫林隨安。

她此時托在手裏用來照明的,竟是一顆鵝蛋大小的夜明珠。

又一團光出現了,又是一顆夜明珠,這次舉著夜明珠的是一名碧眼金發的少年,手上戴滿了寶石戒指,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幻化出虹彩般的光暈。

方刻不覺瞇了瞇眼:好刺眼。

“豬人,”伊塔指著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要債三人組,“蟲蟲兄。”

林隨安蹲下身,托著夜明珠照了照,樂了,這三人還是熟人,為首這位胳膊刺了青,胳膊還綁了夾板,正是下午被她斷了手臂的潑皮三人組。

“蚯蚓兄,帶傷還上工,精神可嘉啊。”

兩個小弟鼻青臉腫的臉上鼻涕眼淚糊成一團,蚯蚓兄半張臉腫成了豬頭,牙掉了兩顆,全身肥肉發抖,“我、我我我我有借據的!”

林隨安:“他欠你多少錢?”

蚯蚓兄從懷裏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單據,“白、白白紙黑字,本金十二貫,借了大半年了,錢滾錢利滾利,要還十五貫。方刻親筆簽的名,還、還還還有手印呢!我也是替老大辦事,要是我要不回去錢,我、我我我也要挨揍的!”

十五貫啊……

林隨安撓了撓腦門,“伊塔,你身上有錢嗎?”

伊塔扭頭:“木有。”

“要不你把你那戒指——”

伊塔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林隨安嘆了口氣,扯開嗓門:“花一棠——”

“咚”一個荷包重重砸在了蚯蚓兄的後腦勺上,蚯蚓兄卟嘰撲地,兩個小弟驚喜大叫,因為荷包裏是滿滿的金葉子。

“果然,緊要關頭還是要靠我啊!”花一棠人未到,錢先至,潔白的靴子踩著夜明珠的明光翩翩入門,靳若跟在他身側,好像一個燈架子高擎雙手,掌心放著兩顆夜明珠,頭上還頂著一顆,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說好了啊,這三顆珠子算我的跑路費。”

蚯蚓兄的後腦被金葉子砸了個大包,但似乎根本感覺不到疼,捧著荷包聲都顫了,“這、這些都是給我們的?!”

林隨安:“幫方刻還債。”

“我祝花氏財運亨通一帆風順,就此告辭!”

蚯蚓三兄弟捧著金葉子連滾帶爬跑了。

方刻閉了閉眼,從地上爬起身,“你們是來看我的笑話嗎?”

“哈、哈、哈!”花一棠大笑三聲,笑臉倏然一收,“你長得這麽苦大仇深,根本不好笑。”

林隨安:“噗。”

方刻咬牙,“你們到底想如何?”

花一棠長長“切”了一聲,“是林隨安非要來,我才不願見你那張白得跟鬼似得臭臉……”

方刻皺眉,目光移到了林隨安的臉上,這是他第三次仔細觀察眼前的小娘子,第一次是在亂葬崗,她刀法淩厲恐怖,猶如鬼神附體,第二次是她看到那些白瓷壇,滿臉興致,眸光晶亮,第三次便是現在,她眉眼彎彎,笑得不懷好意,像只偷了雞的黃鼠狼。

“方刻兄,”林隨安自認笑得和藹可親,情真意切,“我們打算聘你做仵作,不知方兄意下如何啊?”

方刻呆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什麽?!”

林隨安端著笑臉,“方兄這等檢屍技術,若不做個譽滿天下的仵作,實乃我唐國仵作事業的一大損失啊!這位花家四郎即將入東都參加制舉,平步青雲指日可待,所謂一個好漢三個幫——”

“一個月十金,做不做?”花一棠啪一聲合上扇子道。

方刻:“什、什麽?!”

花一棠:“一口價,一個月五十金,包吃包住!”

方刻吸了口氣,“我是大夫,不是仵作!”

