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章

關燈
第 1 章

元炎三年,驚蟄。

外頭響了一夜的雷,雨水卻遲遲不肯落,女子一襲單薄素衫站在窗前,似乎候了一夜的雨。

她雙眸微凝,死死盯著院落正門。

直至破曉,天光乍現,春雨才細細綿綿地灑下。

她等的人也終於出現了。

“小姐,小姐——”

一抹淡綠身影冒著細雨正快速朝這兒跑來。

雁歸眸色一動,連忙撐傘迎了出去。

“綠蕪,王爺回來了嗎?”

綠蕪在傘下抹了把臉,氣喘籲籲地道:“回,回來了。這會正在大廳喝著姜湯呢。”

雁歸當即將傘塞進綠蕪手中,欲拎裙子朝正屋那跑去。

“唉,小姐,您才得了風寒,淋不得雨啊!”

她哪裏聽得進去綠蕪的話,可前腳剛邁,又被後者攔住。

“小姐,別。您現在不合適去。”

看著張開手臂擋在身前的丫鬟,雁歸眉頭微蹙,低低喝道:“大膽。”

綠蕪嚇得當即跪了下去,顫聲道:“小姐——”

“小姐,您莫去。綠蕪一直候在大廳等著,可誰知王,王爺竟是同側妃一同入的府。綠蕪聽小姐說過,王爺這次是下江南辦差,不帶家屬。那林芷婉才入府半年啊……”

雨中,雁歸臉色越發顯得蒼白,她忽的輕咳幾聲,聲音有些沙啞地道:“你要和我說的就這些?”

“自然不是,奴婢攔著您,一是怕你見了難受,二是因為王爺說,王爺說……”

“做什麽吞吞吐吐,你到是快說。”這一夜著實等的她心急萬分,一刻時間也不願耽擱。

綠蕪一咬牙,語氣痛苦不已,“王爺說,他說不見您。”

話音落下,空氣一時凝固。

細雨打在無人問津的紙傘上,發出輕微聲響。

“滋啦!”

一道電光忽而從天際閃過,將她的面容映得煞白無比。恍惚間,她捏著家書的手隨之一抖,卷起的白紙頃刻散開,晃晃悠悠地落了地。

——你胞弟雁吉,前日為一女子當眾對丞相長子大打出手,導致其手腳骨折,生命垂危,丞相府發出話來,要雁吉拿命贖罪……

白紙黑字,很快被無數雨滴淹沒,暈染地不成樣子,就像這時雁歸的心,被這交織的水墨糊的千瘡百孔、面目全非。

她雙眸瞇了瞇,似被刺痛了般,旋即撿起那張稀碎的家書,再次朝主屋那跑去。

見與不見,她也一定要見。

主屋大廳內,仆人們正在收拾碗碟。

雁歸瞧了眼,便毫不猶豫轉身沖進雨中,朝著北苑而去。

“嘭嘭嘭!”

書房門扉被雁歸敲得震天響,這時的她已然忘記什麽是尊卑禮儀。

“王爺,王爺。雁兒要見您。”

屋內,有人躞蹀而來,輕巧的不似男兒該有。

當看到開門人是誰時,雁歸還是不可避免的一時頓住。

林芷婉站在裏頭,嬌艷動人,媚眼橫生,一見雁歸,霎時媚態盡收,冷眼相對。

她高傲地一擡下巴,毫無顧忌地下起逐客令,“王爺現沒空,你回吧!”

屋內暖意一波一波朝外湧來,打在雁歸身上,越發顯得淒涼悲苦。

“你說的不算,我要親口聽王爺說。”站在雨中的她風姿綽約,凜然不可侵犯,春雨和病苦沒有抽走她的驕傲。

說著,雁歸上前欲繞她朝屋內走去。

林芷婉撇頭看了眼裏側,見那男人連頭都沒擡一下,她眉眼一挑,竟是一把將雁歸推離,毫不客氣道:“聽不見我說的話麽?王爺現正忙。”

雁歸本帶病之身,氣弱無力。猝不及防下被林芷婉推得瞬間摔倒在地。

“叮!”

