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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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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家主!”

“啊啊啊啊,好多血!”

“家主被殺了!”

“林娘子殺了家主!”

尖叫聲此起彼伏,林隨安怔怔看著孟滿踉蹌著沖進來,跪在羅石川的屍體前嚎啕大哭,仆人們嚇得在屋外癱倒一片,還有兩個尿了褲子,黑衫男人站在門外警惕看著屋內,他的臉棱角分明,留著精致的山字胡,頭上綁著抹額,突然,猛地將目光投到了林隨安臉上,瞳光兇狠如野獸,那是盯住窮兇極惡之人的眼神。

開什麽玩笑!

林隨安狠狠掐了把大腿,外來的劇痛喚醒了宕機的腦細胞,大喝道,“都別進來!保護現場!去報官!”

四周驀然一靜,仆人們傻了,孟滿怔怔擡頭,滿面淚水,黑衫男人眸光的兇狠變成了驚詫。

林隨安雙手插進袖口,指甲狠狠掐住手腕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定聲道,“我就待著這兒,不會逃,快去報官!”

眾人還傻著。

“快啊!”林隨安厲喝。

孟滿一個激靈,也大喝道,“報官!”

屋外的仆人這才驚叫著跑了出去。

孟滿轉目看向林隨安,目光赤紅,雙拳緊攥,全身微微發抖,“你……”

“站在那別動,剛剛你已經破壞了現場,恐怕會影響現場勘察,”林隨安語速飛快,“我昨夜應羅家主之邀前來賞月,不料被人偷襲暈了過去,今早起來發現被關在了屋子裏,羅家主——”林隨安頓了頓,“我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孟滿身形佝僂,癱坐在地。

林隨安緊急梳理著線索:

昨夜滅燈的時候八成就是羅石川被害的時間點,但當時沒有任何呼救,只在門裏聽到了呼吸聲,現在想來,也許不是羅石川的呼吸,而是兇手,打暈她的應該就是兇手。

屋裏沒有打鬥痕跡,說明羅石川是在毫無防備防備的情況下被殺的,羅石川認識兇手?不,還有一種可能,兇手殺了羅石川之後迅速清理了現場,如果有魯米諾試劑——林隨安拍了拍腦門,不能用現代的調查思路推斷——兇手為何要打暈她,難道以為她看到了兇手?那為何沒有殺人滅口,反而把她留在兇案現場?誣陷她幫助自己脫身?

林隨安又使勁兒晃了晃腦袋,強迫自己脫離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又看了看周圍。

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洗脫自己的殺人嫌疑。

對自己有利的線索目前有兩個,一是她身上沒有任何血跡,二沒有殺羅石川的動機,但這些證據太薄弱了,根本站不住腳,除非她能破除最不利的證據——密室。

她現在不能觸碰屋裏任何物件,否則很有可能會被誣陷毀滅證據,最好的辦法是等官府勘察現場之後再行動,尤其是羅石川的屍體,林隨安十分納悶,為何是那樣的位置和姿勢?他死了多久?致命傷——應該在胸口。兇器是什麽?兇器為何不見了?

這裏的仵作可一定要靠譜啊!林隨安暗暗祈禱。

“阿爺!!”尖銳的叫聲由遠至近,羅蔻狂奔而來,門口的仆人甚至還沒來得及攔,她已經撲到了羅石川的身上,雙手顫抖著摩挲著羅石川臉頰、脖頸、胸口,手掌沾滿了的鮮血,淒厲慘叫,“啊啊啊啊啊啊!!”

孟滿撲過去扳過羅蔻的肩膀,緊緊抱著她,羅蔻雙眼暴突,“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孟滿鼻涕眼淚糊成一團,“有人殺了家主!”

“誰?是誰?!”羅蔻尖叫著四處張望,突然看到了林隨安,又猛地攥住孟滿的衣襟,好像溺死的人緊緊抓著浮木,“林姐姐為什麽在這兒?是她殺了阿爺嗎?!”

孟滿閉眼流淚,“我來的時候,家主已經死了,門閂著,屋裏只有林娘子一個人,我、我不知道……不知道……”

“不是我!”林隨安斬釘截鐵,“官府查驗後,自可還我清白!”