“無妨無妨,法醫也是醫——咳,我的意思是,”林隨安肅正表情,拉長手臂,瞇眼瞄著手掌上的小抄,“所謂醫者,救死扶傷也,所謂仵作,驗屍求真也,一為生者,一為死者,看似相悖,但歸其根本,皆是以人命為重,殊途同歸也。”

方刻怔住了,看著柔和珠光下少女明亮如星的眼睛,那是一雙滿是信任的眼睛——對他的信任。

【一為生者,一為死者……殊途同歸……】

他這般的蠢人,竟然還有人願意相信他嗎?

方刻長長呼出一口氣,這口氣悠長得仿佛將五臟六腑的苦澀都吐了出來,垂眼施禮道:

“方某技藝粗鄙,承蒙不棄,以後定當盡心竭力。”

成了!

林隨安大喜,對此次招聘結果十分滿意:果然,想要留住此等心高氣傲的高端技術型人才,還是要靠畫大餅。

花一棠搖著扇子湊過來:“我沒說錯吧,你長得面善,只要你開口,他定會答應。”

林隨安不以為然:“分明是我剛剛那一番關於人命生死的論述打動了他——”

“敢問何時簽訂雇用契約?”方刻冒出一句。

二人:“誒?”

方刻:“薪酬是月結還是日結?若是拖欠可有賠償?賠償標準如何?一日三餐是何等標準?可有茶點供應?住房是幾進宅院?煩請都在契約上標註清楚。”

二人:“……”

屋檐斜斜切過日暈,晨光乍現的天空落了一半在別院的樹影下,風把屋檐下的鈴鐺吹得叮叮作響,林隨安悠然倚靠在憑幾上,指尖撚著木夏新蒸的糕點,欣賞著河岳城五家總店掌櫃的表情。

情景與三日前無甚區別,卻已是物是人為。

不過三日,花一棠在河岳城名聲大噪,五位掌櫃如今對這個紈絝是又敬又怕,齊刷刷站在院中,垂著手,低著頭,時不時用袖口抹去額頭的汗水。

花一棠還是那般,一副消極怠工的模樣有一搭沒一搭翻著賬簿,時不時撩起眼皮掃了一眼諸位掌櫃的表情,哼哼兩聲,將諸人嚇得面色蒼白,才懶洋洋收回目光。

“嘖嘖嘖,”靳若道,“這個人心腸太壞了。”

“奸人自有惡人磨啊。”林隨安道。

“豬人,喝茶。”伊塔的茶雖然遲到,但絕不會缺席,硬邦邦塞到了林隨安的手裏,靳若飛速將整盤糕點都倒進了嘴裏,指著倉鼠腮幫子表示自己沒嘴了。

林隨安僵硬端著茶碗,眼珠子一轉,正好瞥見剛起床洗漱的方刻走了過去,大喜,不由分說將方刻拽過來塞給他茶碗,“方兄,來來來,喝口茶,醒醒神。”

方刻莫名瞅了幾人一眼,鼻尖湊到茶碗邊聞了聞,抿了一口,眸光一亮,一飲而盡,“還有嗎?”

靳若“噗”一口噴了滿地糕點渣,伊塔滿臉放光,迅速又為方刻盛了一碗熱茶,方刻索性坐在了案邊,津津有味品了起來。伊塔高興地團團亂轉,把茶釜、風爐、水勺、茶羅子都搬到了方刻身側,專心致志烹茶。

茶湯裏咕嘟咕嘟翻起黑色的氣泡,茶釜邊緣還漂浮著莫名的調料,伊塔一邊用茶勺攪拌,一般嘀嘀咕咕吟唱著變調的唐語,方刻喝著茶,時不時附和兩聲,看表情,似乎兩人還相談甚歡。

靳若捂著嘴,一雙眼珠子上下左右飛快轉動,表情語言不言而喻:好可怕!

林隨安感慨道,“方兄實乃猛人啊!”

“甚好。”花一棠示意諸位掌櫃收回賬簿,慢悠悠搖著扇子道,“我自會稟告家主,以後花氏旗下所有商鋪的賬簿當以河岳城五家總店為範本,諸位掌櫃辛苦了。”

幾位掌櫃的表情雖然是笑著的,但比哭還難看,邊退邊呼,“有勞四郎!辛苦四郎!”