一串月蝶墜子從腰間掉落,發出清脆聲響。

都是官家小姐,哪吃過這樣的罪。

雁歸看著那串月蝶腰墜,只覺心中的痛比這身上來得還疼。

可即便這樣,也沒能引來裏頭男人看她一眼。

——臉上的雨水似乎奔湧而下。

綠蕪說的沒錯,這才短短半年啊!

為何一個男人的心,說變就變了。冷情到仿佛那些山盟海誓,甜蜜關愛是她的癡夢,其實從未出現過。

她本是光祿寺卿,一個從四品官員的女兒,論身份地位,也不可能高攀上還是皇子的他。

一年前的那場秋宴,讓她與他結下深緣。

他救出落水的她後,當場便求皇上賜婚,只因她當時衣裳淩亂。

如此當擔磊落的天家少年郎,誰家姑娘不傾心。

即便雁歸惶恐萬分,處處謹言慎行,可也在對方悉心呵護、疼愛備至下全然將心交出。

然而這一切,恰在林芷婉入府後,轉而改變,快的沒有一點點過度。

她自認自己沒做錯什麽,王府大大小小內務均處理得有條有序,從未給嶼王添過一絲麻煩。

退一萬步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再見一見她,都不成了嗎?

雁歸深吸口氣,抓著月蝶腰墜,沖著敞開的門扉,戚然道:“王爺,這是您新婚之夜送妾——要與妾死生契闊的定情之物。今日,妾拿著它來問您,您可願意再見我?”

她似乎用盡了畢生之力將祈求送進他的心扉,一語落下,喉間猛地劇烈咳嗽起來。

咳得她雙眸通紅,直不起身。

此情此景,便是個毫無相幹的外人聽了,也不免心生憐惜,然而屋內始終靜的仿若無人。

原正嶼的無視,令那林芷婉越發恣意妄為開來,她忽覺那玉色腰墜刺眼非常,遂幾步上前一把搶過,就往地上狠勁砸去。

“砰、叮!”

上等羊脂玉制成的蝶戲玄月墜子瞬間碎得不成樣子。

雨水打在上面,似乎布滿了嘲諷。

信念碎了,隨著碎裂聲,到來得還有那無情人的冷言冷語。

“來人,將嶼王妃送回雁落苑,沒孤同意,不得再出!”

視如珍寶的信物毀了,贈與信物的男人不僅無視還當面趕她離開,接二連三湧來得打擊,令雁歸當即胸口一窒,當場暈了過去。

“轟隆隆!”

又是一夜的悶雷,給這上京籠上了一層無能為力的陰霾。

再醒來,已是兩天後。

耳畔時而響起地啜泣聲,令雁歸終於打破夢魘醒來。

渾身虛汗泠泠,卻是在下一刻就要下床去找王爺。

仿佛被下了指令,醒來就要執行。

“小姐,是不是要去找王爺?”一直候在身旁照顧的綠蕪見狀,抽噠噠問道。

雁歸這才反應過來,身旁的綠蕪情況不對,臉色頓時駭然,唇瓣發顫,“綠蕪。”

綠蕪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悲慟萬分,“不用找了,少爺他,他已經……嚶……”

雁歸兩眼一黑,徹底暈死過去。

本就寒邪入體,傷了根本,這一倒,便再沒好過。

又因那林芷婉刻意克扣起居用品,藥石碳銀,還趁機尋了個錯處趕走了綠蕪,導致雁歸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北風呼嘯,高曠凜冽的雪月給這蕭條的院落平添了幾分死的悲戚。

殘燈籠罩下,雁歸苑迎來一個不速之客。

那人一腳踹開院門,直闖閨房掀被子,將雁歸的病體完全暴露在寒冷之中。

雁歸如今已弱得稍有動靜便能驚醒。

一見林芷婉,蒼白如紙的臉上竟是有些紅潤,“你來做什麽?”

“來送你離開。”

“你……”王爺已經寵她到可以如此為所欲為了嗎?

雁歸閉了閉眼,忽而就釋然了,說出的話沈寂如這深色的夜,“親自來找我,應該沒這麽簡單就讓我走吧?”