門口的山字胡男子突然笑了一聲,聲線中帶著幾分嘲弄。

林隨安沒理他,她盯著眼前的茶案,這裏的茶器種類樣式太雜了,除了常見的茶壺、茶碗、茶托,小爐,還有類似碾子、小木匣之類的東西,之前雖然看羅石川用過,但過程繁瑣,她其實並沒有記住多少,但不知為何,林隨安此時心裏卻生出了一種異樣感。

官府的人終於姍姍來遲,為首的縣尉身著淺青色官袍,腰佩石帶,頭戴襆頭,年紀三十上下,平臉大眼大鼻子,身後跟著六個精壯漢子,皂衣、黑靴、綁頭巾,表情兇狠,腰間配著鐵尺。

報官的仆人應該在路上已經將簡單情況匯報了,縣尉站在門口先粗略打量了一下屋內的情形,讓下屬將孟滿和羅蔻拉出門,目光在林隨安身上掃了一圈,撿起地上的斷門閂,問:“撞開門的時候門是閂住的?”

孟滿抹去眼淚,“是。”

縣尉:“誰撞的門?”

“我。”山字胡道。

縣尉瞥了眼山字胡,“你是羅家人?”

“在下穆忠,”山字胡抱拳,“隸屬穆氏商隊。”

縣尉的臉色頓時變了,忙躬身施禮,還掛上了諂媚的笑臉,“原來是穆氏商隊的六隊首,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失敬失敬,在下朱達常,南浦縣司法尉,這幾個是我曹下的不良人(註)。”

六名皂衣漢子立刻收了兇悍,恭敬抱拳,“見過六隊首。”

穆忠:“諸位客氣了,木某一介商賈,受不起。”

朱達常:“穆公您見多識廣,依您所見,這案子是怎麽個情形?”

“門窗皆鎖,屋內僅有兩人,一人為羅家主,一人是她。”穆忠看了眼林隨安。

就這一眼,林隨安的汗毛立了起來。

不祥預感!

果然,朱達常立即心領神會,指著林隨安大喝,“速速將此兇徒緝拿——”

“拿你大爺!”林隨安飛身而起,瞬間到了朱達常眼前,一把掐住他的咽喉,說實話,連林隨安自己沒想到速度竟然這麽快,更別提那幾個不良人,全都傻了眼,第一個反應過來竟然是穆忠,豁然朝著林隨安揮出一拳,拳風擦過林隨安的眉骨,林隨安微一側頭,左臂反擋蕩開穆忠手臂,穆忠悶哼一聲,退了半步,就在這半步之間,林隨安薅著朱達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退回了房中。

不良人大怒,抽出鐵尺就要往屋裏殺,林隨安手指一錯,掐得朱達常臉色鐵青,眼珠子都快爆了。

林隨安:“敢踏進一步,他必死!”

朱達常:“嗚嗚嗚!”

不良人面色猙獰,慢慢收回了腳,穆忠左手握著右手肘,整只右臂微微顫抖,明顯是剛剛被傷了筋骨,可臉上卻不見絲毫氣惱,眼中反倒露出興奮的精光。

“好身手,好力氣!”

“林娘子,你這是作甚?!”孟滿大叫。

不良人怒喝:“挾持朝廷命官,你找死!”

林隨安手指滑到朱達常脖根,卡出他兩根脖筋,朱達常劇咳兩聲,倒了好幾口氣,終於能出聲了,“英、英雄饒命!我不過是個從九品的流外官,不值錢的!”

林隨安斜眼瞅著朱達常:“讓他們按我說的做,否則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剛剛雖然躲過了穆忠的攻擊,但林隨安還是被拳風割破了眉峰,血順著眉毛滴下來,有些遮擋視線,林隨安只能半瞇著眼說話,卻不知她這般蔑視表情還頂著半臉血,簡直就如窮兇極惡的地獄魔煞一般。

朱達常嚇得險些尿了褲子,牙幫子顫抖著磕出倆字,“好噠!”

林隨安:“第一,讓仵作來驗屍。”

朱達常:“去找仵作!”

一名不良人奔了出去。

林隨安:“第二,去尋一名畫師。”

朱達常:“要要要要要畫人的還是花鳥的?”

“畫地圖的。”

“去找個畫地圖的畫師!”

第二名不良人離開。

“第三,去尋建造這個屋子的匠人。”

“找匠人!”

第三名不良人跑了。

“丫頭,你要作甚?”穆忠饒有興致問道。

林隨安依然沒理他,她正忙著推斷是否還有遺漏之處。但不知道是這個時代太佛系還是工作效率太慢,足足過了十多分鐘,也沒見人回來,林隨安有人質在手還算淡定,反倒是穆忠有些沈不住氣,開始頻頻試探。

“小丫頭,別以為你三腳貓的功夫我就怕了你。”

林隨安:“不管黑貓白貓,能抓住耗子就是好貓。”

這位大兄弟以為她瞎嗎?他手臂分明已經脫臼了,正在悄悄往回裝呢。

穆忠眼皮抖了一下,“此屋除了死者只有你一人,你不是兇手誰是兇手?”