林隨安嘆了口氣,也不知這幾位掌櫃為了補平賬面上空餉私下掏了多少錢,這才幾日,身體都清減了許多。

珍寶軒的李掌櫃又被留堂了,還附帶了張掌櫃和小燕,這次,還是因為一根珍珠簪。

花一棠示意小燕上前,將桌上的漆盒推到她面前,“打開看看。”

小燕的眼睛還是腫的,有些不解,待看清盒子裏的東西,眼圈又紅了,“這、這是時爺爺的……”

靜靜躺在漆盒白緞布上的,正是魯時親手制作的那支珍珠簪。

花一棠:“這是魯時留給你的,拿回去收好吧。”

小燕:“我?”

花一棠輕輕笑了一下,提筆舔墨,慢慢塗滿簪子頭裝飾,拿起一張紙,小心將紋路拓在紙上,展示給小燕看。

小燕不明所以,紙上是一個奇怪的形狀,上面的弧形長,下面的弧形短,似乎在何處見過,但又辨不出到底是什麽。

“這是什麽?”小燕問。

花一棠執筆,依照拓片紋路在另一邊描繪出鏡像圖樣,小燕怔怔看著、看著,眼淚和笑容一起噴湧到了臉上,“是燕子,這是一只燕子!這是時爺爺為我做的簪子!是給我的簪子!給我的……”

說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

院中靜了下來,所有人都沈默著,看著女孩的淚珠滴落地面,匯聚成幾點晦暗的陰影——伊塔停止了烹茶,方刻放下了茶碗,林隨安攥緊千凈刀柄,藏在刀鞘中的刀刃發出低低的悲鳴,花一棠垂下眼睫,用絲帕擦去珍珠簪上的墨汁,動作異常輕柔,仿佛在安撫睡在簪中的亡靈。

靳若突然站起身,走了過去,低聲在小燕耳邊說了句什麽,小燕猛地擡頭,破涕為笑,朝著靳若重重點了點頭,折好拓畫放進懷裏,抱緊裝簪子的漆盒,朝著眾人一一施禮,擡頭挺胸離開了。

晨光落在她單薄卻筆直的脊背上,那是希望和未來的模樣。

“你跟她說了什麽?”林隨安問。

“我提醒她,若是魯九來找她的麻煩,就報六麻子的名號。”靳若道,“這小丫頭很有天分,我和六麻子都認為可以著重培養,凈門需要新鮮的血液。”

林隨安長長“哦——”了一聲。

“領著我花氏的錢,給你們凈門做事,靳若,你這小算盤打的比我還精啊!”花一棠笑得陰陽怪氣。

靳若:“我們凈門的千凈之主是你的搭檔,一家人何必分這麽清楚?”

這句話顯然說的花一棠渾身舒坦,整個人都明亮綻放了起來。

林隨安:“……”

“四郎,我回來了。”木夏衣角掛著露水匆匆進院,“車也備好了,可以出發了。”

花一棠起身,邊搖扇子邊瞥向方刻,嗓門扯得老大,“紀氏母子安頓的如——何——啊——”

方刻表情倏然一緊。

“四郎放心,都已安排妥當,斷不會有人再去騷擾他們。”

花一棠笑意滿滿:“甚——好——”

方刻沈默半晌,表情漸漸恢覆正常,“原來如此,不愧是花家四郎,果然和傳聞中一般,人閑錢多。”

花一棠嘚瑟的笑容好似烤焦的饢糊在了臉上。

方刻垂首施禮,回屋收拾細軟。

林隨安笑出了聲,靳若翻白眼,伊塔搖頭嘆氣。

“木夏!”花一棠舉著扇子怒喝,“去去去去給方刻訂做幾套衣衫,要東都最流行的款式!穿得那麽醜,傳出去我花氏的臉往哪兒擺?!”

木夏的營業笑容明顯多露了兩顆牙,“是。”

小劇場:

花一棠:為何一定要讓方刻做咱們的仵作?去了東都,憑我花氏的門路,什麽樣的仵作尋不到?

林隨安:因為我在他身上聞到了同類的味道。

花一棠:他也熏了香?

林隨安:……是倒黴蛋的味兒。

本副本標題源自《詩》

作者:魏晉 張載

氣力漸衰損,鬢發終以皓。

昔為春月華,今為秋日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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