“呵!你倒聰明。”林芷婉輕嗤一笑,也不打算拐彎抹角了。

她眉眼幽冷地陰陽怪氣道:“沒錯,我這麽恨你,無時無刻不想你死,又怎可能這麽輕易讓你走了。”

“你,為何?!”這句話倒把雁歸說蒙了。自她入了府後,王爺便再沒來過雁落苑,要說恨的人,不該是她嗎?

“為何?”布滿松快的容顏瞬間爬上嗜血般憤怒,“因為他愛你呀!那年的秋宴,明明我才是大家口中艷壓群芳的貴女,他的眼中卻只看到了你。”

雁歸隱隱覺得她說的並非原正嶼。

“自那以後,他的雙眼再融不進其他女子,即便你已成親。你說我該不該恨不恨?”

她恨,恨極了,憑什麽一個從四品官家的賤婢能得到太子哥哥的愛,而她一個從一品千金卻不行,明明她處處強過她,美過她。如今這賤婢還騎在她頭上,坐著正妃的位置。

——不過,又如何呢?

她愛而不得,她自也好不到哪去。

“知道嗎?從始至終,王爺愛得都是我,也只有我。只不過那時我爹爹在朝堂始終保持中立,他娶不到我,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娶了你,離宮開府。”

雁歸聽得渾身不住地顫抖,為了權勢,他竟是能虛情假意到如此真切的嗎?

是了,母親是林芷婉父親的義妹,如若娶了她,也算沾了舅舅的邊,沾親帶故的,慢慢地也就近了。

“這一切你可以和我說的,倒底也算……”

“閉嘴,賤人生的東西,少在這和我攀親帶故。呵……既然你這麽想高攀,我再告訴你件事,不知聽了後,你還願不願意攀……哈哈哈……”

雁歸心中頓時咯噔一下,似有所感。

“你弟弟雁吉的性格你是了解的吧!”

自然,他絕不是那種為了女人就會做出傷人傷己,甚至威脅到他人生命的行為。

“因為那天你弟弟喝得酒被下了藥,導致他神志不清,誤將柳城認為調戲良家婦女的潑皮……”

她弟弟從小受林將軍影響,愛為弱者打抱不平,伸張正義。

——沒曾想卻成了他的索命符。

想起枉死的胞弟,雁歸胸口劇烈起伏,整張臉紅的不似正常人該有。

“是你!”

她居高臨下,眉眼帶笑,惡意滿滿:“是我。當然不只是我。”

雁歸一雙泛著水光的瞳孔頃刻震顫起來,噙滿了不可置信,“你,是你們……”

林芷婉恣意地笑了起來,好一會兒才睇眄道:“是啊!王爺首肯的呢!誰讓你弟弟是太子黨?你們一對姐弟都得太子哥哥喜歡,我偏不讓你們得逞。”

雁歸忽覺喉間一甜,痛心絕氣,“你們,會有報應的。”

她知雁歸快不行了,就連死也要讓她死不瞑目,“你娘沒少去求我爹幫忙。只可惜有我們從中作梗,父親就算手段在通天,那也沒法同丞相抗衡。想想那時你還冒雨去求王爺幫忙,拿著他違心送你的定情信物做籌碼,殊不知在他看來,你自始至終就是個自作多情、貽笑大方的跳梁小醜……”

“噗!”

心中的悔恨悲憤終是沒能壓下,伴隨著洶湧而來的病情,讓她一口心血嘔出,如那忽明忽滅的殘燈,即將永滅。

臨死前的跑馬燈飛快流逝。

忽然,一位俊如神只的月白色錦袍男子將畫面定格。

暗夜星辰下他芝蘭玉樹,宛若天神降臨,打橫抱著落水的她。一串泛著月芒的東珠銀鏈子自其雪白纖腕滑下魚際,與這月夜、身後青年,輝映交融,如畫如夢。

這人她識得,是先帝第九子——禦親王原臻。

不,這不對!

救她的不是原正嶼嗎?

“啪嗒!”

有什麽斷了,一條似操縱人偶,篡改記憶的線——讓人錯愛,錯經一世。

直至死亡,那線失去目標,苦主才看清一切……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