林隨安:“若真是我殺的,為何我身上沒有血跡?”

“用水洗。”

“哪裏的水?”林隨安看了眼幾案,“泡茶的水?少了點吧。”

“用他物擦拭血跡。”

“用何物擦拭?”

“衣衫、布帛,或者床單,都有可能。”

“擦拭後的布帛呢?”

“自然是燒了。”

“用什麽燒?”

“風爐。”

風爐?林隨安順著穆忠的目光掃了一眼,所謂的風爐應該是那個煮茶的小泥爐子。

“可惜這個風爐連爐灰都沒有。”林隨安道。

這就是她剛剛覺得異常的地方,風爐爐膛裏沒有任何爐灰,幹凈得很不尋常,當然也可能是羅石川有潔癖,每次煮完茶必須清理幹凈。

穆忠嘖了一聲。

林隨安:“若我真是兇手,為何要把自己關在此處等人來抓?”

穆忠:“窮兇極惡之人總有些腦筋不太正常。”

林隨安冷笑:“的確,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你說是不是啊朱縣尉?”

朱達常:“這這這這這這位英雄,其、其實我對這南浦縣城的坊圖十分熟悉,人稱、稱行走的活坊圖!”

林隨安:“哈?”

“留我一條小命為英雄開路啊!”

要不是現在情況不允許,林隨安幾乎要笑了,這豬大腸的腦回路還真是峰回路轉,頗具前瞻性,竟然幫她連後路都規劃好了。

穆忠幾番打量林隨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難不成你要說,羅家主自己殺了自己?”

林隨安不是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但很快就否決了。

不為別的,因為羅蔻。

羅石川心有牽掛,不會自殺。

“不是自殺。”林隨安道,“定是真兇殺人後,用某種機關做了這間密室。”

穆忠臉上的笑意消失了,“密室?”

朱達常:“那、那那那那是啥?”

“命案發生在完全封閉的房間裏,兇手卻能利用某種詭計逃脫或者憑空消失,用以洗脫嫌疑。”林隨安目光掃過整件屋子,“只要能破解密室之謎,自然就能抓住真兇。”又看了穆忠一眼,“難道你們不想抓住殺害羅家主的真兇?”

穆忠不說話了。

第一個出去的不良人終於滿頭大汗回來了,還揪了個胖畫師,胖子嚇得抖若篩糠,兩條腿一個勁兒地往地下出溜。

林隨安:“將這房間的布局、所有家具、擺設、物件都畫下來,一寸都不許錯!”

畫師:“誒?”

不良人:“快畫!”

畫師哆裏哆嗦趴在門口,鋪開紙,看一眼屋裏,畫幾筆,速度還挺快。

又是十幾分鐘,第二個不良人回來了,身後跟著個幹巴瘦老頭,背了個大木箱,顯然是南浦縣的仵作。

林隨安:“進來驗屍,驗仔細了,大聲說給我聽!”

仵作渾濁的眼珠子從一開始就定在羅石川身上,似乎除了這具屍體旁裏就沒別人,先在門內鋪了草席,踩著草席跪在羅石川身前,打開箱子,鋪展白布,一樣一樣擺上驗屍工具,最後取出三張黃紙符,折了幾折,放在羅石川頭頂,用鎮紙壓好。

羅蔻發出壓抑的哭聲,縮到了孟滿懷裏,孟滿扭頭不忍再看。林隨安拖著朱達常走到仵作身後,死死盯著仵作的動作。

仵作枯瘦如樹枝的手散開羅石川的發髻,因為屍身已經僵硬,無法平躺,仵作就保持著屍體側倒的方向開始檢驗,從頭頂一寸一寸往下摸,“正頭面,無簪,發長三尺一寸,頂心、鹵門、發際、額部、兩眉無傷,兩眼閉,”仵作的拇指和中指撐開羅石川的眼瞼,“眼球全。”

就在這一瞬間,林隨安毫無預兆看到了羅石川放大的瞳孔,一道白光閃過,眼前仿佛切換頻道般出現了一副畫面。

綴滿花苞的桂花樹,擺滿茶器的幾案,茶碗旁放著兩個白色信封,微風拂過,嫩黃的花苞落在信封上,瑩瑩閃著光,仿佛秋天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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